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顏丨照多了鏡子可能會死人

來自專欄 腦洞故事板

作者：梅藝璇

咖啡館燈光昏暗，李碧雲不常來這種地方，所以自打進來後胸口就發脹。她本想找個隔間坐坐，那裡陽光好，看著亮堂。但同行的女人不樂意，於是兩人找了個小角落縮了進去。

女人絲毫沒有要摘下墨鏡的準備，咖啡都端上來了，卻還是只隔著兩個像是黑瓶底蓋子的鏡片觀察自己。李碧雲有些焦躁，兩手捧起咖啡杯，猛灌一口，緊接著便皺起了眉。

這玩意兒不管賣到多貴，都是一股子中藥味兒。

真是糟蹋錢呢。

想著，她喉嚨上下一滾，還是咬牙咽了下去。

對面的女人落座後，還一直沒有動靜，只是當看到李碧雲喝咖啡時猙獰的表情，才笑出聲來，之後，女人從挎包里掏出了一疊資料。

「李碧雲，女，43歲，漢北市古梁鎮老砑屯村人。」

「我現在是城裡人。」

李碧雲嗓門兒亮，驚的周圍人紛紛看了過來，只有對面的女人還保持著風輕雲淡。她沒有理會李碧雲，繼續讀著：

「改造訴求，年輕時尚美麗，讓老公不再花心。改造重點，全身，改造難點，全身。」

女人抬起頭，再一次隔著黑黢黢的瓶底子觀察李碧雲，這一次李碧雲沒有活靈活現的接茬兒，只是絞著手紅了臉。

1

李碧雲二十歲嫁人的時候，可沒想到自己二十年之後，能做上大城市裡的闊太太。有了錢之後，她便常常坐在自己豪華的不像樣的別墅里，感嘆年輕時的模樣。

「那時候出門記得帶帽子就好了。」

「那時候下工廠別老自己上手碰那些電池殼就好了。」

「那時候晚上堅持洗洗臉抹個擦臉油就好了。」

李碧雲有很多那個時候的遺憾，並且終於在四十歲那年飽和破裂。風雨同舟多年的丈夫突然握著人民幣登上了光鮮亮麗的遊艇，只剩下自己這艘破船在一潭死水中飄搖。

李碧雲罵夠男人之後，想要絕地求生。而戴墨鏡的女人，便在這個時候闖入李碧雲的生活。

2

戴墨鏡的女人姓曾，初次見面就「吩咐」李碧雲稱呼她一聲曾老師。

李碧雲並不反感此人的做派，相反，她認為比起那些過於熱絡和親切的整形顧問，曾老師的冷漠和疏離，讓她分外安心。只是這女人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向來將一雙眼睛藏在鏡片之下，見面約會的場所也多選擇燈光昏暗處，所以儘管見過兩三面，李碧雲依舊沒能窺到曾老師的廬山真面目。

今天，是李碧雲全身改造計劃的簽約日。

曾老師詳細的與她核對了全部的個人信息及改造要求後，將合同遞給了她。

「沒有問題的話，右下角簽字，改造今晚就可以進行。」

說完這話，女人轉身吩咐咖啡館的招待，關掉了懸在半空的一台復古電視，電視里好像正在報導一起瘋女人砸碎無數鏡子後，離奇自殺事件。

「今晚？我家裡好多事兒還沒安頓……」

「比如？」曾老師前傾身體，不客氣的打斷李碧雲的回話。

「像是收拾下這幾天的行李，和我老公打聲招呼，還有……」

「既然改造是為了給您先生一個驚喜，為什麼要提前說明呢？更何況據我所知，他已經有半月沒有回家了。而且我們中心會全方位提供改造期間你所需的一切起居用品，並配有專員前往您家，就您這幾日的外出活動進行說明，所以您是完全沒有後顧之憂的。」

曾老師語速極快，滴水不漏。這讓李碧雲欲言又止，抿著嘴巴思考片刻後，她在合同上龍飛鳳舞的寫下了「李碧雲」三個大字。

3

今兒不知怎的，上車之後，李碧雲一陣陣的犯困。在車上顛簸了半刻鐘，便昏昏入眠。等她再醒來的時候，竟已經躺在了曾老師口中，那處位於市郊的改造中心。

「醒來了？」曾老師盯著睡眼惺忪的李碧雲笑著。

「你把我抱進來的？」

「我可抱不動你。」曾老師沒有再繼續理會李碧雲，低頭在牆上的一塊液晶屏幕上操作一番後，房間頓時燈火通明。

李碧雲一邊眯縫起眼睛適應強光，一邊環顧房間。

房間內壁，均密密實實鑲嵌著巨大的鏡子，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摺疊餐桌，構成房間中僅有的傢具。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接下來的三個月，您將在這裡完成改造任務。」

