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導演的商業思維:你有一個好故事,不一定能賺錢
這幾年中國電影市場發生巨大變化,陳嘉上分享出他所總結出的「商業電影」,以及作為資歷老人分析了現在中國的市場的矛盾,他認為現在大陸市場最關鍵的是要解決」娛樂電影「與」文化電影「的關係,吸取」香港電影「的市場經驗,而不是過分相信數字,按照過去發生過的事情用數據去判斷,不從理解觀眾、理解創作出發。當然,對於成功電影的元素,他也提出了他的看法,一部電影獲得成功故事不是最重要的一點,重要的是這個創作人跟導演在當下對社會裡頭的一些感覺抓不抓得住,能否對應社會上一個問題。
作為金像獎主席,陳嘉上分享出了金像獎的評選規則,以及和杜琪峰的「矛盾點」,他認為每個電影節都有他自己獨特的背景,金像獎是一場「民主的選舉」,也是香港電影的盛會,這些才是金像獎背後的最大意義。影視工業網|幕後·深度:【第三期: 香港導演的商業思維:好故事,不一定能賺錢—專訪導演陳嘉上】特邀主持人宋小白,製片人、編劇。2005年開始青年導演的扶持工作,十年時間扶持幫助了約有三百多位青年導演。2007年創辦「影想放映」活動,兩年時間一共放映推廣了70多部作品。從2009年開始,前後擔任「九分鐘原創電影大賽」、「影像新勢力」、「影像心浪潮」等活動的總製片,總策劃,總監製。編劇作品有:《驚魂遊戲》、《面魔》、《NP完全問題》、《爸爸是獻給孩子的神奇之旅》宋小白:我了解香港是從70年代末到90年代這段時間,香港電影變化是比較大的,而且變化特別快,對電影人的變化也特別快。所以我想這段時間,您自己在這個過程當中的經歷講一講,您是怎麼入行的?陳嘉上:我不是學電影的,我從來沒學過電影。我在大學學的是天文地理,沒有畢業就退學了。我進電影行業完全像是一個粉絲投進一個行業的感覺,我當時非常愛話劇,可是話劇在香港無法開展。我從加拿大剛回香港的時候是1980年,那個時候香港新浪潮剛剛發展,我當時完全被新浪潮電影所震撼到。新浪潮帶來的全新局面就在於知識分子的出現,80年代之後,香港開始有各種奇怪的文化,包括徐克說故事的方法,許鞍華說故事的方法,包括給我最震撼的章國明導演的《邊緣人》,我看完之後非常驚艷,宿命論在香港電影出現過去是不可能的,這是過去香港電影除了龍剛導演之外少有人文的一種表現,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被吸引住了,完全是因為《邊緣人》,我看到這部電影好震撼,看完跑回去再買票,看了兩遍。後來我發現邵氏公司在請人,當時他們要請燈光助手、攝影助手、製片助理這三個職位。燈光、攝影我都做不了,製片助理我可以,就報考了。後來我才知道這個職位是500個人里請一個,我就是其中一個,可以想像那個時候進入電影行業很難的。其實考進去最大的原因,就因為我剛從加拿大回來,懂點兒英文,而且當時是方逸華小姐(當時邵氏的老闆)親自面試的我。其實進入邵氏幾個月之後我就變成做道具的了,因為章國明導演需要一個特別道具。邵氏很老的,做道具的都是老人家,有一次,他們要用槍,結果道具送來讓人哭笑不得,要一個M16的機動步槍,送來了一些木頭做的,很精緻,可是不能拍。那個時候我20歲,我愛做模型,章導發現我有這個興趣,就跟我說缺一個人替我做模型,你願意嗎?就這樣我就扛起了章國明特製道具的所有責任。從槍到各種道具,反正道具師覺得他們不懂做的,都交給我來做。宋小白:你帶團隊嗎?陳嘉上:剛開始沒有,就我一個人。然後我就做各種的事情,《星際鈍胎》里所有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是我做。因為這一點,方小姐對我特重視,她發現這個年輕人把一個大部門扛起來了。《星際鈍胎》我記得是有打上我名字的,進電影行業第一年很少有就可以在電影上打上名字的,這是導演特別送給我的,因為我確實扛了好多工作。我也是那個時候認識劉偉強的,劉偉強後來就很深刻的說為什麼認得我,是因為有個傢伙很出名,每天不離開廠裡頭都在干,他那天都看見我做電影中的一個道具,是太空船里的一些燈。其實是用9000多顆的小燈泡鑽到洞裡頭,紮好,連下面兩萬多條線的組合。然後劉偉強就看著我,他說「你瘋了」。我當時沒時間跟他聊,他又說:「你繼續」,我說:「好」。他記得很深,我都忘了,後來告訴我這就是我們第一次對話,我說你這個王八蛋也不過來幫忙,他說我絕對的好笨,可是很厲害,我當時就這樣子。
宋小白:那個時候完全沒有人告訴你怎麼做?陳嘉上:完全沒有,只有一個顧問蔡瀾老師。我問蔡瀾先生我做的對不對?蔡先生指著告訴我有幾個差不多,你繼續。就是這樣,沒人管我。後來我就建立了我們自己的動畫台,我用木頭改裝的,把它變成一個動畫台,我把一個攝影機也改裝成了一個放映機完成了《星際鈍胎》。到電影結束的時候,我帶了15個小孩,全是年輕人。各種部門,包括特效、化妝、道具、動畫、光學特效。宋小白:那個時候只有一年的時間?陳嘉上:一年。那一年是我很快樂的一年,因為我學到了各種事情,我不懂得就跑去問。方小姐給我一個特權,我可以調動所有的電影來看,邵氏過去拍的只要我點就能拿來,而且我有特權用方小姐自己的放映室,反正每次方小姐經過都會看到我在看片在學習。後來我還有權力通過邵氏公司的關係借來一些好萊塢沒有在國內上映的電影,我看好萊塢電影,都是看每一個鏡頭怎麼分,怎麼拍,那個時候沒有錄像帶,我學的全靠這個。就是一格一格膠捲來學,一秒24格對我來說工作量特大。所以我想鏡頭的時候,一定是最短最有效的,要不然工夫太多了,我的思路是這樣培養出來的。所以我學電影這個路,跟大家很不一樣。宋小白:你從特效,你後來很快轉到創作了?