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6 - 納什維爾的崛起

來自專欄 History of Rock 搖滾史

一檔節目，一場戰爭，一位巨星，鄉村音樂由此傳遍美利堅，納什維爾也由此崛起為流行音樂重鎮。

我們將繼續了解田納西州的納什維爾市在1945年後逐步成為西部鄉村音樂之鄉的過程，以便進一步探討鄉村和西部音樂 (country and western) 的發展。鄉村和西部音樂，是怎樣不斷收穫更多聽眾，直至兩者在一個城市中相輔相成的呢？我們將在這個視頻中討論這些問題。

既然要了解鄉村和西部音樂在納什維爾市相互融合併形成一門產業的來龍去脈，一如之前分析流行音樂那樣，最佳的切入點，也許是充當音樂推手的無線電台。電台推廣鄉村和西部音樂的方法，與推廣主流流行音樂不同——電台之所以會推廣主流流行音樂，是因為它本身就是主流文化的組成部分。電台廣播音樂時，一般會選擇主流流行樂或者古典樂 (classical music)；收音機里極少冒出西部鄉村音樂，節奏藍調音樂（rhythm and blues）幾乎完全被拒之門外。彼時，這類音樂公認不適宜在正規的電台上大肆廣播。

我曾提出，電台也許是了解鄉村和西部音樂的最佳切入點；如今，我又告訴你們，大部分電台又極少主動播放這種音樂。想一想，我的言下之意是什麼呢？其實，真正起到關鍵作用的東西，我在前面的視頻中提到過——超級電台（super stations）。早期的超級電台，是這樣運作的：工作人員會去了解不同電台的具體情況，包括其覆蓋範圍、廣播頻段以及該頻段能夠播放的最高功率等等。然後，他們就會訂立一些規定——其中一個規定是，如果太陽還沒有落山，電台就只能以指定的功率廣播；如此，才不會出現兩個電台出現在相同頻段上、因而相互干擾的現象。如果兩個電台相距不夠遠，它們的廣播就會串進彼此的頻段中。如此，聽眾要不就是無法聽清廣播，要不就是聽到兩個電台的節目來回切換。這些問題必須得到解決。當時的解決方案是，夜幕降臨前，大家都可以隨意廣播；但到了夜晚，部分電台被允許加大功率。當他們增大功率時，與其處於同一波段的電台，就必須減小功率。如此一來，它們之間就不會形成干擾。在那些還沒有手機和衛星基站的夜晚里，人們就是這樣收聽電台廣播的。那時，空中不會有各式信號穿梭形成干擾。你可以隨意選一個台來收聽，而這個電台最遠可能距離你有五六百英里，其廣播範圍覆蓋了相當一部分的國土。當時，在田納西州的納什維爾市，有一個叫做WSM的電台。他們做了一檔叫做「Grand Ole Opry」的音樂節目，這檔音樂節目在當地非常知名。每當這檔節目在周末晚上播出，周邊地區的大街小巷都會傳來它的聲音。我的父親就是在匹茲堡南部長大的。他時常講起自己在年少時期——也即1930年代末——收聽WSM台這檔節目的經歷。美好的舊時光啊。無需動用廣播網路，這種超級電台就能夠向全國各地傳播音樂。還有另一個這樣的大型電台節目，芝加哥市WLS電台的「National Barndance」。

就這樣，鄉村和西部音樂漸漸流行起來了。在主流的電台網路里，也出現了一些時長30或者60分鐘的鄉村音樂短節目。事實上，「National Barndance」這檔節目於1933年加盟NBC時，播出時長就是30分鐘。此時，你已經可以很方便地收聽到鄉村音樂了。最初，這種音樂（在當時的主流視野里）還是個新奇玩意，在NBC只是每周播放一次。1939年，NBC也開始廣播Grand Ole Opry 了。不久，這檔節目就變成了人人愛聽的熱門節目。所以，在當時，如果想在鄉村和西部音樂界大展宏圖，就一定得去上一趟納什維爾的Grand Ole Opry節目。

那麼，情況最後發展成什麼樣了呢？很多人跑來田納西州的納什維爾（碰碰運氣），在納什維爾，錄音棚也非常好找。如果你經營的是西部鄉村音樂，作為音樂發行商，在這裡成立一個發行公司並非難事。哪怕你是想開吉他商店或者做音樂經紀人，這裡都不缺機會。從此，納什維爾開始變成鄉村音樂的大本營。主要的原因，還是為數眾多的頂尖音樂人，為了參加Grand Ole Opry而來到了這裡。

