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電腦幹掉作家」還有多遠？| 韓少功談人工智慧和基因技術

10月26日，著名作家韓少功先生來到中文大學，以「文學經典的形成與閱讀」爲題開講。

韓少功老師一身灰布衫，開口講帶著點口音的普通話。講座中，他以「什麽是經典」、「文學經典是怎樣形成的」以及「如何閱讀文學經典」三點進行展開討論。他講一時的流行不代表可以成爲經典，舉了「鳥叔」「江南style」的例子，說：「到處流行，美國總統也學著跳。我一看什麽呀，我會啊！插隊的時候再草原上迎接毛主席，跳的不就是那個麽——忠字舞啊！」引得台下一陣笑聲。韓老師的講話語言是活潑的，「接地氣」的，真誠又不乏幽默。

演講結束的問答環節，我們的社長甘琦女士問了韓老師一個問題，引起他興趣盎然的回答。在一場談文學經典的講座上，韓老師談起了人工智慧和基因技術，尤其是技術進步帶來的可能的人類社會的衝擊，想想都覺得有意思。

我們今天特意整理了這段錄音的文字版，先給大家過過眼癮。完整版的視頻在推送的下方，請沒能親臨現場的朋友收下~

對了，講座結束時聽見鄰座的同學說了句：韓少功老師真應該去寫科幻小說呀！（笑）

韓少功老師在講座現場

甘琦：網際網路時代，人們的閱讀和寫作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您的角度來看，您認爲人們對文學的閱讀、寫作、包括文學經典的形成有沒有受到根本性的挑戰？

韓少功：肯定的。當代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大事情就那麽幾件，網際網路的誕生不排第一就排第二。它衝擊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網際網路帶來了傳統書刊、紙媒市場急劇的萎縮，這還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網際網路也可能催生了一些新的、我們還不太習慣的文學形態。比如說流行歌曲是不是就是我們新的詩詞呢？手機段子是不是就是新的小品呢？博客是不是新的隨筆呢？電視劇是不是我們新的長篇小說呢？

如果換一種眼光看，也許網際網路給我們帶來的是文學的改頭換面，以及一些新産品形式、新的生産方式。那麽這些還算不算是文學？如果我們拘泥於舊的觀點，那不是文學，頂多是文學參與了的；如果用新的眼光看，又何嘗不可以也叫做一種文學呢？因爲也是通過語言文字作爲工具來傳達的。

作爲一個作家，我不大適應，但是其實我也被裹進了網際網路的大潮。比如說我現在寫作的時候經常要上網搜索，這就是網際網路在幫我寫作啊！將來會出現什麽形式，還真不知道。

前不久有一件事：AlphaGo把韓國的棋王李世乭給幹掉了。這是人機對抗中間開天闢地的一件大事。人類還不爲此感到緊張，真不應該啊。機器人、人工智慧將取代人的許多衆多勞動了。已經有人預言，將來一般的文書寫作、新聞寫作不需要請秘書、記者了，就是機器人做。

甚至我也相信，將來一般的文藝創作也可以用機器人幹。現在日本已經開始嘗試用電腦軟體進行詩歌創作。拿出來十首詩，讓讀者辨認，其中五首是機器人寫的，讀者還真辨別不出來。

美國開始嘗試用機器人寫警匪劇，把很多要素組織進去。你想，電腦把李世乭都已經幹掉了，爲什麽不能幹掉作家呢？至少在將來，我相信，中低檔的文學産品，套路化的、配方式的、類型化的（都可以由機器人完成）。比方說007那種——007的配方是很明顯的：一個美女，一種新式武器，一個旅遊勝地，就是這樣的配方而已，像抓中藥似的——007這種片子用機器人來寫，完全沒問題。

中低端的勞動將要由機器人接管，這是文科教育面臨的一大挑戰。我們要培養高端的勞動人才，高端的人才能做的事情：組織、幫助、管理這些中低檔的勞動。比方說一個人要管理一千個機器人。這是特別需要創意的勞動，不然的話我們面對機器人毫無優勢可言。

上一次，兩個人工智慧專家，信誓旦旦地跟我打賭，說：不到十年，我們很多的電視臺主持人都可以是假的。採集面部特徵之後，完全可以在電視屏幕上製作出一模一樣的形象，你的聲音、表情、習慣用語。十年之內啊！我的天啊，幸好我六十多歲了，再活得長我會感到恐懼啊！這個是開玩笑的。

甘琦剛剛提到的這個問題特別重大，不僅僅是紙媒的轉型和適應，更涉及到教育、醫療衛生等等，都會遇到挑戰。而且這個挑戰會迅速到來。

甘琦：韓少功老師越遇到有挑戰的問題就越興奮。您說網際網路是當代的幾件大事之一，那麽在您腦子裏還有哪幾件夠得上大事呢？

韓少功：和我職業相關的，基因技術我也很關注。

如果將來人是由基因公司製造的産品的話，我就想像生殖沒有了，那麽男女就沒有了，那麽家庭就沒有了，親情沒有了，人道主義也沒有了！因爲人都變成産品了。我們現在用的産品，不想用了丟掉，不犯罪吧？那麽到那個時候，一個基因産品，我們把他廢掉，也不算犯罪吧？人道主義、真善美，這是文學的立身之本，最大的根源都不存在了，這是很大的問題吧？

所以我對一些科幻電影不滿意，高科技眼花繚亂，但是基本矛盾沒什麽新意。我想你們在科學技術的方面真是缺乏想像力，你們不就是把武俠劇科幻化了麽，長矛大刀變成航空武器。對人性的基本考慮上缺乏想像力。如果基因技術發展到人類的生殖也可以變多餘乃至消失的話，我想人類的完全的新的一頁開始了。我們所有在教科書上學到的都沒用了，真善美，沒意義了！人的價值、人的尊嚴沒有了，那些文學理論、藝術理論還有什麽意義啊！那個時候人類會是什麽樣子，真是難以想像。我希望在座的朋友，可以想一想，可以寫一個劇本，我希望你們可以做一些這樣的事情。 

下面放出講座視頻完整版：

Part 2

夜深人靜 【視野叢書】

韓少功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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