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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想問川普的移民問題,我們來回答你

『閱讀需要主張』

北京時間11月9日12:00,美國各大電視網路將會開始稱呼川普或者希拉里為總統了。

唐納德·川普作為一台話題製造機,在競選期間一直引發各種是非爭辯。在這屆大戲連連的美國總統大選行將結束之時,作為遠在大洋此岸的吃瓜群眾,書評君請來旅美學者黃湘,解析之前川普反覆提到過的頭號敏感議題——移民問題的討論上。

等不及想要知道明天答案的朋友,「我們」再吃口瓜冷靜一下。

撰文|黃湘(獨立學者,現居美國)

移民問題是本次美國總統大選最重要、最撕裂社會共識的議題之一。這個議題包含了三個層面,其一是關於非法移民,其二是關於穆斯林移民,其三是關於近年來人口高速增長的拉丁裔和亞裔移民。

1

美墨邊境那堵無法逾越的高牆

特朗普主張一勞永逸地解決美國的非法移民問題。他的計劃是在美國和墨西哥邊境修建一堵無法逾越的牆,並將目前在美國境內的1100萬非法移民驅逐出境。這套主張贏得了很多美國人的支持。在他們看來,非法移民之所以甘冒風險非法入境或非法滯留美國,目的就是為了享受美國的福利,消耗美國的福利資源。

事實上,非法移民很難獲得與美國公民和有合法居留權的移民同等的福利。聯邦政府提供的多數福利,諸如社會保險、食品券、醫療補助以及貧困家庭臨時援助計劃等等,非法移民都被禁止獲取。只有州政府與地方政府提供的少數福利有可能惠及非法移民,但即便是這些有限的福利類別,許多非法移民因為擔心暴露身份而遭到驅逐,也很少主動尋求。

即使非法移民實際消耗的福利資源相當有限,許多美國人還是批評非法移民不納稅。這種說法其實並不正確。《美國稅法典》(Internal Revenue Code)規定,與其他合法移民和美國公民一樣,非法移民也要依法納稅。雖然確實有不少非法移民由於害怕暴露身份而逃稅,但是仍有許多非法移民通過各種途徑納稅。自從1996年以來,美國國稅局允許沒有合法居留身份的人士通過「個人報稅識別碼」(Individual Tax Identification Number)納稅,其個人資料不會交給移民局。於是許多非法移民據此繳納稅款,希望自己的納稅記錄有助於日後的身份轉變。

很多美國人之所以對非法移民具有刻板的負面印象,因為後者的福利參與在日常生活中容易被觀察到,但是他們通過低廉的勞動力價格給僱主創造的額外價值,以及在商品和服務方面的消費對美國經濟的積極貢獻,卻很容易被忽略。政治立場中間偏右的智庫「美國行動論壇」(American Action Forum)在2015年3月發表的一份報告中指出,如果在兩年內一舉清空美國國內的非法移民,將會給美國經濟造成急劇而嚴重的衰退,其衝擊不亞於2008年金融危機。美國將會減少約1030萬工人,相當於工人總數的6.4%,國民生產總值將會減少一萬億美元。 

更重要的是,非法移民消耗最多的地方政府財政支出,主要來自公共教育方面。美國聯邦和州法院都規定,不得因學生的個人身份而拒絕提供免費的公共教育。與美國公民和具有合法居留權的移民一樣,非法移民子女享有同等的受教育權,可以免費在公立學校從小學讀到高中畢業。特朗普的遣返計劃意味著那些免費享受了美國公共教育資源的孩子將會連同其父母一起被驅逐出境,不必再以納稅的方式償還學費,更不用說為美國做貢獻了。

特朗普對於非法移民的另一個指控,是這一群體的高犯罪率。2016年7月21日,特朗普在其接受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的演講中,聲稱有18萬名有犯罪記錄,理應遣返的非法移民正在逍遙法外,威脅美國公眾的安全。

然而,這一數據來自美國移民局所統計的因涉嫌違法而面臨遣返的非法移民人數,而美國移民局(American  Immigrant Council)2015年7月發表的一份報告指出,非法移民在美國只要涉嫌最輕微的違法行為都會被拘押並等待遣返,因此那種把這些人等同於公眾印象中的刑事犯人的說法是誤導性的,事實上移民的犯罪率明顯低於土生土長的美國公民的犯罪率。 