現在我們來討論之前遺留的問題：鄉村音樂的形象是怎麼塑造起來的呢？研究鄉村和西部音樂的歷史的學者大多達成了共識：Grand Ole Opry這檔節目的形象，大致就是公眾認知中「鄉村音樂」的形象，或者說公眾認知中的「鄉村人民」形象。參加Grand Ole Opry的人在現實中如何生活，根本不重要；一旦上了節目，他們的舉止就必須顯得很「鄉村」。他們按公眾的認知去表演，呈現出所謂的鄉土風情——那簡直就是對於鄉村生活的諷刺漫畫。喜劇演員Minnie Pearl是當時比較受歡迎的藝人。她總會帶著華麗的帽子，而這些帽子上總還吊著標價牌——不僅要你知道她買了帽子，更重要的是，要你知道她花了一筆怎樣的「巨款」。這種行徑很能反映她的愛慕虛榮。當然，這並非本色出演；這麼做只是為了呈現一種諷刺效果而已。所諷刺的正是那些蠢人，自以為留著標價牌不剪就可以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我確信，晚上的演出結束後，Minnie Pearl就會甩開表演的人格，扯掉帽子上的標價牌再回家。

當時另一比較著名的藝人，是一個藝名叫做Grandpa Jones的傢伙。你能在一些華麗歌劇的舊錄像里發現他的身影——最早可以追溯到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的錄像。顯然，那時他其實只有大概35歲。他總會戴著假髮、假鬍子等等，扮演一個脾氣暴躁的彈班卓琴的老頭。但他確實親自演奏了班卓琴，不像Mark Hamill演《星球大戰》的盧克天行者，電影里舞著「光劍」，實際上卻只是特效。他將Grandpa Jones這一角色的土氣演得活靈活現。這就是Grand Ole Opry的節目風格：通過設計這種特色分明、甚至略有成見的人和事，建立起鄉村音樂的公眾形象。事實證明，如此做法，效果拔群。

廣播電台之外，西部鄉村音樂也通過其他方式在全國範圍內流行了起來。比如，來自美國不同地區的人們，在二戰期間被迫聚到了一起。有的人被送到南方去接受基本（軍事）訓練，於是，北方人和南方人睡在了同一張通鋪上。他們聊起自己的生活，分享自己喜歡的音樂。很多人在這時聽到了自己從未聽過的鄉村音樂，並開始為之傾心。事實上，鄉村音樂在二戰期間非常受歡迎，鄉村歌手Roy Acuff在某年更被評為美軍中最受歡迎的歌手。就連日本的神風特工隊駕駛飛機撞向船隻時，也曾高喊口號：「羅斯福下地獄！」、「Babe Ruth (著名棒球手) 下地獄！」以及——「Roy Acuff下地獄！」 。是的，說的就是那個鄉村歌手。人們從此開始廣泛接受這類音樂。大戰之後，那些北方人退伍了，回到自己的家鄉。他們開始懷念，戰時那曾給自己帶來歡樂的異鄉之音。於是，鄉村音樂開始在大城市生根發芽。

1945年後，納什維爾成為了鄉村音樂的中心。正如前述，這大部分歸功於Grand Ole Opry這檔節目。在納什維爾，你可以錄製唱片，找發行商幫你出版作品……產業鏈完善，基本實現一條龍服務。Roy Acuff和一個名叫Fred Rose的人共同組建了那時最重要的出版公司。Rose曾在紐約從事出版，但他妻子是納什維爾人，一直想搬回納什維爾。所以，Fred Rose和他的妻子搬去了納什維爾，開始在那裡從事出版。他從年輕時在紐約做發行的經歷中獲益頗多，於是，從許多方面來看，這個Acuff - Rose音樂發行公司都是納什維爾最重要的發行商之一。同時，他也為這個小鎮帶來了紐約音樂產業的精密行規與辦事慣例。Rose和Acuff非常走運，比如，我在前幾個視頻中提過的那首《Tennessee Waltz》——1950年出版，由Patti Page演唱——版權就屬於他們公司。他們擁有多張熱門唱片的版權，藉此賺得盆滿缽滿。他們又將利潤投入到再生產中，不斷擴張自己的商業帝國。其中一項工作，就是在那時簽下許多詞曲作者。

