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為何讓寶玉別喝冷酒？

來自專欄 少讀紅樓

　　文/夕四少 微信公眾號：少讀紅樓

　　紅樓夢裡有許多未解之謎，因為沒有標準答案，一直以來被人津津樂道，也因解不出來而苦惱，今天我們試著分析一下令很多紅迷都費解的一句話。

　　原文第五十四回，榮國府元宵開夜宴，賈母攜一家大小一起宴飲取樂，共享天倫，王熙鳳自然要在賈母跟前奉承，說笑取樂。在著名的賈母掰謊記發生之前，賈母讓寶玉去給大家敬酒，並因此引發了一段王熙鳳頗有深意的話來。

　　寶玉給薛姨媽、王夫人等長輩日斟過酒之後，賈母又讓他給姊妹們一起斟上。

原文：賈母又命寶玉道：「連你姐姐妹妹一齊斟上，不許亂斟，都要叫他幹了。」寶玉聽說，答應著，一一按次斟了。至黛玉前，偏他不飲，拿起杯來，放在寶玉唇上邊，寶玉一氣飲干。黛玉笑說：「多謝。」寶玉替他斟上一杯。

　　請注意品味這段細節，這是在公開場合，是賈母、薛姨媽、王夫人等長輩，以及王熙鳳、李紈等妯娌和寶釵、探春等姊妹都在的家族宴飲的大場合，黛玉就這麼不顧他人眼光地把自己杯中的酒遞到寶玉嘴邊，讓寶玉代飲了。這在古代來說，不免有些失禮了。而此前，寶黛從未在公開場合如此大膽過。

　　黛玉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想一個主要原因是黛玉不勝酒力，寶玉生日一回她就曾偷偷地把酒倒了，體質弱不能喝太多酒，寶玉倒酒時順便讓寶玉代酒，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寶玉黛玉是賈母最疼愛的兩個小人兒，且他們在長輩眼中，都還是孩子，可以不必拘禮。

　　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寶黛之間的感情越來越深厚，深厚到黛玉寶玉都會時不時地忘情，而大庭廣眾之下黛玉端酒讓寶玉飲，就是一種忘情的舉動，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也是兩人感情深厚的明證，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就是「秀恩愛」。這一點，眾人不會不看在眼裡。

　　但緊接著王熙鳳說的一段話，顯得非常突兀，跟前後完全不搭，也令人十分不解，很多紅迷也曾問到過這個問題，我們先來看王熙鳳怎麼說的。

原文：鳳姐兒便笑道：「寶玉，別喝冷酒，仔細手顫，明兒寫不得字，拉不得弓。」寶玉忙道：「沒有吃冷酒。」鳳姐兒笑道：「我知道沒有，不過白囑咐你。」

　　我們知道，寶玉本身給大家斟的酒，就是燙熱的酒，他倒給黛玉的自然也是熱酒，但為什麼王熙鳳看到黛玉端酒送到寶玉嘴邊讓寶玉喝的時候，她突然說了這麼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話呢？也許寶玉當時都是懵的，明明倒的都是熱酒啊，鳳姐姐為什麼要說是冷酒？

　　王熙鳳當時為什麼突然說這話呢？她當時心裡在想什麼？是試探還是打趣，是有意還是無意？我想，大致有這樣幾層意思。

第一，打趣寶黛，活躍氣氛。賈府只要不傻的人，應該都看得出寶黛感情的深厚來，小廝丫鬟們看得出，太太奶奶們更不可能看不出來，實際上王熙鳳早就看出寶黛之間的情愫，還曾因此打趣過他們。

　　寶玉被賈環推蠟燙傷之後，眾人去看他，王熙鳳就曾開過黛玉和寶玉的玩笑，對黛玉說「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後來又指著寶玉說「你瞧瞧，人物兒、門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點還玷辱了誰呢？」這是第一次王熙鳳公開挑明把寶黛姻緣拉到一起。

　　這裡還有段脂批：二玉之配偶在賈府上下諸人即觀者批者作者皆為無疑，故常常有此等點題語。我也要笑。由此可知，寶黛之事，是賈府眾人都知道的，只不過就像賈璉小廝興兒說的「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也就是說，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賈母還沒有表明態度，所以眾人也不好挑明，屬於公開的秘密。

　　王熙鳳看到黛玉端酒給寶玉喝，自然想著打趣打趣他們，活躍一下節日氣氛，從王熙鳳兩次笑著說可知。當然，精明的王熙鳳，不可能只是打趣這麼簡單，也許她還想借著賈母、薛姨媽、王夫人等人同時在場的機會，看看她們都是什麼反應，對寶黛之間的這種關係和情愫，都會作何感想？以便她好做下一步打算。

