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邊界爭議 | 洞朗問題全解析
來自專欄 米西嘆世界
17年6月以來，中印軍隊在中國、不丹、印度三國交界處的洞朗地區進行了長達72天的緊張對峙，吸引了全世界人民的眼球。期間兩國官方與媒體在各自戰場上舌槍唇劍，言辭犀利，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實際上不論衝突規模還是範圍，洞朗對峙在中印以往多次的邊界衝突中都不值一提。但不同於以往的低調處理，被動回復，此次是中國首次先發制人，率先高調回應衝突，因為中國認為從法理上和道義上自己都站得住腳。
法理上
米西嘆世界：中國邊界爭議 | 中印錫金段（一）
已詳細解讀中印錫金段邊界條約《中英藏印條約》和洞朗地區的地理位置。與以往中印在爭議實控線對峙不同，此次印度軍方越過多卡拉山口與中國軍隊在洞朗地區對峙，不論如何解讀均屬於非法越界。
道義上，洞朗動工修路前中方於5月18日和6月8日，通過邊防會晤機制兩次向印方通報，但印度一直未有回復，遂默認印方無異議。中國駐印大使館和國防部分別在8月3日和8月7日向媒體披露了這一細節。
中印邊境會晤機制（WMCC）
「印度電訊報」8月5日的報道，
中國駐印大使館指出，在因6月16日築路引發對峙之前，北京方面於5月18日和6月8日兩次向新德里通報了在洞朗地區擴充道路的計劃，質問印度(如果有意見)為何不明確表達出來。
但是印度外交部發言人表示,他不能確認或者否認到底印方有沒有獲得不丹的首肯進入有爭議的洞朗地區(印度認為的不丹領土)，印度有沒有減少該地對峙的軍隊數量，及中國有沒有提前通知印方築路計劃。
美國「外交官」雜誌8月9日的報道：
任國強(國防部發言人)指出中方出於善意,通過邊境會晤機制, 於5月18日和6月8日兩次將在地區修建公路的計劃通報給了印方。但直到對峙發生印度都沒有回復。
任國強提到的邊境會晤機制，即WMCC《中印邊境事務磋商和協調工作機制協定》，2012年1月簽署，由中印兩國外交部的司局級和聯秘級官員牽頭，雙方外交和軍事官員組成。處理兩國間的重要邊境事務，包括可能出現的影響中印邊境地區和平與安寧的問題和情勢。在該機制框架下，兩國已達成諸多共識，包括同意在兩軍總部、相鄰軍區和邊防部隊之間建立定期會晤機制，在兩國邊境地區增設邊防會晤點，在兩軍總部之間建立熱線電話，在雙方一線邊防部隊之間建立電信聯絡、開展各種交流活動。
儘管修路是中方在自己領土上的正常活動，不過基於對印方可能的敏感與反應，還是通過WMCC向印方提前做了通報。但此次對峙事件印度的反應暴露出WMCC機制在印度沒有得到很好的溝通，甚至可以說是形同虛設。
印度辯稱自己越界對峙的行為是對中方修路的「嚴重關切」，可築路前印方有一個月的時間考慮並向中方表示關切，但是沒有。築路後沒有先經過任何外交途徑，邊防部隊就直接越過邊界與中方對峙。18號對峙至26號中方率先向外界披露，一開始雙方都還克制未將此事公之於眾，期間也有一周多的時間來積極尋求解決方案，但是依舊沒有達成一致。對峙發生後40多天印度外交部還很尷尬地表示無法確認到底有沒有收到中方的築路通報。顯然，印度內部各派，軍方（鷹派）和外交部（鴿派）都意見不一，甚至可能印度軍方對邊境部隊管控不足，造成"以下克上"，擅自越界對峙，最後印度外交部來負責擦屁股。
我估計中方在披露之前，心裡數個草泥馬飄過～～
--修路計劃都通報兩次了，不爽你早說呀～ 你不說我就當你沒意見吶，不說怎麼知道你不爽，不說憋著到動工了給我使壞～ 怎麼這麼矯情呢？
因為在築路前中方做了件讓印度很不爽又不能明著抗議的事情：
6月8日中方向印方第二次通報的當天，端掉了印度部署在多卡拉山口的兩座軍事碉堡。這才是印度在中國動工後攜帶武器和推土機越過邊界和中方形成對峙的導火索！
印度在錫金段邊界的軍事部署
此次中國在洞朗地區築路不是心血來潮的強行開修一條新路，而是將03-05年已建好的公路擴充至邊界線(多卡拉山口)。由於地形限制，這條路只是最低檔次的5級公路(鄉村公路)，但也方便補給和巡邏(不用步行)。
這一地區中、印、不三國的軍事部署是這樣的：
公路：
中印在各自國界修了公路，印度直接通到多卡拉山口，中國還差幾公里(所以這次要擴建)。不丹無公路
軍事設施：「印度時報」8月5日的報道，
印度一側哨所、碉堡、戰壕等等一個不少；中國一側軍事設施遠離邊界，只是在修路前搭建了帳篷；不丹在姐普山脊有個Zompelri哨所，
中方端掉的這兩座碉堡被印度部署地非常「有技巧」，建在中印山脊邊界線以東--靠近中方的一側，實際上就是越界軍事設施！