共和黨建制派並不缺乏對非法移民問題持理性立場的人士。2016年總統大選的共和党參選人之一,前任總統小布希之弟傑布·布希(Jeb Bush)在2013年出版的《移民戰爭:打造美國方案》(Immgration Wars: Forging an American Solution)中主張建立一套制度,讓長期滯留美國的非法移民只需認罪、繳納罰金並開始繳稅,就可以走出陰影,獲得合法的居留身份,追求自己的美國夢。雖然不應授予這些人公民身份——那樣會傳達錯誤的信號,激勵更多的人非法入境或滯留——但是其子女如果是在兒童時期隨父母來到美國,則具有獲得公民身份的可能性。因為非法入境或非法滯留並不是他們的錯,沒有理由讓他們為此付出代價。

Immgration Wars: Forging an American SolutionJeb Bush

中譯名:《移民戰爭:打造美國方案》

但是,這種聲音在共和黨建制派中並非主流,2012年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羅姆尼(Mitt Romney)就主張不給非法移民提供任何工作機會,讓他們惟有選擇「自願」離開。茶黨對於非法移民的態度比羅姆尼還要劍拔弩張,特朗普則更是登峰造極。

在民主黨方面,奧巴馬對非法移民採取了看似自相矛盾、實則非常務實的處理措施。一方面,他給數十萬非法移民頒發了工作許可證,並且尋求制定移民改革法案,內容包括允許部分長期滯留美國的非法移民獲得公民身份;另一方面,他著力打擊僱傭沒有工作許可證的非法移民的僱主,加強邊境巡邏以阻止非法越境,強勢遣返近期進入美國的非法移民,他遣返的非法移民人數超過了之前任何一位美國總統的遣返人數。奧巴馬之所以對長期滯留美國的非法移民網開一面,除了公開宣示的人道主義精神之外,根本原因還是前面提到的經濟和公共教育資源方面的考量。

與特朗普針鋒相對,希拉里表示她將會比奧巴馬更進一步地採取行動,推動數百萬非法移民獲得合法居留身份。這些非法移民主要是拉丁裔,而爭取拉丁裔的選票是希拉里的關鍵選戰策略。2016年總統大選的結果,將會決定長期滯留美國的1100萬非法移民的去留,成為這一群體的命運轉折點。

2

禁止所有穆斯林入境?

本次總統大選中與此相關的爭議焦點,是特朗普揚言禁止包括難民在內的一切穆斯林入境,直到能夠判定其對美國構成的威脅。6月12日奧蘭多槍擊案 爆發後,他再度重申這一極端立場,引起了美國政界人士的廣泛批評。但是,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在批評特朗普時,使用了明顯不同的措詞。

奧巴馬總統怒斥特朗普兜售「危險」心態,令人想起美國歷史上最黑暗的時期。眾議院議長,共和黨人瑞恩(Paul Ryan)則表示,美國現在是在和「激進伊斯蘭」(Radical Islam)鬥爭,而不是和所有穆斯林鬥爭,禁止穆斯林入境對美國並沒有什麼好處 。然而,「激進伊斯蘭」的措詞恰好是奧巴馬一直迴避的,即使對於奧蘭多槍擊案的槍手,他依然淡化其與伊斯蘭教的關聯,含糊地將其歸咎於「各種極端主義信息」的洗腦。

奧巴馬的這種態度讓特朗普抓到了把柄。6月13日,特朗普在一個訪談節目中聲稱,對於奧巴馬為何不願提及「激進伊斯蘭恐怖主義」,只有兩種解釋,「或者他既不強硬也不聰明,或者他心裡另有所圖;……或者他什麼都不懂,或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顯然,特朗普是在暗示奧巴馬是一個隱蔽的穆斯林。

保守派政治評論家夏皮羅(Ben Shapiro)借題發揮地評論說,特朗普之所以相信奧巴馬十一個隱蔽的穆斯林,是因為他只知道激進伊斯蘭恐怖主義的厲害,他不知道美國的左派本身也是一種宗教,奧巴馬之所以對激進伊斯蘭恐怖主義採取綏靖政策,就因為奧巴馬是左派。現代左派和激進伊斯蘭恐怖主義的聯盟正在拆除西方文明的防護門,為新世界開道。一旦防護門倒塌,左派就會發現,激進伊斯蘭恐怖主義確實存在,而且這些人不是綏靖政策所能安撫的。左派將會後悔莫及,就像如今歐洲人所深切體會到的那樣。 