陳嘉上:其實也不算快,特效我做了一年多兩年。《蜀山:新蜀山劍俠》跟《星際鈍胎》開啟的香港一個特效風潮。大家都說我的團隊很厲害了,就15個小伙。我還記得人家一個項目報給邵氏公司一個電影報價300萬,我接過來最後做好了,成本是6萬。你可以想像公司少花多少錢。而且我們什麼特效都敢接,反正就是不怕開工,我們過夜班從來不要加班費,我們就一群瘋子,就愛,以至於公司為了特效部門建了一個樓。宋小白:而且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陳嘉上:對,給我們建了一個樓,讓我們發展,當時沒多想,滿腦子裡頭就是特效。而且那個時候又很幸運,我跟很多導演都合作了,都是這個時候變成的好朋友,比如王晶導演,黃泰來導演,他們都愛找我聊,我就帶著畫板,告訴他們怎麼比較有效,那個時候很少有人做分鏡頭,我們已經在做了。很難想像,我是一個自學的人。那個時候老外來的話也是我帶,我英文好。當時在香港,有一位好萊塢過來很好的一個攝影師,他可以說我是第一個老師,其實我們接觸不算很多,可是我在他身上學到好萊塢是怎麼拍戲的。他就說:「我好久沒見過一個「 profession」在香港」。在當時邵氏想把我送到好萊塢,都談好了,去國外學回來替公司做,這也是許多特效人的夢想。可是條件就是我要先梳理好我的部門,先砍掉一半人。我砍不下去,我手底下的人每一個人都是我請過來,我培養的。最後我說,15個人員工最高的是我,我先砍我自己,我就離開了特效。後來我也有開過一家公司,可是我再也沒有很好的走進去做了。《星際鈍胎》特效效果截圖以及電影海報
宋小白:你很快就從特效到去創作?陳嘉上:也不算快,一年多到兩年。我離開邵氏特效部門沒想過會留在電影界,沒有人認識我,可是我很幸運,當時我調了工作還沒有離開製片部,就跟著黃泰來導演去當場記。宋小白:那場記算不算正式員工呢?陳嘉上:不是。就是跟組的散工,可是我蠻愉快。我當場記做了幾部戲,《緣分》的時候本來也是場記,可是拍著拍著,導演就說「嘉上你先替我盯著工作,我要先改劇本」,我就在現場變成了副導,後來就變成了編劇,我是一部戲過來的。做編劇就是每天在現場寫,包括後來梅艷芳的戲,她本來就客串一天,導演發現梅艷芳很好玩,他說「嘉上,你覺不覺得,我們可以把她的角色放大?」我說我想一下,然後我就每天寫她的劇本,梅艷芳到現場就來問我今天幹嘛?然後我們兩個就商量,後來拍了大概十幾天,梅艷芳後來憑這個角色拿了最佳女配角電影《緣分》海報以及《緣分》里的梅艷芳宋小白:像這樣一種狀態,是香港片場的一個正常狀態嗎?陳嘉上:不正常,現場很少有一個編劇這麼做,一般劇組都是等劇本,要不然導演就亂拍,回去再搞。可是我們就很享受,編劇在現場改劇本要很快,我也就是這樣訓練出來的。可是從我當製片、道具以及特效、場記,甚至後來編劇,確實沒有說是我自己非常想乾的。我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很願意接受任務,你給我什麼任務,我都是說可以呀。那時候幾個人常在我家裡頭,躺地鋪聊天。有一個晚上就聊到理想,邱禮濤說想當導演,他就問我想幹嗎?我說我要當全香港最好的場記,他不相信!我說你知道場記有多難嗎?那個時候整個電影的核心都圍繞這個場記。當時我就是這種心態,我改了邵氏公司用了很多年的場記報表規格,為什麼呢?我收工的時候,我要把所有的數據,連起來報上去,場務組他們就拿著膠捲在那等,然後我不好意思,我就改了表格,過了三天,變成我等他們收工,從此他們收工早半個小時,後來所有的表格都跟我改了。其實我各種體悟告訴我,我是一個不太傳統的人,你過去的東西是怎麼樣,一旦我發現不對,或者怎麼樣,我就會改變。
宋小白:這個也是你為什麼會對新浪潮的東西感興趣……陳嘉上:是,我對新的事物特有興趣,而且我特愛人家講新方向。其實我都按照這個思路去想的,沒想很多,我只是拿著我手上項目,按照現在我的狀態去想,我們應該怎麼做,而不是過去怎麼做,過去怎麼做跟我無關。這是那個時候培養出來的一種訓練。宋小白:我過去是在錄像廳看的您的電影,記憶很深刻他會有不同的感覺,這個我估計也是因為您跟之前想找新的態勢有關係。那從編劇到導演的過程呢?陳嘉上:我也是被人拉上馬的。我當時寫了好幾個劇本,其實寫的不多。我替黃泰來導演寫了《緣分》,然後替他寫了一個劇本,沒拍完呢,我就離開了。我想離開電影界了,覺得有點兒心虧。宋小白:那是哪年?陳嘉上:84年左右,那個時候電影還是很火,可是拍的不是我愛的電影。都是一大堆喜劇、武打,都很火很賺錢,可是我感覺這是一個賺錢的行業,不是我心中理想的東西。後來我就拿剩下來的一點錢到大陸走了一圈,我拿著背包去了烏魯木齊上了天山,然後又從烏魯木齊坐著火車來到北京,走了一個三角,大概兩個月錢就花光了。回香港的時候,我就想只要能為大家做一點事情,不只是賺錢,做什麼都可以。我人脈不多,當時我覺得在電影界我混不下去,有準備去做媒體,當時我也在報考一個英國的公司做模型,我最喜愛的東西就是做模型。沒想到我回到香港第二天,我的師兄,他也是《星際鈍胎》的副導,就跟我說有沒有興趣給徐克寫劇本?宋小白:徐克那個時候很火了是嗎?陳嘉上:很厲害了。他們需要一個編劇,叫我明天過去,當然了要經過一些考驗。導演有一個題材,希望聽聽大家意見,徐克就問我你是怎麼想的?在那個時候非常流行談劇本的時候對比好萊塢電影,每談某一場戲就說好萊塢有一場戲是這樣子的。可是我沒有,我就說了我的想法。還有因為我之前做道具,研究是我很大部分的工作,我必須查各種資料,所以徐克就覺得我很特別,像個小小的百科全書,後來我就寫了《城市特警》。那個時候我還記得,徐克問我,你愛不愛《黃飛鴻》《老夫子》,我說都愛。為什麼?