　　善於察顏觀色，望風而動，話里處處機鋒和陷阱的王熙鳳，這種時候對她來說，自然是吸引眾人目光和打自己算盤的最好時機，而要人不知鬼不覺地達到目的，最好的方式自然是玩笑了。

第二，提醒寶黛，轉移注意。黛玉用自己的杯子，盛滿了酒，親自端著送到寶玉唇邊，寶玉就著她的手，喝完這些酒，這麼大膽的舉動，自然會引起眾人注意，王熙鳳都看到了，王夫人、薛姨媽、賈母等人這些眼光和關切時時都在寶玉身上的長輩，更不可能看不到。

　　也許王熙鳳最先察覺出了的寶黛的忘情舉動，為了替這對小兒女遮掩，她的一番話，首先是提醒寶黛，尤其是黛玉，通過冷酒一詞，讓黛玉心裡瞬間明白，這是鳳丫頭在提醒我注意影響呢，而寶玉隨後自然也會明白，這是鳳姐姐再替他們打掩護呢。提醒他們注意分寸，不要失禮了，這不是在怡紅院瀟湘館，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其次王熙鳳一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也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讓大家從剛才黛玉讓寶玉喝酒的不合禮的舉動轉移到了酒是冷還是熱的問題上，然後當個笑話一笑而過。畢竟是歡宴的場合，大家都不太會較真這些小細節，笑笑也就過去了。

　　如果王熙鳳不這麼插科打諢一下，也許王夫人等人看到寶黛這樣的舉動後，難免會多想，尤其王夫人，當她看到黛玉跟寶玉如此旁若無人地親昵之時，會不會想到襲人曾對她說的那段話：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象。

　　所以王熙鳳的一個玩笑，算是把這件容易讓人多想的事輕描淡寫地就過去了，不至於引起大家的不愉快。至於王熙鳳為什麼要替寶黛遮掩，我想，她那麼精明的一個人，不會看不出賈母在寶玉黛玉姻緣一事上的態度，她這麼做難保沒有討好賈母的目的，且也給自己留下了一個以後保寶黛姻緣的好名聲。

第三，引出寶釵，照應前文。很多人讀到王熙鳳讓寶玉別喝冷酒的這一處，第一個想到的畫面，應該是在梨香院，薛姨媽寶釵也曾對寶玉說過類似的話。第八回里，寶玉黛玉先後去看寶釵，後來被薛姨媽留下吃酒，寶玉愛喝冷酒，結果被薛姨媽攔下，接著薛寶釵對他進行了一番科普。

　　原文：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寫字手打顫兒。」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

　　王熙鳳勸寶玉不要吃冷酒時，薛姨媽、薛寶釵都是在場的，不可能聽不到，我想鳳姐這話，一定在薛姨媽尤其是寶釵的心裡產生了不小的波瀾。這段話既是前後照應的寫作手法，我想更深的，也是提醒寶釵，並讓她看到，寶黛之間的關係已經如此親密了，你寶釵到底會有什麼反應呢？對此你怎麼看？

　　其實仔細揣摩王熙鳳這句話很有意思，她是在一個賈府上下人全到齊的情況下說的，至於為什麼這麼說，這麼說會產生哪些影響，也許王熙鳳當時也沒想到那麼多。就像我們平時說話一樣，也許沒有深思熟慮說出的一句話，結果卻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影響，王熙鳳的這句話也有類似的效果。

　　首先她借「冷酒」照應前文，引出了寶釵，而寶釵聽到有人不讓寶玉喝冷酒，應該一瞬間就會想到她也曾這麼勸寶玉。其次，她借「冷酒」提醒寶玉時，引出了黛玉，王熙鳳說這話時，黛玉聽到後瞬間明白，應該會臉紅耳熱吧？我們看，王熙鳳一句話，相當於把寶黛釵三人的關係扯了出來。

　　匯總起來，王熙鳳這句話說完，也許賈母、王夫人、 薛姨媽、寶釵、黛玉等人的心裡都不會像看上去那麼風平浪靜吧？對於寶黛一個杯子喝酒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親昵的舉動，甚至有間接的唇齒接觸，賈母會怎麼想？王夫人會怎麼看？薛姨媽寶釵母女心裡又怎麼想？也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一句普通的玩笑話，經由王熙鳳在公開場合說出來，最終牽出的也許正是暗喻寶黛釵三人關係的深淺和姻緣的變化也說不定，而她到底該站在哪一邊，也許正是要由此看出賈母等人在三人姻緣的態度上做出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