究竟奧巴馬為何避免使用「激進伊斯蘭」的措詞,政治評論家普羅科普(Andrew Prokop)指出,其原因不僅僅、甚至不主要是「政治正確」。事實上,這關乎奧巴馬的戰略思想。為了有效打擊恐怖主義,奧巴馬想要贏得伊斯蘭世界的全方位支持,至少不被完全孤立。他認為用宗教術語來界定美國與恐怖分子的衝突會損害其戰略,在總統發言中宣稱以「激進伊斯蘭」為敵只會讓美國樹敵更多,使此前在打擊恐怖主義意識形態方面所做出的努力付諸東流。

而且,世界上有很多穆斯林——包括普通民眾、高度組織化的伊斯蘭宗教團體、以及沙特和埃及等國家的現任或前任政府——完全可以被稱為「激進伊斯蘭主義者」,但是他們並沒有興趣攻擊西方,事實上反而可以成為很有價值的抗擊恐怖主義的夥伴。在作為美國反恐戰爭盟友的諸多伊斯蘭國家中,有大量穆斯林在理念上支持「激進伊斯蘭」的目標,但不接受恐怖主義者的行為方式。與恐怖主義的長期鬥爭至少需要這些人的默默支持。因此,一份關於抗擊「激進伊斯蘭」的總統發言將可能導致美國無法發起一場全球性的反恐戰爭。 

3

「我們」——美國的白人們

與前兩個層面相比,第三個層面對美國社會的影響更為巨大而深遠,因為它直接衝擊了美國的選舉政治版圖。據統計,1980年,白人約佔美國總人口80%,現已降至63%,預計到2060年將會減少至44%;;拉丁裔在1980年約佔美國總人口6%,現已升至17%,預計2060年將會增加至29%;亞裔在1980年僅約佔美國總人口2%,現已升至8%,預計2060年將會增加至15%。而黑人在1980年約佔美國總人口12%,這一比值將會長期保持穩定,預計到2060年僅僅會增加一個百分點,達到13%。 

政治學者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在2004年出版的《我們是誰:對美國民族認同的挑戰》(Who Are We:The Challenges to Ameria"s National Identity)中指出,自從二十世紀後半葉以來,拉丁裔移民的持續湧入,再加上其遠高於美國白人和黑人的出生率,意味著長此以往,美國將會分裂成為一個兩種語言、兩種文化的國家。

《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美] 塞繆爾·亨廷頓 著程克維 譯新華出版社,2005年1月

拉丁裔美國人不再認為自己必須適應處於支配性地位的盎格魯—薩克遜新教文明,而是更加堅持自己的文化和種族認同。而這將會在土生土長的美國白人中間引起強烈的反擊,後者將會復興那些已經被拋棄和喪失信譽的關於美國身份的族群和種族觀念,由此創造出一個有可能排斥、驅逐或鎮壓其他族群、種族和文化背景人士的社會。歷史和當代經驗都表明,當一個曾經處於支配地位的族群或種族由於其他族群或種族的興起而覺得受威脅的時候,這種反擊就很有可能會發生,從而製造出一個內亂頻發的極度不寬容的國家。

特朗普在2016年總統大選中的崛起,標誌著亨廷頓多年前的預言成真。雖然並未公然宣稱白人至上,但是特朗普所要復興的「美國」其實就是指白人在各方面都擁有領導權的「舊美國」。

特朗普有一個重要的競選策略是在演講中過於頻繁使用「我們」(we),以此顯示他和他的支持者構成了一個親密無間的群體,正是「我們」將會「讓美國再度偉大」。但是當他談到黑人和拉丁裔時,卻總是使用「他們」(they)一詞進行指代。換言之,黑人和拉丁裔並不屬於「讓美國再度偉大」的「我們」。

《美國裂變》

黃湘 著

中信出版社,2016年11月

本文為獨家原創文章。作者:黃湘;編輯:一一。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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