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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背古詩詞到底算不算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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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詩詞大會

最近國內的「中華詩詞大會」和「見字如面」等節目火爆,帶動了新的一波古典文學熱。國學教育雖好,只是不知道又有多少孩子受這股熱潮影響被逼著去背古詩了。

知名文史學者楊早先生對此節目卻有另外一番看法。他認為光靠背背詩詞並不能弘揚傳統文化,這個社會缺的不是記憶力,而是創造力。

但也有作家們認為,背詩詞對於孩子的成長是十分必要的。今天挑選的兩篇文章,站在兩個對立的角度,來看看當今社會缺的是記憶力還是創造力。

關於作者

楊早  知名文史學者,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主要關注中國近現代輿論史與文化覽、當代文化研究等。作品有《野史記》《說史記》《民國了》等。

《中華詩詞大會》與武亦姝突然就火了。

在下表示莫名其妙,站在原地攤手:少年人,背個詩詞算什麼本事?

▲武亦姝在《中國詩詞大會》上

十年前,一班同事去箭扣玩。晚上在農家吃飯,有師長臨時提議玩「飛花令」,因為各專業的人都有,用了最普通的「花」「紅」兩個字。一桌十餘人,走了八九輪,撐到最後的都是年輕人,學古代文學的有,也有現代文學、當代文學、比較文學的。有位研究宋元文學的老先生臉上有點掛不住,直嚷嚷:

「不對不對,怎麼回事?你們一定是昨天就知道這事,有準備吧?」

其實真沒有準備,無非是拳怕少壯,年輕人心思簡單,記性好,反應也快,「飛花令」不就靠這兩樣么?現在你讓我去跟下一代PK,我經常連到嘴邊的人名都說不出來,只能是輸輸輸。

▲綜藝節目《出彩中國人》上,有五歲小朋友背誦圓周率至小數點後600多位

再把時間提前十多年,我念初中的時候,曾經痴迷圍棋,痴迷到背譜的地步,然而並沒有什麼用,下棋還是經常被虐成渣渣。

年輕人的文化偏好,都很捨得下工夫,也有工夫可下。背詩詞只是其中一種文化偏好,還有打遊戲打得棒的,看動漫看得好的,寫程序寫得溜的,蘿蔔炒青菜,各人心中愛。電視台做節目聚眾消費一下,也無可厚非。但非要把某種愛好抬高到「弘揚傳統文化」的地步,反而就漏洞百出。

汪曾祺寫過一篇小說《金冬心》。金冬心就是金農,「揚州八怪」之一。他被請去赴宴,是揚州第一大鹽商程雪門給新任兩淮鹽務道鐵保珊擺的接風宴。席上,鐵保珊提議玩「飛紅令」——跟飛花令差不多,各人說一句或兩句古人詩詞,要有「飛、紅」二字,或明嵌、或暗藏,都可以。

▲汪曾祺

場面很熱鬧:

他自己先說了兩句:「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有人不識出處。旁邊的人提醒他:「《紅樓夢》!」這時正是《紅樓夢》大行的時候,「開談不說《紅樓夢》,縱讀詩書也枉然」,不知出處的怕露怯,連忙說:「哦,《紅樓夢》!《紅樓夢》!」下面也有說「一片花飛減卻春」的,也有說「桃花亂落如紅雨」的。有的說不上來,甘願罰酒。也有的明明說得出,為了謙抑,故意說:「我詩詞上有限,認罰認罰!」藉以湊趣的。

輪到主人程雪門,鹽商真的是「詩詞上有限」,說了一句「柳絮飛來片片紅」。滿堂嘩然,一是沒有出處,二是柳絮怎麼可能是紅的?

正在眾聲喧嘩,程雪門紫漲麵皮,無地自容之際,金冬心出場了:

「諸位莫吵。雪翁此詩有出處。這是元人詠平山堂的詩。」然後念出全詩:

 

廿四橋邊廿四風,憑欄猶憶舊江東。

夕陽返照桃花渡,柳絮飛來片片紅。

 

大家,一聽,全都擊掌:「好詩!」

「好一個『柳絮飛來片片紅』!妙!妙極了!」

「如此尖新,卻又合情合理,這定是元人之詩,非唐非宋!」

「到底是冬心先生!元朝人的詩,我們知道得太少,慚愧慚愧!」

「想不到程雪翁如此博學!佩服!佩服!」

——像不像《中華詩詞大會》?

