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怯說文字

中年怯說文字文字：籬飛纖雪

【吾自悅讀】我之生意，如我之悅讀，依然紙質舊態，和風朗月最適宜，修竹雪梅只好伴。此際為生之最妙，几案無繁旖，書有通幽徑。且以為仗恃篤定之心，消遣世慮。視通千里，思接萬載，沉廖之時最豐盈。是以為意，頓時神采。穆然無競，倒是閑適得緊。市聲在窗外，身外有身，此身藏彼心。

「朝市山林俱有事，今人忙於古人閑」，恨無多時閑暇，更無靜齋溺字養心。亦並非自詡格高，實為意好。不忍釋卷之一日，而旋身雞零狗碎之雜，頓感時日廢空，為大荒蕪。常年忘機，只覺現實之事，不若卷上之事，有生趣；現實之濁，不若紙上之凈，現實之喧，不若紙上之素。久之，難免疏離近人，戀親之心，因無以為表，而惹得怨載連連。況不能與她人言長短是非，無逢迎吹捧之遊刃有餘之道，不入時人眼目，更遠聲色奢靡之生象，視為木訥無趣痴傻之輩。平生之事，如斯而已。怯說我之此態，擬把一字興世，一字還敗世，認真得可以。只作笑爾。竊自以為不迎佻淺之性，鄙嘩眾取寵之意，因而，此言並非唯駭聽是仰，只無志之人，過度自娛。他人看取，亦是自迂自愚。

【吾自枉勸】人生若寄，我等凡俗之人，自知還是有的：行不達谷底，登無及造極之峰，悟不得超然禪性，負不來青竹凌雲節，領不了雪梅傲氣。言清歡只與草木者，未必濡得草木清氣；言佛經禪意者，未必無絲竹之亂耳；言花月詩酒者，未必無案牘之勞形；居素室之閑適者，未必生性德馨高雅；窮者，未必能獨善其身，富者未必會兼濟天下；焚香者，未必江山之外；念佛者，未必不心懸富貴；執溺於尋花問柳者，未必情深意痴；書生意氣，未必不解風情；掣肘難書者，未必心中無字；著書立說者，未必羽翼世道。人生一路，自是沿途修行。唯書中，安然自在，清朗將息，除卻躁心，恰好修鍊。

世人既怨塵世多塵，又何以山人不山，唯諾於塵間，旦夕奔走，跪求榮華？千古詩句吟遍，氣自皎然清華——此間唯有讀書能愈。既飲得心靈雞湯，致叢生幻象，蒙人慰己，何不隨緣遣緣，順事無事？秉持清心，浮埃之中，自慮自清？——此間最是讀書能慰。既惆悵田園將蕪胡不歸，滿腔凄然，不勝黍離之悲，又何不「懷良辰以孤往，或執杖而耘耔」，重得盎然山河？——此際唯有讀書，能悟，能抒，能釋，能踐。看似濟人無實質，實質隱於書中之衷；看似無謀相，實則書中自有精良策；看似無羽可飛，實則靈心妙逸，仙朗之氣，飄然之美姿，非凡世能有；看似無音色，無繁辭縟彩，實則抱素懷樸，勝卻絕代風華。

【吾自怯書】我之書寫，野雲不羈，肆意丘壑之流。遠興野思，筆墨任性遊走，視閑散之態為逸氣駐胸，別趣偶得，亦能潛沉世慮；無奈何千紅一窟，萬艷同悲，難斷塵緣，強附會新說，終是無功之功。再者，「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縱是世間有妙音，若無妙指纖纖，不得要領，怎生潺潺來發？雖是性情不虛，終難以和諧，妙處難予君說與。「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時無多閑，攜美存嫣，再臻美之物，若淪落靠世譽世利之乞討度日者手中，亦會黯然失華，無美可言。

東坡有言：「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彩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行至中年，任重而力微，跋涉偏崎嶇，唯愛根不斷，只是怯與人說，正是：花月不曾閑，怯對井花欄。應領梅竹意，怎念桃顰淺？多少襟懷意，系予水湄船。莫向相思箋，寫下菩提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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