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選過後，美國大學課堂如何討論川普？

05-26

『閱讀需要主張』

很難想像川普在美國大選中勝選剛只過去不到三天。鋪天蓋地的新聞、分析和評論已經將我們淹沒了若干次；而在美國，鋪天蓋地的還會有支持者的喜悅，反對者的擔憂、失落和已經走上街頭的抗議。

這是一位在美國德克薩斯州萊斯大學的留學生記錄的第一手見聞。書評君今天不再評論，只是隨作者走到近處，去看看，去體會。

撰文 | 常明（美國萊斯大學博士在讀）

萊斯大學（Rice University）位於美國德克薩斯州休斯頓市郊，為全美頂尖私立大學，美國南方頂級高校之一，同時以「學生幸福感最強的大學」著稱。

周二是選舉日。在一如既往忙碌的周一，學校裡面的師生們似乎感覺並沒有什麼不同。在來來往往的學生中心，多了學校的民主黨學生幫助希拉里競選的標語以及供師生和這些標語拍照的地方。有不少學生駐足觀看或是開心地和這些標語合影。

在這裡我並沒有看到任何川普支持者的挑釁或反對。（萊斯大學確實也有共和黨的學生群體，但是他們在今年早些時候決定和其他許多大學的共和黨群體一樣，決定不支持川普。）在校園群體看來，希拉里當選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兩黨初選之時，在學校的咖啡館裡可以見到許多學生把「民主社會主義者」伯尼·桑德斯的標語貼紙（還有一小部分貼的是共和黨候選人泰德·克魯茲的）貼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但是在明確了兩黨的候選人是希拉里和川普之後，校園的整體傾向就再明顯不過了。

周二是正式的選舉日。校園的學生中心也成為了投票點之一。因為德州是有著Voter ID Law （選民必須出示有照片的身份證或其他有效身份證件進行投票）的地點之一。所以儘管投票點不少，但是因為檢查證件的原因，所以有些地點聽說隊伍很長。但是我們學校還行。

這是萊斯大學投票點的一個標語。

作為美國第四大城市，休斯頓地區還有龐大的拉丁裔和亞裔人口。所以在投票點的指示中都必須有英語、西班牙語、越南語（因為許多越南難民越戰後移民這裡）、中文四種語言。投票時間從早上7點到晚上7點。休斯頓所在的哈里斯郡設有超過1000個投票站，總共約有130萬人在這些競選中投票，約佔總共註冊選民數量的60%。最終投票結果和2012年的對比是這樣的：

年份民主黨候選人/得票／百分比共和黨候選人/得票／百分比2012奧巴馬/587,044 / 49.39%羅姆尼/ 586,073 / 49.31% 2016希拉里/706,471 /54.16% 川普/ 544,960 / 41.78%

當天周圍的同學都覺得希拉里十拿九穩，下午還看到相關的報道說有可能晚上八九點鐘川普就會發表敗選演說。因為根據各種投票預測，差距太大了。在學校的舉行的觀看party上，大家是有說有笑的。不少人在開著對CNN主播Wolf Blitzer的玩笑。（因為這位資深主播的播報風格總是出了名的面無表情，語速非常快，永遠像一台機器）

然而最後，結果並不如大家想像的那樣。我並沒有等到大家最悲傷的時刻，但是第二天學校的學生報紙記錄了這一景象：

在選舉前夜，奧巴馬總統在網上公布了一個視頻說「不論競選結果如何，明天太陽依舊升起」。然而周三早上的休斯頓天氣並不是這樣。天氣陰沉，校園裡人們神情凝重。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上午八點多，教學樓里並沒有看見什麼老師學生。多瞅一會兒可以看到校園裡的清潔工和系裡的教學秘書。他們大多是拉丁裔或者黑人。平日見面總是互相微笑，然而當我早上遇見他們的時候，卻難覓微笑。相信許多人一定都是一夜無眠。人們好像都面臨著存在主義危機，不知這個國家路在何方。他們的生活圈子裡，很可能有朋友，甚至是家人，是川普要大規模驅逐出境的對象。假如一個人的生活中摯愛的人忽然消失，恐怕不是一件能輕易接受的事。更何況這還是將發生在共和黨——一個提倡自由市場，最小政府理念的政黨——的總統執政時期。