這種打著擦邊球，企圖慢慢蠶食改變邊界線的戰術早有先例，中國外交部8月2日發布的《印度邊防部隊在中印邊界錫金段越界進入中國領土的事實和中國的立場》提到
「長期以來，印軍在多卡拉山口及其附近地區的邊界線印度一側修建了道路等大量基礎設施，甚至在邊界線上修建碉堡等軍事設施...近年來，印度邊防部隊還阻撓中國邊防部隊沿著邊界線正常巡邏執勤，並企圖越界修建軍事設施，中國邊防部隊對此多次提出抗議並依法拆除印軍越界設施」
錫金北部中印兩軍部署軍力對比，印方部署明顯更靠近邊界線，以此彌補其相對簡陋的軍事設施。
YouTube 印度網友上傳的2014年中印在某爭議地區的對峙。視頻截圖不難看出，印度的戰壕建在山脊上俯視巡邏的解放軍，有明顯的戰略優勢。
這種戰術令人煩不勝煩，一般都以中方抗議--雙方交涉--印度拒絕--中方強行拆除越界設施--雙方衝突--外交爭議--雙邊關係惡化--印度找機會重建越界軍事設施的惡性循環持續進行。
此次被中方強拆掉的非法設施已經是「二進宮」，
米西嘆世界：中國邊界爭議 | 中印錫金段（二）--手指地帶
提到2008-2009年印度媒體密集報道了中方「入侵「手指地帶，其實還控訴了解放軍於2007年底破壞了印度建在多卡拉山口上的碉堡。顯然印度軍方之後又找機會重建了。
強烈呼喚城管巡查中印邊境，行使「強拆大法」。
越過鄰國邊界修築工事的行為明顯違反國際法的行為，同時侵害了中國和不丹的主權，所以這兩個被中方端掉了的堡壘，印度官方聲明提都沒提。不過印度也沒閑著，在中方修路前，做了一件小事，對後續的對峙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效果。
印度邊境道路建設局（BRO）
6月13日 不丹外交部發布聲明，歡迎印度邊境道路建設局總局長Shrivastava中將訪問不丹
BRO(Border Boards Organzation)，印度國防部下屬的邊界道路建設局，負責保衛、開發與維護邊境地區的基礎設施。該組織不僅負責印度國內邊境地區的道路網建設和維護，其業務還分布在印度的一些鄰國，包括阿富汗、不丹、緬甸、斯里蘭卡。BRO與印度陸軍關係異常緊密，其人員主要從印度陸軍下屬各單位抽調，包括工程兵部隊，電氣機械工程師，憲兵，可以說是披著交通部馬甲的印度陸軍。分布在中印邊界和中不邊界的所有軍事及民用基礎設施都出自BRO。
在不丹境內的項目由BRO下屬機構「DANTAK」負責，從1961年開始運營至今。不丹國內所有的公路/橋樑、電信網路、印度-不丹微波鏈接、機場(帕羅機場和Yangphula機場)、廣播電台、水電站、河道整治工程、中小學和大專院校等等核心基礎設施，均由DANTAK修築和維護。
印度辯護「非法越界」的理由核心是聲稱此次越界行為事前已得到不丹的首肯，替不丹「出頭」，支持不丹對洞朗地區的主權歸屬。這麼重要的首肯光是電話／視訊會議是不夠的，必須要雙方非常高級別的人員確認，那麼BRO總局長在中方修路前3天這個節骨眼對不丹進行為期一周的訪問，是蓄謀已久呢，還是蓄謀已久呢～～
所以，6月29日，當中印兩國嘴炮大戰進行的如火如荼時，不丹外交部發布了第一則聲明，向中國表示抗議。但聲明的內容仔細推敲下來，意味深長。
不丹的反應很微妙
作為實際當事國，夾在龍象之間的小國不丹前後就洞朗對峙只發布了兩則官方聲明，表態非常耐人尋味。
第一則聲明,
翻譯下來，
2017年6月16日，中國軍隊在洞朗地區開始修建一條從多卡拉到位於Zompelri(姐普山脊)不丹軍營的摩托化道路。
不中兩國早在1988和1998年的協議中表示在最終邊界談判未定之前，為維護邊境地區的和平與穩定，兩國邊界線將維持1959年3月前的現狀。協議還表示雙方應避免任何一方採取單邊行動或者訴諸武力改變邊界現狀。
不丹當場及通過外交途徑向中方表示，在不丹領土內修築公路是對兩國協議的直接冒犯，並將影響兩國邊界劃定進程。不丹希望洞朗地區能夠維持在2017年6月16日之前的現狀。
看起來是控訴中國的修路行為，但對中印兩國都不同程度打了臉，實際上保持中立，沒有選邊站。
- 中國和不丹未建交也未劃定國界，邊界劃定也以歷史傳統邊界通過雙邊談判來達成，目前不丹也對洞朗地區宣稱主權。
- 不丹抗議不在多卡拉山口，印度宣稱的不中邊界(巴塘拉-吉姆馬珍雪山線)，而是中國宣稱的不中邊界(姐普山脊)。姐普山脊是不丹非常重要的屏障，山脊以南，不丹境內海拔急劇下挫，如果中不兩國以姐普山脊為界，中國對不丹形成絕對的戰略俯視，對不丹相當不利。所以12-14年不丹在印度的幫助下違背聲明中提到的「兩國1988和1998協議將兩國邊界線維持1959年3月之前的現狀」，在姐普山脊靠近中國一側修建了Zompelri哨所。
