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親情系列】老王

來自專欄 隨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心裡的老王變了，不再是從楊絳先生那兒認識的《老王》，而變成了自家的隔壁老王。不過這一切都和老王沒關係，他生在農村，沒讀過《老王》也沒聽過隔壁老王，他還是一如前半生那樣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勞作，以前在田裡，現在在工廠。

要說這個轉變有什麼影響，也就只是有一天他上初中的小孫子打電話回家，氣恨恨帶著哭腔：「他們都叫我隔壁老王!」不過這點小波瀾也沒動搖過他為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做牛做馬任勞任怨的決心。

其實他和《老王》很像，以至於他的孫女初中學到《老王》時差點以為是他本人，直接淚崩了——

他也是田螺眼，據說是小時候不聽話，被他的父親摑了一巴掌，眼睛就壞了，沒錢醫。他的孫女不解，這般老實的人，當年能有什麼越軌之舉？從此不喜太爺爺。花季年華的少女更奇的是，奶奶當年美貌動人竟下嫁了爺爺，大著膽子向奶奶撒嬌八卦，奶奶哈哈大笑答非所問：「要不是我嫁給了你爺爺，如今哪有你們這一大家子人？」

老王是家裡最嚴肅的人了，一年到頭穿著解放鞋，冬天就加個鞋墊。穿黑色的看著很正派的衣服，打開電視就看新聞聯播天氣預報，言必談「當年初大食堂」每次都要考考他的小孫女：中國的主席有誰？「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總理有誰？……他就像他的長相一樣古板，像是石頭浮雕上走下的人。

老王小時候成績很好，字寫得也好看，平時謙遜無比的他總是在這件事上和孫女誇耀：他總是第一名。可是家裡窮中途就輟學回家耕田了，（突然一激靈，一個想法陡然跳出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和他父親起了爭執，筆者悲從中來痛哭出聲。）營養不良加上勤勞地作，他個子瘦小。他停不下來地工作，老了還工作。知乎上有個問題：「過分勤儉節約可以讓人多反感？」他就是過分勤儉節約的人，每碗飯都吃到不剩一粒米。

他也不知道，當年以為的美德天天嘮叨的「粒粒皆辛苦」到今天已經成了讓人「反感」的。

他孫女上高中時，也不知怎麼勸他不要工作，工作讓他運動起來，身體更健康，只得口上說「您別累著自己，不必太用力。」心裡嘆息「廉價勞動力累死累活被剝削。」他太認真太較真，不知道這個時代早已有更前衛的思想：「認真你就輸了。」人們「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操著「拿來主義」拿來老夫子的「中庸之道」，忘了「知其不可而為之」忘了「盡人事，聽天命。」

《老王》的老王是真實的，他也是真實的。幸運地是他不是光棍，他有碎紅有家人，有他疼愛的孫女。說起來，他好久沒見到他上大學的孫女了。他總是喋喋不休當年他只有三歲的小孫女，小手為他扶著木梯子，淚花在眼睛裡打轉，一臉擔心地望著站在梯子高處的他，聲音軟糯又不安：「爺爺小心、小心啊！」——他可知，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她想說的話從來都沒變：「你可千萬要保重啊！」

作於2017.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