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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經發微(明慧法師)

 

金剛經發微

 

明慧法師

 

  甲、前言

 

  金剛經在佛教中非常著名,一般佛教徒日常唸誦,每每都是金剛經的。為什麽這部經特別流行呢?這在中國文化傳統中是有其原因的。因為中國人自古以來,都是信奉孔子、孟子、老子和莊子,其中思想多為清虛無為自在的。所以當金剛經傳來中國,並翻譯成單行本的時候,很多具有超脫思想的學者及大眾便趨之若鶩,咸認為金剛經之理論高超可貴了。

 

  很多人都不知道,以為所有佛經皆是佛陀金口所說,因此佛經中每一個字都不能修改。事實上,釋迦牟尼佛一生說法四十五年,他的說法經弟子記憶背誦,流傳下來,成為遺訓。由於當時沒有文字記錄,經文多為師弟之間口口相傳,文字佛經要經過數百年後才正式出現。

 

  金剛經的譯者為鳩摩羅什法師。他所譯之金剛經乃為龜茲國之譯本。在他之後還有五個譯本,其中以唐朝玄奘法師之譯本最為完善。但若論文字之流暢,則以鳩摩羅什法師之譯本為首。羅什之譯本乃由於得力於他的弟子,尤其是僧叡、僧肇等人加以潤色、演譯,所以譯文非常流暢。我們現在便以羅什法師之譯本為講本。

 

  乙、題解

 

  一部經的經題,猶如經的綱領。能瞭解經題所指,則經中內容大意亦可以明瞭。佛經之題目有種種立名,有因人而立名、有因法而立名、有因地方而立名,金剛經則以譬喻立名。以金剛譬喻般若。此乃釋迦牟尼教示須菩提,須菩提尊者請問釋尊此經名字?如何奉持?釋迦佛言:「是經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以是名字,汝當奉持。」所以我們首先對經題作一演譯,以便對經義有一個概念,將來便自然不會走錯路了。

 

  可惜金剛經的註疏雖雲有二百多家,收入藏經中亦有百餘家,但皆未能將經中宗旨之扼要處介紹出來,祇能見其文字,其宗旨則多與經中義理不一致,令人茫然不知所云。一般人以為「凡是宗教均導人向善」、「凡是佛經皆是神聖的」,但如何善、如何神聖呢?他們又不能詳細說明,甚至自己也模煳不清。他們對世間所謂善惡的界線亦分不清楚,以致很多惡行也以為是善行。譬如對戰爭侵略、殺人屠城等事,很多人卻以為是善行,以為自己為國家立下大功勞,將會名垂千古,實則他們傷害了無數生命。所以世間之善惡很難有客觀的標準,而佛教所說的因果道理卻不如世間所說,故此我們要詳細研究經中義理,不能將自已的意見強加於經文中,並以此來演譯經義。我們唯有依經解經,方能掌握得到其中的正確道理。

 

  我們應該依甚麽經論來解釋金剛經呢?最好就是用《大智度論》,此部論典是龍樹菩薩解釋《摩訶般若經》的。金剛經乃屬於《大般若經》中的一分,稱為「金剛品」。既然金剛經為《大般若經》之一分,故以龍樹之解釋便沒有過失,亦不會違背佛意和經意了。釋迦佛何以要說金剛經呢?因為當時一般眾生未得解脫,執著者甚多,故佛陀以般若經來解除其執著,使他們得以解脫。

 

  很多人認為生死事大,在生時要有依靠,死後亦要有歸宿之處,因此佛陀才教示淨土之道理。其實淨土之道理在般若經中便有提出了,若不讀般若經,便不知何謂淨土了。一般人對唸佛拜佛的道理弄不清楚,以為整天唸著「阿彌陀佛」便謂之唸佛。殊不知淨土為自己修因而建設起來的,這並非是別人修因,自己得果的。中國人依賴性重,以為依靠阿彌陀佛,便可以居住在阿彌陀佛所建設好的淨土之中。

 

  《維摩經》云:「直心是菩薩淨土,深心是菩薩淨土,大乘心是菩薩淨土。」淨土是要靠自己建立的,我們要做好修因的工作,方能得其果報利益。自修自証,因果方能相應。並不是說他人修行,自己証果呢!經中說善根是要自己種回來的,這才是因緣性而不是天然性。若果是天然性的話,則無因果可說了。我們要明白「修因推果,見果知因」的道理,方能得到佛法的利益。

 

  現在說明「金剛」二字。金剛是甚麽呢?金剛並不是一般所謂的「金中之剛」或「金剛鑽」。金剛在佛經中有以人、法來說明的:以人來說,則謂之「執金剛神、金剛菩薩」;以法來說,則謂之「金剛喻定」。金剛其實為天神之武器,為執金剛神之金剛杵。此金剛杵非常堅固,用以保衛天界,令得安定,故謂之「金剛」。此猶如中國古代謂之曰「兵」,兵者兵器也,人執兵器故稱為兵。金剛神亦因手執金剛杵而稱之為金剛。所以金剛為一有力量之武器,用以保衛國土。《維摩經》云:「深信堅固,猶若金剛」。般若的功能與性格非常堅固,任何不了義、邪知邪見的外道皆不能破壞它。相反地,般若卻能破壞一切。所謂「般若猶如大火聚」,能消滅一切執著與邪見,使回歸正道,得解脫自在。因為般若具有如此巨大力量,所以用金剛來譬喻般若。此譬喻不能用金剛鑽來解釋金剛,因金剛鑽也可以作任意打磨,使成為不同的形狀也。

 

  「般若」此二字何解呢?般若為梵文Prajna,翻譯時取其音譯,未有將中國固有之詞語來表達。若以固有的名詞來翻譯,很易令人生出誤解,所以祇存其音譯而已。如果翻譯般若為智慧的話,則世間學問亦有智慧,印度當時九十六種外道亦有種種智慧,乃至世智辯聰、文學家、哲學家亦有其智慧,所以不能將般若翻譯作智慧也。

 

  當時印度九十六種外道的主張,我們可以歸納為以下幾種思想:其一謂萬物從大自在天生。大自在天能生養萬物之說,為佛教所否定,認為不合因果。其二謂萬物從世性生。世性即世界本性,乃是說從無而生有,從虛空生萬象。此亦為佛教所否定,謂之撥無因果。其三謂萬物從時間生。殊不知時間祇為物質、環境變遷而成立,時間本無實際。此種種說法皆是無因而有果,或是有因而無果;或是先因後有果,或是先果後有因。這些皆不能稱之為有智慧也。

 

  佛教之所謂智慧,即是「正知正見」。明瞭一切法皆從因緣生,不祇人類從因緣生,世界亦是從因緣而成立,此謂之「正知」。「正見」者,見一切法本無自性。既然從因緣生,便無法之本性,無法之本體,此謂之「正見」。空便是正見。我們以飯為例:飯由米做成,但祇有米又不能成飯,必要加上人工、水、火,然後才可能煮成飯。沒有人工、水、火等又不能得飯,所以完全是因緣所成,故說飯是空。空者無其本體、無其本性,空祇有因緣。能夠有這種正知正見的人就稱為有智慧,沒有這種正知正見者便是無智慧。世間能認識種種事物者亦祇算是世智辯聰而已,不能說之為有智慧,要知道空方能稱為有智慧呢!

 

  「般若」既是空,空有什麽好處呢?空能令人無執著,空能令人自由自在,空能令人成佛,空能建設因果,空能令人輪迴六道,空能令人受善惡業之果報,空能轉惡業為善業,空能使穢土化成淨土,能將執著化成解脫。我們能認識、親證空義,便有種種利益,以此空理能夠得到波羅蜜。

 

  「波羅蜜」譯作「彼岸到」,以中國文法來說,則應稱作「到彼岸」。「到彼岸」者,凡做一件事而達到目的,便稱為到彼岸。我們若依五乘佛法來說:依人乘修行則到人乘彼岸;依天乘修行則到天乘彼岸;依聲聞乘修行,則到聲聞乘彼岸;依辟支佛乘修行,則到辟支佛乘彼岸;依佛乘修行,則到達佛乘彼岸。各有因果而修行不同,合起來說,以金剛般若才能得到彼岸。般若猶如金剛的力量,能夠達到目的,能夠令人轉凡成聖,證得果位。

 

  金剛經自古以來各有各的分科解說,如世親菩薩分之為二十七問,梁昭明太子分之作三十二分,以致後人各作解釋。又有將前後分各作比附,如隋朝吉藏法師將前分解釋作人空,後分解釋作法空。又有將般若分別解釋作實相般若、觀照般若、文字般若。此等等皆不合經中的旨意,亦與《大智度論》的宗旨互相違背。

 

  我們不需要用判教的方式來解釋,直接依經解經,將經中的文字來解釋便可。因其文字已足以顯示其義理,再由義理來顯出其宗旨。此經的宗旨是甚麽呢?就是以「空」為宗。若不空便謂之定法,不能解脫,輪迴於三界六道而無有出期了。如何得空呢?首先便要瞭解此等道理,使不再執著。由不執著故,心便得解脫,自由自在而無所掛礙,遠離顛倒妄想。所以經中說:「當知是經義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因為空方可以建設因果,空方能轉變。一念之差,懸崖勒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經者,以能詮所詮為義。能詮者為文字,所詮者為義理。由文字顯示出義理,由義理顯示出宗旨,所以稱之為經。以上合起來便說明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經題。

 

  丙.譯者

 

  本經是由姚秦鳩摩羅什法師在中國翻譯出來的。鳩摩羅什法師的父親為天竺人,母親為龜茲國人。大抵在少年時期非常聰明有學識,讀書過目不忘,能背誦三萬二千頌佛經之多,更得一位小乘法師盤頭達多收為徒,傳授小乘義理。及後遇到莎車王子須利耶蘇摩,此莎車王子學習大乘佛法,為龍樹學的傳人。鳩摩羅什遇到須利耶蘇摩後,便跟他學習大乘佛法,因此他的見解乃超越其小乘老師。及後盤頭達多更反拜鳩摩羅什為大乘老師,成就了一段佛門佳話。所謂「學無前後,達者為師」,這亦表現出佛教依法不依人的平等態度。

 

  鳩摩羅什法師是姚秦時代人。姚為姓,建地稱為秦。此秦地現在稱為甘肅陝西之地。秦自始皇以來,很多割據者當佔領此地時便稱為秦國。如苻堅為主的稱為符秦,姚興為主為稱為姚秦。姚興之能夠建立姚秦,可說是因苻堅之衰亡而起。苻堅當時佔領關中土地而稱帝,正欲統治全國。當時有一位道安法師,便對苻堅說西域有一高僧,名叫鳩摩羅什,若能迎之來中國宣揚佛法,國基便得永固,人民便得教化。苻堅於是便派使者請龜茲國王送鳩摩羅什來中國,怎料龜茲國王不允。於是苻堅便派大將呂光征伐龜茲國,得鳩摩羅什而歸。但當呂光大軍回至西涼的時候,苻堅之軍隊已被晉兵所破,他更繼而身亡,國家亦為下屬姚萇所篡。呂光於是挾持鳩摩羅什於西涼建國,及後姚興繼其父姚萇登位,思念起羅什法師,便派兵征討西涼,迎接羅什入關。

 

  羅什逗留西涼十數年間,所受折磨甚大,所有佛教文物散失怠盡,隻身來到中國,行李簡單,祇靠記憶力背誦佛經,以此翻譯出來。所以一些律典,如《十誦律》,羅什便要請竺法護的幫助才能譯出。還好的是,他有很多出色的學生,尤其是僧叡,其筆鋒之生動流暢,無人能及。所以翻譯出來的經典文辭優美易讀。他並非直接以梵文來翻譯的,而是先誦出梵本,然後由梵本再譯為漢文,再加以潤色、凋琢,串通其文字,再給弟子講解,最後譯成流通。以上釋「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譯」。

 

  丁.正釋經文

 

  以往很多解經者將經文分成數個段落,如分科、分章節等。分科乃是由晉朝道安法師所發起,有所謂序分、正宗分、流通分。序分為發起此經之因緣,等於所謂緒論、開場白。由序分而至正宗分,是指經中所指本身的道理。流通分是指出如何發揮、宣傳本經的手段。道安法師雖然不懂梵文,但亦幫忙翻譯,見其中道理不通者便刪改之。雖然說「經」是不能改,因為是佛及佛弟子所說、菩薩所說,現在所改者,亦不是改經,乃是改文字而已。刪改文字乃由道安法師所開始,因他在潤色文句時,見其經義不通的地方,便刪改之,或有文字未能圓滿者,他便補充之。這種做法並非是改經,而是保護此經、完成此經。及後道安弟子慧遠法師在廬山亦有幫助翻譯佛典。當時譯經工作未有後來之完善,譯出經典後當然用中國之文理來解釋它,若不合經義者亦應當增刪之,以適合國人閱讀理解。

 

  金剛經之譯本內亦有不少文字的錯誤,最初因依靠抄寫流通,在過程中不免有所錯漏,我們要經過審慎研究對照,方能理解。所以我們說經義不能改,但不通順的文字則應加以更正。由文字章法顯出其義理,從義理顯出其宗旨。此經宗旨應歸納於般若波羅蜜,我們不能違背其中道理,若違背其道理則非解經了。此經乃演譯大乘佛法,若用小乘解釋,亦非般若。此般若說因緣生法、說空理,違背空理亦不能稱之為般若。故能夠由義理來顯示出它的宗旨,方可稱為解釋《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此經譯成中文時分有章節,梁武帝子昭明太子對佛學有研究,曾對金剛經加以分科,將經文分為三十二分,在大義上其實是可有可無,無甚損益,我們祇依經解經可也。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這幾句經文為一種報告的格式,表示這事為真實的,猶如社團開會時,首先報告開會之事。此法會之地點是在「祇樹給孤獨園」,時間就是「一時」,參預人數為「一千二百五十人」,主席為「佛」,記錄者為「我」,會議內容為「如是」。「如是」代表經中所說之話,即指會中由須菩提所提出問題,佛回答的法義。

 

  「如是我聞」這句話是釋迦牟尼將近入滅之際,付託大弟子記錄的。釋迦牟尼一生說法,在晚年化緣將盡,應度者已度,未得度者亦已具得度之因緣,於是對大眾說即將入滅。此時,天地昏暗,日月無光,江河倒流,樹木落葉,禽獸悲鳴,預示著將有大事發生,聖人即將入滅。阿難當時傳說祇証得須陀洹果,未得阿羅漢果。聞得世尊圓寂,正法眼滅,於是悲哀哭泣。是時有一盲眼尊者阿※樓馱,雖是目盲而具天眼,見阿難哭泣,因而囑咐他說:世尊入滅,亦有很多後事要做的,為何不先問問世尊呢?阿難反問他如何問佛?於是阿※樓馱便教阿難問佛:

 

  (1)佛在世時大家依佛共住一處,佛滅度後大家應依誰人共住呢?

  (2)比丘眾中有不如法之人,如害群之馬,應如何對付他們呢?

  (3)世尊一生所說經法,應以甚麽作為開首語呢?

 

  阿難於是以此三事問佛,佛便回答他說:佛在世時依佛而住,佛滅度後,應依四念處而住。四念處為正見之發端,作為佛弟子若能瞭解四念處,方稱為入流;若不瞭解四念處,雖出家受戒,亦是門外漢而已。四念處為正見,不同一般世間見解。世俗人有身見、我見,以五欲為樂,以心為常住不變。釋迦佛教示弟子依「觀身、受、心、法」之四念處來安住,如此便不會走錯路。其次,大眾中若有不如法者,如六群比丘等,可依梵天法對治之。梵天法者,乃孤立之、默擯之。第三,世尊每一處所說之經,流通時應以「如是我聞」作開首語。

 

  由此可見,「如是我聞」之重要者為聞。「聞」者,展轉傳來之意。「我」者,以阿難為首。在佛滅度後,大迦葉尊者敲起犍棰召集僧眾說:世尊已經入滅,大家應將佛法流傳後世,令後世得到佛法之利益。於是各人聽從大迦葉所言,在王舍城集會,由大迦葉挑選五百阿羅漢,已斷三界見思惑,盡諸有漏者,於七葉窟結集經藏。大迦葉乃與阿闍世王商討,得他的助力,供應飲食,使眾僧得以安心結集經藏。五百阿羅漢中以阿難為首要,因阿難為佛之侍者,常隨佛側,兼且阿難得旋陀羅尼,對於佛所說經完全背誦,故最合適作為主導之人物。不過大迦葉此時觀阿難仍未得阿羅漢果,於是反對阿難參預,並呵斥之。阿難於是發起精進心,即夜斷盡諸漏,成阿羅漢,並即以神通入七葉窟。然後登師子座,將釋迦佛往日所說之法再複述之,故以「如是我聞」作經典之開首語。

 

  阿難所結集者乃阿含經,阿含譯為「無比法」。經典結集後,仍未有文字記錄,祇靠大家背誦,展轉相傳。由於師弟之間以口傳口,錯漏難免,及後大乘法出,方將其道理糾正之。小乘之所以有爭執,便是因為沒有文字記錄而祇是展轉傳聞,因此分裂成各部派。

 

  阿含經中「如是我聞」之我便是阿難。大乘經典的結集,是將佛所說法整理貫串積集而成。「如是」變成為一信受之詞,信受有此事之出現,「我」即展轉傳聞,非特定一個人,「聞」便指講者與聽者之關係,此關係乃由音聲所引起。

 

  「一時」指講金剛經之時間。時間有兩種:一者虛時,二者實時。實時指某年某月某日某時,這個標準在本國通行,在別國未必通行。如印度當日將一天分為晝夜六時,中國則分為十二時辰,不同國家有不同的計算方式。所以結集經典便不用實時而用虛時。況且虛時亦指出時間之無定,無有實性,祇是因物質及氣候變遷而呈現出來。因有現在,方有所謂過去與未來;未有現在,何有過去與未來?過去未來皆無實性,故空,現在亦空。因此「一時」即是指佛說金剛經的時候也。

 

  「佛」在佛教內亦有兩種,一為實教佛,在《法華經》中所說;一為權教佛,以發菩提心,依般若波羅蜜,經三大阿僧祇劫,行六度萬行,圓滿功德,得無上正等正覺,方稱為佛。此佛具足一切智、道種智、一切種智。我們學佛之人,對佛之正覺內容應理解其大義,方容易與佛感應呢!