校園裡咖啡店提供的有各種咖啡。有些是從中美洲或是衣索比亞的咖啡似乎賣得特別好。大概是大家覺得新總統為了保護自己國家的利益所以不會從這些國家進口咖啡了。我平常一般都是自帶午餐，然而我昨天午餐特意吃了墨西哥菜，希望我微小的行為能表達對這些少數族裔的支持。因為我並不相信這些人真如川普所說的那樣「帶來了犯罪，毒品，性暴力」。

選舉日不是假日，對許多師生來說都難以在一夜之間消化選舉的結果。校園裡面許多人穿上了黑色的衣服表達對於選舉結果的失望。別忘了，萊斯大學在許多「大學排名」中都不算是首屈一指，然而卻總是被列為「學生幸福感最強的大學」之一。許多教授都在周三把課取消了。這是我的教授發郵件的內容：

Hi everyone. Today is momentous. Whatever your political affiliation, it"s clear that Donald Trump is radically unlike any other US presidential candidate in living memory. His election is a major national and international event. Most of you are probably suffering from election fatigue, and many may be feeling strong emotions as a result of Trump"s election. So although I will still hold class today, I won"t go over anything terribly important — and I won"t take attendance, in case you feel like you need to take some time to process what"s happened.

（大意為：今天是意義重大的一天，不管你的政治傾向是怎樣的，唐納德·特朗普完全不像現在活著的人記憶中的任何一位總統候選人，無論在國內還是國際，他的當選都是一個重大事件。你們中的大多數人大概還在選舉後的疲憊當中，很多人可能還因為特朗普的當選而情緒激動。所以雖然我今天仍然會去上課，但不會講重要的內容，而且也不會點名，以便你們感到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一事件。）

我作為助教還是去上課了。結果發現除了我和教授之外只有兩位同學來了。當然，本來是打算複習之前講過的內容，但是我們發現實在是難以拒絕討論大選的結果。所以周三的課就變成了對選舉結果和美國未來的討論了。可能因為課是在下午，大家已經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消化，所以更多的變成了關於具體政策，而不是個人品性的討論（估計是也沒什麼好說的）。上課時間不長，以下是幾個主要的討論主題：

| 移民

川普吸引許多選民的一個重要提議就是要遣返非法移民。有同學問我：這不應該是你擔心的理由呀，因為川普擔心的是非法移民，合法移民他不會怎麼管的。教授不是美國人，他知道川普在競選的時候說過要取消外國勞工的H1B簽證，所以表達了他的顧慮。當然，他是有綠卡的，之所以擔心，是因為H1B是僱傭其他國家公民的主要途徑，特別是對於大學等研究機構來說。失去了H1B簽證對於美國來說就失去了許多智力資源。

不過，美國H1B簽證的名額只有85000個，而非法移民的數量有人說要達到一千萬。和要被遣返的一千多萬非法移民相比，合法勞工真的是九牛一毛。我也知道，許多在我周圍的中國同胞特別在乎移民問題，他們更加支持積極的合法移民政策，但是同時他們中的許多人，出於「公平」的考慮，也支持遣返非法移民。

我當時表達的顧慮是，不論一位總統候選人對於移民問題態度如何，我們都不應該只用對於移民問題的立場來決定一位總統候選人的好壞。移民問題只是萬千的社會政治問題中的一個。移民的目的無非是為了追求更好的機會，更好的社會條件，更好的發展前景。假如你將要移民的地方變成了你厭惡的樣子，大概你是不會去的。

就像多年前曾有許多人想要遷居香港，然而近年來持有同樣想法的人恐怕沒有當時多，並不是因為這些人能力不夠，而是因為香港並不是他們想要的樣子。同樣地，許多留學生熱愛美國的平等自由開放海納百川的社會環境，然而現在川普的上台可能代表了美國仍然是一個排外氣息濃烈，種族主義泛濫，仇恨氛圍遍地，社會寬容缺失，自由表達受阻的國家。這樣的國家恐怕不是理想的移民目的地。

| 國際關係

美國軍隊國家化。不論誰成為總統，他/她都會是軍隊的領導人。川普在選舉中說他要保護美國軍人，特別是海外軍人的利益。海外的軍事基地嚴重影響了政府的整體預算。除非韓國，日本給美國付錢，否則他將把幾萬名美軍士兵從東亞撤回美國本土。