好玩兒,我覺得是很好玩兒的事情,觀眾可以分享。徐克說對對對,我們是同路人。宋小白:那個時候觀眾,已經融合在一塊了吧?已經沒有什麼知識分子和普通人?陳嘉上:沒有,徐克那個時候也算是舉步艱難的時候,他的戲有很好的口碑,可是票房不算非常大賣。工作室後來拍了《刀馬旦》《英雄本色》,《英雄本色》上畫的時候,工作室就在戲院樓上,我們晚上做到八點多,然後我跟徐克、吳宇森下去吃飯,看《英雄本色》全員滿座排著長龍,好興奮。那種感覺,我印象是非常深刻,這個榮耀其實跟我沒很大關係,可是我很享受我們的工作跟群眾的互動,這個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錢跟我們無關,賺錢也是老闆而已。當時他們說我感悟了,所以我是這樣轉過來的。然後當導演也是因為《城市特警》,《城市特警》寫了兩年多,這個戲也拍了差不多兩年,從本來是金揚華改到杜琪峰,變了好幾番導演,劇組唯一不變的就是我,所以每一個導演到現場都問我。我當時是代表工作室的,而且大家都知道徐克很信任我,什麼事情跟我談,讓我跟徐克談。這兩年多裡頭,我在工作室可以說所有劇本我都碰,所有劇本我都有參與,可是不等於說我有錢,我是義務的,有劇本我就愛去談。離開工作室的時候,我在現場經驗蠻高了
電影《城市特警》海報以及劇照宋小白:在劇組其實你還兼了一個副導演的角色。陳嘉上:對!其實還當了美術。反正我在現場各種角色,杜琪峰那個時候叫我神童,他說你什麼都懂。到後來我離開了工作室,可是行裡頭已經有一些說法,說有一個編劇每天都在現場,各種事情他都懂有現場經驗。後來我替德寶(德寶電影公司)寫了兩個劇本,一個是《雙肥臨門》,另外一個是《三人世界》。《三人世界》這個劇本是蠻奇怪的,劇本本來是公司不要的,可是讓林子祥在挑劇本的時候,挑到這個題材,林子祥特愛,就要求我寫,然後我就寫了一個劇本。可是這個劇本沒人敢拍,所有導演都覺得這個死定了。後來冼杞然導演當時他也是公司的總裁,兼顧不過來,怎麼辦呢?有天中午冼杞然跟林子祥對我說:「嘉上你來當導演」,我說不行,然後我就推了,他們還是讓我想一想。那個時候在德寶公司,我常常跟袁和平他們寫劇本,我就給八爺說他們瘋了讓我當導演,八爺(袁和平)很嚴肅的說為什麼不可以?外頭亂七八糟的王八蛋都在拍戲,你怎麼不可以?大不了拍不好回來當編劇,你怕什麼?有機會不要不行。後來我就答應了,所以我成了香港第一個執行導演,之前沒有這種事兒。我放得很開去拍,沒有心理壓力,大不了回去寫劇本嘛。這個戲2600萬票房,大賣。拍完了我就當導演了。蔡瀾當時說:就是那個時候替我搞道具特效的小夥子,現在當了導演了。宋小白:那個時候的香港票房還是很重要的?陳嘉上:所有香港導演都是票房定生死,票房死了你就死了。除非拿了大獎,有些公司就會給你一些機會。其他的基本上賠了就別再來了。宋小白:那個時候香港那些電影投資人的狀態,是什麼樣的?他們的身份是專門做電影投資的,還是說他們也是各行各業做投資的?陳嘉上:專門從事電影投資的。香港的特點主要是電影投資人都是專業,他們都很有經驗。後來有一些黑社會,他們也是抓住誰有大明星就可以賺錢,大明星大導演。宋小白:你剛才說的是八幾年?陳嘉上:那個時候應該是87年還是88年。《小男人周記》是我正式第一個自己拍的,上畫的時候是89年6月
宋小白:很特殊的日子。陳嘉上:當時真的不能預料的,那個戲星期六上畫,星期天破了的票房記錄。其實也是讓我知道,電影在整個城市都很悲憤很不開心的時候,一個喜劇,還不是胡鬧的,帶一些感情,可能有時候會有一點讓大家釋放一下的效果。這個戲鄭丹瑞主演,票房有1600多萬是不可思議的,鄭丹瑞只是一個DJ,剛開始大家覺得死定了宋小白:這個片子也是有自己奇怪的境遇。陳嘉上:非常奇怪。所以我就說,我是幸運的。因為我各種的試驗,在做這個事情的時候,邊學邊做,大家都給我機會,我只能說我會儘力上,一直敗的很少。可是這大概也跟我沒想多成功有關,每次我只是想過關而已,而且我也不是很有才的人電影《小男人周記》,陳嘉上導演第一部正式導演作品宋小白:我覺得那個時代的香港電影人,很多都是由自己的天賦迸發出來的創作。陳嘉上:是的。包括洪金寶導演,成龍大哥。不容易的,現場動作的那種感覺,我真佩服。可是每個人都有一些好處有一些壞處,有一些強的有一些弱的。我很清楚自己在哪,我就好好做我的本分。有時候有人說我謙虛,我不是謙虛,是認真。簡單來說,我對畫面是死板的,我必須靠一個好的攝影師給我一個感覺,可是我對人對戲很敏感,我對人頗有感觸,所以我強在人,我強在戲劇的一部分。可是影像很多其他的方面,我越來越淡,也越來越交給其他人,包括特效這部分,我每天都盯特效,可以說我比較懂,可也不過是手段而已。人越大,你越看到自己的不足,越看到事情的難處,就拚命做,別想太多。
宋小白:轉眼就到了90年代,90年代一開始的時候,香港電影就有一些苗頭了。陳嘉上:其實真正出了危機是93年、94年,最大的警號就是《侏羅紀公園》打進了香港,這是很明確的一個點。在這個戲之前,港片還是佔有亞洲70%的票房。我們一群香港的年輕導演危機感很重,包括我和陳可辛他們幾個人覺得我們快完蛋了,因為那個時候,我們完全是武俠片,投資也非常單一,我拍完《蘇乞兒》我不想拍武俠片了,台灣的投資人來勸你,其他也都來勸你,後來,以至於他們可以說是懲罰我,我一年半沒戲拍,直到我拿著《飛虎雄心》的劇本去找嘉禾的蔡永昌先生,我說蔡先生我有這麼一個劇本,投資不高(我記得好像是800萬)你輸了我一分片酬不收,贏了再給我片酬。他覺得好奇怪,我拍喜劇,之前一部戲香港3700萬票房台灣兩億,你幹嘛不拍武俠片?我說大家都在拍,我沒興趣,而且我覺得這樣會死。那個時候,我跟陳可辛幾個人每天都在想拍其他的類型。