 

  「在」者,住也,住在依報之地。有佛住,天住,阿羅漢住。佛在甚麽地方都是佛的境界,天在任何地方均是天境界,人所住的地方便是人的世界,各有各的果報。如一條河流,凡人見之如河水,天界見之如琉璃,餓鬼見之如濃血,魚類見之如舍宅。同一地方,各隨其業力,各有不同境界。

 

  佛與一眾弟子同住於「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舍衛國即舍衛城,位於印度恆河中游的平原。舍衛之意為豐德。大抵此地文化水準非常高,知識分子多,富人多,物產豐富,故稱為豐德。此所以釋迦佛一生說法,多住此舍衛城及王舍城二地。二者皆為國之首都,居民文化程度高,較為容易化度也。舍衛城中有一花園,稱為「祇樹給孤獨園」。祇是指祇陀太子,憍薩羅國波斯匿王之兒子。「給孤獨」原名為須達多,外號稱為給孤獨長者。他十分敬重有道德之人,在見過佛陀之後,希望找一座園林獻給佛陀。後來找到祇陀太子的花園,便希望他讓出其花園。祇陀太子要求須以黃金舖滿地上,方肯賣此花園,須達多答應其要求,並立刻命人運來黃金以舖園地。祇陀太子見其誠意,便奉施園中之樹木。故此園乃稱為「祇樹給孤獨園」。

 

  「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大比丘即指年紀大、資格老的出家人。比丘義譯為乞士,以乞食之舉,為人間種福田。在入道時為比丘,修行證果時便成阿羅漢。大比丘眾皆是證得阿羅漢的。眾者,僧之本義也。僧非佛家獨有,婆羅門出家人亦有稱作僧的。眾人便稱為僧。大比丘共有一千二百五十人之多,有些學者為配合此數目,便說三迦葉有一千弟子,舍利弗、目犍連共二百弟子,耶舍長者子共五十人,合起來便是此一千二百五十之比丘眾,此是以經典中之記載作為配合。這些比丘稱為常隨眾,無論佛陀在何處安止,他們都依隨左右。這些比丘有各式各樣的人,有富者、有貧者,更有不同的職業背景。佛教由於提倡平等,無分貴賤階級,故各種類人皆能?聚一處,凡隨佛出家的均稱作佛弟子。佛曾說過:「四流入海,同為一味;四姓出家,同為釋子。」因此無有階級之分,兼容並蓄,任何人皆能出家,皆能證果。

 

  以上經文稱為六種成就,「如是」為信成就,「我聞」為聞成就,「一時」為時成就,「佛」為主成就,「祇樹給孤獨園」為處成就,「千二百五十人」為眾成就。凡說經之初段多有此文,稱為通序,為報告之格式。

 

  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這段經文稱為別序,乃特別說出引起說金剛經之前文。爾時,指當日的情形。世尊,指釋迦牟尼佛。世尊本來是通指十方三世諸佛的,世為世間,通於十法界,佛為十法界之最尊,故稱世尊。食時,即吃飯的時間,約為民間上午九至十時。佛與比丘在食時向民間大眾乞食,在這個時間,佛著起大衣,此衣又名僧伽黎衣,又名福田衣,乃說法時和乞食時所穿著。衣另有五衣及七衣,五衣為短衣,七衣為入眾衣。衣者袈裟,中國的袈裟為形式之袈裟,與印度的不同。缽義為應量器,用以盛載飲食。釋迦佛的缽為石缽,弟子的缽或是泥缽,或是鐵缽。木缽則為婆羅門所用。佛所用的缽,相傳是佛在菩提樹下成就正覺時,四天王前來禮佛,各各奉獻一石缽,佛以神力將四缽化成一缽的。

 

  佛著衣持缽,與一千二百五十人一起入舍衛大城乞食。由於佛教要為社會服務,故將衣食住付託於社會。由乞食之故,與人民接觸,有機會跟他們溝通,化度他們,令眾生得聞佛法,離苦得樂。此所以說三寶為世間之福田。古人有云:「若不說法度眾生,終不能報於佛恩。」所以以法供養一切眾生,方為報佛恩。佛在世時農業發達,五榖豐收,人民多富庶,有多餘資產,可以每天預備飲食予出家人。出家人乞食可以減輕身見,使不會積聚,可以一心辦道,為眾生種福田。

 

  「於其城中,次第乞已」。其城者,指舍衛大城。次第乞者,不應分別貧與富,美與丑,一家一家次第而乞,謂之平等乞食,此為訓練出家人的平等心。當各人乞完後,便「還至本處」,返回祇樹給孤獨園吃飯。佛教以飯食祇為療飢,不可貪味,不可瞋恨,不以食為食。

 

  「飯食訖,收衣缽」。釋迦牟尼與千二百五十人一齊吃完了午飯後,便收起大衣及食缽。「洗足已」,以水濯足。因佛及弟子均是赤足,沒有穿鞋子,出外時以油塗足,返回精舍時便要洗足。「敷座而坐」,開敷座位,端正身體,結跏趺而坐,此表示將為大眾說法。

 

  這段經文為別序,乃特別為此經而發起的。以下進入經文的正宗分。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

 

  這裡首先介紹一位佛弟子,他名叫須菩提。須菩提的資格為長老。長老者,年紀長,資格老,故稱長老。亦有稱之為慧命。佛弟子以智慧為命,不以世間年歲來計算。須菩提為梵語,在佛弟子中稱為解空第一,不過是瞭解小乘空理第一,不是瞭解大乘空理第一。所以佛常常教他大乘空理,令他可以轉教其他弟子。因此須菩提要請問佛大乘空理。他的名字有幾種譯法,或稱為「空生」、或稱為「善現」、或稱為「善吉」。「空生」者,解空第一,故稱空生;「善吉」者,吉祥之義;「善現」者,善於顯示其好處是也。「空生」亦有另一種解釋,乃是說須菩提是在空地誕生的。原來在當時印度習俗,婦女在即將分娩時,一定要返回娘家生產的。須菩提母親在即將分娩時,趕不及返抵娘家,便在路上之空地誕下了須菩提,所以稱為「空生」。釋迦佛有幾名弟子,也有類似的名字,如路邊生、大路邊生、小路邊生等等。此乃當時之風俗,就算釋迦本人也是在母親摩耶夫人回娘家分娩的途中,在藍毗尼園出生的。

 

  須菩提在一千二百五十人當中,即從自已的座位而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偏袒右肩者,將右邊肩膊露出,此乃印度原來的禮法,並非佛教之禮法。釋迦佛自已未嘗設立獨特的禮法,多依當時的禮法。其實,合掌是禮,問訊是禮,心存恭敬亦是禮,此皆可說是俗禮。佛教以理來說禮,謂之能禮所禮性空寂。能禮是自已本人,所禮是佛,能禮與所禮祇是由其手足之運動做出表現而已。實際上是無禮之實體可得,能禮之性空,所禮之性亦空。能明白此而行如是禮,即不會著相。如經中說「若說諸相非相,即見如來。」若著於相,則見不到如來了。

 

  由下呈上謂之「白」,由上向下謂之「告」。須菩提依當時之禮,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上白佛言:

 

  『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汝今諦聽,當為汝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願樂欲聞!』

 

  須菩提首先讚歎世尊。希有世尊者,即從時間上說,世尊的出現是極為希有的。菩薩要經過修因証果,必需具足功德因行,然後方得成佛,所以讚歎為希有。凡佛皆稱為如來,來為動詞,由如而來,故稱如來。如者真如,真如即如理,亦即真空的義理。如者,本自不異,今則無滅,即是空。如者最清淨、最實際,所以謂之真。此如是無可比倫的,故又稱大如。佛是如實而來的,故稱如來。眾生由發菩提心,依佛道修行而成佛,所以通稱為如來。

 

  因為釋迦佛欲刺激聲聞弟子,希望他們發大心,行菩薩道,但聲聞不明此理,不知聲聞道乃方便道,其實更有大乘法。因此佛再說摩訶般若經,令他們發心行菩薩道。須菩提當要轉教菩薩時,因瞭解得不究竟,故不得不請問佛陀。

 

  善護念諸菩薩之善並不是善惡之善,乃純粹、純一無雜、清淨之意,所謂解脫相、寂滅相、離相、滅相、常寂滅相。這種清淨即是空。佛時常要將此真空之道理護念菩薩,無時無刻將此道理灌輸給菩薩、教導菩薩。護念者,愛護也,保護令其不忘失空之義理,故稱善護念。解脫相者,解脫煩惱,無所執著、無所障礙,解脫三有種種束縛,能空便能解脫。離相者,即不要執著,所有三界內之事事物物,不可見其少分為有,所以稱為離相。滅相者,滅除一切煩惱,滅除一切愛見。常寂滅相即常與般若相應,常並非是不變之意,乃指相續不斷之義,以因緣故令其不退轉,故稱常寂滅相。佛將此等道理護念菩薩,無時無刻地為菩薩設想,成就菩薩,所以謂之「如來善護念諸菩薩」。

 

  「如來善付囑諸菩薩」,付者,交付也。囑者,囑累也。佛要菩薩負擔此責任,來轉化眾生、利益眾生,令眾生髮菩提心,行菩薩道。釋迦牟尼在傳大乘法的時候,常常有此二種觀念,善護念與善付囑諸菩薩。故此二句是讚歎佛陀之語。

 

  須菩提跟著請問佛陀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之問題,此為全經之重心點。眾生之心,各有各的念頭,對境而生起,十分複雜。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是要從因緣而生起,並非本有,聞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之道理,發起此心便是有,不能得聞此道理者便是無,故為不定,在乎眾生之機性而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代表佛之資格,「阿」譯為無,「耨多羅」譯為上,「三」譯為正,「藐」譯為等,「菩提」譯為覺。全句譯為「無上正等正覺」。覺為見聞覺知的覺,意為明了、瞭解,心能通境,心境一如,對外境有所了達之智慧。

 

  智為正知、慧為正見。即是知一切法從因緣生,本無自性,本來空寂;見一切法當體本空。這種智慧稱為正覺。世間人見有執有,見無執無,故謂之不正。正覺就是覺到世間皆虛假,但有假名,無其實自性,無我無主宰,祇有從因緣生。世間所有皆為相對有、因緣有、相續有。相對有者,因大有小,因長有短,因彼有此;相續有者,是從數目的增加而有;因緣有者,即由各種直接、間接關係和合而有,一一皆無實性。此正覺是最平等的,故謂之正等,佛如是,眾生如是,地獄如是,一切法亦如是,故謂之平等。佛將無量功德積聚,故稱為佛。地獄則積聚一切惡,故稱為地獄。「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便是說這種道理無差別,並非說其因緣事相無差別。此理最為平等,最高最上,至尊至貴,無與倫比,能破斥一切錯誤、執著,所以說「般若猶如大火聚」,四邊不可執,卻能摧毀一切,建立在最堅固最強的地位,所以稱之為「無上正等正覺」。

 

  我們要發起此種道理之心,依此道理做事便謂之修行。修一分得一分功德,圓滿時便成佛,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所以我們首先要瞭解,由瞭解而發起此心,故說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須菩提請問佛兩個問題:「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但據唐玄奘法師所譯的版本則有三句:「應云何住?云何修行?云何攝伏其心?」羅什法師之譯本則欠缺「云何修行?」一句。

 

  「住」即安定,不會忘失,不會退轉。如何能夠令菩提心安住?故問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是指如何降伏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並非指降伏虛妄心。「如何降伏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是指不能存有菩提心之見,故要降伏之。所以釋迦佛要屢屢解釋:「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佛說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非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能降伏此心,方與般若相應。亦即是說雖發菩提心,不應當存有菩提心之見。如做善事時不應當存有善事之見,度眾生時不應當存有度眾生之見。故說之為降伏此菩提心。此二句問題,一方面安定此菩提心,一方面降伏此菩提心,皆是針對菩提心而說的。

 

  若加上「云何修行?」之問題便較完善。這即是加上:如何安定菩提心之後,如何修行做事?修行即對眾生做事,發菩提心來做事,以眾生為對象。由於修行與菩提心有關,故於修行之過程中不應存有菩提心之見。這三個階段便比較妥當。羅什法師之譯本雖欠缺此句,但其他譯本則可以見到,我們現可依照其他譯本來補充之。

 

  「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這是佛陀答應須菩提來回答他的問題。善哉為讚歎之語,意為好得很。須菩提能提出這些問題是非常好的。但下面的「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這兩句經文卻是讚歎佛語,非請問語,故依經文之意義是不應放在此的。這段經文應為:「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汝今諦聽,當為汝說。」這樣便會較為通順。佛所說者應為回答其問題,而並非重複須菩提對自已的讚歎也。若依經解經,這兩句讚佛語應該省略。這並非謂之更改佛經,而是保護佛經,將其文字更正,使本經的眉目更加清楚,脈絡更加貫串。若不更正文字,便會因文字而改經意了。此為一般潤色者不敢因義改文,雖歷千多年而不敢改動,依文字解文字,並非依經解經,因此我們要更正它。

 

  佛對須菩提說:好得很!好得很!如你所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如何發菩提心?如何降伏菩提心?現今細聽,當解釋給你聽。諦者,審慎不虛,審察一番之謂。「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應如是降伏其心。」應者應當,「如是」者,照如此說法。此為下文所說,依下文所說來安住、來降伏菩提心。須菩提見佛應允回答他的發問,便歡喜地說:好的﹐世尊!您肯回答我的問題,我是很歡喜聽聞您所說的,請您詳細解說吧!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

 

  這段經文乃釋迦佛答覆須菩提的請問。由上而向下說話謂之「告」。「諸菩薩」指各種階段的菩薩,包括初發心菩薩、地前菩薩、地上菩薩。「摩訶」曰大,凡菩薩皆發大心,修大行,證大果,故皆稱「摩訶薩」。發大心以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為最大,依之修行,謂之大行,成果謂之大果。大乘為佛菩薩之所修,能令人成佛,故稱大乘。如《維摩經》中維摩詰教示長者子曰:「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能依菩提心做事,漸漸積功德,便能成佛,此並非是一蹴而就的。

 

  諸菩薩摩訶薩應要降伏者,就是這個菩提心。若不降服之,便與菩提違背。若見有菩提可得,見有菩提可行,即非菩提。所以無上正等正覺是指般若這義理,要與般若相應方能證菩提,若與般若不相應,便不能稱為正覺。

 

  一般註解「如是降服其心」皆指要降服虛妄心、貪心、痴心,這些便非菩薩了。唯有不存有菩提心之見,方能降伏此心。「所有眾生之類」,菩薩要以眾生為對象,方稱為菩薩。如《維摩經》佛國品曰:「眾生之類,是菩薩佛土。」菩薩要化度、調伏眾生,不為本身得利益、得安樂。眾生者,由眾緣而生便稱為眾生。六道輪迴皆眾生,乃至菩薩本身亦是眾生,佛亦稱為眾生,一一皆從眾緣而生的。

 

  六道眾生又稱「數取趣」,數數向於善惡業,取於六趣而流轉。六道眾生通於四生:卵生、胎生、濕生、化生,四生通於六道。天道及地獄道屬變化生;阿修羅有濕生、胎生、化生三種;餓鬼道有胎生、化生兩種;畜生道通於四生;人則祇為胎生。四生為眾生之總綱領,若分別起來也有幾種分類,有些是有色質,有些是無色質;有些是有想蘊,有些無想蘊;有些是非有想,有些非無想。

 

  菩薩修行以一切眾生為對象,無論任何眾生,他們能不能領解菩薩的說法內容呢?菩薩的觀念就應放在一切眾生,現在未度脫他們,亦發願將來一定要度脫之,所以菩薩以一切眾生做對象。菩薩的一切工作都是為了眾生的,一切修行皆是對向眾生的,故曰:「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並非現在即時做到,亦非一生一世可以做到,而是長期工作的。所以說,行菩薩道是要經三大阿僧祇劫,期間接觸無數眾生,一一皆為之設想,「我」為發心之菩薩,「皆」即完全之意,「令入無餘涅槃」並非此菩薩有神通力量,可以運用而令入涅槃。亦不是禮拜得多,佛菩薩便令他得到福蔭。佛菩薩祇是指點出修福的門徑,大家依之而行,便可得福。福是自招的,如發心便是有福,恭敬便是有福,尊重便是有福。福並非由他人所賜,是自已修回來的。佛教並無恩賜這回事,佛教是教人道理,能夠依其道理而行便得福,以此感謝佛教所說出,故尊敬佛菩薩,如此而已。

 

  菩薩如何度脫眾生呢?當菩薩發願度眾生時,其實是以潛移默化,有形無形教導眾生,如觀音菩薩、文殊菩薩、維摩居士等可以作為模範榜樣。《維摩經》方便品中描述維摩居士:「雖處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現有眷屬,常樂遠離。雖服寶飾,而以相好嚴身。雖復飲食,而以禪悅為味……入諸婬舍,示欲之過。入諸酒肆,能立其志。」這些便是在家人之榜樣。所以菩薩作一模範來攝受眾生。其中有布施、愛語、利行、同事等四攝。布施者,若不明道理,便教示他們,施予佛法給他們,或欠缺物質,便給予他們;愛語者,勿令眾生起反感;利行者,即指導眾生實行甚麽途徑;同事者,若眾生有嗜好,菩薩或能投其所好,在過程中勸喻眾生。菩薩從四攝中灌輸佛法,令眾生得聞無上正等正覺之道理,令其發心修行,最後得無餘涅槃。無餘涅槃乃佛果,無餘即儘其所有,無有餘剩,即要成佛的功夫條件已經做盡,無有餘下。涅槃乃梵語,意為寂滅,並非指死亡或消滅。寂滅即般若波羅蜜的徹底,滅乃息滅,息滅一切法,瞭解一切法空,無所執著,無所障礙,無所分別。在一切法之上首先觀一切法空,然後依空來做事,由親身經歷徹底而發生力量達到不生不滅之境界,亦即一切功德能夠成就寂靜,自在無所掛礙之涅槃境界。「無餘」即功德已經成就,佛土已經嚴淨,正報依報亦已莊嚴,此稱之為大乘佛教之無餘涅槃。無餘涅槃亦稱究竟涅槃,為最徹底之涅槃也。

 

  「而滅度之」意為教示眾生得到寂滅之道,這並非是肉身成聖、白日飛昇,而是證得果位。菩薩發心並非要自已成佛,而是都能成佛。若每人均可成佛,便即是自已成佛。所以說,如觀世音的大慈就是教導人人成佛,大悲就是令眾生離苦。任何一位菩薩摩訶薩皆如此,故謂「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

 

  「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如是即皆令入無餘涅槃。無量無數無邊乃無盡之數目也,指所有的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表面上好像是經文矛盾,實際上是菩薩瞭解眾生空,無實眾生之謂也。但若無眾生的話,又為何要度脫眾生呢?菩薩因瞭解空,眾生不瞭解空,眾生以為有;菩薩無執著,眾生有執著。菩薩知空,才有大無畏精神,知空所以能發大心,知空所以身心不懈怠。若見有身有心,便必會疲倦。菩薩能依般若之力量,瞭解空,眾生不瞭解,故要度脫他們。雖度脫眾生,實無眾生可得,故曰「實無眾生得滅度者」。此乃菩薩對眾生之教導,令眾生轉變環境,轉變自已的思想,使離苦得樂。

 

  『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何以「實無眾生得滅道者」呢?因為菩薩不應當存有眾生之見,所以菩薩不應當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若見有此四相,即不是菩薩了。為甚麽呢?因為若如此,則菩薩便與般若不相應,與無上正等正覺不相應,所以不能稱為菩薩。若有我、法的觀念便不能領解空,所以要徹底空,一法不立,一念不生,方能稱為菩薩。如何能做到一法不立、一念不生呢?這就要學般若波羅蜜,然後方能無有執著,然後方能降服菩提心。這就是不應當存有眾生之見,不應存有菩薩之見,不應存有佛之見。要瞭解因緣生法,方能領悟得空理。

 

  「相」可以說是狀態,相與性相通,亦即見解。我、人、眾生、壽者並非是四類人。我以主宰為義,指自已本身,人亦是我,眾生亦是我,壽者亦是我,所以說四相可以稱為一相。玄奘法   師的譯本有八種相,《摩訶般若經》有十六種相,《大般若經》有十八種相,其實皆是一相,皆指眾生之類。所謂一相無相,即是說我亦空、人亦空、眾生亦空、壽者亦空。為何佛要說四相呢?皆因眾生愚痴、眾生執著,不著此便執彼,故列四相以破之。菩薩依眾生之執著而度化之,所謂能度所度皆空,一一皆無自性,一一皆無自體。菩薩通達般若波羅蜜,便依般若波羅蜜度脫眾生,依般若波羅蜜修行,若有此執,便非菩薩了。以上這段文字是解釋「應如是降伏其心」的問題。

 

  『複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於相。

 

  這段經文乃解釋應云何住之問題。這即是教示菩薩如何做事、如何修行的。菩薩對一切法不應有所住,如《摩訶般若經》中云:「佛告舍利弗:菩薩摩訶薩以不住法住般若波羅蜜中,無所捨故,應行檀波羅蜜;住不住不可得故,應行屍羅波羅蜜;一切法皆空故,應行羼提波羅蜜;身心精進不懈怠故,應行毗離耶波羅蜜;不亂不昧故,應行禪波羅蜜;一切法無所有故,應行般若波羅蜜。」此六度法門就是以般若為前驅,以般若為先導,然後方行一切事。所謂不住一切法住般若波羅蜜中,即明瞭一切皆空。能明瞭此空理,便與般若相應,不會違背般若。所以以此來做事,做事則先行布施,故曰:「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應無所住的意義就是「不住一切法住般若波羅蜜」,此亦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應無所住便無法可得,無能住,無所住。住者,心之對境謂之住,心著於境便說為住。無所住者,即一切境空。一切境空,心亦空,境空心空,所以無所住。無所住便與般若相應,與般若相應所以便要做事,做事所以便行於布施。行者行為,布施梵語為「檀」,義為捨法。布者遍布,施者捨去不留戀。布施得善人之美譽,開天道之門,能令人生天,得人間恭敬,令大眾歡喜,令大眾感恩,令大眾聽命,能集眾﹐能舉事。布施所以說是世間福田,可以出賣貧窮,可以獲福致富。布施有下等布施、中等布施、上等布施;有究竟布施、不究竟布施;有佛歡喜讚歎之布施、有佛不歡喜讚歎之布施。若是以欲求名譽而布施、以欲求福德而布施、以欲求贖罪而布施、以被壓逼而布施、以勉強而布施等等,此等布施謂之下等布施。因為這些布施行為是不能得到解脫,雖有福德而不清淨,故為下等布施。中等布施者,修四諦法、修十二因緣法。修四諦離欲界、色界、無色界者,謂一切法空諸所有,因空故無所住著,故得解脫,此為中等布施。上等布施亦稱為究竟布施,無論財施、身命施、法施等,能與般若波羅蜜相應者,為最上等布施。以財施為例,譬若送一物件予他,明白到此物件之不可得,乃由眾多因緣條件所造成,其實際不可得,故布施時不見有物可施,甚至其布施本身亦要捨去。很多人雖有能捨物之心,卻不能有捨施之心,這便與般若不相應了。所以布施時要三輪體空,能施者之自已無我可得、施予對方亦無人可得、所施之物亦不可得,找不到布施之實際,雖施卻實無所施,這便與般若波羅蜜相應,此方謂之最上等布施。