曾老師不知何時戴上了一枚巨大的口罩，連著墨鏡，將整張臉更是包裹的密不透風。

「吃喝拉撒都在這兒？」

「衛生間在右邊的隔間里，三餐及飲用水會有專員為您準備。在這裡您只需要保持充足的休息和積極的精神狀態就可以。」

「不需要做手術，減脂，塑形訓練之類的嗎？」李碧雲試探著說出那些曾經接觸過的整形機構里，一套套專業的說辭，企圖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專業」「不好騙」一些。

「需要的，只是我們的改造中心採取全球最尖端的科學技術，實現無感手術及康復。通俗一點講就是，您的手術和康復都會在睡眠期間完成。還有其他什麼問題嗎？」

李碧雲想了想，搖了搖頭。

「既來之，那就則安之吧。」

4

吃過第一餐後，曾老師再一次出現在了李碧雲的房間，當時的李碧雲正專心致志盯著鏡子中，這個即將煥然一新的自己。

「改造中心放置這麼多鏡子，就是方便客戶隨時隨地近距離的觀察自己的變化。」

李碧雲點點頭，對著鏡子在臉上比劃著，提拉起自己的眼角。

「記住您現在的模樣，因為您的手術馬上就要開始了。」

曾老師話音剛落，李碧雲便被一陣睡意擊倒，隱約只記得曾老師曼妙的身材和自己那密密匝匝的眼紋。

5

這一覺不知睡了幾時，幾天。李碧雲醒來的時候，只感受到了強烈的飢餓感。

本想立馬起身叫人送些吃的，但很快李碧雲意識到，自己應該剛剛接受完一場大型手術。她小心的伸展四肢，活動脖頸，確定沒有疼痛感之後，才輕輕下了地。

房間里燈光柔和，起身之後的李碧雲率先看到鏡中一個女人，豐滿而又不失風情的曼妙身材，她眼神不住順著往上爬了幾步，緊接著，便被驚得倒退幾步。

這女人的臉分明不就是自己的模樣嗎？

李碧雲猶猶豫豫的向鏡子貼去，鏡子中的女人也猶猶豫豫向自己走來。李碧雲搖頭晃腦，鏡子中的女人也搖頭晃腦，李碧雲掐起自己摸上去並不飽滿的乳房，鏡中的女人竟也同樣如此。

正在李碧雲不知所措的時候，曾老師姍姍來遲。

「您還滿意我們對您的改造成果嗎？」

曾女士笑眼盈盈，稀罕的將李碧雲拉在懷裡。

「這真的是我嗎？」

「當然，您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嗎？」

「可是我看我腰上的贅肉，軟塌塌的胸都還在啊？」

「經過長時間的手術，您的大腦反應，視網膜成像多少都會受到影響。您看我和鏡子中的我一樣嗎？」

李碧雲仔細打量著曾老師，又湊近端詳了鏡子里的她。

「你倒是一模一樣。」

「那您也一模一樣，現在我看到的您，就是鏡子里那個豐乳肥臀，風韻猶存的美麗少婦。」

「真的？」李碧雲不相信的掐著自己的腰肢。

「我騙您？難不成鏡子也會騙您？」

「那倒也是。」李碧雲在鏡子面前轉悠了幾圈，是覺得自己的腰，摸上去細了不少，還有這腿。正欣賞的功夫，曾老師已擺置好自己的餐食。

「李女士，趁熱吃，接下來可是重頭戲，面部改造要開始了。」

李碧雲樂不可支，匆匆扒拉了幾口飯後，便躺在床上耐心等待那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可等著等著，眼皮子便像拽著鉛錘一般，不聽話的耷拉下去。

6

兩月改造很快完成，接下來的一個月，曾女士稱其為修護與適應階段。

李碧雲每天在諾大的房間，只做一件事，那便是照鏡子。

鏡子中的李碧雲，纖腰豐臀，膚白貌美。

李碧雲是看不夠的看，偶爾她還是會對著鏡子掐起自己腰肢上的贅肉犯疑，明明手感還是很充盈，可鏡子中卻總顯得不值一握，但她很快便又會放下手去，曾老師說的對，女人總是會對自己太過苛刻，無限放大自己的贅肉與皺紋。這，才是病。