可是那個時候,其實電影已經跟觀眾離開了,我們的戲在台灣大賣,香港已經不行了。香港城市已經成熟了,大家開始看好萊塢電影了。幾個禮拜的事情,武俠片全垮了,可是武俠片當時是最大投資,公司都把錢砸到武俠片裡頭,一垮就都停了,剩下的沒多少了。95年96年開始盜版就來了,各種事情越來越糟糕。本來9 3年、94年的時候,大概是那個時候「ufo」(工作室)的出現,我的《飛虎雄心》沒想到會打贏,而且確實是打開了一條路,現在看港片所有的槍戰,《飛虎雄心》就是一個模板。之前大家都學吳宇森導演的方法,他的方法沒錯,可是也有新方法的。當時的《飛虎雄心》就是我的一種新概念,然後我就開展了所謂動作的另外一條路。陳可辛的「UFO」也開展了所謂中產階級另外一條喜劇的路,我們當時有過一陣子中心的日子,可是盜版對於我們來說打擊很大,本來我們是可以站起來的,我們在轉型之間盜版來了,最脆弱的時候完全被打趴了。可是我們之所以還存在是幸運的,港片還有一個工業在發展,這跟香港回歸也有關係,沒有中國這個市場崛起,是很難有現在局面的。宋小白:說到這一點,我有一個問題,我特別想問一下,香港電影那個時代,走到那樣一個境況的時候,你剛才也說了,跟導演開始走自己成規路子有很大的關係?陳嘉上:作為一個電影人來說,它唯一的希望是觀眾愛看,其他都無關。所以我跟很多人唱反調的說,他們所謂的「黃金時代」是我最差的時代。那個「黃金時代」就是我說的92年、93年,每一個人都在拚命拍賺大錢,我沒拍戲的時代。那個時候是賺大錢,可是觀眾不愛呀,問題就是說把錢跟觀眾錯開了。我們能生產一些東西大賣錢,可是觀眾不愛它,合理嗎?可是為什麼是這樣呢?市場資金在主導,那個時候台灣的市場在主導香港,台灣的市場要什麼,香港就拍什麼,台灣不要武俠片,香港就不能拍武俠片。所以為什麼我常說,內地市場跟香港的關係必須吸取台灣市場跟香港市場過來的教訓,你必須懂市場有分別有差異。可是當時大家不管,向錢看向老闆看,而不是向觀眾看。很多那個時候的電影人,完全不理會電影的口碑甚至於是觀眾,他不需要,老闆拿錢來,我就這麼做。宋小白:這個說到香港電影在那個年代的痛處,我作為一個觀眾來講,那麼長時間看香港的片子,在這個過程來講,很明確的感覺到,有時候感覺導演在敷衍。陳嘉上:可是不行,電影形成這個局面不容易的。那個時候有些導演反而賺到了錢,因為老闆覺得他聽話嘛。宋小白:導演賺大錢的時代,也不一定是一個好時代。陳嘉上:是的。宋小白:就像您剛才說的,80年代初期,其實導演不是說我要賺多少錢,是我要拍出一個受觀眾喜歡的。
陳嘉上:是的。徐克導演從來不停的提醒我,拍戲為什麼?為什麼要拍這部戲?這是他不停問的問題。他常說,一定要向觀眾負責,必須向觀眾負責。不要誰給你的錢多,你就給誰拍,所有的事情不能從金錢收入決定的。陳嘉上和徐克共同出席某活動宋小白:提到徐克導演,他一定對你影響特別大。還有其他人嗎? 陳嘉上:有,我跟很多導演都學過,包括冼杞然導演,他當時是非常謹慎的導演,是他告訴我就是千萬不要賠,賠了就沒有下一次機會。教了我很多做一個導演跟投資之間的關係。然後王晶導演,我在當道具的時候,就認識他了,《逃學威龍》的時候他當我監製從來不管我,對我說嘉上你懂,有問題問我就好了。當時我還記得《逃學威龍》有一點我想不通,我就打他電話,王導有一個問題請教,15分鐘解決問題。他是我見過最聰明的電影導演,他對市場的把握非常準確,可是我跟他不同類型,他把每一個商業元素用盡,我不行,我有就夠了,因為我需要其他的東西。可是王導給我很多經驗,尤其是拍商業電影這部分,我過去不懂,過去還是「拍好電影」,以至於我曾經拍完了兩個戲賣了錢,我拍《小男人周記》第二集的時候,差點兒賠了,儘管賠的不多,可是已經有很大的挫折。第二集,本來以為會拍的更好,確實也是更好,可是賠錢了。發生什麼事兒了?然後我進入一個低潮,你賠錢大家就怕你了,沒有戲拍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點錢拍了《神探馬如龍》,也拍的不開心,然後王晶和文雋就找我去拍《逃學威龍》,可是我推了一年多,因為我想不通這個點,後來想通了才拍,可是在這個過程裡頭,我學懂了什麼才是商業電影。宋小白:這其實算是你一個大的轉折點了。陳嘉上:很大的轉折點。也包括我敢不敢,當時說敢拍商業電影嗎?敢拍這一種嗎?大家覺得你跟王晶同流合污呢。可是我要學,我就拍了。以至於後來再拍《飛虎雄心》我也不一樣了,我要有我的想法,我不能光老闆說什麼就是什麼。王晶導演、向華勝先生教了我好多,向華勝當時對商業電影的判斷之準確,讓人非常驚訝。後來我才發現,所有的事情他都在戲院裡頭乾的,每天到戲院,每天看午夜場,聽聽觀眾愛什麼,不愛什麼。回來之後你還繼續搞你的,你好笨啊,觀眾很累了,你還教訓他?王八蛋啊你!他就這樣子,我就明白了,貧苦大眾上班好累,下班買一個票你給我娛樂吧,別再教訓我了。我就學了好多,然後還有徐克導演、吳宇森導演。因為當時吳宇森是徐克最好的搭檔,基本上他們兩個每天都在一起,我就在他們身旁,非常佩服。我學的確實不是徐克、吳宇森的什麼方法,我確實學到了他們對電影的態度,是怎麼當一個電影人的。我是幸運的,我跟很多人都合作過,洪金寶、麥當雄,我曾經有一陣子,一天早上是徐克,中午是麥當雄,下午是洪金寶跟成龍,反正四檔一天。晚上他們談完了之後,他們吃完飯去夜總會,我就回去寫稿子。第二天我完成了,就這樣子。