 

  世人有等捨棄身命,曰殺身成仁、捨身取義,但若見有身可捨、有義可取,便是下等布施。雖犧牲自已身命精神,卻不得解脫,不得清淨,雖布施之行為可得福,但同時亦有煩惱存在。除非能有忘我之偉大精神,不念自已救人而貪虛名,這就是上等的身命布施。法施則有些以三藏法教人、有些則以三乘法教人、有些則以一乘法教人。若以為有法可說來教人度人,應當受人供養、受人恭敬者,則此法施乃愚痴布施。真正的法施乃是自已不應當存有說法之見,不應存有能教所教之見,這便與般若波羅蜜相應。所謂終日說法,無法可說。瞭解此空理,以空理來說法,不求名聞利養,不求果報,不求功德,祇以自已所瞭解之法理教示他人、啟?他人,此法施便與法相應,其功德便非常大,超過用物質布施,超過以身命布施。物質施與身命施乃有窮有盡,法施則無窮無盡。

 

  布施要有福田,若無福田,所有布施皆是浪費。福田也者,恩田、敬田、悲田也。恩田者,報父母恩、報師長恩,若父母未得度者,要度脫之,師長未得救濟者,要救濟之。敬田者,對三寶恭敬,對師長尊敬、對父母孝敬。悲田者,要慈悲一切眾生、憐憫一切眾生,無論親疏友敵,皆悲憫愛護之。世間人雖富於資財,卻無學問智慧,這亦可說是貧窮,故應憐憫而轉化之。所以有福田之機會便行布施,或用物質施,或用身命施,或用法布施,在在皆與般若波羅蜜相應,此方謂之「行於布施」。

 

  為何要行於布施呢?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此即如《摩訶般若經》所云:「不住一切法,住摩訶般若波羅蜜中」。這裡以六塵來表達,實際是要一切法均不住,無論內法、外法,世法、出世法,有為法、無為法皆不住,甚至布施本身、般若本身也不住,然後方完成「不住一切法,住般若波羅蜜中」。若單說不住六塵,則祇為簡略之故。將《摩訶般若經》來對照,便知道是不住一切法,住般若波羅蜜,然後方稱為不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事實上,凡布施必與六塵有關係,無論是物質施、身命施、法施等,皆與六塵有關,故不住六塵,即不住一切法。但六塵仍未說有出世法,若依大經說不住一切法,則將布施與般若本身亦要不住,空亦不住,如此方完成「應云何住」之問題。若問應云何住?答桉便是「應無所住」。

 

  佛陀再加深語氣對須菩提說,應當照我所教所說,即不住一切法住般若波羅蜜,應當如是布施,無施可得,無物可得,無身命可得,無法可得,無福田可得,無能施者、受施者可得,以一切皆空來行布施,此布施之福德便廣大,果報便不可思議。此布施便是行菩薩道,與般若波羅蜜經義相應,與無上正等正覺相應,所以要不住於相以行布施。菩薩應當如是布施,不住於相。凡夫則先要發心,由瞭解此道理,信受此理,然後依此理而實踐,便可以做到了。

 

  『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

 

  為甚麽要不住於相呢?住相不可以嗎?這並非說不可以,不過祇是住相所得的好處有限,所得之果報有量而已。譬若捐款公益,得到名譽已然酬報,再後勿再以為更有果報跟隨而來。因為著相,福德果報便有量有限有數有盡,故佛不讚歎,認為有執著而不究竟。佛陀教示弟子應不住於相,不住於相的好處非常大,若菩薩不住於相而行布施,其心量廣大,福德亦不可思量,無可比倫。

 

  在布施之事物來說,做七日無遮大會與施捨一文錢給予下人,若能與般若波羅蜜相應,則二者相等。印度很多富人喜歡辦七日布施大會,準備衣食用具,以七日為期,無論任何等級任何宗教之人士,皆歡迎享用,此稱之為大施會。佛未出世時已有此等大施會舉行,佛在世時亦有舉行。這等大施會,所花人力物力財力雖多,與施捨一文錢予一個最下等的乞人,若與般若相應,不見有錢可施,不見有施之人,不見有施之對象,其功德相等。由此可知,不住相布施,不限多施少施,不住於相的話,其福德便不可思量。但究竟如何去理解不可思量呢?釋迦佛便用譬喻來表明之。

 

  『須菩提!於意云何?東方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

 

  釋迦佛用十方虛空之比喻來說明無住相布施福德。他問須菩提:照你意思來看,東方的虛空可以思量嗎?須菩提答曰:不可!名字無有定相,虛空亦無定界,方向亦無有定,故虛空不可思量。佛又再問:須菩提!南方、西方、北方、四維、上方、下方之十方虛空可以思量嗎?須菩提答言:當然不可思量。不能用心思來量度,不能用數目來計算,乃表示其無有限量。釋迦佛因此對須菩提說:既然十方虛空不可盡不可限量,菩薩無住相布施,其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菩薩摩訶薩不住一切法而行布施,與般若波羅蜜相應,以空行布施,一切法不可得,空亦不可得。如此,由造作而有所成功之福德果報亦不可思量。福德者,安樂自在之意,生活富足未必自在。很多富貴中人雖有錢財而不得自在,煩惱叢生,不能說他有福德。此安樂自在之享受,非用錢財可以買得到,亦非富貴中人可以得到,要經過修行,與般若波羅蜜相應方能得到,所以說福德亦復不可思量。

 

  『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

 

  此乃佛為加重語氣來告誡菩薩。佛要須菩提轉教菩薩,每一修行人都應如佛所教而住,不住一切法,瞭解一切法皆空,對一切法無所分別、無所執著、無所取捨,安住於般若波羅蜜。若能依此發起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則此菩提心便得安住,便與菩提相應了。

 

  佛陀解釋至此,已然答覆須菩提之發問。下文為進一步將身相解釋布施的道理,破其捨凡著聖之意。很多人以為凡夫五蘊皆空,佛之五蘊便不空了。以此疑惑之緣故,釋迦佛以下文解釋佛身亦空之理。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此段經文承上起下。當佛解釋「應云何住?云何降服其心」之後,一般人便捨凡著聖,以為世間是從因緣而有,故世間空,但佛因經歷一番修行,累積功德,故佛不應空。此乃屬於恭敬尊重之心理,以為佛不與世間相類,非空非假,所以有此疑惑。釋迦佛不得不破除其疑惑,說明不但世間法空,出世間法亦一樣空。故佛故意問須菩提:如你的意思所說,以如來本身之身相來見如來可以嗎?如來之身相就是現前的色身。一般人為五蘊身,如來身亦為五蘊身。如來之五蘊為色受想行識,眾生之五蘊亦為色受想行識。從這個如來之色身可不可以見如來呢?須菩提回答世尊:不也!世尊!不能以如來色身見如來。如來的色身不能代表如來,如來的色身亦祇不過是五蘊而已。

 

  除色身之外還有法身,凡如來有法身,一切眾生亦有法身,乃至地獄亦有法身。法身各有不同,各有各的業力、修因、果報。法是見不到的,眾生各隨業力而修,人有人之法,天有天之法,地獄有地獄法,乃至餓鬼、畜生、阿羅漢、辟支佛、菩薩、佛亦各有其法。如來之法為清淨法,以五分法身為主要,其他種種功德乃隨五分法身而成就。《維摩經》方便品有云:「所謂佛身者,即法身也。從無量功德智慧生,從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生,從慈、悲、喜、捨生,從布施、持戒、忍辱柔和、勤行精進、禪定解脫三昧、多聞智慧諸波羅蜜生,從方便生,從六通生,從三明生,從三十七道品生,從止觀生,從十力、四無所畏、十八不共法生,從斷一切不善法、集一切善法生……。」

 

  如來之法身為清淨法身,如何清淨呢?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謂之清淨。清淨戒者,無戒可持而持戒,謂之清淨戒。若見有戒可持而持戒,則謂之不清淨戒。一般人以為持戒是甚麽都不做便是持戒,實際上是見有戒可持,又如何清淨呢?清淨定者,無定可修,常在定中,謂之清淨。一般小乘人修四禪八定、九次第定,佛則行、住、坐、卧皆在定中,無有不定時。如來心是不亂不異,無定可入,無定可得,故一切皆空。若來若去,若坐若卧,皆不可得,無所從來,亦無所去,常在定中,此之謂清淨定。清淨慧亦如是,無慧可得。一般人以為有理智謂之有智慧,依般若稱為智慧。佛則雖行般若波羅蜜,不見有般若波羅蜜。般若亦復空,此為徹底空,如此方稱有清淨智慧。所以雲「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清淨解脫者,一般以為解除五蘊、三界之束縛,便謂之解脫。佛則見三界本空、五蘊本空,無所束縛。無束縛可得,謂之解脫。解脫知見者,對解脫之見解,如是知、如是見,不生法相,解脫知見亦不可得,亦是空。

 

  佛由五分法身起,修一切善法,成就佛之法身。法者,無形相可見,所謂積聚一切功德因緣圓滿,便稱成就佛身。一切眾生各有各之業力,各有其法,亦無相可見,故不祇佛法身是空,一切眾生之法身亦空。所謂如也,一切眾生皆如也,一切法皆如也,一切佛亦如也。

 

  所以若問以色身可否見如來呢?當然不可能!因為色身為五蘊,五蘊乃生滅相,若以五蘊說為佛,佛則為生滅相,這便對佛不尊重。那麽,以法身見如來可否?更不可能,法身更空。法身為不可見、不可得、不可取、不可說,乃空寂之意。眾生之法身為空寂,佛之法身亦為空寂。雖然同時有法身,但成就因緣各有不同,眾生之法身有眾生法身之因緣,佛法身有佛法身之因緣。法即是空,眾生不知,因此執著以為實有,所以眾生不得解脫;佛則瞭解空,依空理修因,所以成就無盡功德智慧,證得佛果。

 

  佛提出此問題來問須菩提,就是說明佛在世及佛滅後都不應該執著有佛可得的見解。世間人不能領解這種道理,便生出種種虛妄見解與過失,認假作真,將無作有。不能瞭解空理,謂之不正見,瞭解空理方能謂之正見,所以說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若要代表如來,則必須以因緣來代表,即是以因緣的道理代表佛。須菩提向佛解釋為什麽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其實即是對一千二百五十人說,亦即是對佛在世及佛滅後一切眾生說。「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能說就是如來,所說就是身相。身相非限如來身相,而是種種身相,十法界各有身相。即非身相者,佛所說身相就是無身相可得。譬如五蘊身,則五蘊皆空;若說法身,則法身亦空,何來有身相呢?不祇身相,佛說一切法,即非一切法。眾生不知道空,不知因緣生起無有自性,執著以為有,所以佛說出,所謂身相,即非身相,此謂之「有名無實」。佛所說一切法皆是假名。凡有皆是因緣有、相對有、假有,故《法華經》云:「但以假名字,引導於眾生」。世間法如是,出世間法亦如是,佛亦如是。眾生空故,佛亦空,所以不能執著有佛之見。

 

  佛於是讚歎須菩提,首肯他的說法,然後再進一步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凡」指概括一切世出世間,十法界皆是虛妄假有,這是從因緣性見其虛妄。六凡如是,四聖亦如是;凡夫如是,佛亦如是。一一法皆是假名字,其中祇有因緣。從因緣生,從修行得,其中無有實際,故說為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假若任何人能通達般若波羅蜜,見事物而不執著事物,見佛不執著有佛,見人不執著有人,見山不執著有山,見水不執著有水,就可以見得到如來,領解得般若之道理。如來者,即諸法如義,乃從如實之道而來。若見如來之真理,即見得如來之法身。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

佛告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淨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

 

  此段經文乃須菩提請問佛,能夠領解經中道理而起信仰者,究竟有沒有呢?這種空理是很難令人信受的,因為與眾生平日之行為、習慣、生活都是相反的。故須菩提領解經中之空義後,便向佛請問。「頗有眾生」即是有沒有少數眾生之意。「得聞」者非親耳聽聞,而是指瞭解之義。或佛在世,或佛滅後,或隨佛弟

子,或自已讀經而得。「如是言說章句」之如是指此金剛經中佛所說的言說、章句。須菩提請問佛究竟有沒有人能生起真實的信仰呢?

 

  釋迦佛聞得須菩提所問之語,便阻止他:切莫如此說法,不要以為不容易領解便不容易生信仰,不容易實行,如此則不會行菩薩道,不容易成佛,切莫作此言語。因為每一眾生各有各的因緣,不祇過去現在有人能生信仰,甚至未來亦會有人生信仰的。在如來寂滅之後,後五百歲乃假設之數目。佛陀早已知悉在他滅度後,佛教的理論會不得統一,各有各之見解。但對此大乘般若義理仍會有人領解,發揮的。有些眾生聞此道理,或是對言說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信心為真實。這些人雖未得完全持清淨戒修清淨福,但得聞此般若理,便完成其清淨持戒、清淨修福了。因清淨持戒、清淨修福者,即空理也。若不空,則有所執著,有所取捨,有所分別,如此則不得清淨了。所以若聞得此金剛經的道理,雖然未得持戒清淨,也令其得清淨;未得修福清淨,也會得到清淨的。

 

  「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這兩句經文在這裡很容易令人誤會。很多人將「不於」解釋為「不祇」,因此句義便成「不祇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經在無量佛所種得善根,才能聽聞得此種道理。」故此讚歎此人善根深厚,福德因緣多,然後得聞此金剛經之道理云云。這種說法當然不對。這裡最好依唐玄奘法師的譯本:「非於一佛所承事供養,非於一佛所種諸善根;然復善現!彼菩薩摩訶薩,於其非一百千佛所承事供養,於其非一百千佛所種諸善根,乃能聞如是色經典句,當得一淨信心。」此意謂彼菩薩未曾親近一佛,未種善根。雖未曾種諸善根,但若能領解金剛經的道理,已經超過在無量佛所種諸善根。因為一般雖在佛前親近佛而種善根者,若不能通達般若波羅蜜,便不得空義,起執著而不得徹底解脫。如此反不及得聞般若波羅蜜之義理者,一念而生淨信了。

 

  既然不得解脫,便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起種種分別、種種執著。若能領解金剛經的道理,便可得解脫,除去分別取捨、執著。所以說此人雖然未曾親近佛,亦未曾種下善根,但已經超越那些在無量佛所種之善根。聞得金剛經的文字言語章句,由多至三世諸佛所說之道理,少至一念心,皆能夠生淨信。此清淨信仰便能與般若波羅蜜相應,由一念相應便能知,能知必能行。知而不行者即瞭解不透徹,便與空理不相應,故不能稱為真知。真知即能知,能知即能行。所以一念生淨信者,解與行必能相應。能夠有一念與般若相應者,便會有第二念,乃至念念皆能與般若相應。此空之道理不是用語言文字可以表達的,因語言文字使人分別執著,要知道語言道斷,心行處滅,徹底知道一切皆不可得,方是一念生淨信。故須菩提認為此並不容易做到,所以有此一問。釋迦佛則回答說,在佛滅度後五百年仍會有人領解的,雖然瞭解人少,但其功德就很大了。此人之功德與善根有多大呢?釋迦佛繼續說:如來悉知悉見,此等眾生若能夠起一念淨信者,便得無量福德。但這豈非無因有果?佛於是解釋說道:

 

  『何以故?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

 

  為什麽呢?因為若此人有一念生淨信,與般若相應,則已空了人見,亦空了法見,人法皆空。如是當然超勝於無量千萬佛所種善根修福德。若種善根、修福德而不與般若相應的話,果報是有量有限,若與般若波羅蜜相應的話,則其果報則無量無盡。我、人、眾生、壽者四相即是一相。我即人,人即眾生,眾生即壽者,此為人相,無此四相即無人相可得。無法相,即無法相可得。無人相無法相,全憑一念生淨信而來。一念生淨信便與般若波羅蜜相應。若不與般若波羅蜜相應,便不能得人空,不得法空,不能得無量福德。由於相應故,所以得無量福德。相應是否單獨一念呢?非也!應該連這一念也無。「一念」不過有勸勉之意,有策勵精進之意,有提倡發心之意。雖是最簡單的一念,也有這樣大之福德善根,由此而策發大眾發心,向般若波羅蜜學習,使得領解生信,如此而已。若與般若波羅蜜相應,則「一念」亦不可得。由一念得般若正知正見,便能夠分辨世間種種理論,不會退轉了。

 

  如何能夠得此一念淨信呢?這便要向金剛經學習,研究其義理,使能與般若相應。若說要具備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方能得一念淨信的話,這便不合經文之義理。

 

  『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捨,何況非法!」

 

  釋迦佛繼續解釋說,任何人聽聞《金剛般若經》,領解其義理,便與空理相應。此人雖未親近佛,未種善根,亦等於在無量佛所種善根,成就福慧。因為此人無復有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乃至無般若之念、無法相之念,空亦不會執著。為什麽如此呢?若此眾生心取有法,則為著有相;心取空法,則以空為有,亦為著有相。有法為假有,無其實體,故不應取;空則因破有而說空,破有而空更不立。如來因此常對大眾說明,佛說法猶如筏喻:筏由木或竹而造成,因渡河而製,能由此岸渡至彼岸。佛以筏為譬喻,說明所說法皆為假施設,並非真實。假設者祇為顯出其道理,所說明者就是「一切皆是假,切莫執著之」。所謂「渡河須用筏,到岸不須存。」若未明白道理者,便要說出空理,使明白事事物物皆空之理,如此便了。若復執著有「空」之見,就猶如渡河之後仍常拖著竹筏走,這便不對了。筏祇為過河之用,渡河後便要捨棄。空理亦如此,乃借用之道理,將空理破不空理。破得不空理之後,則空理亦不應執著。能夠明瞭空理便謂之有智慧,此智慧便是般若。不得此空理就猶如取鹽而食,不知鹽祇為調味,乃嘗苦果。不明瞭般若空理,便存有一種空見,以為萬事皆空,因此不信因果,作事顛倒,結果為空所害。《維摩經》云:「寧起有見如須彌山,不可起無見如芥子許。」因為執著有者,反而因畏懼而不敢妄作妄為;但存有空見者則成斷見,以為有因無果,不受苦果,乃至妄作妄為,終因嘗苦果而無有出期。

 

  因此有見亦空,空見亦空,方得與般若波羅蜜相應。此所以大乘般若法門不易理解,不易實行。佛常說:空法尚要捨棄,何況是不空法呢!善法尚應拾,何況不善法!至此,很多人會有疑惑:佛說一切皆空,人亦空,法亦空,那麽究竟誰人說法?誰人聽法?所說何法?因此釋迦佛提出問題,要須菩提答覆,使大眾明瞭,以至佛滅度後一切眾生均可以明瞭。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耶?如來有所說法耶?』

 

  第一個問題就是問須菩提,如來有沒有成佛呢?有沒有得無上正等正覺呢?第二個問題就是問,如來有沒有法可說呢?須菩提肯定地回答,標出空義。

 

  須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說義,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何以故?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

 