來自台灣的同學特別關注這種孤立主義的後果，他認為這將會使台灣和北京的關係更加緊張。他不關心台灣到底吸引的遊客下降了多少，甚至也不在意是否這些藍綠政黨的立場，他更關注的是自己在台灣親人們的安全。這種對於台灣的考慮大概同樣適用於世界其他地區（比如川普要退出北約等）。當然，我們都希望他是過慮了。然而畢竟總統是直接掌握著核按鈕的,沒有人能保證善變自大狂妄的總統不會在軍事上做出反常的決定。更何況如果川普有任何強項的話，也是不會在國際事務上的。

| 美國國內的政治格局

有一個重要的考慮是，選舉時候的言論和總統上台後具體政策的執行可以有很大的偏差。我們可以慷慨地幫川普解釋說這些極端的言論都是為了讓他上台考慮。也許上台之後不會兌現許多選舉時候的承諾。

但是這些事情的都是不確定的。所以大家就開始反思，究竟川普是怎麼被選上台的。清楚的事實是希拉里的總得票數超出川普約30萬張。然而因為美國特有的"選舉人票"制度，所以川普超過了希拉里最終當選。這個結果同樣也超出了許多對於選舉結果的預測。網上很流行的模型全部失准。這些學者失準的預測恐怕還會有更嚴重的後果：人們開始更加懷疑全球氣候變暖、疫苗不會導致自閉症等其他科學結論。

有同學也分析說這個結果可能在美國和城市的農村之前有著很大的差距。生活在城市裡的人根本無法理解現在的農村生活是什麼樣的。這些預測者低估了農村生活的現狀。許多在這些地區生活的人恐怕一輩子就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從沒坐過飛機出行，認為外面的世界如同FOX新聞所描述的樣子。周圍的群體全是一樣的種族膚色，偶爾認識的黑人恐怕還都是來自當地橄欖球或者籃球等體育隊伍的。這樣一來，恐怕難以以包容信任的心態對待有色人種。然而大城市及近郊卻不是這種情況。

有些同學會有「德克薩斯本來就應該共和黨的州「這種判斷。然而德州如其他許多邊境州一樣，有越來越多拉丁裔，這些地區基本都是支持民主黨的。但是問題在於，德州在美國國會有36名成員，民主黨人士卻不到三分之一。一個更加顯著的原因，恐怕是美國的Gerrymander （不公正地劃分選區）。簡而言之，就是一個州的議會的多數黨可以以傾向於自己的方式劃分州的不同選區。

比如共和黨在德州控制著議會和政府，他們的主要支持者在農村。他們可以使得一個選區包括廣大的農村地區，但是只包括一小部分城市，所以城市居民支持的民主黨就無法勝選。

如何通過劃分選區來影響選舉結果。By Steven Nass - Own work, CC BY-SA 4.0, 原文鏈接不過，這次選舉中一些積極的消息也使得我們並沒有放棄所有希望，比如說俄勒岡選出了美國歷史上第一個公開的女同性戀州長。在國會議員中有更多的少數族裔的身影，等等。

總之，生活還要繼續，儘管許多時候政治都無法避免。

飛往美國的飛機時間長、空間狹小封閉，我每次經歷之後都會十分疲憊。假如說下機後海關的邊檢隊伍很長，手機也沒信號，更沒心情做其他的，就只好觀察周邊的人和事了。可能是因為邊檢人員知道許多人也會像我有這種考慮，所以在入境隊伍旁邊的牆上掛了一些電視，無非是播放一些「美國歡迎你」之類的視頻。

上次入境的時候，這個視頻中奧巴馬對於即將來到美國的人講了一些話。難以想像這張面孔以後就要被川普取代了。然而我同樣記得奧巴馬在那個視頻中的一句話——「我們美國最寶貴的資源就是人民」。我希望奧巴馬是對的。

正如許多萊斯大學的學生在消化了一天的選舉結果之後，依然在校園裡聽了戶外音樂。我不相信藍色映襯下的這些人只有哀愁怨憤，因為他們同樣也是這個國家未來改變的希望。

本文為獨家原創文章。作者：常明；編輯：小鹽、戶曉。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