宋小白:那個時候是不是很辛苦?陳嘉上:可是很快樂。我寫稿子特快,很多人不理解,有一次我告訴人家,我一天寫完了一個稿。晚上六點,寫到第二天四點鐘送稿到嘉禾。有人說,你竟然誇獎自己這種枯燥的生產能力,我很難解釋,我就是這種枯燥生產能力下訓練出來的一個人,我是達到人家的任務,你要給我多少時間,我准給你完成。你說是否最好?當然不是最好的,我從來沒想過最好。宋小白:你剛才說了,編劇這個工作,我特別想問一個問題,您覺得編劇和導演的合作狀態,什麼樣是最舒服的?陳嘉上:首先編劇要同意導演的方向,必須買單,導演想說這個事情,編劇不同意的話,基本上不能做下的,只能產生矛盾。可是要是同意的話,目標就是這個,你就會各種信任,把所有東西交給導演,讓他去完成。有的人討論所謂編劇的權力或者是導演的權力,是無聊的,電影就是導演的。你要是不承認這樣子的話,就當不了一個編劇,就當導演吧。沒有說寫下來不改的。我《城市特警》改了15稿。宋小白:很痛苦吧?陳嘉上:非常痛苦。可是學習太多了,寫完之後我基本上都透了,我看通了警匪片的套路,我各種套路都打過了,沒有不可以的,沒有不能改的,沒有不能收展的東西了。我跟徐克都是這樣子,稿子是建立創作的過程而不是終極,寫完發現不對丟掉再來,沒有可惜的。整個思想過程,就是建立所有東西的一個過程,剪完了,做好最後一個創作才完成。對不起,我們不會說劇本沒寫,就不改。對不起,我們做還是要做,每一個點都盯著。徐克導演是盯到最後。還是在改還在創作,還在抓感覺,還再往前走。宋小白:有時候改劇本之類的,其實也有另外一面,是代表追求更好。陳嘉上:是要追求更好。你在現場,有誰會比演員對這個角色更有感覺的?突然演員說,導演這個劇不對,為什麼不對呢?我剛才這樣子,我覺得我不可能說這句話吧,對呀!調吧。這個完全跟道行無關,這個跟大家追求的一個目標有關係。所以我說,要是大家沒有這個共同目標的話,你談不下去。終極還是導演的,我最大的責任是讓導演有一個工作本,讓大家按照工作本去生產電影,他不是一個文學,要是把劇本變成文學,我就覺得已經搞錯了陳嘉上在拍攝現場宋小白:咱們可以聊聊大陸這塊,作為觀眾我,感覺很多時候很多投資人非常不專業陳嘉上:他們的經驗不夠。宋小白:很多圈外資金會攏過來,然後主控一些事情。大陸地大人多,就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樣的人。一旦一個影片擴散出去,就是一個口碑,不是說對這個電影的口碑,是對這個電影市場的口碑,是對這個電影創作態度的口碑,觀眾會想,現在電影正在發展。所以現在大陸的市場,是不是和當初的那個狀態特別相似?陳嘉上:有類似的地方,也有不相似的地方,比如說這個市場發展的太快了。我們從08年到現在,時間還不夠十年,已經變成這個局面,是我不可想像的。然後投資,這個市場雜人特多,文化有很不一樣的地方,吐槽文化是香港跟台灣都沒有的。為什麼現在這裡會特別突出?因為這裡能吐槽的事情不多。電影是最好的出口,娛樂是最好的出口。你噴一個電影,人家不會抓你,不會覺得你敏感。所以大家在其他沒有吐槽渠道的時候,電影就變成最好的吐槽渠道,尤其是你賺錢就更好吐槽。第二個就是文化上對電影的看法,電影這種「媒體」,在香港、台灣,甚至好萊塢,我們是納進娛樂的一部分,而不是文化的一部分,文化只是其中,主體是娛樂,沒有人會批評它太娛樂。大陸這裡會批評你幹嘛如此娛樂如此無聊。可「無聊」是我們的工作,我們就是填補你們很辛苦的生活,給一些無聊,在無聊之中帶來一些正面的生活態度,帶來一些陽光。可是在這裡是受批判的,我們最大的難題也在於,大陸是一個「電影大國」,電影大國是指說文化上,中國電影在文化上比香港先進,大家走的平台不一樣。今天把平台一合併,麻煩就來了。其實沒有誰好誰不好,我們電影是兩個部分的。可是你硬把凱歌導演塞到娛樂電影去做那些事情,讓他看每天有多少排片,這樣很慘很委屈。我還是希望凱歌的電影能做他的內容,擴展他的市場,我們中國有十幾億人,我覺得夠的。這個局面是我們最大的挑戰,問題也在於這。過去我們的電影是「文化大國」,學電影的人都朝著這個方向走,突然來了一個電影產業,這個電影產業不按照這個方向走,他也不可能這麼走,他必須向觀眾跑,在整個過程裡頭,我們怎麼平衡?我們怎麼把兩者拉近是最大的難題。「爛片」這個詞,其實不是在罵導演,是在罵觀眾。你是在說我們的市場有多爛,觀眾有多爛。作為知識分子以及行業人員,市場的爛文化的爛,大家都是有責任的,為什麼觀眾不去看你們最愛的?這些問題在香港、台灣早就解決了。比如說我跟王家衛,許鞍華,我們是非常密切的,我們非常尊重他們的東西,無論有什麼機會,我們都支持他們,以至於他們很清楚也從來不會說你拍「爛片」,比如說我記得我拍完《飛虎雄心》的時候,許鞍華特意給我電話說電影好看,要是可以怎樣怎樣拍就更好了,我說不行,觀眾看不慣。其實我們有很多互動,這一部分我覺得很珍貴,比如說《野獸刑警》就是我看完了《重慶森林》很受震撼,我拍了一個警匪片的版本。我覺得這是健康的一種結合,可是在這裡,我還沒見到這種健康的結合,我還是看到很多吐槽。吐槽容易,事業很難,上去拼很難,現在能拼的已經不多了,我覺得非常珍貴。以身試法,很多人以為拍電影是賺錢很多的行業,我要提醒你,我們這群導演很害怕我們賺錢很多,徐克導演不停的提醒別把生活水平推上去,別要求那麼多。拍戲,我們可以為電影去爭取各種東西,別為自己的生活去爭取。宋小白:其實有些導演會...陳嘉上:其實很多年輕導演都不懂這個事情。所有的投資,其實都是風險。所有的錢,都是為了讓你跟觀眾去分享一些東西,別把這些錢浪費,錢得來不易,要多少失敗才能鑄造一個成功?我可以說,之所以徐克是我最好的老師,不在於徐克的片拍的多厲害,在於徐克對於電影的謹慎,對於電影的熱愛,讓我知道,他是我的老師。香港電影是幸運的,幾起幾落,我們沒有很自滿,現在是能生存,可還是要面對未來生存問題。宋小白:到大陸之後,在自己個人創作的想法上,或者思路上有沒有改變?陳嘉上:我這幾年完全是悟性很多,這幾年我在嘗試在實驗,在這個新生的市場裡頭,能開展多少東西。