  須菩提回答佛所問之兩個問題時,認為如他所理解理佛所說義理,是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的。「何以故」這三個字是解釋兩重問題,首先解釋「無有定法如來可說」,須菩提認為「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乃是解釋「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裡的經文次序有別,要小心理解。

 

  隨著上文說一念生淨信者,人法皆空後,佛再問須菩提,究竟有沒有無上正等正覺可得呢?須菩提便對佛說,如他平日聽聞佛所說所瞭解而言,是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的。定者實也,不變之意。因為此無上正等正覺為因緣生法,由發心修行積集種種功德而成就,既由因緣而成,則無自性、無決定、無有實體,如此焉能有所得呢?佛祇不過由無量功德智慧積聚,歷經三大阿僧祇劫而成佛,其中無有真實法,祇得其假名字,故曰「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實際是空。佛如是,我、人、眾生、壽者亦如是。各有各的因緣而成就各各十法界之因緣,各各皆無自性。根本無有實際,無有決定。亦因此而能夠轉變,人可以下地獄,可以成佛。所以曰「無有定法」。為什麽無有定法呢?須菩提便解釋道:「所以者何?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未得証果謂之賢,已証果位者謂之聖。如登地菩薩稱為聖,未登地之菩薩稱為賢;小乘四果皆稱為聖,加行位中之煖法、頂法、忍法、世第一法等階位便稱為賢。無為法乃相對於有為法而言,有為法即是有造作、有生、住、滅等。無為法指依般若波羅蜜、空破有為,所以稱之為無為,無為並非一切皆不做便可自然成佛,而是雖修而無所修、雖行而無所行、雖有為而無所為也。已修故無有修,未修故無有修,修時亦無有修。從各方面皆顯示出空理,故雖有為即是無為。在無為法中區別出何謂賢?何謂聖?誰證阿羅漢?誰證無上正等正覺?實為一切皆同等理由,便是無體性,皆空。由因緣深淺而證果不同,因緣淺者,證果小;因緣深者證果大。如此而已。此為解釋「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須菩提跟著回答「如來有所說法耶?」此亦無有定法可說。「無有定法」並非佛隨意說法稱為無有定。此為針對如來有沒有法可說,並非針對如來說法之方式。定者實也。須菩提直接回答佛之問題而曰「無有定法可說」。如來所說法皆有名無實,如來所說皆因緣生法,當體即空。為什麽說如來無有定法可說呢?「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如來所說之三藏十二部經,皆不可得。取者得也,無有實故不可取。不可說者,實無此法,如何能說之為實呢?故曰無法可說,雖說而無可說。說之為有法不可得,說之為空法更不可得;法不可得,非法更不可得;善法不可得、不善法更不可得,所以說「非法非非法」。

 

  此段經文為雙問雙答雙釋。兩個問題,兩個回答加兩種解釋。下文為福德比較法。

 

  『須菩提!於意云何?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寧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來說福德多。』『若復有人於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勝彼。』

 

  這段經文為比較福德,在本經中乃第三次比較福德。第一次說無住相布施之福德,十方虛空亦不能思量;第二次為一念生淨信,雖未於佛所種善根,卻超勝於無量佛所種諸善根。此次之比較乃謂在此經中受持最少之四句偈,亦超勝於將布滿三千大千世界之七寶用來布施。經中以後仍有很多比較,以顯示出般若法之殊勝,般若之難得。大乘法說空理,此空理必要真實理解,不能用執著心來解釋,不能著有見,亦不能著空見,若存空見則以空為有,則又成有見了。

 

  釋迦佛再問須菩提:以你自已的意思來看,假設有一人用充滿三千大千世界之七寶來布施,其人所得之福德,是不是很多呢?所謂世者,為時間;界者,為空間。世界即我們所居住之時空。古印度的世界觀念為一千個世界為一小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為一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為一大千世界。此大千世界為三個一千之數目,故稱三千大千世界。此三千大千世界總名娑婆世界,為一佛之化土。七寶者,世間所珍貴稀有謂之寶。佛經上一般說寶物有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珠、瑪瑙、珍珠、琥珀等,實是不止七寶。七乃古印度通行之數目名詞,故說七寶。其實在這世間雖然稀有難得,但若轉向另一世間可能變成下賤之物也,因為物以罕為貴。故佛經說七寶者,亦因緣和合而有,其中無有實性,分析七寶亦祇為微塵而已。以此三千大千世界之七寶來布施之說,乃佛誇大假設之語,以示其福德之比較也。

 

  須菩提回答世尊:此人所得福德當然很多。其實這句話可以有很多種解釋:發心廣大故,得福德多;財物眾多,亦可稱福德多;心不住相,亦可稱福德多。為什麽會多呢?須菩提繼續說明道,因福德性空故,所以稱之為福德多。為何福德性空呢?因福德從因緣生。既然從因緣生故無實性,所以說空。福德既然空,故菩薩不受福德,不貪著福德,不以福德為福德,因此福德多,福德大,福德永久。

 

  釋迦佛再說明,假若有人對於此金剛經中真空之理,信而不疑,持而不忘失,由全經至最少的四句偈,為他人解說,他得之福德,乃超勝於將充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來布施之福德。四句偈為當日婆羅門共許之文字體裁法則,乃一頌之意。由四字至三十二字為一句,合四句為一偈。金剛經中不限何處,皆為四句偈,並非指定四句,而是指經中最少最簡單之義理,謂之四句偈。為什麽會這樣呢?佛於是再解釋之。

 

  『何以故?須菩提!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須菩提!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

 

  為什麽福德會比用七寶布施為大呢?因為一切諸佛及成就無上正等正覺之法,皆從此經出。不要以為本經會生出佛陀,而是經中四句偈之道理,若能依之修行,便能夠成佛,故謂從此經出。此經中之義理就是般若波羅蜜之義理。由發菩提心,依般若波羅蜜修行,便可以修行成佛,無上正等正覺之佛果亦由經中之義理所證,所以說「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

 

  釋迦佛繼續對須菩提說:所謂諸佛及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之法,因佛謂法,因法謂佛。佛亦是空,法亦是空,空故成就佛與法。從真諦來分析,根本無佛可得,無法可得。一般人將俗作真,誤認為眾生即佛,佛即眾生,由此顛倒事理。若從真諦觀之,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既然二者皆空,便不應執著有佛,不應執著有法。但若以為完全無,則又墮斷滅見。如來從本已來,一切空寂,根本不容許我們分別其有與無,生與滅。如來者,即諸法如義。如義即本來寂滅相,寂相就是空,空則不可說、不可得、不可執著、不可分別。

 

  佛雖清楚說明一切皆空之理,但弟子之中仍有懷疑,或是佛在世沒有人懷疑,佛滅後便有弟子懷疑,認為佛與法雖空,但四果不應空。因有四果可証,有四果之受用可得,佛於是再以四果之問題來問須菩提:

 

  『須菩提!於意云何?須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須陀洹果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

 

  此段經文說明僧寶空之理。佛寶空,法寶法,僧寶亦空。須陀洹是小乘僧寶。佛陀說四聖諦法,弟子要達到須陀洹方能稱為入流。入流即入門、入道。入於聖人階段,稱為入流。亦有譯為預流,乃參預聖者之流。須陀洹之前有七賢位,第一為五停心觀,跟著別相念四念住,總相念四念住,合稱為三賢位。其次為四種加行,煖法、頂法、忍法、世第一法。然後得入須陀洹果,斷除身見。

 

  五停心觀者,多貪眾生應作不淨觀,多瞋眾生應作慈悲觀,愚痴眾生應作因緣觀,散亂眾生應作數息觀,業障眾生應作念佛觀。以五停心觀治五類眾生,為入道之預備功夫。五停心觀之後個別觀四念住,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別相純熟後為總相觀四念住,即觀一法,四法齊起。觀身不淨便會連帶受、心、法觀一同升起,一念通四念。總相觀四念住成就便進入煖法,煖者熱度,增長煖氣至頂法,使煖法不失謂之忍法,由忍法再進一步便為世第一法。此時雖未斷身見,未得入流,但已超越世間,為世間第一之法。故佛教之僧寶並不易得,由世間第一法再進一步,便為須陀洹果,斷見惑,離身見,入聖人之流,證得八正聖道。須陀洹繼續依八正道修行,七生天上七來人間便能證阿羅漢果。

 

  佛問須菩提:當須陀洹證果時,有沒有覺得自已得證須陀洹果呢?須菩提回答曰:不會的,因須陀洹雖在欲界而不受欲界所染污,方稱為入於聖者之流,所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但這並非不見不聽不聞,如此則成為木石了。須陀洹的六根不入六塵,是對色而不被色所染污,對聲而不被聲所誘惑,對香而不被香所吸引,對味而不被味所染著,對觸而不為觸所愛著,對法而不為法所分別。如此方能稱為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明瞭六塵皆空,不被六塵境界所誘惑,不被六塵牽起貪瞋順逆之情執,無所住著。此為修行人親證之境界。

 

  佛教是教人對境修行,並非避境修行,亦非離境修行。從觀六境而明瞭其無有實性,為因緣生法,故不因外境而生分別取捨,所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能夠不入六境,便得正見成就,證得初果。爾後再經七番生死,經歷二果、三果,進而證得四果,斷見惑,得解脫。

 

  『須菩提!於意云何?斯陀含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是名斯陀含。』

 

  釋迦佛再問須菩提:得證二果的斯陀含聖者,會否有念頭,覺得自已證得斯陀含果呢?斯陀含義為一往來,祇要一往天上,一來人間,便得解脫,證阿羅漢。因斯陀含已斷五種見惑,餘下思惑未斷,故須一往來天上人間。須菩提回答世尊:當然不會。斯陀含的所謂往來天上人間者,實乃因緣,根本無有可往可來,祇得假名字為斯陀含而已。

 

  『須菩提!於意云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不來,是故名阿那含。』

 

  阿那含為小乘第三果,義為不來,可在色界天成就阿羅漢,不再來欲界受生。佛再問須菩提:三果之阿那含會否起念,自已證得阿那含果呢?須菩提回答曰:不會。因為阿那含的名字雖為不來,實際上不來祇從因緣得其名字,假名為不來而已。

 

  『須菩提!於意云何?阿羅漢能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實無有法名阿羅漢。世尊!若阿羅漢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即為著我、人、眾生、壽者。

 

  阿羅漢義為無學,即所學已盡,四諦法已學,八正道已行,所謂「諸漏已盡,無復煩惱,逮得已利,盡諸有結,心得自在」,阿羅漢可受三界福田,應受三界供養,一切貪瞋痴慢疑完全斷盡,煩惱障、所知障皆斷,不復再起,心得自在慧解脫,成就空三昧、無相三昧、無作三昧、四禪、八定、九次第定、三明、六通,此種種為阿羅漢之果報,為小乘之極果。

 

  釋迦佛再問須菩提:阿羅漢會否起念,自已得證阿羅漢果呢?須菩提回答佛說:當然不會。若證得阿羅漢時,一定不會起這個念頭,若起此念頭,則不是阿羅漢了。為什麽呢?實無有法名阿羅漢,初二三果亦實無有法。實無有法即無有實法,即從因緣生。既從因緣生便無實性,如何可說有阿羅漢呢!假若阿羅漢認為自已有所證入,則有所住著,有住著則非阿羅漢了。須菩提跟著引自己做證,說給大眾弟子聽:

 

  『世尊!佛說我得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我不作是念:我是離欲阿羅漢。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世尊則不說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以須菩提實無所行,而名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

 

  須菩提引自已為證,說佛已印證他得無諍三昧。諍者諍論,諍論起於不明白真理,各執已見。三昧即正定,由定而生智慧,瞭解緣起空理,成就無諍。須菩提證得解空第一,此空理能止息諍論,令世間不能推翻,不能反駁,故稱無諍三昧。此無諍三昧並不是說不與他人爭論之謂,亦不是說忍辱之謂。而是因為空理為世間所不及,故為人中最為第一。佛因須菩提解空第一,故讚歎他為第一離欲阿羅漢。空故無染欲,空者離一切束縛,故謂第一離欲阿羅漢。

 

  須菩提表明,自已不會作是念:我是離欲阿羅漢。雖然自已是解空第一,證無諍三昧而得解脫,仍不以自已為得到。因自己已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假若我自已有阿羅漢可得可證,世尊便不會讚歎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樂者喜愛也,阿蘭那即無諍,行即行為。無諍行為因,無諍三昧為果。須菩提由無諍行而得無諍三昧。無諍行是謂解空,解空便能息諍,無人能推翻,與之辯論無人能勝。須菩提雖樂於阿蘭那行而實無所行,故假名是樂阿蘭那行。

 

  佛告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昔在然燈佛所,於法有所得不?』『不也,世尊!如來在然燈佛所,於法實無所得。』

 

  釋迦佛以自身作例來問須菩提:如來從前在然燈佛時,修行有所得否?須菩提直接回答佛陀說:佛亦是無所得無所證的。佛與眾生、阿羅漢一樣,亦是因緣生法。由依佛之功德修行、證果圓滿,便稱為佛。此無上正等正覺亦屬因緣,其中無有實性,故無所得。釋迦佛以自已的過去生為例,在過去第二個阿僧祇劫的時候,釋迦正依菩薩道修行,適值然燈佛成道,釋迦欲供養然燈佛,於是向一老婦買一束蓮花供佛,然後更在然燈佛路過之道上,將自已伏在地上,散開頭髮以掩蓋污泥,讓佛踏過,以顯示供佛之信心。然燈佛見其誠懇心切,於是授記他來世必當作佛,號釋迦牟尼,更教他修行菩薩道。

 

  釋迦佛以自已的過去生經歷來問須菩提:如來在當日有沒有法可得呢?須菩提立即回答說:如來在然燈佛所,於法實無所得。這表示法空,法從因緣生,法是清淨。

 

  『須菩提!於意云何?菩薩莊嚴佛土不?』『不也,世尊!何以故?莊嚴佛土者,則非莊嚴,是名莊嚴。』

 

  此段經文說明佛之正報是空,佛之依報亦空。正報為佛本身,依報為佛所處之環境。佛之依報必為淨土,五濁惡世為眾生之依報,非佛之依報。既然如此,為什麽佛要居於五濁惡世中呢?這是因為佛要度五濁惡世眾生故,出於五濁惡世,並非說佛之依報為五濁惡世。此五濁惡世為世間人之業力所現,天宮為天人之業力所現,淨土為佛之業力所現。

 

  淨業就是依般若波羅蜜修行,不淨業則不依般若波羅蜜修行。世間之善業並非清淨之善業,世間所行的為分別的善業、執著的善業、取捨的善業、不得解脫的善業。所以世間善業始終流轉於六道輪迴中,唯有依般若波羅蜜,依其道理而行,方為純粹的善業、解脫的善業。

 

  佛之淨土並非天然而有,亦非唯心有,更非本性有。淨土即佛土,佛土是需要莊嚴的。莊嚴即做修行工作、發心做事,以力量令它成就。菩薩修行菩薩道就稱為莊嚴佛土,行菩薩道則稱為修淨土。淨土是修行建設而來,修為因,報為果,成佛時便得淨土果報。《維摩經》佛國品中有云:「眾生之類,是菩薩佛土,菩薩隨所化眾生而取佛土,隨所調伏眾生而取佛土……布施是菩薩淨土……智慧是菩薩淨土……方便是菩薩淨土。」如是建設一分有一分,建設一丈有一丈,依大乘法修行建設,自然有淨土,不用祈求。若不修因,如何可以到淨土呢?莊嚴佛土者,即修行無量功德,然後得佛之依報。

 

  佛問須菩提,菩薩有沒有莊嚴佛土呢?須菩提曰:不也,世尊!這裡顯示出決定無莊嚴之實在體性。須菩提跟著解釋,菩薩雖修行六度萬行,集一切善法,其中實無自性。菩薩既然以化度眾生為佛土,因眾生空故,眾生本身不知道空理,所以菩薩要化度之,令眾生知道根本無自性。眾生空,法亦空,無實六度可得。布施空、持戒乃至智慧皆空。菩薩知道布施空,更行布施,持戒乃至智慧亦復如是,如此謂之莊嚴淨土。在無實性中修一切法,修行中知一切法空,無有執著,此之謂莊嚴。此莊嚴佛土者,無莊嚴之實體性,故說「即非莊嚴」。祇在名字上稱為莊嚴,所以說「是名莊嚴」。一切皆是假名,不應執著,不應起分別。

 

  這段經文解釋依正二報空,然後方得莊嚴,所謂「依正莊嚴」。實際以般若為清淨,以清淨為莊嚴。若無般若則不得清淨。下文釋迦佛再補充空之道理,使大眾清楚領解其中道理。

 

  『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是故」這兩字乃承上起下。因莊嚴佛土,即非莊嚴,是名莊嚴之緣故,很多未得徹底瞭解般若道理的弟子,應該要再清楚認識;眾多新發心的、未登地或已登地的菩薩亦應依照這個道理。「如是」即是空理,亦即是「佛說……即非……是名……。」佛說一切法,即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明白一切法無實性,即非一切法,但以假名字說,故是名一切法。能通達此三句語法,即是四句偈,即通達般若波羅蜜,通達空理。

 

  故龍樹菩薩在《中論》觀四諦品中說:「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一切法皆因緣生,離開因緣便無法。因緣生法便稱為空,無其實自性可得,因緣本身亦空,因緣亦是法,所以亦是祇得其假名。這個道理,就是中正如實的道理。故說「是名中道義」。這種道理不能被推翻,卻能破除世間種種邪見。依此種空理做事,所以說應如是生清淨心。第一要明理,第二要做事,由此而生清淨心。事實上何來清淨心呢?心不可得謂之清淨,心有可得就是不清淨。根本無有心,心祇是從境而生,因有外境然後有心分別出現,若無境則無心生起,故曰心本不生因境有,究其實不可得。此清淨心就是般若波羅蜜,心不可得就是依此種道理修行做事。明理為智慧,做事為方便。智慧與方便猶如鳥之雙翼、車之兩輪,缺一不成。事與理相應,依理做事,理事一如,方為菩薩摩訶薩。能如此便如是生清淨心,心無所得,心無所住。

 

  「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有小乘人境界,有大乘人境界。小乘人見有色而心不住色,見有聲、香、味、觸、法而不住於聲、香、味、觸、法;依金剛經道理之大乘人則明白色本空,無色可得,故不住色。聲、香、味、觸、法亦如是空,無可住故不住,此為大乘境界。小乘人見有而不去著,大乘人了達其空而不著。「應無所住」就是明理,「而生其心」謂之做事;「應無所住」為般若,「而生其心」便是方便。有般若有方便,如此方為菩薩行,修六度萬行而莊嚴淨土。大乘菩薩之一切願行,皆依此理而做,依此理而行。

 

  『須菩提!譬如有人身如須彌山王,於意云何?是身為大不?』須菩提言:『甚大,世尊!何以故?佛說非身,是名大身。』

 

  此段經文乃補充上文之道理。明白空理後做什麽事皆無障礙,處理圓融。佛再問須菩提:假設有一個人,身軀如這個世界最高大的須彌山王一般高大。須彌山為當時世界之最大,此乃比較方式而說,在這世界最大,可能在他方世界可能最小的。須彌義譯為妙高。此山為世界之重心,藏一切世界之物,故說之為妙。佛以須彌山為假設以問須菩提:若人的身體像須彌山的話,此身是大嗎?須菩提回答:當然甚大。跟著須菩提說出「佛說非身,是名大身」這句話乃是取消「大」的說話。此並非取消「人如須彌山」之說話。以大來比較小,若有更大之身來比較此須彌山王之身,則此身又成小了。故大小無有定準,因小故稱為大,大本身不能稱為大,由於有小身之相對,故稱之為大。因此大不可得,大是空,大身為假名字,若無小身對待,便不能稱為大身了。

 

  由此道理可以觸類旁通,從大小可以通至善惡、長短、高下等一切相對關係名詞。能通達「佛說大身,即非大身,是名大身」這個空理,便無有障礙。依空理修行,便可以心量廣大,不可思議,功德無可限量。釋迦佛再舉例來比較功德之多少。

 

  『須菩提!如恆河中所有沙數,如是沙等恆河,於意云何?是諸恆河沙寧為多不?』

 

  恆河,梵語殑伽,乃印度之聖河,發源於大雪山,流向孟加拉灣。古時印度仙人多於恆河流域布教,並以恆河為聖河。此河多沙,沙質甚為幼細。釋迦佛因此以恆河沙為譬喻以較量功德,以恆河沙中之每一粒沙作為一條恆河,如此眾多無量恆河中的沙數,算不算多呢?

