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而治癒的凡人物語

來自專欄 動漫茶話會

這個標題來源於我瀏覽bangumi時看到的一位網友對《狼的孩子雨和雪》的評論，回頭再去找原文時已經淹沒在網路的汪洋之中了，厚顏無恥地拿來盜用一下，作為這次討論細田守三部曲電影的觀後感（盡量不做劇透）的標題。

這裡的三部曲是指《穿越時空的少女》《夏日大作戰》《狼的孩子雨和雪》三部同為細田守監督、貞本義行人設的動畫電影，而之所以不是四部曲，僅僅是因為我還沒看《怪物之子》（理直氣壯！）。

僅在國內來說的話，《穿越時空的少女》和《夏日大作戰》兩部電影的知名度大概是要高於細田守監督本人很多，但事實上，細田守絕對是當今世上第一流的動畫監督、演出家，是否能成為「大師」還需要時間的檢驗，但已經足以稱得上是「大家」。

雖然細田守擔任監督、演出的作品風格各異，但從《穿越時空的少女》開始之後的幾部，講述的都是一些發生在普通人身上的奇妙的關於親情、友情和愛情的故事，正如標題所言：浪漫而治癒的凡人物語。

三部作品在設定上都有各自的科幻或奇幻元素，《穿越時空的少女》中的時間旅行，《夏日大作戰》中的虛擬現實、人工智慧，《狼的孩子雨和雪》中的狼人。細田守似乎很喜歡這些比較有趣的設定，又用最為平凡的普通人來演繹生活的戲劇。

《穿越時空的少女》作為把細田守帶入我們視野中的細田守代表作……其實我是不太喜歡的。細田守在這三部作品中都有一個特點，他通過精彩的分鏡演出畫面傳達熱烈的情感，卻不注重設定和腳本上的問題，這往往造成了觀眾一旦不能達到共情，觀影體驗會大打折扣，連續不斷的設定上的漏洞或是劇情上的小問題會讓你不斷齣戲。因而細田守的這幾部作品在收穫了大量好評之後，也不乏有人痛斥劇情狗血、漏洞百出。

遺憾的是，很多人最愛的《穿越時空的少女》並未讓我達到共情。這部作品的優點非常突出，它描繪了最青春洋溢的校園，爽朗而充滿活力的女主設定配合上酷熱的夏日時節，真的非常討喜，雖然最後是個bad end，但也恰恰貼合了人們對於青春的幻想：美好暢爽而略帶苦澀。不過由於我對於青春之類的題材總是興趣缺缺，所以我的注意力就因為其中漏洞百出的時間旅行的設定而神遊在故事之外，作為一個經久不衰的科幻題材，時間旅行這一設計完全可以更加出彩，但在這一部電影中，顯得有些蛋疼、無趣和匪夷所思。

如果讓我來總結一下《穿越時空的少女》的話，這就是一部將情感抒發和傳達做到極致的青春戀愛小品，時間旅行的設定雖然刻畫較為失敗，但這些神秘的科幻色彩也為作品平添了幾份浪漫氣息。

和小成本製作的《穿越時空的少女》比起來，2009年上映的《夏日大作戰》更擁有了一份好萊塢王道大片的氣質。不管是新銳前沿的虛擬都市OZ的概念、創意十足的電子戰亦或是少年拯救世界的劇情、萬人花札大戰AI的場面，單獨拿出來都可以成為經典橋段，搭配上華麗精彩的作畫和演出，這部近10年前的作品放到今天也是時髦感十足。

這部作品的評價也是三部作品中最為兩極分化的，亮眼的電子戰設定是源自2000年細田守監督的《數碼寶貝》劇場版：《我們的戰爭遊戲》，日本美少女帶領一億五千萬用戶和AI用花札決戰的場面似乎也有點文化輸出的味道，最重要的是太過狗血的劇情實在有些讓人不適。這些吐槽都是有理有據，但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加偏愛這部作品。

看完網友們的評論之後，我還特意去把《我們的戰爭遊戲》看了一遍，這同樣也是一部極佳的作品，但在感嘆之餘我也意識到，我偏愛《夏日大作戰》的理由並不在於其時髦的虛擬現實、人工智慧、電子戰等「互聯網時代元素」，而是一些反而更加傳統的東西。