第二天,程雪門讓人給金冬心送去一千兩銀子。

這也是我們的傳統文化。一是金冬心的捷才,能把一句不通的詩句謅通;二是官場商場上的面子工程,以及由此衍生的利益交換。

我們這個民族,不知是不是因為在遠古就產生了「巫史」的傳統,巫師的角色被史官代替,於是以歷史為宗教,於記憶力有一種謎之迷戀。漢代開始的今古文經之爭,源頭就在於是採信伏生等人憑記憶寫下來的今文經書,還是信奉「魯恭王壞孔子宅」等處得到的古文經書。現在去北京國子監,還能看到一套「世界上最重的書」,是清代生員蔣衡楷書抄寫的《十三經》,獻給乾隆,乾隆命石刻留於太學。而在民間傳說中,總說這套經是蔣衡默寫出來的,所以珍貴——記憶力強真是自帶魅力光圈。

▲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之一愛因斯坦。據傳曾有人問他聲音的速度是多少,他回答「我沒有把這些可以在書上查到的東西記在腦子裡(I did not carry such information in my mind since it is readily available in books)」

具體到考試,尤其是文科(近代之前全是文科),那就是出題者與考生記憶力的大博弈。朱元璋農民出身,要求八股出題局限在《四書》範圍內,其實是偏幫一下買不起更多書的草根們。然而百餘年下來幾乎《四書》幾乎每一句都有範文,都能背誦應考,考官們絞盡腦汁,發明了「截搭題」,就是上一句尾接下一句頭,像「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就可以出題為「亦說乎,有朋」,這篇文章讓蘇有朋來寫他也抓瞎。至於上一章搭下一章,這本書搭那本書,就更是胡話大全,無非是最後決出晉級者(進士)與冠軍(狀元),很像知識性綜藝節目的玩法。

問題是光靠背背背,能濟得甚事?我們這個社會是缺記憶力,還是缺創造力?前面說到痴迷圍棋,這方面金庸先生是我的偶像。他不但肯花一千萬日元買古棋盤,還把陳祖德、林海峰這些國手請到家裡長住,還拜聶衛平、王立誠為師,頗有段祺瑞執政的風範。而他下棋也跟段祺瑞一樣,愛而不精。好像是王立誠說過,金庸下棋不愛算,是典型的「文人棋」。然而——

阿爾法狗一出,講求算路的「勝負師」團滅,反而是「求道派」「文人棋」不怕這條狗,因為他們追求棋形美觀,棋路飄逸,我就不信阿爾法狗能理解什麼是美觀和飄逸。

▲李世石和「阿爾法狗(alphago)」的對弈

靠背背背就能弘揚傳統文化么?還「滿足了大家對古代才女的所有幻想」,你家的古代才女都是21世紀穿越過去的吧?那些說看了《中華詩詞大會》「才知道詩詞這麼有趣」的,知不知道清末民初上海有一種「詩謎」的玩法?擺攤者列出一句罕見的古詩,挖去其中一個字,然後列出四個字的選項,你可以隨便押一個字,買定離手,通吃通賠。以何為正誤依據?他拿出一本古書來——這是他前天到城隍廟找高手刻印做舊的。當時上海灘啊,為這個遊戲瘋魔,多少人自負才學,輸得傾家蕩產,紛紛跳進黃浦江當浮屍——詩詞是不是很有趣啊?民國的傳統文化那麼昌盛,一定跟詩詞遊戲風行有關吧?

下面兩段是用來堵嘴的:

有人一定會說:「只是個電視娛樂節目嘛,何必這麼較真?」不扯傳統文化,不扯中華文明,不寫什麼《想看更多的武亦姝?中央文件大力支持》,我根本不看不關心。如果武亦姝後來跟著《弟子規》,又上演「神童報國」那一套,那就得掰扯掰扯——插一句,武亦姝用「一簑煙雨任平生」來形容自己,也沒個成年人出來,基於傳統文化指指謬:「少年人發悲涼之音,於己不吉,於國不祥」,用「為賦新詞強說愁」比較合適吧。

▲蘇軾一生歷經坎坷。「一蓑煙雨任平生」出自蘇軾《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這首記事抒懷之詞作於公元1082年(宋神宗元豐五年)春,當時是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為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的第三個春天

