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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父親

懷念父親

 

掐指算來,父親離開人世整整七年了。這期間,又有兩位親人先後離我而去。人生只是靈魂在人世間的一次旅行。沿途風景再美,終究是要回家的。人世只是歇涼的亭,黃土才是千年的屋。早想為父親寫點什麼,可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父親的不幸是從祖父當地主開始的。劃祖父為地主,其實是十分可笑的,他只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屠夫而已。那時父親與母親剛結婚,一個人在鄉下教書,嚇得不敢歸家(被掃地出門,其實無家可歸)。一家人如驚弓之鳥,四處飛散,過著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的生活。我們兄弟姊妹就隨著蒲公英似的母親誕生在鄉村的旮旮旯旯。

在鄉下教書期間,父親不幸罹病,患骨結核住進了休養所。父親睡石膏床,穿鐵夾衣,一病數年。病魔沒有摧毀父親生存的信心,卻把他折磨成了一個駝背。出院後,父親拖著孱弱的身體,只求安安穩穩地教他的書,然事與願違,生活不因父親的忍辱苟活而放棄對他的折磨。因諸多無奈,父親還是挈婦將雛回到了家鄉。

回到家鄉的日子註定是難挨的。和其它四類分子一樣,白天勞作,夜晚挨斗。父親從未下地干過活,加上身體虛弱,動作緩慢,被人斥為消極怠工,不服改造,記的工分最少不說,挨的批鬥更凶了。

在生產隊遭人嫌棄,父親試著做些副業。然而副業並不好做,那是逆潮流而動的洪水猛獸,是資本主義尾巴,人人爭而割之而後快。最艱苦的時候是父親做箬笠的日子,母親到深山采箬葉,父親就在家編斗笠。一個箬笠換來的一升米就是全家人一天的口糧。箬笠賣不出去,一家人只好勒緊褲帶,忍飢挨餓。那年頭,吃飯已成奢望,有粥喝就是神仙過的日子了。現在大哥不吃薯,不喝稀飯,就是那時長年累月吃薯喝粥落下的後遺症。

父母一共生育了六男三女,不幸首尾夭亡。最大的養到兩歲,歡蹦亂跳,乖巧至極,幾天之間,過麻而夭。這對困境之中的父母來說,可謂是剔骨剜心之痛。也許是老大的夭折使父親對後生的兒女痛愛有加,關懷備至。後來兒女接二連三過麻,父親膽顫心驚,馬不停蹄請醫生,徹夜守護在床邊,密切關注兒女的一舉一動,幾夜沒有合眼。直到兒女們轉危為安,父親才發現自己早已汗流浹背。

猶記小時候,父親只要看到我躺在床上,他就會急切地衝到床邊,一邊焦急地問我:「阿崽,阿崽,是不是病了?」一邊用他那滿是鬍鬚的嘴巴在我額上蹭來蹭去。那時候,我總是假裝睡著,不吱聲。見我發燒,父親急沖沖地出去,不長時間,氣喘吁吁地領著大隊醫生進來。看著父親手忙腳亂地為我請醫喂葯,我的心裡十分溫暖,我掂出了我在父親心中的重量。

