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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正確解讀魯迅的時候了

吳中傑 是正確解讀魯迅的時候了對魯迅的評價,這些年又成為爭論的熱點,否定、批評的很多,肯定、讚揚的也很多。我看那些否定、批評的未必是魯迅的缺點,而那些肯定、讚揚的也未必是魯迅精神的所在。魯迅的精神到底在哪裡?很多人沒有弄清楚。今年是魯迅逝世70周年,誕辰125周年,我想談談我對魯迅精神的理解。豈能以長篇短篇論優劣我們先來看看批評方比較有代表性的論點。一位是北京作家王朔,他講魯迅只有幾篇短篇小說,沒有長篇小說,沒有長篇小說的作家怎麼能撐得住?王朔自己寫的長篇,我覺得有一定價值,他用一種嬉皮笑臉的態度解構了過去的偽崇高。但我也覺得王朔對世界文學史不太了解。文學史上,有作家專門寫詩、散文、短篇、戲劇,比如契可夫,這不影響他們的偉大。以魯迅的《阿Q正傳》為例,魯迅描寫阿Q鬧革命的那一段,「便是我也要投向革命了……趙家的東西要去搶一點來,……女人也是要的,不漂亮不要。」接著是阿Q對他認識的女人一個個作了評價。我們看看是很好笑的,實際上,這就是中國農民革命的理想問題。中國的農民革命,遠至陳勝吳廣,近至李自成,為什麼總是功敗垂成,即使成功了,也只是封建皇朝的改朝換代而已,為什麼?根本問題就在這裡,農民意識。魯迅說自己的《阿Q正傳》看到的不止是20年前,還是20年後的。我看何止20年後,《阿Q正傳》1921年發表的,到現在85年了還很有意義。這一點看出,王朔所有的長篇都抵不上這一篇。魯迅對中國問題看得很透。我國每年出多少部長篇小說?以前我聽說一年出版長篇300多部,我以前搞文學評論,每年基本上把全部小說看完,作出評價。現在一年能產生1000多部長篇小說,怎麼能看得完?根本看不完,所以也不評了,聽說現在的評論家可以不看作品寫評論的。但這些長篇有什麼影響?沒什麼影響,還不如一篇《阿Q正傳》。小說是否優秀不能以長短而論。論骨氣,胡適遠不如魯迅還有一位是北京的李慎之先生,他提出魯迅不如胡適,後來很多人支持這種觀點。李老先生寫過很多好文章,但這個觀點我不能苟同。我們從兩個角度來看問題。一個是作品的深刻性。胡適的文章是開風氣的,他寫新詩,用白話文,在文學改良運動中功不可沒。他寫戲劇,介紹易卜生主義。他編過《中國文學史》、《中國哲學史》,可惜他太忙,這些著作都只有上冊沒下冊。他寫的東西比較淺,後來很多人都超過了他。他的文學史和哲學史,後來沒有多少人再拿來做參考。魯迅研究的面不如胡適寬,但他的《中國小說史略》到現在,對小說史領域,仍然是扛鼎之作,其論點、判斷、體系,都被後來研究的人作為參考資料。從創作上看,現在誰還去讀胡適當時的詩歌?但魯迅的小說,現在也很難超過。可見胡適作品的深度不如魯迅。第二是作為文人、知識分子,胡適不如魯迅有骨氣。胡適是自由主義者,他有自己的思想,但過於和官府靠近。1946年,胡適與蔣介石走得比較近,國民大會上,胡適有了重要位置,蔣甚至假惺惺提出讓他做總統。而魯迅卻不同,表現最突出的,是魯迅抗暴,敢於站出來與黑暗勢力抗爭,胡適也有抗爭,但是很軟弱。我當然不是否定胡適,但他有弱點。魯迅當然也有弱點。但在這兩點上,胡適不如魯迅,而知識分子這兩條很重要。五四精神的集中體現我覺得魯迅精神最主要的是,始終堅持知識分子獨立精神與自由思想。這裡,首先要理清的問題是:什麼是知識分子?我們常常有一種誤解,以為有一定的文化知識就算是知識分子。其實不然。知識分子當然要有知識,無庸置疑,但有知識不一定就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還要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獨立精神,這樣他們才能成為一個積極的社會群體。我國古代文人的社會責任感,一向是很強的。