我一直覺得，在動畫中，人物的成長不應當脫離家庭、社會環境，而一位優秀的動畫監督，不僅是一位出色的演出家，還應當與時代和社會密切相連。我就非常喜歡並憧憬細田守在《夏日大作戰》中描繪出來的那種傳統大家族的生活狀態，生機勃勃的家族形態通過趣味橫生群像戲展現出來，更突出了劇中人物性格。

對於很多觀眾來說，《夏日大作戰》中印象最讓人深刻的角色不是男女主角，而是家族的老太太，電影中她打電話給社會各界安撫人心的那一幕戲觸動了無數觀眾的淚腺，在家族矛盾和社會危機中體現出來的人格魅力是有立體而有厚度的。通過細田守的精彩演出，我們看到了一個溫柔善良、堅強勇敢、氣宇軒昂的家族老太太形象。

有人戲稱細田守是女權主義者，如果你只看了細田守的這三部作品，那還真挺容易這樣認為的。《穿越時空的少女》描繪了一個開朗活力帶著點傻氣的青春少女，《夏日大作戰》刻畫了一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老太太，而在《狼的孩子雨和雪》中刻畫了一位偉大的母親。

富野由悠季曾稱《狼的孩子雨和雪》為「開創時代的動畫」，細田守在他的作品裡展現出來的對於女性的描繪方式對日本動畫來說有著巨大意義，擺脫了長期以來動畫中的限制性的女性形象。我們常常吐槽日本輕小說的主角都是高中生，而這有時卻是編輯部為了迎合讀者的喜好對創作者提出的要求。長久以來，日本動畫中的女性往往都停留在「少女」的範疇，而細田守在《狼的孩子雨和雪》中將主視角轉移到成年女性中去，這不禁讓我聯想起了高畑勛先生在《歲月的童話》中展現的「當代女性」。

作為給小孩和以年輕人為主的御宅族觀看的動畫作品，很容易地就以少年少女作為故事的出發點，在《穿越時空的少女》和《夏日大作戰》中也是這樣，而在《狼的孩子雨和雪》中，主視角切換成為了父母角度，去面對孩子的成長問題。換一句話說，細田守正在嘗試為動畫開拓更廣闊的表達空間。

和娛樂性較強的《穿越時空的少女》與《夏日大作戰》相比，《狼的孩子雨和雪》這部有點奇幻元素的作品卻彷彿有點紀實片的味道。作為永遠經典而宏大的母愛主題，又牽扯到了對人與自然的思考，本片時刻都有煽動觀眾情感的機會，但細田守在本片中卻放棄了他最為擅長的通過演出達成對觀眾的情感控制，不去刻意的堆疊戲劇性的大場面，而近乎樸實地去記錄下發生的一切：生命的延續、兒童的成長、野性與社會性的衝突、人與自然的矛盾……情感的傳達在對生命與自然的敬重心下水到渠成了。

《狼的孩子雨和雪》其實用一個奇幻的設定來講述一個發生在我們所有人身上的，母親養育子女，而子女最終還是離開母親的故事。小雨最終選擇了做狼，花目送著雨消失在山野森林間，這一個鏡頭的深意，在我眼裡可能是很多單純宣揚母愛的作品都難以觸及的，因為細田守監督以一種縱覽人生的高度來處理父母與子女之間的分離，就像龍應台在散文《目送》里說得那樣：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細田守在2小時的電影片長中有條不紊地記錄了一個家庭13年的生命歷程，又通過合理的敘事節奏和時間安排使電影不會像流水賬一樣枯燥乏味。孩童時期調皮搗蛋的姐姐「雪」和膽小懦弱的「雨」，經過了影片正中的溺水事件之後性格彷彿有了對調，雪選擇了做人融入社會，雨選擇了做狼回歸自然。野性與社會性、人類與自然的衝突並沒有得到和解，而是保持了一種相對的距離，共同前行著。我不欣賞宮崎駿太過極端的自然主義，卻也更不喜歡無腦呼籲什麼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童話故事，所以我特別喜歡細田守在《狼的孩子雨和雪》中展現出來的距離感，互相對抗而又互不干涉。這或許並非是細田守監督本人的自然觀，但卻為我們觀眾留下了想像與思考的餘地。

常有人對細田守的水平產生爭議，也有人想知道這位吉卜力出身的動畫師能否成為下一個宮崎駿，但每一位卓越的動畫導演都是獨一無二的，細田守就是細田守，他成為不了也沒必要成為下一個宮崎駿。如今的細田守，繼續著他的創作歷程，今年7月就要上映的他的最新作《未來的未來》，我也期待著獨屬於細田守的，浪漫而治癒的平凡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