 

  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諸恆河尚多無數,何況其沙?』

 

  須菩提回答說:當然甚多。以沙所譬喻之恆河本身已經無量,何況是再計算其中之沙呢!釋迦佛便按定此恆河沙之數目,提出經中義理。

 

  『須菩提!我今實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寶滿爾所恆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

 

  「我今實言告汝」這句經文在此不甚妥當,因下句經文為虛構語,將實在之說話放在虛構語之前便有不妥,玄奘法師之譯本便無此問題。這段經文乃是釋迦佛問須菩提,若以七寶充滿於諸無量恆河沙數之三千大千世界,以此用來布施,所得福德多否?須菩提回答說:當然甚多!若將「我今實言告汝」加在下句,經文之義理便通順了。佛於是告訴須菩提:我今實言告汝,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教示他人,使人領略般若空理,此福德超勝於以恆河沙七寶供養之福德。下文為讚歎經典之殊勝。

 

  『複次,須菩提!隨說是經乃至四句偈等,當知此處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皆應供養,如佛塔廟。何況有人盡能受持、讀誦!須菩提!當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若是經典所在之處,則為有佛,若尊重弟子。』

 

  複次者,回複次序再說。隨說是經者,是不限本經中何處義理,乃至最少的四句偈,能貫串經文之義理便可。如「佛說……即非……是名……」,佛說一切法,祇得其假名,依假名故,不起分別、執著。不限在何處說法,不限對何人說法,或在鄉村、或在皇宮、或對皇族、或對下人,總之在任何場所,均可說法。當知道說經之處,便有般若流通,令人發菩提心,令人成就菩薩行,使將來完成佛道。所以這地方就應該紀念,此處雖未建塔蓋廟,未作道場,仍應當作為道場一樣的供養。

 

  道場不能以建築物來識別。因為建築物祇為磚瓦木石、人工、水泥等而做成而已,一定要有道流通方為道場。任何一地方如有道流通,這處便稱為道場,猶如佛塔、寺廟一樣。一般之塔廟令人作福、令眾生見而起恭敬心、尊重心、崇拜心,因為它是紀念佛曾經說法度眾生,所以世間天、人、阿修羅皆應供養。若能為他人解說一四句偈,已應受供養,何況能將全經受持、讀誦!明解般若,依般若義理做事,便稱為受持、讀誦。所以佛說若人能受持、讀誦金剛經,信受其道理而不疑惑,此人便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無可比擬為之最上,最勝為第一,難得為希有,此皆說明般若空理為最高之法。有此義理流通之處便即是說有佛在此,並非說有一尊佛在這裡,而是因為依這種義理修行,便一定可以成佛。「若尊重弟子」即是說此般若義理流通之地應該要尊重紀念,感謝恭敬禮拜之,猶如弟子尊重其師,佛弟子尊重佛陀一樣。

 

  釋迦佛解釋須菩提之問題至此,已是告一段落。佛以種種比較譬喻,顯出般若波羅蜜之殊勝、難得、希有、最上。我們若通達空理,便會明白修行做事是不限在甚麽地方。所謂隨時、隨地均可用功,均可以流通此經典。在任何地方若有般若義理流通,便即為有佛在此。

 

  以上經文乃是佛開示如何安住般若波羅蜜,如何能夠降伏菩提心。菩提心尚且不執著,何況其餘我、人!所謂一切我見及我所見,皆應破除,由此得大自在。下文由須菩提請示釋迦佛本經名字。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當何名此經?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須菩提:『是經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以是名字,汝當奉持!所以者何?須菩提!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

 

  此段經為須菩提請問這部經的名字。釋迦佛便回答他。前文自須菩提發起問題至此,經文仍未有題目,祇談及般若空理。須菩提於是便問佛,既然此經說明一切世間出世間皆空,人法亦空,根本找不到真實性,一切皆因緣生,那麽究竟如何稱謂此經才對呢?故他請問「當何名此經?我等云何奉持?」由經名字得其經意,由經意顯示出宗旨,使得其歸宿。所以要請問經名,以及請問奉持的方法。

 

  釋迦佛便對須菩提說:此經可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金剛為一種譬喻,以金剛來譬喻般若。依正知正見而瞭解到一切法從因緣生,無有自性,無有本體,無人無我。此理法是任何外界學說理論所不能損害,它卻能指出種種學說之不合理,不合正知正見,故謂之金剛般若。此金剛般若能夠令修行人達到彼岸,得成佛道,故謂波羅蜜。由金剛般若波羅蜜,而得無上正等正覺。我們要通達此金剛般若波羅蜜的宗旨,方能得到受用。奉持者,即時時要護念此種真理,勿使忘失,使此真理能時時刻刻現前不失。佛囑付須菩提,及會眾中一千二百五十人,其他四眾弟子,乃至佛滅後之一切佛弟子,皆應該奉持此經名字。

 

  佛跟著解釋,若明白此般若空理之後,便不應再執著此空理,執著它即是起分別心,有取捨心。所以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般若波羅蜜亦無體性,實際亦空。此空理祇可運用,不能執著,所謂「渡河須用筏,到岸不需船」。般若祇是葯,能醫治邪知邪見、及一切執著之病,若病好後便不應再執著藥物,否則反成為障礙。若執有般若波羅蜜,則於空生見,於空執為有,便反成為邪見了。所以般若波羅蜜祇為假名字,能放下執著便無所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般若波羅蜜屬於兩方面,一為明理、一為做事。明理就是般若,做事則為方便。若祇明白道理,不能說通達般若,不能得波羅蜜,不能證果成道的。要依從空理做事,為度眾生而努力,解行相應,然後方能稱為般若波羅蜜。雖說而實無所說,雖修而實無所修,雖證而實無所證,一切皆假名字。此種道理乃釋迦佛囑付須菩提,教示其他聲聞弟子,使他們發大心,修大乘法。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所說法不?』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來無所說。』

 

  釋迦佛恐弟子中仍有執著法者,於是為了申明此理,便再問須菩提,如來究竟有沒有說般若法呢?須菩提乃解空第一,當然明白,於是立即回答:如來無所說法。無所說法並非是閉口不說話。無所說者,雖有說法,無實法可得,祇有說因緣。緣生故無實相可得。

 

  『須菩提!於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塵,是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須菩提!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從空間上看,亦祇有因緣。微塵為最微細的物質。佛再問須菩提:若將三千大千世界分解,所得之微塵是否很多呢?須菩提之回答說多者﹐乃隨世俗之語言,說之為甚多。釋迦佛於是跟著說明,所謂積微塵而成世界,析世界而得微塵。從理上說,微塵乃因緣做成,世界亦因緣而成,世界是空,微塵亦空。微塵本非微塵,因分析世界故有微塵;世界亦非世界,因積集微塵而有世界。二者均無實際,故二者皆空。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何以故?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在上文已有類似的問題:可以身相見如來不?身相即三十二相。三十二相為大人相,為印度古代相法中最圓滿最完善之相法。若得此相,在家可以成轉輪聖王,出家可以成佛。三十二為數目,佛另外更有所謂八十種好。三十二為總相,八十種好為別相。佛再問須菩提:可以以三十二種相好來見如來嗎?須菩提立即回答佛說:不能!不能以三十二相代表佛,因轉輪聖王亦有三十二相。根本亦無三十二相之實質,祇唯福德而已,福德亦無福德性。三十二相乃從修行因緣而得,焉能有其實際?既無實際,便不能以三十二相代表如來。三十二相皆是假名,一一皆由因緣所成,一一皆空。所以須菩提言「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須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恆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復有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甚多!』

 

  前文用恆河沙七寶布施,此段經文則用恆河沙身命布施,因為七寶乃身外之物,較容易捨棄。若能捨棄自身生命,作種種犧牲,則為較難。釋迦佛在過去世為度眾生而捨身命的故事甚多。但在這裡佛說若果有人能受持金剛經之空理,乃至一四句偈,由明白空理而至依空理做事,以此教導眾生,其功德更勝於用恆河沙身命布施呢。

 

  爾時,須菩提聞說是經,深解義趣,涕淚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說如是甚深經典,我從昔來所得慧眼,未曾得聞如是之經。世尊!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信心清淨,則生實相,當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實相者,則是非相,是故如來說名實相。』

 

  須菩提請示經名之後,了悟到人法皆空,佛與佛所證之法當體亦空。他徹底瞭解大乘當體本空之深義,因而感傷自已從前以為解空第一,其實未得真正解空。雖然在小乘中解空第一,但對於菩薩之空義卻望塵莫及,故此不自覺地涕淚悲泣起來。一方面悲歎空義之難以理解,一方面亦慶幸自已得聞此種道理。因此便向佛說:此大乘般若空義真是究竟,希有難得!佛所說此甚深而徹底之金剛般若經,我從出家學小乘法,了達世出世間因果,由無常至苦,苦故無我,得到知生住滅空之慧眼,乃至證阿羅漢,都未曾聞得此大乘之空義。

 

  「若復有人」這段與前文「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人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一段相應。若復有人,此人未必限制是佛教徒。任何人從佛、佛弟子或經典中聞解此金剛經之義理,信受而不起疑惑,亦不會間雜種種邪見,得清淨無所執著者,此人必與真理相應。實相即真理,能解必能行,能行能解,明理做事。雖未成佛,但已成就第一希有功德。第一希有是大乘最上最難得。此人雖未嘗供養佛,已超勝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了。

 

  須菩提恐眾人誤會「實相」這個名詞,跟著立即補充,所謂實相,雖為最高之名詞,代表最高義理,最高功德,其實即是非相。非相即是空,無實體性。如來但以假名說為實相,實相祇為如的義理,佛亦不許可執著此義理為實有的。

 

  『世尊!我今得聞如是經典,信解受持,不足為難。若當來世後五百歲,其有眾生得聞是經,信解受持,是人則為第一希有!』

 

  須菩提跟著說:現在我雖得聞世尊所說大乘般若空義之經典,得以信解受持,還不算是難。因為能夠生於佛世,從佛聞法,從小乘之空理轉來大乘空理,故不足為難。若佛滅後五百歲,其有眾生,不限是什麽種姓,什麽宗教信仰的人,得聞此金剛經之義理,能信解受持,此人非常難得。這裡實際上是說明當佛滅度後五百年時,很少人能夠領受信解此經典,很少人能夠相應此空理,能夠依此發心做事。對於此大乘空義,很多人都錯誤認識,或將其他思想滲雜其中,因此領解殊不容易。信仰少,受持更少了,所以稱之為第一希有。

 

  『何以故?此人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

 

  能夠信解受持此法門的人,就不會有我見及我所見。能與這道理相應,則不會有所執著。

 

  『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

 

  從根本來說,我是空,人是空,眾生、壽者亦空。眾生處處著,因此不得解脫,起分別取捨。對大乘空理不能相應,如何能受持呢?「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這句經文翻譯得不大妥當,以玄奘法師之譯本來看便較清楚。玄奘本云:「何以故?諸佛世尊離一切想。」如此便清楚指明因為佛世尊離一切相。

 

  佛告須菩提:『如是!如是!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希有!何以故?須菩提!如來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

 

  到這裡佛乃讚歎印證須菩提領解正確。佛繼續說:若復有人聽聞此金剛經之義理,能夠不驚、不怖、不畏,這的確是非常難得的。為什麽呢?這種空理確實令人驚怖。這道理一法不立,一切皆空,使人恐懼,以為一切皆空便撥無因果。世間人不理解空義,祇見今世,不知後世,不明瞭因緣之道理,著於空相,雖聞空而做事卻執有。大乘人領解空義,知道空方能建立因果,由此而行菩薩道。故能領解空義而不驚不怖不畏,則此人甚為希有,此人必為菩薩,因為此人是依金剛般若波羅蜜之道理來做事。

 

  此金剛般若理為最第一,大乘教理中以般若為最高最上,最為第一。但從理來說,所謂第一之法,即非第一之法,我們不應當執著第一的觀念。若執著此第一之觀念,即有分別,不能得空。第一其實乃從因緣而有,既是相對,則為假立,所以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第一波羅蜜,以般若之義理為第一,假名為第一波羅蜜。第一波羅蜜並非指布施波羅蜜,因為布施也要有般若方能稱為究竟布施呢!

 

  『須菩提!忍辱波羅蜜,如來說非忍辱波羅蜜。

 

  何謂忍辱?忍為心法,不為外境搖動謂之忍。辱者,恭維、毀謗,順境逆境皆稱為辱。為何順境逆境皆為辱呢?因為他人若恭維你的話,他並非恭維你本身,或是恭維你的學問、或是恭維你的技能、或是恭維你的道德,此乃由因緣而修習之學問、技能和道德,非你本人也。若以為他是恭維自己本身,則本身五蘊皆空,故亦不應於此起貪著、愛見、我慢。若起種種貪著、愛見,即是說受辱,成為墮落之因。

 

  忍辱有三種,一者生忍、二者法忍、三者無生法忍。生忍者,遇到順境眾生不起愛著、逆境眾生不起瞋恚,謂之生忍。法忍者,遇到飢渴、寒熱、兵戈、疫症等法皆能安忍,謂之法忍。無生法忍者,知道無眾生可得,能忍所忍皆空,生不可得,法不可得,一切皆不可得,如幻如夢,不起執著、瞋恚,此謂之無生法忍。於境如如不動,便能成就忍辱。此忍辱由智慧而生,由忍辱故不會被外力令自已失卻般若,則謂之不退轉,謂之證無生法忍。一般世間人不明白此理,生起種種愛見執著,起種種煩惱,佛說金剛般若波羅蜜就是令我們生起忍力,扺受一切外境。能如此,便稱之為「八風吹不動」。任何稱譏、毀譽、苦樂、利衰,菩薩心不動搖,安住般若波羅蜜中,故曰忍辱波羅蜜。

 

  『何以故?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須菩提!又念過去五百世作忍辱仙人,於爾所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釋迦佛以自身過去世作例子說明,在過去世示現行菩薩道,于山中作一忍辱仙人。當時歌利王帶著一班宮女往山中遊獵,宮女在山中發現忍辱仙人,於是圍著仙人,向他問法。後來歌利王不見宮女,於是到處尋找,見她們圍著一修道者,歌利王不覺生起瞋恨心,以國王之威勢,質問忍辱仙人,以何德行招引眾多宮女?仙人說是在此修忍辱道。國王於是將他身體一截截割下,看他能不能忍受。當時仙人絲毫沒有瞋恨心,亦不覺痛苦。歌利王於是問他會不會恨他?想不想報復呢?仙人說不會起瞋恨心,更感謝歌利王成就他的忍辱道。國王不信,仙人於是起誓說,如果他真的沒有瞋恨的話,身體立即康復!以其不思議力量,仙人即時回復原身。歌利王於是拜服懺悔,並皈依他。

 

  釋迦佛告訴須菩提,不祇過去世做了一次忍辱仙人,而是過去五百世皆作忍辱仙人,扺受種種順逆外境,在眾多世之時皆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是故須菩提!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薩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若心有住,則為非住。

 

  佛以自身之例來告誡須菩提,菩薩應離一切相即不要執著,由此而發無上正等正覺之菩提心,甚至這個菩提心亦不應執著。菩提心亦要降伏,何況其他法便更不應執著了。既發菩提心,則不應於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生心,六塵是代表著一切法。應生無所住心即前文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亦即《維摩經》的「從無住本立一切法」。並非有一個心稱為「無所住」,心無能住無所住。了悟一切皆空,心亦空,法亦空,依空來方便做事,「而生其心」即化度眾生,做事即「立一切法」。明白金剛般若之理,依金剛般若做事,不執著便無所掛礙。若有所住,無論是住於佛或住於菩提,均不妥當,故曰「若心有住,則為非住」。非住者,不合理之謂也。

 

  『是故佛說菩薩心不應住色布施。須菩提!菩薩為利益一切眾生,應如是布施!如來說一切諸相,即是非相。又說一切眾生,則非眾生。

 

  這裡以色代表了一切法,簡單說則心不應住色布施,詳細說來則不應住色、聲、香、味、觸、法布施,不應住世間、出世間法布施,不應住我、人、眾生、壽者布施,一切法均不應住。布施為修行一切法之代表,菩薩做事非為個人而做,乃為一切眾生而做,為利益一切眾生應如是布施,應如是持戒,應如是忍辱,應如是精進,應如是禪定,一切以眾生為對象。眾生是成就菩薩的六度修行,由於眾生心迷,不知實際,以為一切皆有,菩薩知一切法空,眾生亦空,因此要憐憫眾生,循循善誘教導眾生,成就眾生。

 

  『須菩提!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

 

  佛再告須菩提,如來說此種道理是真實的言說。世間很多人不懂空理,生出種種錯誤見解,不明白其中深義,不知般若空理,名字雖假,義理卻真。所謂依義不依語,依其義理而不應執著語言,此謂之真語。實語者,實際的說話,以空義為最實,故稱實語,不說空反而不是實語。如語者即是實際正確,不誑語者即非欺騙之語言,不異語者,即是一個真空之理。實際上來說,五句即是一句也。

 

  『須菩提!如來所得法,此法無實無虛。

 

  佛再引自身作例:如來所得無上正等正覺之法,所謂一切智,一切種智,自然智,無師智,種種智。此法無實無虛,無實者,實不可得,祇得假名字謂之實;虛者,因實而說虛,更不可得,所以說無實無虛。由此方得清淨真空之理,若有絲毫執著,則不是般若之意呢!

 

  『須菩提!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闇,則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

 

  若菩薩心有執著而住於菩薩道,或住於佛,或住於法,則此人便會被執著所束縛,不明白真理,猶如在暗室中,一無所見。若菩薩心無掛礙,無有執著,「心不住法」即是般若,「而行布施」即是方便。有智慧有方便,猶如有眼有目,在日光下照種種色像,不被外境所誘惑。這兩句經文反映出金剛經並非說空便一無所做,而是修一切善法,作種種善行的。

 

  『須菩提!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則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

 

  若果有善男子善女人通達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能受持、讀誦,便與佛相應。無論佛在世或佛滅度後,如來皆知道此人成就無量無邊功德。因為金剛般若義理最為殊勝,菩薩能發一念淨信與般若相應,發心雖小,成就果報卻大,可以成就無量無邊功德。

 

  『須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恆河沙等身布施,中日分復以恆河沙等身布施,後日分亦以恆河沙等身布施,如是無量百千萬億劫以身報施;若復有人聞此經典,信心不逆,其福勝彼,何況書寫、受持、讀誦,為人解說!

 

  此段經文再深一重比較功德。上文所說以無量七寶布施功德,不如受持經中四句偈。這裡說不斷以恆河沙等身命布施,經無量百千萬億劫不斷,可說是甚多甚多。但若復有人聞此經典,信心不逆,已超勝以上所說之布施福德。

 

  初日分、中日分、後日分為印度之時間觀念,古印度將晝夜分為六時分。日間分為三分:初日分、中日分、後日分;夜亦分三分:初夜分、中夜分、後夜分。中國古代則分為十二時辰。釋迦佛再問須菩提:若果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恆河沙數的身命來布施,初日分如是,中日分如是,後日分亦如是。不但日日如是,而且經過無量百千萬億劫,不斷以身命布施,其福德當然比前面所說之布施更多。但佛繼續說,若佛在世,或佛滅後,有人能領解經典中之義理,建立信心,其福德勝於前述之無量百千萬億劫身命布施福德。「聞」並非祇聽聞而已,而是要領解空理,明白空亦復空,一切法皆從因緣生,如是無所障礙,無所執著,無所取捨,得解脫煩惱,如此其福當然勝彼布施之福德。聞此經典之福德已如此大,何況將此經典書寫成文字,轉教他人。若領受經中道理,持而不失,或理解道理而常讀誦,或為人演說經中義理,功德當然便會更大了。

 

  『須菩提!以要言之,是經有不可思議、不可稱量、無邊功德!