又有人會說:至於這節目還是讓人親近古詩詞,比什麼什麼晚會總強過許多吧。嗯,你們為于丹辯護時,也是這麼說的。你們這麼熱愛傳統文化,總該知道孔子說過一句「惡紫之奪朱」吧?為啥孔夫子不說惡丹之奪朱,惡青之奪朱,非要跟紫色過不去呢?孔安國說了,因為「紫」是「朱」與「黑」混合的「間色」,近於朱而非正色。所以啊,這些貌似清流,實則有寄生蟲的桶裝水,才是該使勁挑挑毛病的吧。

少年人,背點詩詞還真有用——兼與楊早先生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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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龔瑞峰

看到楊早先生的一篇《少年人,背個詩詞算什麼本事》,針砭肯綮,直接擊中了當下詩詞學習怪現象的弊端,受教了。

對於一項娛樂節目,不要拔高到「弘揚傳統文化」的層次,我是很贊同的。但是,我想從另一視角來談一談詩詞大賽的教育學意義。

首先,我們不要對綜藝節目報以如此高的期待。央視的《中國詩詞大會》,本身的定位就屬於文化益智節目,能夠實現大眾遊戲、寓教於樂的目的,就已足夠了。綜藝節目,論說高雅,就好比王羲之筆下「俢禊於蘭亭」的文人雅士,「流觴曲水」,以詩相和;論說淺俗,就好比好友重逢節日聚會裡的人們,划拳酒令,聊增興緻。除此,無他耳。

其次,激發孩子們的興趣、動機和整體情緒,就是教育教學過程中的一項重要資源。雖然不直接關乎素養的提升,但助力各項素養的形成。特別是在啟蒙或者學習的低段,興趣和意識的培養尤為關鍵。如果因為一味灌輸學科知識,而讓孩子討厭閱讀,失去學習的興趣,得不償失。有閱讀興趣的孩子,長大後,理解能力和邏輯思維都相應會增長,成績一般不會差。在幼兒階段,唱兒歌、念童謠、背詩詞,讓孩子親近母語的韻律、節奏等,感受文本本身所傳達出來的美感,還是大有裨益的。

「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而今這句話是落伍了。也確如楊早先生所言,那麼多會背唐詩宋詞的,卻不見得有幾人能夠寫詩。真正懂詩詞格律、意象技法的有幾人?然而,讀詩的目的,不為寫詩啊,更不為了「換金釵酒錢」啊。就像我們每天需要閱讀一樣,也不是非得每個人都當作家搞創作呀。很喜歡學者邰亞臣說的一句話:詩歌不會改變世界,不能左右股市,甚至不能提高我們的分數,它只以自己的方式悄悄運行,修整我們內心的空間,給我們思考增添細微的紋路,讓我們得以忍受,使我們的心靈更加生動。讀詩,只為豐富自己,具備一點點賞析的能力,培養一定的審美趣味,多好啊。能感受到文學作品給予自己豐盈的滋養,足矣。如果憑藉有趣的遊戲或活動,樂一樂,額外還學點東西,不亦樂乎?

再者,我們從漢語教育的基本規律來談談這一話題。漢語教育(其實不止於漢語教育,各種語言教育都如此)遵循「發麵」原理,難以無序,先用後理。以前北方人發麵時,不用酵母粉,而是用「面肥」。它是第一次發麵特意留下來的一塊活酵母。和面的時候,把它捯飭進去。當時不見得有什麼起效,過上幾十分鐘,面就發起來了。

語言學習亦如此。孩子啟蒙時候,難道要先教會他拼音、語法,才能發出「蘋果」的讀音嗎,才知道那個紅紅的圓圓的水果是「蘋果」嗎?只有先理解了這個詞,否則就一定沒法記憶了嗎?一定得先熟悉了文學理論,才能讀懂文學作品嗎?顯然不是。

幼年、少年的記憶力強,理解力薄弱。隨著年歲增長,理解力增強,記憶力卻衰退了。有道是,「少時學習如刀刻石,老來學習如水沖沙」。因此,在小學、中學等學習的關鍵期,多閱讀多背誦素材語料,不必要求全部理解,能記憶多少算多少,多多益善。不論囫圇吞棗,不論不求甚解,一切皆可。待到理解力和思維力成熟,當時未起效用的積累,若干年後就「發」了起來,言談寫作,文從字順,曉暢通達,文質兼美。「發麵」的滯後效應隨即產生。

多背點詩詞,就實用價值而言,在於古詩鑒賞應試解題、為作文著色添彩,豐富積澱涵養。楊早先生認為,背詩不算本事,多背無益。我想,他是認為只注重記憶層面的學習其實弊端重重,學習貴在理解、探索和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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