從屈原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到顧憲成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無不表現出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胸懷。但要說到獨立精神,就比較差了。他們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依附思想。這種依附性,也是由於社會歷史條件造成的。因為中國長期處於封建專制主義的統治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所以學成文武藝,只能貨與帝王家。那時的文化人,不是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而應叫做士。古代的士與現代知識分子最大的不同,就是缺乏後者的獨立性,而被人所養。一提到士之被養,我們就會想到戰國時期孟嘗君、信陵君等豪門的「養士」之風。但我們這裡所說的士之被養,涵義要廣泛得多。在封建專制主義的統治之下,所有的士,其實都是被廟堂所養。他們的整個思想都是圍繞著廟堂的利益旋轉的。這就叫做存在決定意識。但是到了五四時期,情況就有了變化。科舉已經停考,士人不能再通過這條路徑攀向廟堂,而大學的相對獨立和文化市場的發育,又為現代知識分子的產生,提供了物質基礎,於是在新文化運動的催化下,就產生了具有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群體。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是一種時代文化精神,最充分地體現這種時代文化精神的是魯迅。他不但在五四時期反對傳統思想時,表現出這種獨立精神與自由思想,而且在新文化運動退潮之後,許多新文化人士與權力者妥協,甚至支持權力者的時候,他仍舊堅決維護自由思想的原則與舊勢力進行搏鬥。最突出的表現在1925年女師大事件中對於被壓迫學生的支持,和1926年三一八慘案後對於槍殺學生的暴虐者的抗爭,最後他自己也被迫走出北京。有人認為,魯迅長期在教育部當官,卻又要反對這個政府機構行政長官的政令,這是非常矛盾的。但實際情況遠非如此簡單。魯迅在民國元年進入教育部是應教育總長蔡元培的邀請,協助他實行新的教育主張,後來政府變動而他卻一直留任,那是為了飯碗問題,——但在張勳復辟時期他曾辭職以示抗議;而作為一個教育部的官員,仍能保持自己的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敢於揭露教育當局以至政府執政者的反動嘴臉,堅決與之鬥爭,就顯得更加難能可貴。1925年女師大學潮中,教育總長章士釗在「呈請執政將周樹人免職」的呈文上,提出的理由就是「又該校務維持會擅舉該員為委員,該員又不聲明否認,顯系有意抗阻本部行政,既情理之所難容,亦法律之所不許」,所以執政府馬上照準。而魯迅的答辯書中,也沒有說他作為部員,在法律上是可以抗阻本部行政的。他之所以能夠打贏官司,只是由於章士釗這位政法專家兼邏輯學家,竟疏忽了一項邏輯要素,在呈文中倒填了日子,所以為魯迅所駁倒:「查校務維持會公舉樹人為委員,系在八月十三日,而該總長呈請免職,據稱在十二日,豈先預知將舉樹人為委員而先為免職之罪名耶?」抗暴思想一以貫之魯迅後期的同情和支持共產黨,在很大程度上,是他前期抗暴思想的延續。在廣州,他目睹了國民黨新軍閥對於共產黨人和革命青年的瘋狂屠殺;到上海後,又親身受到國民黨當局的壓迫和通緝。這不能不引起他的反抗。1930年2月組織中國自由大同盟時,中共中央想藉助魯迅的聲望,希望他也能做該盟的發起人,就派與魯迅接近的黨員馮雪峰去聯繫,據雪峰迴憶,儘管魯迅認為這種組織一成立馬上就會被解散,不能起什麼實際作用,但他還是答應參加。