我過去幾年最大的事情就是給一些電影公司投資人培養一些概念,我從08年開始跟張昭以及樂視影業、光線合作,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享受,我終於能培養專業的投資人,並且他們左右了整個工業的發展。我跟他們的合作非常快樂,因為我看見他們走出他們自己的路。我跟於冬也是,從當時我差不多幾萬塊就替他去做監製,跟他聊怎麼做商業電影。我從創作上只能說是我的一個沉澱期,我過分成熟,我的成熟在於我過分淡定,很難有事情讓我興奮,以至於有時候我拍一些題材,看過後覺得自己太淡定了,讓你們沒感覺。我還在調整。可是在題材、類型上,我這幾年確實很猛,從來沒有這麼猛過,沒有拍的這麼密過,從《畫皮》開始我沒停過。《畫皮》是慘痛但是是非常好的經驗。宋小白:《畫皮》慘痛是因為什麼?陳嘉上:當時我在做大家都不太相信的一件事情。宋小白:當時《畫皮》是一個,結果很好。陳嘉上:結果很好,過程很苦。《畫皮》後也是有很多項目擺在面前,可是最後我接了《畫壁》,這對我來說是非常好的決定。其實我的很多思路都是從點開始,我在中國電影界還能幹一些什麼?大概就是干一些大家不敢做的事兒吧。大家覺得有風險,可是我覺得可以不賠就行。往後《畫壁》、三部《四大名捕》都是按照這個套路,就是市場沒有的題材。這幾個經驗來講對我來說非常的珍貴。當然也有總結一些事情,當時溫瑞安過分信任,我改的太多,可是一改就回不去了,我可以說溫瑞安的小說迷比溫瑞安更氣,溫瑞安他自己沒事,粉絲罵的很痛, 我覺得我低估了這種反彈,在這部分我也好好的檢討。現在中國的市場是最多變的,可問題在於大家過分相信一些數字和經驗,問題是這個市場不停的在變,很多發生過的它就不會再發生,甚至變成免疫了。所以要是你按照過去發生過的事情去判斷,用數據去判斷,而不是從理解觀眾、理解創作,你會非常迷茫的。可是我們大部分投資人都是按照這個去走的,甚至有很多時候投資人說劇本不好,誰在看?投資人在看,我插一句,你懂嗎?要是懂得的話就不需要導演了。可是沒辦法,為了要確定一個導演能否拍戲,他們必須寫一個投資人看得懂的劇本。然後投資人越來越不靠譜,什麼基金經理,從事會計愛電影的人。他們不愛電影還好,越愛越糟糕,因為他愛,就覺得可以創作。宋小白:他可以參與到其中了。陳嘉上:投資不插一手行嗎?可是香港電影監製從來不插一手,我在香港20幾年,從來沒有一個監製背著我剪我的戲,這裡會有。宋小白:而且搞不懂的是,他有什麼理由會覺得自己做的版本就會那麼的好呢?就很奇怪,哪裡來的自信我也不明白。陳嘉上:就是因為他要執行所謂製片人的權力,然後他們就不停的宣揚說,美國的製片人制度,可是你知道美國製片人制度是用多少年培養出來的嗎?他們的製片人是有多少製作經驗市場經驗嗎?不能掛一個製片人,就有製片人的能力呀!所以這樣一個部分就是我們現在要面對的。工業在發展,可是工業沒有正式發展,我們產能很低,我們導演不夠,我們導演培養方法也不一樣。我們高端的導演,好電影導演我們不缺,可是導演沒有很多資源去拍,都是拍一些相對比較藝術的,沒有這麼跟市場掛鉤的。我們怎麼樣讓導演跟市場掛鉤和觀眾掛鉤,這是我們面對最大的難題。而且新導演真不夠。宋小白:我從07年開始,做新導演的放映,一直到現在,我做了大概有八年短片的投資,我發現兩個原因,第一個就是新導演自身,他們一般情況下,都會眼高手低,其實他們的眼光世界很小,所以他們都會先滿足自己心裡的私慾,要想幹什麼,幹什麼,進入這個行業一開始是熱愛,熱愛完了之後,覺得其中任何一個專業都可以把它做好,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大師了。 陳嘉上:這種「電影」是他表現自己的過程。可是商業電影是服務觀眾的一個過程,我跟陳可辛曾經談到我們這種電影人,就跟社工一樣,社會缺什麼需要什麼,我們就要來幹什麼。他需要我按摩一下,我就來按摩,他需要我訓他一頓,我就要訓他一頓,我們必須不停的尋找這個社會的需要,然後我們去給他們答案,或者說沒有答案,只是暫緩一下,你頭疼?我不知道怎麼醫你,給你一個止痛片麻醉一下,你罵我什麼毒藥,無所謂,要是我能麻醉一下,也是我的功效,也就是商業電影能幹的事情。宋小白:這種思維方式,在大陸來講,還是不多的。陳嘉上:對,因為他們覺得電影是最殿堂的嘛!他們覺得你侮辱電影這個東西。可是電影確實在改變,過去電影很高的時候,因為沒有其他「媒體」,沒有電視、互聯網,現在每天在微博上各種事情對社會的批判已經很多了,然後你說我利用電影去批判,太晚了吧?大家每天看各種批判,他還要付錢去看別人批判嗎?除非你能帶有另外一種心情,給他力量去批判。宋小白:你有沒有覺得,電影的樣式還是太少。陳嘉上:是,我們必須多元化,必須各種事情都來碰一下,少罵人,多做事,你罵人家做了一個爛項目,都是同行人,你可以拍一個比他更好的片呀!宋小白:我自己的一個經歷,一個電影公司他會說,我們現在需要什麼類型的,而不是說你有什麼好故事。這個讓我很奇怪。陳嘉上:因為他們現在是按照一些成功模式去投資,現在很多電影公司就是這樣子,這個成功模式是這樣,那就這個類型,這個類型都賺錢的。其實這不是一定的,可是他們就會這樣想。第二,說實在的,故事不是一個電影能否打贏最重要的一點,這是最難搞的,我跟很多人意見不一樣,贏的電影,一般故事都不錯,這是對的,但不等於你好的故事就能贏。你贏的是什麼?一般你贏的就是這個創作人跟導演在當下對社會裡頭的一些感覺,抓不抓得住,能否對應社會上一個問題,給他一個答案。碰上,你就贏了。宋小白:所以這個事情沒有絕對的?陳嘉上:沒有絕對的,《小時代》為什麼會贏,你知道觀眾期待的這些港台、大陸、台灣組合,配合成偶像電影出現等了多久嗎?