 

  此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以最簡約扼要來說,有不可思議、不可稱量、無邊之功德。此功德令人得大自在大受用,無所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更可成就種種果報,因此其福德不可思量。

 

  『如來為發大乘者說,為發最上乘者說。

 

  如來是對機而言,以對方程度而說,大即最上,發大乘即是發最上乘,二者即一。乘為階級、位置、資格也。佛希望弟子發大心,因此為這些人說大乘法。

 

  『若有人能受持、讀誦、廣為人說,如來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稱、無有邊、不可思議功德。

 

  假若佛在世,或佛滅後,有人能受持讀誦金剛經,並廣為人解說,流通此大乘法,如來必見到此人成就種種不可計量,不可稱,無有邊界,不可思議之功德。

 

  『如是人等,則為荷擔如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荷者,以雙肩負重;擔者,以單肩負擔。此譬喻責任,負起擔當無上正等正覺之說法責任。度己度眾,能夠接受佛之遺產,廣行佛道。

 

  『何以故?須菩提!若樂小法者,著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則於此經不能聽受、讀誦、為人解說。

 

  為什麽呢?因為聲聞乘人獨善其身,從自已出發,為了自已離苦得樂,非為眾生,非為佛道,所以有所執著,有所分別,有所取捨,不能自利利他。此等人執有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不能聽受此金剛經之道理,不能讀誦,更遑論為人解說了。

 

  『須菩提!在在處處若有此經,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所應供養。

 

  這裡說無論在任何地方,或是在寺廟、或是在山林、或是在鬧市,何處有法流通的地方,便是道場。任何地方若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道理流通,有人瞭解、有人信受、有人書寫、有人讀誦、有人解說,這地方便值得紀念,應當供養此有法流通之處。

 

  『當知此處則為是塔,皆應恭敬作禮圍繞,以諸華香而散其處。

 

  塔為供奉佛舍利,令人見到得福。此地流通般若經義,此地便有佛之種子,將來令成就菩提。雖未有佛塔,但已可稱為塔。將來佛弟子應該在流通金剛經的地方恭敬作禮,以香、花來恭敬紀念,使提醒憶念、受持金剛經之義理。到此結束須菩提請示經名之段落。

 

  『複次,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佛再告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流通金剛經而被世人所輕賤的話,他們在過去世所作之罪業本來應該墮落在三惡道的,但因受持金剛經而免於墮落,不過卻不免受世人所輕賤了。這亦表現出業果不定之理,能轉後報為現報,轉果報為花報。後世應要墮落,因今世受人輕賤,後世便不再墮落;應受果報,但以花報了算。若能通達金剛般若波羅蜜之義理,便能結束其罪業,若非如此便不能結束此罪業。故欲消滅業障,便要通達金剛經之道理,這道理就是明白一切皆空之理,無法可得,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誰受業障?誰作業?造業者不可得,受業者不可得,所以不應執著。此空義可以清理罪業,若無空義則其業或加或減,有進有退。唯有依般若空義,依之修行,依之做事,無有執著取捨,先世罪業方為消滅,將來更能成就無上正等正覺。

 

  『須菩提!我念過去無量阿僧祇劫,於然燈佛前,得值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諸佛,悉皆供養承事,無空過者。

 

  此為釋迦佛以自已之經歷來比例功德。在見然燈佛之前的無量阿僧祇劫以來,釋迦已遇過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諸佛。那由他為大數中之中數。釋迦佛在眾多佛前,一一皆供養承事,沒有空過的,所得功德當然甚多。

 

  『若復有人於後末世,能受持、讀誦此經所得功德,於我所供養諸佛功德,百分不及一,千萬億分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

 

  假若有人能受持、讀誦此金剛經,所得之功德,比釋迦佛所供養諸佛功德更超勝。釋迦供佛之功德,不及其百分之一,千萬億分及至算數譬喻也不能及其一分。由此更顯出受持金剛經之殊勝。

 

  『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後末世,有受持、讀誦此經所得功德,我若具說者,或有人聞,心則狂亂,狐疑不信。須菩提!當知是經義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

 

  若佛滅後,有人能受持、讀誦金剛經,所得功德,釋迦佛若完全的說出來,很多人聽了也許會狂亂,疑惑而不會相信,因為太不合情理了。殊不知此為般若空理之妙用,不可思議。總之,此金剛經之義理超出世間常情,超出世間心思,超出世間人之思想限度。世間人無論如何計較分別,亦不能比例得出此經之功德也。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佛告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何以故?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所以者何?須菩提!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

 

  這段經文與卷首的開經文一樣,由須菩提請問,釋迦佛回答。既然釋迦佛在經首已經解釋,為何這裡又重複再問呢?此點在金剛經翻譯以來,便生出種種推測、種種疑問。僧肇便說上半部說前半會,下半部說後半會,即是分成兩次法會。及後吉藏法師則認為上半部說人空,下半部說法空。此等說法可以說未必合乎事實。因為釋迦佛當日說法,弟子記誦之後,再復展轉說出來,經文重複是毫不出奇的。印度當日的文法與中國的不同,一方面譬喻比較多,數目誇大得很,假設比較更多,另外後文重疊前文亦非常多,反覆詠歎的說話亦不少。重說經文無非欲弟子加深明瞭經中義理而已,或是法會中對後來加入者再說一遍亦不出奇。所以經文重複並非是一特別的事,我們應當按照經文再解釋便為妥當,切勿再生種種計較、疑惑。

 

  此段經文在羅什法師的譯本亦是漏了「云何修行?」一句,其實此句最為重要,唐玄奘法師之譯本便補足了此三句之問題,顯示完善得多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即是發無上正等正覺之心。「善男子善女人」可以代表佛教徒或非佛教徒。無論是何等人,或是出家人,或是在家人,亦能夠發心的。如《維摩經》弟子品中說:「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可見並非局限出家眾、在家眾、佛弟子、或非佛弟子,能夠聞得這種無上正等正覺的道理,依之發心便可。這個心是不定的,發則有,不發則無。發則從因緣而發起,或是佛在世聽佛說法,或是聽佛弟子說法而發心。發這個心稱為無上正覺之心。覺者,正知正見便謂之正覺。見一切法從因緣生,無實性,是空,無法之本體,無法之自性,祇有因緣,此謂正知正見。此正知正見之理是最平等的,佛是此理,眾生亦是此理。理者就是從因緣生之理,因緣便各有不同,佛有佛之因緣,眾生有眾生之因緣,地獄、餓鬼、畜生亦有其各自的因緣。因緣各有深淺、大小,有善因緣、惡因緣,有成佛之因緣、有墮落之因緣。佛之因緣就是由三大阿僧祇劫積聚無量功德、無量智慧至圓滿,故稱為佛。地獄亦是因緣,由積聚種種罪惡,作種種罪業,故此稱為地獄。所以因緣千差萬別,無有定相、無有實性。

 

  能夠明瞭這個因緣的道理,知道此為最實際,故稱為如。如理是最真,所以稱為真如。真如通於一切,十法界皆不離真如,故為最正確之平等法。此空理為最高,依之做事為最上,能夠將來成佛的,故稱為無上。合起來便稱之為無上正等正覺,梵語為「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菩提心是要發起,發起即明白這道理,依此理來做事。這個發心就是上求佛道、下化眾生。不通此理,雖做種種佛教事業也不是發菩提心,因為與菩提不相應。能夠與菩提相應,方稱為發菩提心,方稱般若波羅蜜。

 

  既發菩提心,則如何安住它呢?如何降伏它呢?「其」指菩提心,一般註解說降伏此心即是降伏妄心、貪瞋痴等種種心,而保存菩提心。這些說法並不正確,若見有菩提心可得可住,即不是菩提、不是般若了。因為有執著、有分別,如此便與經義相違背。所以說「云何降伏其心」者,則菩提心也要降伏,知道雖發菩提心而無心可得,因為「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若果有菩提心的話,這個菩提心是屬過去、現在抑或是未來呢?所以菩提心亦是空。既然是空,則不應執著;既是空,則要發心;既是空,方可以依菩提心做事。

 

  須菩提提出這問題來問佛,佛便再答覆他。「若果有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當生如是心」。如是即依照佛所說,佛如何說呢?就是「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一眾生實滅度者」。這個菩提心就是度眾生,上求佛道、下化眾生。因為眾生愚痴不明理,不懂因緣生法,起種種執著,分別、取捨,故要教示他們,令得領解,得到智慧。眾生能夠依此法門修行,得到寂靜,稱為滅度。滅度並非消滅,滅度者,從本以來空寂,對一切法無所執著。不但惡法不執著,善法不執著,甚至對佛亦不起執著,方得到寂靜。通達此理便能自利利他,令眾生得到滅度。

 

  既然令眾生得到滅度,令眾生得到開解,為什麽又說實無有一眾生得滅度呢?表面上來看,似乎是此經典矛盾,其實若通達此理,便會知道實無眾生可得。若有正知正見,知一切法從因緣生,眾生亦是從眾緣而生,又何來有實眾生呢!無眾生之實性,故說實無眾生得滅度者。眾生祇得假名字,叫做我、人、眾生、壽者、知者、見者、作者、受者。種種皆假名字,祇從各方面之身份,種種因緣而得其名字。眾生者,聚五蘊故稱為眾生。五蘊皆空,又何來眾生呢?所以實無眾生得滅度者。

 

  何以故?菩薩不應存有眾生與佛之分別,因為理空故。眾生空,佛亦空。若有眾生之見解,或有佛之見解,則此菩薩便有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佛經上一切皆假施設,所謂我,即人,即眾生,即壽者,四類即一類,約起來祇是我見。若菩薩有我相,當然不成為菩薩了。所以者何?「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實際上沒有法稱為發菩提心的。這即是要降伏菩提心,不應存有菩提心之見。既然無有菩提心之見,則何來有發菩提心呢?雖發而實無所發也。

 

  這裡為什麽不提及「云何應住,云何修行」呢?因為前文已說。此段祇重複註解無菩提心可發,即是降伏菩提心。菩提心既要降伏,一切妄想當然更加要降伏。菩提心已不宜執為實有,何況貪瞋痴煩惱等等妄想!下文釋迦佛以自己作例,來証明無菩提心可發,菩提心是空。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非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祇得假名為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此名字由種種因緣而生起,因緣就是種種功德的累積。因此我們要發心,勇勐修行,做事與空理相應,依般若波羅蜜,如此方能得成就無上正等正覺。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於然燈佛所,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不也,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佛於然燈佛所,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實無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然燈佛是釋迦在第二個阿僧祇劫修行時所遇,他曾授記釋迦將來成佛,更為之說般若波羅蜜法,令釋迦依之修行。現釋迦佛便以自己作例來問須菩提,如來是否有法得到無上正等正覺呢?須菩提肯定答覆說:沒有!依據我所了解佛所說的甚深空義,佛在然燈佛所,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無有法並不是說一切皆無,無有法者,乃無有實法,體性空故。然燈佛雖說佛法,但其體性皆空,無實可得,祇有因緣,因緣亦空,所以說無有實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佛便印可須菩提所說:是的,是的。若有實法就即是有菩提心可得,有菩提心即是有執著,有分別有取捨,與菩提不相應了。若與菩提相應者,雖發菩提心而無可發,雖行菩提道而無可行,雖證而無可證。成佛為俗諦之事,從真諦上說一切皆空。空為最真實,理是如此,故謂之真如。佛以二諦為眾生說法,世俗諦者說明因緣,因緣則各有不同,差別假說而無其實性,故謂之俗諦。真諦者以空為最實際的道理,能夠領解空理,依此空理做事,便稱有般若智慧;若不依空理做事,便無智慧。度眾生者,若不領解空理便不能度眾生,要依般若波羅蜜方能稱為度眾生。因為若不明白空理,便會在六道流轉,不能解脫。

 

  因此若能領解此等道理,便得如是無量功德,功德亦不可思議。若供養無量諸佛、無量布施,亦不及依般若波羅蜜,於經中受持、讀誦、書寫、為人演說。可見此理最尊最勝,最為真實。

 

  『須菩提!若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然燈佛則不與我授記:「汝於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以實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故然燈佛與我授記,作是言:「汝於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何以故?如來者,即諸法如義。

 

  釋迦佛繼續對須菩提說:若當日我在然燈佛所聞得般若波羅蜜,而認為是有般若、有菩提、有佛者,即是有執著、有分別、有我。如果是這樣的話,然燈佛便不會與我授記,說我在將來能夠成佛,名字叫釋迦牟尼。實際上無有法得證無上正等正覺,所以然燈佛與我授記﹐說我於未來世當得作佛。這裡以一正一反來說明,若執有法則不會得授記,由於知道實無有法,所以得到授記。為什麽如此說呢?因為「如來」這個佛的德號,就是從如而來,故稱如來。如者最真實,如者本自不生,今則無滅。如者是大分空義,甚深的空理。此理最平等,通於一切。一切法皆如此空,所以稱為如。十法界皆是如,眾生亦是如,佛亦是如,法亦是如。這個如最真實,故稱真如,又稱「如如」、「大如」。此金剛經中的真如義乃指出一種道理,所謂最真實、正確、平等之道理。

 

  很多人對真如之意義生出誤會,因此從「如」產生不合理之說法,認為有一個「真如性」、「真如心」,以為這真如性便是佛性,真如心稱為真心,佛由此而生。因此對於經中義理產生種種矛盾、衝突。事實上經中所述「一切皆如」的說法,乃指一切皆空。若說有一真如心、真如性,便成有法,起執著,由此而生起邪見了。金剛經所說的「如來」,乃由「如」之道理而得到的,明瞭此真如之理就是空理。此空義即是諸法從緣生,無有自性。既然諸法從因緣生,則本來無法,本來無法即本來無體性,本來空。能依此空義修行做事,便得智慧,成就佛道,究竟得稱為如來!

 

  『若有人言: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實無有法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如來所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於是中無實無虛,是故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

 

  釋迦佛在這裡說明,假若有人說如來有無上正等正覺可得,有佛可成,則此人不瞭解如義。為什麽呢?因為如來所得之無上正等正覺,是實不可得,虛更不可得。一切法皆空,空亦復空,如此方得到清淨。所以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什麽叫「一切法皆是佛法」呢?佛法即是如義,一切法皆是佛法即一切法皆是如,亦即一切法皆空,一切法皆從因緣生,一切法皆無自性。

 

  『須菩提!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釋迦佛恐人更有所執,隨即說所謂一切法,即非一切法。這即是說一切法皆空。成佛之法為般若波羅蜜,成佛之果為無上正等正覺。此無上正等正覺亦是從因緣生,從如義而有。此一切法皆是如的義理,理是空,事則各有各之因緣,不能互相溷淆,因緣業報各有不同。既然現在未成佛,便不能將之作佛,等於一國

公民,有被選舉為總統之可能,但現在仍未被選為總統,便不能稱他為總統,祇是公民而已,我們不能將因作果。所以說一切法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須菩提!譬如人身長大。』須菩提言:『世尊!如來說人身長大,則為非大身,是名大身。』

 

  釋迦佛再以人身作譬。人身長大是說正報,所謂人身長大,是否可以說之為長大呢?須菩提立即回答說:所謂長亦非長,大亦非大。何解?長者因短而稱長,大者相對小而稱大。若有更長更大來相對,則此長又變成短,大亦變成小了。故長大祇為相對名詞,長中無有長,因短而有長,短亦不是長,長短共合亦無有長,長之實際不可得。大亦如是,大中無有大,因小而稱大,小亦不是大。長大祇為假名字,所以說人身長大,則為非大身,是名大身。

 

  『須菩提!菩薩亦如是。若作是言:我當滅度無量眾生,則不名菩薩。何以故?須菩提!實無有法名為菩薩。是故佛說: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

 

  菩薩亦不應當有執著,不應當有分別,應依般若空理做事。菩薩不應存有菩薩之見,度眾生不應存有度眾生之見,修行不應存有修行之見。若說有「我」來滅度眾生,則不能稱為菩薩了,因為他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

 

  為什麽呢?實無有法名為菩薩,菩薩本來是空,不過假名為菩薩而已。發菩提心,廣度眾生,故說之為菩薩。所以佛陀說一切法皆無主宰、無實性,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

 

  『須菩提!若菩薩作是言:我當莊嚴佛土,是不名菩薩。何以故?如來說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須菩提!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

 

  莊嚴佛土為菩薩之依報。菩薩修種種行而將來得到淨土之依報。淨土即佛土,乃由建設得來,建設即莊嚴。要建設佛土便要做事,做事即是度眾生,行方便,修一切善法。若有菩薩說自己莊嚴佛土,則不能稱之為菩薩,因為與般若不相應。若見有佛土可莊嚴,則有分別、有執著,不瞭解空,故不得清淨,如此便不能說是莊嚴,不能說是菩薩了。何解?如來說所謂莊嚴佛土者,實際是空,祇有一假名字而已。若說既然一切皆空,則為什麽要做事呢?為什麽要修行?要行菩薩道?要成佛呢?事實上就是因為空方可得成佛。若不空則不能成佛,不空則永遠墮落,永遠在苦惱中。有空方能轉變,煩惱執著方有消除的可能。空能成就一切因果,空能夠建設,不空便不能建設了。若執著有法的話,煩惱如何得盡?生死如何得了?所以要空,空方能通達一切法。能如此方能無有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若菩薩通達空者,則通達無我法。由空而至無我可分別,無我可得,如來便說此為真正的菩薩,將來方能夠成佛。行菩薩道不離因緣生法,善有

善的因緣,惡有惡的因緣,一切法皆從因緣,除因緣外無有實法,因緣本身亦為不實,祇得假名字。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肉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肉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天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天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慧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慧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法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法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佛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佛眼。』

 

  這段經文乃如來以自己所證所得來問須菩提。五眼為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為佛所證得。本來五眼不可得,但佛設定此五眼來問須菩提,而須菩提答其為有,究其徹底當然皆空,現可看作是設定語。肉眼有肉眼之範圍,為父母所生之肉身,所見乃有障礙,最多祗能看數十里,若有障礙則不能看得透,此為凡夫肉眼。佛之肉眼當然超勝凡夫之肉眼,佛之功德與凡夫之業報自是不同,所以運用亦會不同。

 

  釋迦佛問須菩提:以你所了解,如來有沒有肉眼呢?須菩提從俗諦上來答覆佛,故說有肉眼,若從真諦上來說,實際上是無肉眼的。從用方面說有肉眼,從理方面說肉眼則空。佛再問須菩提:如來有天眼否?天眼並非是肉眼之外多一對眼,乃同時在肉眼中發揮天眼之作用。天眼之作用為沒有障礙,故超勝肉眼之限制。天眼可以隨各人所修不同而通遠近,譬如有些人可以從這城市觀另一城市,阿羅漢之天眼則可以通觀三千大千世界,佛之天眼則可以觀無量世界而無障礙。天眼乃天人之報,欲得天眼便要修行,由修行觀察四念處,觀身無身,觀法無法,觀得空理,在禪定中觀一切境界無有障礙。一般小乘人在定中有天眼,出定便無天眼,菩薩之天眼則無論入定出定皆能通達,所觀之範圍超勝阿羅漢,佛的天眼則更加殊勝。

 

  釋迦佛再問須菩提:如來有慧眼否?慧眼亦由肉眼所得,唯佛教方有,凡夫及外道皆無有慧眼,要具備智慧方能得慧眼。小乘有小乘之智慧,大乘有大乘之智慧。小乘智慧是四聖諦、十二因緣,觀生住滅空,空便是智慧。觀一一皆不可得,見山不是山,山祇是石頭、泥團、樹木、飛禽走獸等聚合起來,所以稱為山。其餘山河大地、日月星辰,一一法皆如是,一一皆因緣生,無有實際。大乘慧眼則是本來無山,本來無河,本來無地。山既從泥團石頭等所聚,根本無其實際,並不是拆開後不見山,也不是推倒後才不見山,本來就是無山可得。佛之慧眼是根本以來常寂滅相,一切法皆了不可得,所以說佛觀三界無三界,觀眾生無眾生,觀佛無佛。

 

  釋迦佛跟著再問須菩提:如來有法眼否?法眼與慧眼不同,由慧眼而成就,若無慧眼即無法眼。法眼亦祇有佛教弟子方能得到,外道凡夫不能得到。法眼有小乘法眼,有大乘法眼。小乘法眼能知道諸法種種因緣,知道過去現在未來種種因緣果報,但要在入定中而知悉,大乘法眼則不須入定便能知悉。釋迦佛更可以見無量劫前之事,無有不知,通於俗諦之一切,所以須菩提回答佛說如來是具足法眼的。

 