三哥降生之時,聽說生的又是男孩,鄰居的阿婆嘆惜道:這孩子,不知造了什麼孽,到這窮人家來!父親鐵了心要把我們兄弟培養成人。前邊三個孩子沒讀多少書:大姐年紀輕輕就嫁了人,大哥要頂勞力出工,二姐要在家看管弟弟。家庭實在太困難,生存都成問題,哪有餘錢讀書呢?父親做油漆匠後,生活沒有以前拮据。「再困難也要送子女讀書,哪怕砸鍋賣鐵。」父親的話擲地有聲。每次開學前,父親總是把學費提前鎖在抽屜里,斬釘截鐵地對母親說:這是孩子的學費,任何人不能動!那年代唯成分論,開學報名老師第一句話就是問家庭成分,嚇得我開學不敢去報名。成分不好備受歧視不說,還不能被推薦升學。這可苦了父親,為了兒子能繼續升學,只得把二哥、三哥分別轉到余長畈、塘下讀初中。要命的是,在這緊要關頭,也許是父親承受的壓力過大,心力交瘁,他再一次被病魔擊倒。這次是精神出現紊亂,半夜出走,母親尋找無果,虧得神仙保佑,父親淋淋漓漓一身的水回到家裡。二哥連夜從學校趕回,站在父親床頭泣不成聲。看著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胡言亂語的父親,我們一家人心如刀絞,猶如黑夜中失去航燈的船隻,不知黑黢黢的前方等待我們的將是什麼。雖然那時我還在讀小學,但那一幕卻深深地印在我腦海中。總算天無絕人之路,父親大難不死,再一次奇蹟般地站起。父親不倒,我們的求學之夢不滅。苦心人天不負,父親最終把我們兄弟三人如願送入一中。

父親晚年是比較幸運的。落實政策後,全家轉為非農戶口,父親也有了退休工資,多年的奔走總算有了結果,對父親來說,這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啊。跟著兒子一起生活,閑暇時看看書,寫寫詩,逛逛街,逗逗孫子,日子過得安閑自在。然天有不測風雲,98年我們搬入新房不久,父親不幸中風,病魔第三次偷襲了父親,讓他在輪椅上一坐七年。幸得父親只是腿腳有些不便,頭腦還是非常清醒,有空的時候,兒女們隔三岔五去陪他。他很少對我們言及過去的苦難,關心得最多的是兒女的身體。05年秋我調入一中,父親堅持讓母親和大姐推著輪椅到新學校看我們兄弟倆。看著父親蒼白的頭髮,滿臉的皺紋,渾濁的眼睛,關切的眼神,愈駝的脊背,我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兒子再大,永遠都走不出父母的牽掛。我沒想到,那竟是父親最後一次到學校看我。

06年4月21日,是父親74歲生日。一家人有說有笑地陪父親過完最後一個生日。父親精神看起來還不錯,聽著孫輩接二連三叫爺爺,笑得很開心,忙著吩咐母親拿這拿那,生怕怠慢了兒孫。妻子特地送去燕窩,我們還指望著給他老人家做八十大壽呢。沒想到幾天過後的五一大早接到父親病危的消息,當我們慌忙趕到醫院,父親已經撒手西去。他是在三哥的背上走的,還是在去醫院的路上走的,由於慌亂已無從知曉。為父親送行的只有與他相濡以沫的母親和對他孝順有加的三哥。父親悄無聲息地去了,我們將再也不能見他一面,這個哀痛是無法補救的。我搜集父親生前相片,製成影集,在父親遺像旁題寫一聯:逝水共吞聲,任傷情淚雨成傾,浩浩親恩難報答;終天常抱恨,雖遺像春花供養,藹藹庭訓不復聞。永別了,我親愛的命途多舛的父親!

父親去世七年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父親的一些偏見煙消雲散。以前對父親的一些衝撞,現在想來是多麼的愚蠢!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天下無不痛愛兒女的父母。現在我也是身為人父,深深體會為人父母的不易。我知道,我只有把您對我的愛薪火相傳到兒女身上,才不辜負您對我的期望。

昨天下班回家,看見兒子躺在沙發,母親告訴我兒子在發燒,我連忙給妻子打電話,讓她帶些葯來。喂完葯,給兒子洗個熱水澡。睡覺時,兒子燒還未退。我笑著對妻子說:莫非爸爸的魂靈感應到了我對他的思念,回家來了?妻子自語道:爸爸,你肯定是放心不下媽媽,放心不下阿格。您放心,媽媽我們一定會照顧好的,阿格也一定會成才的。您在上天保佑我們吧!我再伸手一摸,兒子的燒已經退了。

謹以此文紀念我的父親。

 

2013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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