過去很久沒有這個產品,現在終於來了。宋小白:這個是開時代的。陳嘉上:好不好都不重要了,終於來了。你批判它沒用。它就是一個項目,故事已經不重要了,這個陣容卡司其實我在光線已經擺出來了,《四大名捕》當時定的就是這個卡司,可後來覺得太年輕,不敢了。這個市場里對應的是什麼慾望,這才是我們真正要理解的東西,觀眾慾望是什麼?我們有什麼可以滿足他們慾望的?你想像要是《小時代》的故事更好一點,內容更豐富一點,更成熟一點,那就更好了。可是現在它已經是一個非常好的嘗試了,因為他能找到觀眾在哪,其他人還沒找到。他開展了什麼?他開展了大多的年輕人的「小鮮肉電影」,好了,現在小鮮肉電影變成時尚潮流了,能走多久?宋小白:我覺得沒有走出來。陳嘉上:是啊!有人贏有人輸,只是因為沒有其他想法了。所以我不停的提醒大家,嘗試一些新想法。我常收到很多邀請,說我們有一個劇本怎麼樣,或者說就這幾個戲類型很像,這個類型一定大賣,我直接就過掉了,這樣說就等於告訴我你不懂電影,就等於說你沒有很直接的跟市場跟觀眾有一些看法的。你跟觀眾的關係是什麼?你怎麼看重?憑什麼觀眾看你的戲?他沒有這個部分,他們常困惑在這個事情,我覺得可惜。所以很多時候,不是說劇本寫的多好,劇本寫的好是必須的,可是要是命題不對或者說時間不對,很好的命題也沒用,擺在錯誤的時間裡也是不行的。這些全是所謂的「審查」,這些不光是說劇本水平怎麼樣宋小白:我個人一個觀點,我覺得好的製片人或者監製,他是可以從差的劇本里拿出好的點子,來做出好的項目。陳嘉上:尤其是過去搞電影是沒有劇本的宋小白:就一個想法,就搞了?陳嘉上:過去港片15分鐘確定怎麼辦,大家坐下來,列出題目討論,覺得可以就做。說不科學,其實非常科學。製片人就是第一個觀眾,因為我們觀眾也是沒看過你劇本的,哪一個觀眾會說看過劇本非常好,所以我去看電影?觀眾憑什麼去看這個戲?就聽別人說,聽說這個戲好看,他評什麼說好看?這個時間不會超過15分鐘。你有這個力量嗎?你必須有這個力量。這也就是終極商業電影投資,好萊塢叫「High Concept」。項目確定以後要不要看劇本?你還是要看,劇本不好還是硬傷,可要沒有第一個點的話,你多少劇本都沒用。點不對,沒人看。這就是我跟很多人反向思維的一個最大分別。我到現在為止,我也是拒絕看完全劇本的。宋小白:我有一個問題,你這種觀點的話,投資公司適用嗎?陳嘉上:適用,可是你必須得有一個很懂的主管,分別就在這,這個主管能看透市場要什麼。這個主管懂,營銷可以結合產生化學作用,這才是商業電影投資宋小白:其實這種聲音很少……陳嘉上:所以你必須有專業的投資人,在電影史上有勝有敗,總結過經驗的一個人,而且這些人必須過去是在電影院裡頭培養出來的。陳嘉上和鄧超在在劇組宋小白:這個事情,好多年輕人,他是沒法去理解的。我在這裡,特別想為他們問兩個問題,如果給年輕人的話,他們怎麼開始最好?如果堅持不下去的話,怎麼解決這個問題?陳嘉上:其實要當一個導演很容易,你拍一個微電影太容易了,拿起一個DV你就可以拍。但是你想當導演,說明其實你不懂,還不愛電影。講崗位,還是看到差距。愛電影的人只會想,我能拍電影嗎?想「當導演」的人是有一種榮耀的追求,我不抗拒,可是我覺得這個不是目標。要是導演就是你的目標,其實你不怎麼樣宋小白:他們開始要先搞清楚,還是愛這個虛榮。還有的人接觸了很長時間,搞不下去了,可不可以給一些建議?陳嘉上:我曾經有一個我的學生,搞了幾年剪接,跟我說好苦,我說怎麼了?窮,我問他現在搞多久了?兩年,我說差不多過兩年會好,他問我怎麼了?我說你就習慣窮了。干我們這一行,不習慣窮別干。干媒體,乾電影的,要榮耀又要錢又要把握自己愛的東西,有這麼多幸運給你嗎?我們所有的自由來自我們願意窮。我的自由在於人家把錢擺在面前,我可以不要,我不拍,我拍我自己想做的,可是你得有承受窮的勇氣。拍電影也是如此,拍電影有今天沒明天,拍完一個戲就等於失業了。在這種狀態生活的人不容易,你必須要有一種「做我喜愛的事兒」,「還可以吧」,「其實很好了」,「我比起其他人好太多了」,「我不想要拿多少,我能拍就好了」的狀態,要享受你每天的工作。在橫店拍《四大名捕》5個月我瘦了一圈,然後有人說你怎麼能撐,我沒撐而且好開心,我可以每天到現場拍戲多開心啊,還能收片酬如果撐不下去,問一下你要做什麼?要求什麼?我在「電影工作室」的時候,那個時候大概半年吧,我只拿到一個劇本的錢,有一天,施南生問我,嘉上你怎麼還在,我只給了你一個劇本的片酬吧?我說:是啊!她問我這幾個月你靠什麼?我說沒靠什麼,我就是打打工,我有家回,有飯吃,然後她說這怎麼行,我說我每天還蠻好的,談劇本好開心。然後她說不行不行,我借一些糧給你,每個月給你一點錢。我說好啊,太開心了,我們是這種狀態的,我最近有一個經驗,碰上了一個新編劇,本來覺得他很不錯,我就請我的助手跟他聊,可是他要求的價格比我助手還高。我說不行,不是因為要求太高了,是因為我助手也不高,這樣太不公平了,他大概不理解,其實我們這些人沒有他想像的賺那麼多錢,而且也是因為這樣子,老闆才會在我身上冒險,願意把這麼多的奇怪題材交給我手上,我們這個不是發財行當,發財行當是地產、股票,不是我們。宋小白:還有最後兩個問題,第一個,你也看到大陸有很多非職業導演,進入這個行當,剛才您提到的《小時代》,還有韓寒,你覺得對電影創作這塊有衝擊嗎?陳嘉上:大概會有,但也會害怕他們太聽老闆話了,韓寒、郭敬明賣的就是一個年輕人的角度,為什麼年輕人走進戲院看他們,就是想看他們分享的角度,而這個角度是他們一直很同意的,年輕人一起關注他們,同意他們某些角度。所謂專業導演,也是只有在中國內地才有的一個疑問,電影是通過影像故事分享某一個人的世界,只要他能說好,每一個人都有權力把他自己的世界分享,能不能走下去是另外一件事兒,看他能否把握這個能力。