在Rose和Acuff於1946年簽下的一批詞曲作者中，有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Hank Williams。在1945年到1955年間，人們將Hank Williams看作最重要的鄉村和西部音樂歌手。他在全國享有很高的知名度，而他又是在納什維爾打響名聲的——納什維爾「鄉村樂之鄉」的地位愈發鞏固了。可惜Hank Williams也是一個英年早逝的歌手，1947年才發表自己的第一張唱片，卻在1953年就去世了——演藝生涯只有短短6年。不過，他的作品得到了永生。時至今日，仍有鄉村或搖滾歌手翻唱他的歌曲。不過，送上合同時，Acuff - Rose公司只把Hank看作詞曲作者，而非歌手。事實上，第一首有Hank Williams署名的出版作品，就是由一個名叫Molly O『Day的歌手演唱的。到了1947年，他終於擁有了完整意義上的「自己的歌」，一首名為《Move It On Over》的歌曲。1948年，他在一個類似於Grand Ole Opry的節目中露面。這檔節目是來自路易斯安那州，什里夫波特市的「Lousiana Hayride」。幾年後，年紀尚輕的Elvis Presley也在這檔節目以及Grand Ole Opry中登台演出。重溫Hank Williams的一些重要作品，如《Your Cheatin『 Heart》和《Cold Cold Heart》，我們可以感受到 他獨特的氣質——那是一種為愛所傷的痛苦。儘可能想像他在一段愛情中被一個女人所傷害的情形吧。而《Hey Good Lookin》則滿溢著自信，帶有鄉村氣質的自信的興奮，並伴有虔誠的愛情誓言。在《I Saw the Light》中，我們能聽到他對於教堂傳統的著重刻畫；這種傳統一直都是美式鄉村生活的一部分。毫無疑問，我們應當將Hank Williams視為納什維爾的第一位鄉村樂巨星。另外，Jimmy Rodgers也是一位很重要的人物。不過與Hank Williams不同，Hank活躍於40年代末到50年代初，Rodgers則活躍於20年代末到30年代初。

另一個要討論的內容是藍草音樂 (bluegrass music) 的誕生。但是非常抱歉，我們沒有時間細講了。從事音樂史研究，鮮有機會準確獲知某種音樂風格的誕生時間及其創始人。但談及藍草音樂，我們基本可以確定，Bill Monroe和他的樂隊Bluegrass Boys，往流行音樂的大家庭中引入了它。雖然藍草音樂聽起來像是非常古老的樂種，但事實上它是在1945年之後才發展出來的音樂。它聽起來很復古，但從很多方面來說，它並不復古。在音樂形式上，藍草音樂強調使用原聲樂器演奏，不加鼓點。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Grand Ole Opry的節目組都沒有給表演嘉賓準備鼓。當時常用的樂器有曼陀林、班卓琴、木吉他和小提琴。一般情況下，也只會動用一個麥克風。那時，多數人不願嘗試新的技術。就算是在演奏中多加幾個小節、在表演時多留一些時間用於舞台走位，也要讓不同的表演者用同一個麥克風演出（而不是多用幾個麥克風）。從很多方面講，雖然藍草音樂聽起來很古老，做一個類比，它其實就像是鄉村和西部音樂里的比波普 (bebop jazz) 。演奏藍草音樂時，樂手能將自己演奏多種樂器的才華展現得淋漓盡致。在40年代末，Bluegrass Boys錄製了他們首張專輯；這是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班卓琴手Earl Scruggs， 某種意義上是樂隊里的明星。Earl Scruggs和他奏出的琴聲，都成為了藍草音樂的標誌與象徵，直至今天。Lester Flatt也是樂隊的一員，與Earl Scrugg和Bill Monroe合作了一段時間後，三人另組了一支樂隊——就是為他們贏來了最多名望的Flatt and Scruggs。如果你想聽很棒的藍草音樂作品，又只有聽一首歌的時間，我會推薦Bluegrass Boys於1947年發表的《Blue Moon of Kentucky》。這首歌也與我們的課程關係密切，因為太陽唱片公司（Sun Records）於1954年出版的首批Elvis Presley的作品中，就收錄有Elvis翻唱的《Blue Moon of Kentuc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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