  釋迦佛最後再問須菩提:如來有佛眼否?佛眼並非另外的一對眼,祇是以佛眼見,則五眼皆通。佛眼通於五眼,用在法眼,則有法眼之用,用在慧眼則有慧眼之用,用在天眼則有天眼之用,用在肉眼則有肉眼之用。

 

  古人有歌訣來詠五眼,歌云:「天眼通非閡,肉眼閡非通,法眼能觀俗,慧眼了知空,佛眼如千日,照異體還同。」天眼能看得通無障礙,肉眼則有阻隔而看不通,法眼能觀俗諦種種因緣,慧眼則觀一切法皆空,佛眼則任運自如。所以須菩提說如來有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若依經典所說,五眼乃由自己修行而得,並非可以由他人所開的。釋迦佛與阿難設定佛具五眼之後,便再問須菩提: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恆河中所有沙,佛說是沙不?』『如是!世尊!如來說是沙。』『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一恆河中所有沙,有如是沙等恆河,是諸恆河所有沙數佛世界,寧為多不?』『甚多!世尊!』

 

  佛再問須菩提:恆河中的沙,我說是沙嗎?須菩提說:是的,佛是說它是沙。沙是俗諦的名字,佛以此來作比較,再問須菩提:若以恆河中所有的沙,每一粒沙等於一條恆河,如是無數恆河中所有沙數,每一粒沙代表一個三千大千世界。三千大千世界為一佛所化的世界,若佛世界有如無量恆河中之沙,你說多不多呢?須菩提回答說:當然甚多。

 

  佛告須菩提:『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所謂佛世界,即為佛國土,其中有土地,有眾生,有佛法流通,故稱為佛國。無論佛在世或佛滅後,佛法仍在此地方流通,此地便稱為佛國。佛因此告訴須菩提:現在所說無量眾多的佛世界,其中每一眾生的心念,如來悉皆知曉。此句說話是佛將自己所證所得說出。一般人以為佛所說為過分,佛如何知這眾多人的心念呢?其實我們的知識有很大的限制,所見所測度的亦祇有現前的對象,我們不能以凡情來測聖境,以有限推求無限。佛有十八不共法,知三世無礙,知過去世無礙,知現在世無礙,知未來世無礙。佛如何能知呢?佛乃依般若波羅蜜,圓滿成佛,得後得智,以法眼了知一切眾生心念。

 

  「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此乃由慧眼而得知。一切眾生本來無心,因境而起,既因境而起,佛菩薩便可以由觀其因緣而知。種種心念不可得,故皆為非心,假名為心。由此可知,佛教所說心者,如也。如即空也,心是空,然後方有種種運用,然後起種種心,遇境而起,隨境而轉。心是無主宰,心是無常,無有實際,看其善惡因緣而定。

 

  為什麽呢?過去的心不可得,過去已過去,若未過去則不能稱為過去,故無過去可得;未來的心亦不可得,未來即未生,故不可得;現在心亦屬過去未來,除去過去未來,何處有現在呢?若說有現在,則離開過去未來,何來有現在?現在者,因過去、未來而有,故無有現在之實性,故亦不可得。一般人以為把握現在,其實是不能把握得到的。世間連連生滅,剎剎變遷。過去已過去,未來尚未來,現在亦沒有停息。既沒有停息,何來有現在呢?所以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凡有心皆不可得,心空法亦空,何須多計較呢!

 

  『須菩提!於意云何?若有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以是因緣,得福多不?』『如是!世尊!此人以是因緣,得福甚多。』『須菩提!若福德有實,如來不說得福德多;以福德無故,如來說得福德多。

 

  這段經文亦是比較福德。前文亦曾以三千大千世界七寶布施來比較福德,所以須菩提當即回答:甚多。佛隨即說:福德假若有實,如來就不會說福德多。有實者即有限量,有限量當然不能稱為多了。有限量便有分別,有執著。所以福德有實,就不能稱之為多,無量方可稱為多。福德本無實性,福德本空,所以說福德多。若人知福德本空,不貪著福德,便可以說是得福德多了。

 

  『須菩提!於意云何?佛可以具足色身見不?』『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色身見。何以故?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可以具足諸相見不?』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諸相見。何以故?如來說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諸相具足。

 

  這裡再以佛身作為對象來討論。具足色身與具足諸相,乃所謂總相與別相的關係。總相不可得,別相亦不可得。具足色身為之總相,即整個佛身之「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合起來一個色身。具足諸相則為別相,乃是將「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分別來說明,故稱為具足諸相。釋迦佛問須菩提:可以用色身之總相來見到佛否?須菩提對此當然領解清楚,故回答說:不能。總相因別相而成總相,因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合起來,而成就丈六金身,稱之為具足色身。若離開種種別相,則無具足色身,故祇為假名字稱為具足色身而已。所以說「如來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釋迦佛又再問須菩提:如來可以具足諸相見否?離開總相當然見不到佛了。離開總相無有別相,離開別相亦無有總相,此為相對虛妄而成立。以人為例:人稱為總相,五蘊、四大、頭、手、足、眼、耳、鼻、舌等為別相,合起各別相為之人身。若無人身則無眼、耳、鼻、舌等別相;若無眼、耳、鼻、舌等別相亦無人身。先有人身後有眼、耳、鼻、舌等是不可,先有眼、耳、鼻、舌等後有人身亦不可。那麽,人身與眼、耳、鼻、舌等共有可以嗎?答曰:更不可!人身本身的組成已是眼、耳、鼻、舌等了,何來更有第二份眼、耳、鼻、舌等呢?世間人不明空理,其實人身與眼、耳、鼻、舌等是相因而有,無有實際,祇為假名字,假名字即空,所以說「色即是空,非色滅空」。現前的人身已無實際,由眾多因緣而成,故是空。人如是,佛亦如是。所以說「不可以具足色身見如來,不可以具足諸相見如來」,如來常住寂滅相,如來不可得,如來乃如理而來。證得如理,由如理用功,行菩薩道,累積功德而成如來。如來此身不以色身為色身,但離開具足色身、具足諸相亦不是如來。經中云:「如來者,即諸法如義」。見到如的義理便稱為見如來,見一切相皆空,即見如來之法身,見如來的如理。如來之法身其實祇為功德,功德無形相,亦無實際,亦是空。福德即非福德性,福德亦是眾因緣而成,既從眾因緣而成,故亦是空,所以不可執著有相可得。

 

  若謂從本以來眾生各具清淨法身,此說亦不通。法身祇是一個義理,並非有一個實相、有一物件,或有一個真身可得。事實上,如來無身可得,如來的功德智慧、般若波羅蜜、無上正等正覺,其中亦無有實性。經中明白的說:「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一般人產生邪見,生起顛倒妄想,於無體中生起有體之想,然後執之為實。若說有此真性,則世人便有所恃而不會精進修因,不會行菩薩道,由此而自己害了自己。

 

  『須菩提!汝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這段經文有點誤導,若參照經意,此段文字應該為:「須菩提!汝勿作是念:謂如來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這就合乎經意。因為依大經之道理,應是釋迦佛告誡須菩提勿作是念,而並非謂如來作是念的。如來之念凡夫不能得悉,弟子不能理解,須菩提如何能測佛意呢!故此段經文之意實為釋迦佛告誡須菩提勿作如來有所說法之念。我們更正這幾個字並非是改經,而是令經意更加顯明,義理更通順貫串,不會使人誤解,如此更合於經中道理。

 

  釋迦佛在乞食完畢,敷座而坐,由須菩提問佛開始,佛的確說了種種法,為何在這裡又說勿作是念:謂如來有所說法呢?釋迦佛自己繼續解釋:假若有人認為如來有實法可說,這人便是謗佛,因為他不了解佛所說之義理。無法可說者,法不可得,法不可取,法無實際,無法之本體,所以無法可說。說人無人可得,,說佛無佛可得,一切皆無有實際,故曰無法可說。因此佛雖常常隨時隨地隨機說法,但說之法卻無實性可得,所以謂之「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無法可說,是名說法」並非是默然不說法,是為說法,而是更要說清楚諸法如幻不可得之理。因為眾生愚痴不明理,所以要說明白清楚,使眾生理解,更要循循善誘,多番解釋。三藏十二部經就是如此而說出的,目的就是為令眾生解脫,去除煩惱,使無執著,如此方為說法。佛說法後,更勸弟子不要執著法,所以謂「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爾時、慧命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於未來世聞說是法,生信心不?』佛言:『須菩提!彼非眾生,非不眾生。何以故?須菩提!眾生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

 

  此段六十二字之經文在鳩摩羅什之譯本中未有翻譯,後來元魏菩提流支來到中國,重譯金剛經時,有此一段經文,後人乃將此段文字加於鳩摩羅什之譯本內。

 

  「慧命」為菩提流支譯本所稱,在羅什譯本內則譯作「長老」,玄奘譯本則譯作「具壽」。三者皆是同一梵本之異譯,為須菩提之稱謂。以智慧為命,故稱慧命;具壽者,具足福慧之壽;長者則表示其年紀長、資格老。三者皆示尊重之意。

 

  須菩提白佛而言:在佛滅後之未來世,有沒有眾生聞得世尊所說之「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等道理之後,生起淨信呢?佛回答說:假若有眾生聞得此法,生起淨信者,這個人則領解佛所說之話,知佛所說法,無法之實際,無法可得,則此人已經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雖然名字叫做眾生,實際上已非眾生,故說「彼非眾生」。但亦不可說為非眾生,故說「非不眾生」。二者皆非,「我」不可得,「無我」亦不可得,這即是空亦復空之義。為什麽呢?「眾生眾生者」,語氣加重,使弟子多加註意,如「善哉!善哉!」「如是!如是!」一樣,釋迦反複申明此空理,故再說明:如來所說非眾生者,假名為眾生。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無所得耶?』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我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這段經文顯示出,雖然為佛果,亦無真實之佛果;雖有證得,亦無真實之證得。其中祇有因緣法,並無實性可得。此乃金剛經從頭到尾之一貫道理,不斷說明般若道理之甚深空義。

 

  很多人認為佛所說一切皆假,但佛果本身便不是假;一切皆空,佛卻應不空。釋迦佛為了弟子不要捨凡著聖,故說明一切皆空之理,空則無體性、無實性。成佛亦無可得、無可證,祇有因緣而已。須菩提知道佛意,於是為大眾弟子請問佛:既然一切皆空,佛是否得無上正等正覺呢?抑或是無所得呢?佛乃讚許須菩提而說:你說得對!我由發菩提心起,依般若波羅蜜行菩薩道,經三大阿僧祇劫,修行度眾生,至菩提樹下成等正覺,由大果報乃至小法皆不可得。雖假名稱為無上正等正覺,實際上祇有因緣。發心祇是因緣,修行亦祇是因緣,行菩薩道亦是因緣,成佛亦是因緣。因緣本身亦空,能通達空理便能通達佛法。

 

  『複次,須菩提!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所言善法者,如來說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釋迦佛以身作則教示弟子,此無上正等正覺之法乃是平等的,任何人皆可以做到,若能依般若波羅蜜來做事便可。平等者,即如理,如空之理,不但佛空,眾生亦空,眾生性即是佛性。眾生無有性,佛亦無有性。性者體性,體性無有實際,皆是因緣生法,因緣成為眾生,故稱眾生;因緣成為佛,便稱為佛。二者祇得名字,名字乃假立,由因緣而得,除因緣外,別無餘物。因緣本身亦非實,所以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空理乃通於一切,遍及一切,空本身亦復空,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方與般若相應,方為真正之如義。能明白此理方可稱為開悟,此開悟亦可稱為明心見性。

 

  一般人以為明心見性,乃是眾生有一真心可明,有一真性可見,因而謂之明心見性。這種說法便與金剛經之義理違背,以為有心可明,有性可見者,乃最大之錯誤、最大之執著。依本經之義理,所謂明心見性者,能夠領悟這種因緣生法當體即空之道理,瞭解般若空理,便明白一切心皆不可得,如此便謂之明心。一切眾生之心皆對境而生起,無論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皆無實性。心是無常,念念生滅,念念變遷,實是無心,以假名字名之為心。明白此理,便可以說是「明心」。見性者,性為體性。瞭解一切法無實性,無本體,乃因緣所生、因緣所成,如此便謂之「見性」。此「明心不可得,見法無實性」方為依般若波羅蜜之「明心見性」,這才為佛教之正知正見。

 

  釋迦佛以此義理告誡須菩提,同時亦令佛滅度後所有眾生皆可領解此理。所謂成佛者,因緣而已;眾生者,因緣而已。一切法皆從因緣而有名字,察其實際者,根本無有實性。但如此則如何可以成佛呢?要成就佛道便要修行。修行則依空理做事,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依般者波羅蜜做事謂之善法。善法非世間善惡之善,因世間之善為有分別、執著、取捨之善,般若法則為解脫相、離相、滅相、常寂滅相,乃無執著、無分別、無取捨的。依此空理來做事,為利益眾生來做事,做事之中不執著有事可做。如此漸修功德,漸漸修行,歷經三大阿僧祇劫,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種種修行之中,不論是六度、四攝、四諦、四念處、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覺支、八正道等,種種法皆不能離開般若,以般若為導,與般若相應,謂之修一切善法。世間之善法無有標準,依般若波羅蜜之善法則放諸四海而皆準,不能被推翻。

 

  若依般若所說一切如幻,外人或有疑問:那麽成佛是否如夢如幻呢?事實上,成佛是如夢如幻,不成佛亦是如夢如幻。二者祇是因緣不同,眾生之夢境乃恐怖、顛倒妄想,佛之夢境則安樂自在,無所掛礙,無有執著取捨。空中之因緣各有各受用不同,眾生之受用為貪瞋痴煩惱,佛之受用為十力、四無畏、十八不共法等種種功德。眾生因不明白空理,故不得解脫,輪迴於六道,受苦惱束縛。要解脫成佛,第一必須明理,然後依理修行做事,最終便得成佛。

 

  釋迦佛恐人對善法仍有執著,故再說明善法者,亦是從因緣生,亦無有實,祇有名字稱為善法。善法乃對未得解脫者而說,故謂善法者,如來說非善法,是名善法。不過切勿以為非善法等於惡法,如此便變成善法即是惡法,結果顛倒是非,任意妄為。事實上「所謂善法者,即非善法」乃是說無善可得,無善法之實性,善法空故,所以說即非善法,假名字叫做善法而已。

 

  『須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諸須彌山王,如是等七寶聚,有人持用布施。若人以此般若波羅蜜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他人說,於前福德百分不及一,百千萬億分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

 

  假若以三千大千世界之中,每一世界中心之須彌山,將其積聚完全變成七寶拿來布施之所得福德,比較於有人以此般若波羅蜜經,縮少至四句偈,受持、讀誦,為人演說之所得福德,百分不及其一,千分不及其一,百億分乃至算數譬喻都不及其一。由此顯示出經義之殊勝不可思議。此種義理能夠令人成佛,令人解脫,離苦得樂,因此其功德殊勝。

 

  『須菩提!於意云何?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度眾生。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若有眾生如來度者,如來則有我、人、眾生、壽者。

 

  度眾生即說法,說法即度眾生,如上文已說,「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在這裡亦應有所改動,以符合經意,理應改為「汝等勿作是念:謂如來當度眾生」。如此則為釋迦佛告誡須菩提不要生起如來有度眾生的念頭。一般來說,如來是不斷度化眾生的,為何在這裡佛要說不能作此念頭呢?這是因為佛恐怕弟子仍未領解般若的意義,故予以解釋說明。其實是無有眾生可得,眾生祇得假名字叫做眾生,但因為眾生不知自已空,不知自己為因緣所生,無有實性,故執之以為有我,以為有眾生。此乃皆由眾生不明理,無智慧,所以在三界六道中受苦。佛陀則教示菩薩及弟子,令其知道五蘊皆空,實無眾生之可得,故不應執著,不應取捨分別,如此便得解脫,安樂自在。

 

  因為眾生空故,表面上佛陀雖度一切眾生而實際上無有眾生可度。在眾生方面看,以為有眾生可度,在佛看來,就無有眾生可度。若果說如來有眾生可度者,如此則是謗佛,說佛與般若不相應了。進一步說,如來雖說一切法,實無有法可說,因為一切法空故。眾生與法俱空,佛本身又空不空呢?釋迦佛於是再問須菩提: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不?』須菩提言:『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佛言:『須菩提!若以三十二相觀如來者,轉輪聖王則是如來。』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

 

  此段經文在上半部的請示經名時已請問過佛陀,這段祇有「見如來」與「觀如來」之不同,而觀與見的意義應沒有分別的。佛問須菩提:可不可以用三十二相觀如來呢?須菩提答曰可以,釋迦佛便駁斥他,說若果可以用三十二相觀如來的話,則轉輪聖王亦有三十二相,故轉輪聖王亦應是如來了。經文跟著便是須菩提領會佛意,說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

 

  若照文字表面意義,則是須菩提有錯,但為何經中從開始至這裡,須菩提所理解之空義均非常正確,何解至此忽然生起錯誤呢?其實這段經文的意義並非如此,根據玄奘譯本及其他譯文對照來看,不但須菩提沒有錯誤,而且解釋得十分正確,更得到佛之讚許。玄奘之譯本在此譯為:「佛告善現:於汝意云何?可以諸相具足觀如來不?善現答言:如我解佛所說義者,不應以諸相具足觀於如來。」我們將羅什之譯本依其他譯本對照,應調動其文字為:「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不?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佛告須菩提:如是!如是!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若以三十二相觀如來者,轉輪聖王則是如來。」

 

  如此將經文加以調動,便能合於經意,與玄奘本及諸譯本亦合。實際上須菩提領解佛意,知道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佛於是讚許須菩提:對了,對了!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若果以為三十二相可以觀如來的話,轉輪聖王亦具備三十二相,則也可以說是如來了。

 

  轉輪聖王乃古印度傳說中統治天下的聖王,具足福德,故亦有三十二相,但轉輪王卻未除盡煩惱,故不免輪迴於三界六道之中,與佛相距甚遠也。所以若以三十二相來觀佛的話,則轉輪聖王亦是如來,如此便顯出其錯誤了。

 

  這段經文雖說是佛告誡後人不應以三十二相觀於如來,其實亦是對現代的人說,不應以寺院中的佛像作為佛。我們見到佛像,祇不過是藉此而念佛之功德,念佛之悲心智慧,故對佛像恭敬禮拜而已。佛像祇是一個代表象徵,不論用金、銅、木、石做成均可,我們對此不應有所分別,有所執著取捨也。

 

  爾時,世尊而說偈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佛在世時已不能將三十二相作為佛,何況在佛滅後呢!我們更不應以佛像作為佛。佛於是以偈解釋說道:若以色身來見佛,以佛的音聲來求佛,乃至用六塵來求佛,這即是說佛有生滅相,這便是謗佛。佛所以說他是邪見人,如此當然是不能見到如來了。若要見佛者,則要如經中所說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禮佛亦如是,能禮所禮性空寂,便謂之禮佛。

 

  『須菩提!汝若作是念: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莫作是念!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汝若作是念: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說諸法斷滅。莫作是念!何以故?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法不說斷滅相。

 

  這段經文說明存有「有見」當然不可得,若存「空見」更不可得。為什麽呢?若見有空,則成斷滅,見有亦成斷滅,空見與有見二者皆為斷滅相。有相為何是斷滅相呢?因為有有便有生,有生必有滅,滅則為斷滅;空相亦即是有相,有一個空存在,故亦為斷滅相。這段經文第一句「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中之「不」字似是多餘。若有此「不」字,經文不順,因下文釋迦佛方說:「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若上句亦用「不」字,經義便不通順了,故應該取消這「不」字,則整段經文便較為通順。在玄奘譯本和其餘的譯本中,亦沒有這個「不」字的。

 

  佛跟著對須菩提說:你若果作此念頭,說如來以具足相故得無上正等正覺者,則為不合空理,故不要作此念頭。具足相即是三十二相,如來之所以成佛者,無相可得,無法可得。如來無非是修因證果,此乃因緣生法,於中無有體性,一切不可得,所以說「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釋迦佛再對須菩提說:你若果以為有菩提心可發、可修、可證、可行,如此則成為斷滅。因為若有生,則必有滅,凡是緣生必從緣滅。以生滅相見佛,佛便成為生滅相,如此便有過,不領解佛意,不領解經義,將來便不能成佛了。我們要領解「空」,不應當有生滅相之見解,空便是無生無滅,從本以來了不可得。雖是從因緣修行成佛,但於其中無生無滅,般若波羅蜜中實無有生,因緣則無有自性,因緣則當體空,無法可得,無生故無滅。若見如來有生有滅,則不能見如來了。