對我們來說,各種衝擊都是好事,各種願意乾的題材都是好事,具體是成功失敗,你只能自己去評估。甚至於有些失敗的例子,可能他會感悟大家走一個新的方向。電影本來就是一個很難乾的行業,解放思想是很重要的。不是說誰有資格拍,誰沒有資格拍,賠錢你有資格嗎?賠錢的時候,你不去笑他嗎?在中國拍電影,90%在賠錢你看見他們了嗎?其實市場會淘汰。殘酷現實是好片也不一定賣錢,他多謹慎努力,有時候碰上各種事情可能不賣錢。某些電影導演儘管賠錢,我就希望能再給他們機會讓他們做下去,只要願意跟觀眾接軌,願意替觀眾拍戲的人,我覺得都可以。現在拍片跟過去不一樣,尤其商業電影,商業電影的團隊非常專業,他不懂可以很多人告訴他。而且將來會越來越不懂,包括特效發展很快,拍攝方法不停在改變,沒有人會說全懂,主要是靠專業團隊。可是有一個事情改不了的是導演的角度,導演希望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希望呈現是什麼,這個是最重要的。這個角度必須是特別的,是他個人的。這個人有這個強度就夠了。宋小白:最後一個問題,我想問一下,因為了解您也香港金像獎電影主席,我的個人理解,從你的態度來講,我覺得獎項並不是特別重要。陳嘉上:對!這個是很矛盾的。我自己的金像獎也不知道他被丟到哪去了。可是它的值得的,最主要的是,金像獎是香港電影界團結的一個最大的指標。我們每一年為了辦金像獎,好多義工,個種人來幫忙,所有電影界的人都在動用。可是我們不厭其煩,每年都在做。宋小白:4月份馬上要開始了。陳嘉上:其實它體現了我們大家對這個工業珍視,都願意替這個工業每一年做頒獎禮,扶植新的人出現,去年我們幹了什麼,我們跟大家去交流,金像獎也會談一些,我們電影界過去一年,我們在香港和大陸的交流,所以我們還是覺得很珍貴的事情。宋小白:從媒體的角度反映,金像獎在評選上,好像也有一些說法。陳嘉上:這是民主選舉,都完全是一人一票,800多個人,一人一票。我們董事會從來不干預選票,也不提供方向。800個人,全是專業的行裡頭的人,他們按照什麼去評估,我們不知道,有時候是人脈吧。宋小白:800個人是隨機的嗎?陳嘉上:不是隨機的,是香港電影人,全有登記,而且我們每一年都新選一些,已經過去的很久沒有活躍的我們就刪掉。保存所謂的非常活躍的電影人的投票,它就是一個民主投票。所以我無法顧及,他們是怎麼選的,有的時候你確實人脈存在的,有一個演員好不容易拿到一個提名,大家希望他能拿獎,沒辦法,你碰上他,你演出比他好也沒用。宋小白:其實是有人情分的是嗎?陳嘉上:我想一定會有,我們都是人,可是他是一個民主的反映,珍貴也在這。他不是什麼專業評審。過去鬧過一個笑話,很多年前金像獎頒過一個音效獎,那年我們行內的比較清楚,五個提名只有一個沒有杜比的,可是大家就投給他了。因為不一定每個人都是音響專業,他們覺得這個音響好聽,你要是光從專業來評判它不到位的。但是無所謂,對於我們來說怎麼辦?當年就產生了專業團體加一點分,可以更大影響對某些專業的項目提高它的影響力。可是我們一般就講平衡,盡量保持民主。宋小白:說到這裡,像杜琪峰導演,他不來金像獎,是他對金像獎有成見嗎?陳嘉上:他跟我談論過,他說要專業像戛納一樣做,我說戛納是小團體選舉,好不容易有一個民主選舉,我不會放棄。你可以反對奧斯卡,但奧斯卡是個民主投票。其實所有選票都有背景的,比如說戛納是專業,首先提名是一個專業團體去篩選提名。簡單來說兩種思維,懂政治的人才講政治,懂電影的才講電影,可是我覺得,我們全是電影專業,儘管我們又是從事不同行的專業,但都是從業員,有權力去選自己的電影。所以這個矛盾我解決不了,我說我不可能改,把它變成戛納變成幾個人去選舉。其實我們這個運作很煩的,要兩輪投票,一輪之後還要一輪,很多義務工作在後頭,可是我們很值得。宋小白:這個其實是香港電影的一個盛會。陳嘉上:是的。從某個角度來說,這是我們保持了我們唯一的民主投票。我是不可能放的宋小白:最後一個問題問一下,幫忙推薦一些書單和片單吧。陳嘉上:我告訴你我看片的特點,專挑爛片。過去看錄像帶的那個年代,人家都找經典看,我不是,我什麼片都看。當我看這些拍不好做差的電影時,我會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拍,這個過程出了什麼事兒?本來是個好題材怎麼拍成這樣?老闆為什麼這樣?你知道你會學到多少嗎?經典的誰都看,而且已經拍過了,你別再搞了。相反有太多太多前人失敗的例子讓你參考讓你往上跑,《三人世界》就是我看到一個其中失敗的電影,感悟出來的一個結果。《逃學威龍》也是一樣。大家都在挑所謂好片,你要真愛電影的話,你首先要懂拍電影是多難的,拍多少部爛片才能成就一個成功,這些失敗的個案別讓它們浪費。所以要養成不挑,要養成什麼都看,這樣你才能成長,這樣你才能成功。光學成功的,就等於是光學人家已經走過的路,走不出來。書也是一樣,多看其他的,別光看電影,其實看書是最好的方法。要多看繪畫,尤其是油畫,學一下油畫學一下中國畫,我教電影學院的時候,我沒有讓我的學生看一部戲,全帶他們去看畫,畫就是電影的原版,人家一個影像,說多少故事,人家一個影像,掌握了多少色彩、光,各種要求,從這個點開始你就會學到好多,從現實派到了後來的抽象派以至中國畫你看懂的話,你大概懂影像了。所以多看書,多看畫。大家電影看太多了,學電影的人必須從這些地方才能找到一些沒想到的點,而且是你緣起的點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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