三個月的時間，李碧雲彷彿透支了一生照鏡子的時間。以至於她對鏡子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在離開那日，她虔誠的跪倒在鏡子面前，親吻著鏡子和鏡中這個煥然一新的自己。

曾老師將李碧雲送到她家附近處，便駕車離開，離開之前，李碧雲雙手奉上一箱沉甸甸的鈔票，這是為期三月的改造費用，也是李碧雲這輩子花的最痛快的一筆錢。

下車之後，李碧雲身心舒暢，腳步都比從前輕快的許多，她迫不及待想遇到熟人，也想遇到陌生人，她在鏡前練習了無數次的笑不露齒和淺笑低眉，統統在為了此刻蓄勢待發。

7

李碧雲遇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家的保姆。

保姆和她同鄉，是個不折不扣，手腳勤快的老實人。

三月未見李碧雲，保姆先是一愣，緊接著便迎了上去：

「姐回來，怎麼沒提前說。」

李碧雲並不在意她這番不是重點的客套，只一味盯著保姆神色變化。

「沒發現我變了嗎？」

「您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姐好像是比走之前瘦了一點兒，看著可精神了。」

李碧雲狠狠瞪著保姆，心裡暗自怒罵了一句眼瞎的東西。之後，便氣鼓鼓轉身上了樓。此刻，她迫不及待想要與鏡中的自己重逢了。

卧室里的立身鏡前，率先映出一個腰肢豐滿的中年女人，視線上移，便是一張已經有些陌生，目光獃滯，皺紋肆意的臉龐。

半晌之後，保姆在樓下聽到二層卧室里，傳來一聲尖利的喊叫，緊接著，便是玻璃打碎的聲音。保姆年輕而膽小，只縮在儲藏間不敢出去。

樓上噼里啪啦的喧鬧持續了一個小時之後，保姆哆哆嗦嗦的撥通了久未歸家的男主人電話。

「大，大哥，你回家看看吧，姐好像，瘋了。」

8

曾女士駕車回到改造中心，一路小跑衝上了二樓。

「錢，范醫生，我錢湊齊了。」

說這話的功夫，曾女士一把甩掉了墨鏡和口罩，陽光下露出一張斑駁而詭異的臉龐。

范醫生的眼神輕輕掃過桌上那堆成小山一般的鈔票後，微笑著從桌子的那面探身過來，伸手在曾女士的臉上捏了幾下。

「恭喜你又得手了，但這臉已經整垮了，接下來的修復手術，靠這些錢可遠遠不夠。」

「沒事兒，夠，您稍等。」

衝出房間後的曾女士，迅速的在手機上撥通一個電話。

「你老婆怎麼樣了？」

聽筒裡面傳來男人止不住的笑聲，「不會說話不認人，只滿地找著鏡子，我已經在聯繫精神病院了。」

「尾款可以打到我賬戶上了吧？」

「當然，馬上。」

片刻之後，曾女士的手機上傳來悅耳的簡訊鈴聲，看著屏幕上的一串數字，曾女士再度返身衝進辦公室。

「范醫生，你看，這下費用夠了吧。」

9

此刻，躺在手術台上的曾女士，滿心期待著自己這一次可以破繭成蝶。

樓下的「改造中心」其實是由范醫生一手打造，曾女士負責引君入瓮。改造中心的一日三餐和飲水，皆放有定量的催眠和致幻藥劑，而房間內壁鏡子，更是全部由特殊屏幕製成，連接著計算機，二十四小時精密雕琢著屏幕上的人像。

所以李碧雲，李碧雲們看到的，不過只是范醫生和曾女士想讓她們看到的模樣。而這些女人們，死於的也都不是非命，而是不斷給予自己的暗示和過高的外貌期待罷了。

那曾女士為什麼這麼做呢？

她閉上眼睛，想起第一次和范醫生見面時的場景，那時自己還不是這個半人半鬼的模樣：

「通過手術我真的可以變成那個模樣嗎？」

「當然可以，我採用的可是全球頂尖的科學技術。」

「如果失敗呢？」

「我會為你做修復，讓你後顧無憂。」

「那費用呢？」

「錢重要，還是你的美麗重要？更何況，錢不是問題，我會幫你想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