他的名字原來排在下面的,到發表出來時,卻升到第二名了(第一名是郁達夫),這當然很引起當局的注意,於是就有浙江省黨部呈請通緝「墮落文人魯迅」之事。既然如此,他只有用硬功夫來對付。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決不會在壓迫者面前屈服。直到逝世前不久,國民黨當局通過魯迅一個舊日的學生與他聯繫,說是可以解除通緝令,但希望「預先得到先生的諒解」,卻被魯迅所拒絕。他寫信回復道:「我的余命已經不長,所以至少通緝令這東西是不妨仍舊讓他去的。」接著,在1930年3月,魯迅又參加了中國左翼作家聯盟,而且也應邀成為它的發起人之一。他之所以參加這個組織,是出於愛護和培養青年之心。雖然他對左聯某些領導人的做派有自己的看法,但當這個組織受到壓迫,它的成員被捕、被害時,他仍要站出來抗議、鬥爭。當然,魯迅後期思想也有很大的變化。雖然魯迅此時已從進化論轉向階級論,而階級論必然要走向集團主義,但他仍時時保持自己的見解。在1928年「革命文學」論爭中,他就反對「革命文學家」們的思想意識至上論,而同時強調文藝的審美性;反對超越時代論和虛假的理想性,而堅持文藝的現實性。左聯成立之後,他對那些如「飛行集會」等過激做法也很不滿意,不參加這些活動,也不理會反「作品主義」的論調,而堅持用自己的筆參加戰鬥。所以,左聯成立以後,魯迅與某些領導人時常發生矛盾,也就並不奇怪了。魯迅本有兩次訪問蘇聯的機會,一次是在1932年,高爾基邀請他去參加蘇聯第一次作家代表大會,魯迅那時很嚮往蘇聯,本來準備要去的,但臨時右腳神經痛,接著又因母病赴北平探親,沒有去成;第二次是在1935年,魯迅卻已不願意去了。據知情人說,1935年冬,胡愈之正要從香港出發赴莫斯科之前,「莫斯科中共代表團又來電要家父設法轉請魯迅先生前往莫斯科治病,為此,家父又請愈之同志冒著生命危險,秘密潛回白色恐怖下的上海與魯迅先生商量。魯迅表示不願意去,原因如他去蘇聯,他就不便於及時在國內發表文章,不能與蔣介石反動政府進行針鋒相對的鬥爭,發揮不了戰鬥作用。魯迅還說,在上海,國民黨最多把我槍斃了,但他們不敢!如果到了莫斯科反而不見得好。愈之尊重魯迅先生本人意見,只好單身又回到香港。幫忙文學和幫閑文學到了上世紀30年代,魯迅又提出了「幫忙文學」和「幫閑文學」的概念。1932年11月22日,他在北京大學做了一個演講《幫忙文學與幫閑文學》。他認為,中國文學可以分為兩大類:廊廟文學和山林文學。「廊廟文學,這就是已經進入主人家中,非幫主人的忙,就得幫主人的閑」,用現代話講起來,就是「在朝」的文學;山林文學則是「下野」的文學,「這一種雖然暫時無忙可幫,無閑可幫,但身在山林,而『心存魏闕』。如果既不能幫忙,又不能幫閑,那麼,心裡就甚是悲哀了。」什麼是幫忙文學?就是幫主人做詔令,做敕,做宣言,做電報,——做所謂皇皇大文;至於幫閑文學,則是幫主人消閑的東西。魯迅對於當時文壇的剖析,我只想舉一個例子來加以說明。三十年代中期,有所謂「京海之爭」,先是「京派」作家沈從文撰文奚落「海派」文人,接著,「海派」文人蘇汶撰文還擊,於是引起了一場熱烈的爭論。魯迅當時寫了一篇不滿千字的短文:《「京派」與「海派」》,卻把問題說得很清楚。他說:「北京是明清的帝都,上海乃各國之租界,帝都多官,租界多商,所以文人之在京者近官,沒海者近商,近官者在使官得名,近商者在使商獲利,而自己也賴以糊口。要而言之,不過『京派』是官的幫閑,『海派』則是商的幫忙而已。」這種剖析,真是入木三分。魯迅的批判,特別是對於幫忙文學和幫閑文學的批判,是為了中國文人能擺脫依附思想,走上一條思想獨立的道路。這對中國文化的現代化,是非常必要的。只可惜許多推崇魯迅和非難魯迅的人,都忽視了這一點。現在應該是正確解讀魯迅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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