- 儘管不丹宣稱對洞朗地區擁有主權，但聲明只要求維持在2017年6月16日中國修路之前的現狀，即默認洞朗地區絕大部分歸於中國，對中國03-05年在洞朗的修路無異議。但依然對靠近姐普山脊的小部分地區申索主權，潛台詞：我已經退讓到洞朗地區大部分都讓給你中國了，那12-14年建在姐普山脊的哨所你就別算了吧！
- 聲明通篇沒有提到要求印度為其出頭，打臉印度以「支持不丹對洞朗地區宣稱的主權」作為印度軍隊越境的借口。
8月29日 不丹外交部發布第二則聲明，對8月28日中印雙方都撤離洞朗對峙地區表示歡迎。
最後，來看米西梳理的
洞朗對峙事件時間表
5.18/6.8 中方動工前一個月和前一周，通過邊防會晤機制向印方提前做了兩次通報，但印方沒有反饋
6.1 中方要求印度拆除中印邊境錫金段多卡拉山口附近的兩座碉堡，遭到印度方面拒絕6.8 中方派出兩台推土機鏟掉了印度兩座碉堡6.13 印度BRO總監 Shrivastava中將訪問不丹6.16 中方在洞朗地區開始修築擴充道路6.18 印度軍方攜帶武器和推土機越過中印邊界線從多卡拉山口進入洞朗地區，阻撓築路，形成對峙6.26 對峙發生後一周，中方率先深夜宣布並回應洞朗對峙，兩國嘴炮大戰開始6.29 不丹外交部發布第一次聲明8.2 中國外交部發布了《印度邊防部隊在中印邊界錫金段越界進入中國領土的事實和中國的立場》文件，向國際社會進一步說明此次印軍越界事件的事實真相，全面闡述中國政府立場8.3/8.7 中國駐印大使館和國防部向媒體披露中方提前向印方通報修路計劃。印度外交部發言人回應諱莫如深，支支吾吾8.28 中印雙方各自發布聲明結束對峙
8.29 不丹外交部發布第二次聲明，對中印雙方都撤離洞朗對峙地區表示歡迎
值得一說的是，中印對於結束洞朗對峙的聲明用詞是不一樣的，各說各的。印度聲明兩國已達成一致，用的是disengagement(撤離)。中國則強調在現場確認印度軍隊已撤離(withdraw)，並將繼續在該地區行使主權、巡邏駐守，沒有提到中方有無撤軍。當然洞朗地區每年只有4個月適合巡邏，到8月底天氣逐漸轉涼，繼續修路幾乎不可能了，只能再巡邏一個月了。從結果來看，印度達到了讓中國暫停修路的目的，不過法理上今後也沒可能再一次越界阻止中國修路(這一項抗議得由不丹來做)。未來兩國在該地區武力衝突幾乎不會有，但嘴炮大戰是少不了的。
印度軍方對中國在洞朗地區修路最大的關切在於其有可能切斷印度重要的戰略要道--西里古里走廊，那麼真是如此嗎？請關注後期文章解讀西里古里走廊--印度脆弱的「雞脖子」。
END
參考資料：
維基百科「BRO、DANTAK」等詞條
中國外交部8月2日「印度邊防部隊在中印邊界錫金段越界進入中國領土的事實和中國的立場」
http://www.fmprc.gov.cn/web/zyxw/P020170802541371281020.pdf不丹官網http://www.kuenselonline.com 6月14日，
http://www.kuenselonline.com/his-majesty-the-king-grants-an-audience-to-the-director-general-of-the-border-roads-organisation-of-india/「印度電訊報」8月5日，
https://www.telegraphindia.com/1170805/jsp/frontpage/story_165687.jsp「外交官」8月9日，
After 50-Day Doklam Standoff, China』s Defense Ministry Invites Indian Media Over
「紐約時報」7月27日，
https://www.nytimes.com/2017/07/26/world/asia/dolam-plateau-china-india-bhutan.html?smid=tw-nytimesworld&smtyp=cur
「印度時報」8月5日，
http://indianexpress.com/article/explained/india-china-standoff-sikkim-doka-la-simply-put-where-things-stand-on-the-dolam-plateau-47638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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