 

  「無生無滅」者,並非有一真性本來如此,不會生不會滅,永恆如此。若有此觀念,則犯上無因而有果之過失,依此邪見修行,便不能得解脫。若明瞭因緣空理,自然不會再執著有這個「不生不滅」之真性了。

 

  見有菩提心可發,見有佛可成,便成斷滅,因凡有必從緣生、從緣滅,如此又怎能說之為如來呢!這亦不合於大乘之空義。我們雖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但不應執著有心可發,因為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心既不可得,又何來有心可發呢?假若有問:既然無心可發,那麽不發心可否?答曰:更為不可!要知道心不可得,更要發心。知道心從境起,無有實性,瞭解心空,便不會住著種種外境,如此便能消除煩惱痛苦,得清淨解脫。若不空,見有心可得,則有執著、有取捨、有分別、有斷滅。故雖發菩提心,不應有菩提心之可得可發,如此方為合理。因此佛告誡須菩提不應存有我見來發心,不應存有佛見來發心,更不應存有菩提之見來發心,應該以無念可得來發心,無念可得故應無所住,當體即空。發菩提心而無心可得者,則不會有斷滅相,若有心可得者,則有斷滅相,故佛於法不說斷滅相。

 

  這段經文以玄奘譯本較為清晰詳細,我們在理解時,應以般若空理為主來貫通經義,若是祇從字面上去理解,是很容易領會錯誤的。

 

  『須菩提!若菩薩以滿恆河沙等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復有人,知一切法無我,得成於忍,此菩薩勝前菩薩所得功德。

 

  發菩提心者為菩薩,若菩薩以上文所說的滿恆河所有沙,每一粒沙佔一世界,每一世界堆滿七寶,將這些七寶用來布施,其功德當然極大。但假若另一人,知一切法空無我,無有實自性,由此正知而得成於忍。忍乃由智慧發生之力量,知法無自體,通達空理,成就忍力。菩薩能夠得到這種忍力,便勝於前菩薩所有布施所得之功德。

 

  『何以故?須菩提!以諸菩薩不受福德故。』須菩提白佛言:『世尊!云何菩薩不受福德?』『須菩提!菩薩所作福德,不應貪著,是故說不受福德。

 

  為什麽知一切法無我,得成於忍,便勝於前述菩薩布施所得之功德呢?因為福德性空,既然福德性空,菩薩便不以福德為福德。福德亦因緣所生,故根本無有實性。若見有福德,則福德必有滅盡之時。菩薩雖有福德,卻不見有福德,故不受福德。

 

  須菩提於是請問佛:為何說菩薩不受福德呢?很多人修種種行,都是為了求福、修福、種福田,為何有福卻不受福德呢?如此是不是與所願所求相違背?佛於是解釋說:就是知道福德性空,福德從因緣而有,既從因緣有,便無福德之實際,因此不應貪著有福德。若貪著有福德,則福德有盡有滅,所以菩薩不受福德,福德便得圓滿,能成就最大之福報。但這並不是說菩薩不作福德事,若如此便又成斷滅相了。很多人因貪著福德而做出種種與煩惱連結之行為。菩薩則修福而知道福德有漏,知道福德不淨,所以修福時不貪著福德,將有漏轉為無漏,將不淨轉為清淨,於福德之中知道無福德可得,所以菩薩之福德無可限量,最終可以成佛。

 

  世間亦有所謂「善欲人見,不是真善」,「有麝自然香」等等說法。一般人以為有色、聲、香、味、觸之受用,便稱為享福。其實五欲之福祇會令身體受用,更易引起貪瞋痴之後果,這並非究竟之福德。究竟福德是要自在、安寧、解脫、無障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這些才是福德。欲得到這究竟福德,便要懂得空理方可。能夠依般若波羅蜜,則不求福而福自來矣。

 

  『須菩提!若有人言:如來若來、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說義。何以故?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

 

  釋迦佛再以如來本身之動態來問須菩提。對於如來之來、去、坐、卧四威儀,若有人說如來有來、有去、有坐、有卧,則此人不解如來所說。不止如來如是,一般人亦如是。若人認為自己有來、有去、有坐、有卧,則此人亦不明白佛陀所說之義理。實際上如來在來中無有來,在去中無有去,在坐中無有坐,在卧中無有卧,如此方稱為如來。一般人亦如是,不過一般人不領解此種道理,以為有來有去,所以成為世間凡夫。

 

  如來雖在來去中無來去之實際性。已來無有來,未來無有來,來時亦無來;已去無有去,未去無有去,去時亦無去。現以去為例:去乃一個人之行動相,此行動相謂之去法,行動之人謂之去者,以行動者用行動法,故稱為去。現問:究竟先有行動法?抑或先有行動者呢?若無行動法,不能成為行動者,若無行動者,則無行動法。二者無有先後,雖有行動者、行動法,若無去時亦不能成為去。無去之目的地也不能稱為去。所以因為去者有去法,因有去法而有去者;因去者、去法,然後有去時;因去者、去法、去時,然後有去處。由此可以見到去實是空,去是由眾多因緣配合而成,實際上是無有去,祇有假名字稱為去。來亦如是,祇有假名字,坐與卧亦復如是。所作所為一切皆空,空則有解脫。若能瞭解此道理,則金剛經之義理便得貫徹。

 

  『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為微塵,於意云何?是微塵眾寧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若是微塵眾實有者,佛則不說是微塵眾。所以者何?佛說微塵眾,則非微塵眾,是名微塵眾。

 

  將世界分析到最微細,便是微塵,將微塵積聚便成世界。實際上世界與微塵皆空。佛問須菩提:假若將三千大千世界分析為微塵,這些微塵是否很多呢?須菩提回答說:甚多。但微塵雖多,亦祇是相對於世界而說為微塵而已,故乃假立名字,並非實有。故微塵雖眾,即非微塵眾,假名微塵眾。下文再以世界為譬。

 

  『世尊!如來所說三千大千世界,則非世界,是名世界。

 

  不但微塵不可得,由微塵組合之三千大千世界亦復如是。並非實有世界,祇是假名字而說有世界。由微塵積聚而有世界之名,除了微塵外亦無世界。世界與微塵之關係即一即異,乃總相與別相之關係。不能說世界即是微塵,亦不可說世界非是微塵;離開微塵則無世界,離開世界亦無微塵;因積聚微塵而有世界,因分析世界而有微塵。二者相因而有,故二者皆空。

 

  『何以故?若世界實有者,則是一合相。如來說一合相,則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須菩提!一合相者,則是不可說,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

 

  所有微塵元素、地水火風,積聚起來便成為一合相。所以一合相者,非一合相,無一合相可得,各有各的位置,假名叫一合相而已。一合相者,無真實性可說,無實法可得,愚痴凡夫見以為是有,故貪著其事,不得解脫。

 

  一合相者,無世界相可得,無世界可去,無世界可來。我們要明白世界無有實性,娑婆世界如是,極樂世界亦如是。極樂世界未見得是最好,娑婆世界亦不見得不好。因為若生於極樂世界者,未必有機會用功修行也。若無煩惱,則無有忍辱;人人皆富有,便無機會布施;心想事成,便不用持戒;環境生活沒有變化,便無精進;人人皆如此度日,故亦無禪定。如此便無有功德可以成就。反而在娑婆世界裡,則可成就功德。有人送煩惱給你,便可成就忍辱;有窮苦者,便有布施;知道不對而守規矩,便有持戒;若有懶惰,方有精進。因此比較兩個世界來說,娑婆世界未必不好,祇在乎修行與不修行,發心與不發心,明理與不明理而已。極樂世界亦會成住壞空的呢!其實要真正能理解般若波羅蜜,方有安樂,不通達般若波羅蜜,是沒有法子得安樂的。若有分別心、貪著心,已經不得安樂了。很多人以為極樂世界之金銀七寶甚多,可以享福,事實上七寶太多,反而沒有其價值。物以罕為貴,太多便沒有珍貴之處了。若貪著極樂世界而想去享福者,則稱為貪心,不喜歡娑婆世界者,則為瞋心。心已不淨,如何能生淨土呢!所以不通達般若波羅蜜,則不通世界之性,不學金剛經便不知何謂世界了。

 

  『須菩提!若人言佛說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須菩提!於意云何?是人解我所說義不?』『不也,世尊!是人不解如來所說義。何以故?世尊說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即非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是名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

 

  這段經文說得最究竟、最徹底、最清淨,顯示一切皆空,甚至種種見亦空。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皆是邪見,一般人持有這種種見解,不肯放捨,形成種種苦惱,輪迴六道不息。這種邪見本來亦是無有,空便能去除邪見,若不空便不能去除邪見,邪見亦變成實有了。因何有此等邪見呢?就是因為世人執著,認為事事皆有,不知一切皆因緣而生,邪見亦是因緣所生。由於對境起執,見此執此,見彼執彼,被外境所誘惑,令心趣向外境,追逐外境,因而生起種種愛憎,成為貪瞋痴三毒。不明白空理是為愚痴,貪著外境是為貪慾,憎拒外境之感情是為瞋恚。此三毒不易拔除,眾生於此因而受種種苦惱。

 

  整部金剛經的道理其實不外是要解除種種執著,解除種種疑惑,令人明白真理。此經以空為真理,若不空就不是真理,為什麽呢?事實上一切法是空,有形無形之事事物物,皆無實體,無有實際。眾生於無實中以為實,於虛假中作為有,故起種種邪執邪見,對大乘佛法便不能相應,不能領略佛法。

 

  實際上邪見本來是空,邪見乃由人虛妄生起,並非實際存在。若知邪見本無,便不用再執著,不會生起種種疑惑。故本經可謂「斷疑生信」,斷去疑惑,生起正信。正信即信受如實之真理。能夠通達如實之理,則此人便有般若,不能通達此理即無般若,沒有般若即是愚痴,有般若便是有正知正見。此經指導一般凡夫、外道、小乘人,令其放棄種種執著,努力向上。

 

  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即是有我之見解。此有我之見解極其普遍,凡夫執著小我,外道執著大我。一般凡夫以為自己的身體就是我,以為生命便是我,此為凡夫之我;外道則以為除此臭皮囊外更有真我,稱之為大我。這個大我,有等以為在身中,有等以為在身外,有以為遍一切處,有以為縮至極小,這種種皆為遍計執。釋迦牟尼在世時有些方廣道人入了佛教,便提倡大我說,認為自己具有一個真心真性。這種道理在釋迦佛當時已經被推翻了,很多弟子聞釋迦佛之因緣生法之道理,便放棄自己對大我小我之邪執。

 

  凡夫則執身體為我,將我的眷屬、金錢、名譽、房舍、天地、國土、人民等,稱之為我所有。由有我,而產生我所有,便要保護我所有,不容許別人侵犯自我、損害自我,如此逐漸形成我執。由我執生起我慢,由我慢產生鬥爭。小者家庭生起糾紛、社會上生起糾紛;大者國家、世界上生起糾紛。人與人爭執、社會與社會爭執、國家與國家起糾紛。此種種糾紛歸根究底皆因我見。我見在佛教來說其毒尤甚於洪水勐獸,因為洪水勐獸皆是一次為禍,我見則是長遠均難於收拾的。

 

  外道將小我見擴充成大我見,以教示凡夫,使其轉小向大。實際上,大我見更甚於小我見。何以故?因大我見更易引起宗教間之糾紛,甚至宗教戰爭呢!

 

  一般世間人未得解脫者,乃共同墮進我見中。究其實者,我見是空,實無有我見。眾生以無為有,從虛妄中生起執著,在虛妄中認為有我。釋迦佛說金剛經時,一層一層說此空理,由因緣生法、無生、乃至當體寂滅,便是希望弟子認識這大道理。從認識此道理,自然會發大心,做大事,上求佛道,下化眾生,乃至得無上正等正覺。所以佛問須菩提,有沒有人理解佛所說「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之意義呢?須菩提乃補充釋迦佛而進一步解釋:世間人對佛所說「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等意義,實在是不瞭解的。因為世人以為佛是有所說法,以為是有此實法,故而起執著。如此當然不瞭解佛所說之義理。若理解般若義,即知「無法可說,是名說法」,知道佛雖說法,卻實無法可說。因為任何法皆無其實際,一切空不可得。很多人不解如來所說義,於是引經據典,與人討論,以為佛說此事物便有此事物,由於執著佛所說之話,這便與義理相違背,不能領解佛之意趣了。

 

  須菩提再補充解釋說:所謂我見,本來無有;邪見本來空,實際是一切皆空,凡夫外道執著之以為有,或執小我,或執大我。其實我見亦是因緣生法,從因緣而生,故無實性。佛雖有說邪見,乃假名邪見;佛雖說有我,乃假名說我。其實一切皆是虛假,無其真實。既虛假,無真實,便不可得;不可得,就不應執著。所以不但邪見空,正見亦空。正見因邪見而說,破邪便稱為正,除了邪見後,正見亦無。空者因破有而說空,有見不可得,空見亦不可得,空更不立。故一切法不立,一切法不生,一切法本來空。所謂善與惡、邪與正、有與無,皆對立之名詞。因破對方之執著而假立一名言叫做正見,以正見破邪見。邪見已破,正見亦息。無邪見更何處找到正見呢!有尚不成,空更不立。故真空之義理是連空也不建立的。

 

  佛在經典上所說之名言經句,中國佛教人士很多於言句下生起執著,誤解佛意,以為破除邪見後,存有正見,如此便不解如來所說義,不瞭解經典義理,生出種種執著邪見了。

 

  『須菩提!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一切法,應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須菩提!所言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釋迦佛對應於須菩提於法會開始時所問「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之問題,再度發揮其義。若能對於一切法,無論世間法、出世間法、外法、內法、過去法、現在法、未來法、小法、大法等等,應如大乘空義而知。知者假名正知,破除邪知故假名正知,正知稱為如是知;破除邪見故假名正見,稱為正見。如是信解即依此正知正見生起正信、正確理解,故說如是信解。能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便不生法相,即法相不可得。不生者,無法可得,無論善法、惡法、正法、邪法,既然無執著,即不可得,所以稱為不生法相。生者從因緣和合而有生之名詞,其實無生之實際。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亦不是自他共生,亦不是無因生。有因緣亦不生,無因緣亦不生,因緣與無因緣共合亦不生,所以說一切法不生。不生不滅便是這種道理。當體即空,一切法實無可得,所以說「不生法相」。所謂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假名法相而已。

 

  此經從表面看來,釋迦佛好像重複更重複,實際上佛陀是欲令人能夠得到確切的理解,所以佛反複再說,破除弟子的執著,解除種種障礙,使通達空義,如此便無有掛礙,無有恐怖,得安樂自在解脫。我們最要緊便是明白這個空理,不應當再起執著,不應當再起煩惱,不應當再起取捨分別。所以說「所言法相者,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金剛經的經義解說至此,應該是告一段落。下文為流通分。流通者,將此種道理宣傳,對人講說,使人認識這道理,度化一人則一人得益,度化十人則十人得益,度化多數人則多數人得益。如此則功德無量矣。經中正宗分中比較功德的部份,其實亦可算是流通分。

 

  『須菩提!若有人以滿無量阿僧祇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發菩薩心者,持於此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人演說,其福勝彼。云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如如不動。

 

  這段經文便是比較功德之流通分。阿僧祇為印度計算中之最大數,或稱無央數。無量阿僧祇乃即是說無量無數。無量阿僧祇乃誇大而說的無量無數。假若有人將無量阿僧祇世界之七寶用來布施,其功德當然極多。但是若有人依無上正等正覺而發心,此人受持金剛經,乃至經中任何最少一段之四句偈,能夠因此而通達大乘空義,信受不疑惑,受持不失,背誦經文,對人演說此經義理,所得之功德,更超勝於用無量阿僧祇世界七寶,持用以布施之功德。

 

  「云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實可擴展為「云何為人受持?不取於相」,「云何為人讀誦?不取於相」。這即是於一切法應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所以不取於相。因為無法可得,故曰不取。「如來說一切法皆不可取、不可說」就是這個道理。所以說佛有所說法者,是為謗佛。因為無法可得,故謂無所說,並不是佛不開口,不說話。佛雖說三藏十二部經,根本法是空,空故曰無所說、無所得,故說「不取於相」。

 

  「如如不動」者,切莫以為有一個真性、佛性曰如如不動。第一個如為譬如之如,乃動詞;第二個如是真如。如如即譬如這個如來之理。如來者,即諸法如義之理,大乘空之義理。此空之義理最為真確,最為實際,無論世間種種學說,均不能推翻它,故曰如如不動。反轉過來,它卻能推翻一切。此如之義理最穩當,放諸四海而皆準,千萬億劫而不壞,無論有佛無佛在世,此理恆存,不能用時間來推翻,不能用空間來破壞,乃最真實之諦理,故曰如如不動。

 

  『何以故?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為什麽如如不動呢?一切無論世間種種學說,有所造作、有所作為之法,皆稱有為法。此種種法歸根究柢,皆不能超出空理之外,所以說,有為法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此將中國人所知者譬喻在此。在《大般若經》中則有十多種譬喻。

 

  很多人以為夢境是神秘的,事實上夢乃一個人在睡眠狀態時,部份意識的運行。此意識具感覺性,感覺過去、現在、未來,浮在意識中成為夢境。所以很多人以為夢境是實有,其實在很多方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隨著人的心理過程,在睡眠時由意識運行而成夢。醒覺後便沒有,故夢境是空,因此說「如夢」。

 

  幻者,指幻術。世尊神通可作幻事,阿羅漢神通亦可作幻事,人間魔術師亦可作幻事。自然界如彩虹亦是由空氣幻出。幻也解作虛假,故說「如幻」。泡者,水上生起之浮漚,猶如小孩用肥皂水吹起一個個的泡泡一樣,轉眼便破,故說「如泡」。影者,影子也,因形而有影子,影隨形走,有此形便有此影,故影子亦是假。露者,乃空氣中濕氣,在黎明時分依附在物上,天明便消失。電者,兩種電極衝擊而產生電效,由摩擦亦能產生靜電,故電亦無有實體。

 

  世間無論任何事事物物,一切有為法,皆從因緣生,這就叫做「如是觀」。以夢、幻、泡、影來比例它就是指出其不實。在不實中卻認為它是實在,便被它所騙。自己欺騙自己,亦欺騙他人。實在是一切皆空,能瞭解此空理便無掛礙,無有煩惱,無有痛苦。

 

  金剛經的義理最強之處就在此,它能破世間人對一切有為法之執著亦在此。破有為故稱無為,無為並非指不用作為,而是雖做種種事而無實際。無論作善作惡,皆無實際。作壞事將來便下地獄受苦,作種種功德將來便成佛。成佛與下地獄是對比的,一個是善因緣,一個是惡因緣。積集成種種善因緣功德,所以稱為成佛;積集種種罪惡,便稱入地獄。地獄乃假名字,成佛亦假名字。瞭解因緣生法即瞭解空理,瞭解空理便瞭解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便瞭解如來所說之義理。依此義理修一切善法,便可以成佛。如此方為最清淨、最實際、最堅固、最合理的正知正見。

 

  佛說此經已,長老須菩提,及諸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法會至此圓滿。當機者須菩提,與及一千二百五十位大比丘,及序品未提及之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此四眾弟子雖未聞未修大乘法,釋迦佛亦要刺激他們,令其發心。還有一切天龍八部眾,阿修羅為八部之一,鄰近於天而非天,在這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法會中更有眾多菩薩,此處從略,在《大般若經》中則有提及三萬二千菩薩。大眾聽聞佛所說金剛經之說法,十分歡喜,能夠聽受此大乘空義的道理,更接受而奉行之。

 

  這部金剛經為釋迦佛所說大乘義理之經典。此經由須菩提作當機者,諸菩薩眾為助緣者,更由鳩摩羅什帶來中國而譯出。故我們要感謝佛陀、須菩提、諸菩薩眾,及鳩摩羅什法師等。我們除了感恩之外,更應依其道理而信受奉行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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