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潔譯文

來自專欄 圈圈的翻譯之路

當今社會正在興起一股簡潔之風。無印良品、宜家家居、蘋果手機都是這股潮流的引領者。它們堅持以簡潔的設計為消費者創造最大價值。在生活方式領域，斷舍離的極簡之美，同樣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同。

在翻譯領域，「信達雅」標準已是老生常談，但譯文的簡潔之美似乎還少有人單獨拎出來說。

在我看來，翻譯領域同樣可以引入簡潔原則。

簡潔不是簡陋粗糙，而是以最精鍊的文字，最大程度地傳達出原文意義。

不簡潔的譯文，也許能做到「信」，往往難做到「達」，更不用說「雅」了。

比如說，我在微博上看到的一個句子：「此外，將限制所出租時間每年不得超過70天」。

雖然中文讀者能夠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它算不上地道的中文。因為，「限制……不得……」，這個意思繞來繞去，根本不符合中文的表達習慣，倒容易讓人推測出原本的英文結構：limit……not more than……。

其實，「限制」和「不得」這兩個具有否定意義的詞語就不該攪弄在一塊。

把它改成「將出租時間限制在70天內」或是「出租時間不得超過70天」，就足夠了。

這樣一來，字數減少，意義反而更明確，

繁瑣的譯文好比是一個登山的人非要抱著一個鼓囊囊的大包。結果打開一看，凈是些無關緊要的雞零狗碎。啰嗦的譯文，就是在浪費讀者的時間。

譯文不簡潔，不是譯者中文水平有限，就是偷懶不動腦子。當然，也可能是兩個毛病兼而有之。

中文水平不夠的譯者，不知道怎麼用中文遣詞造句，跳不出原文的結構，甚至察覺不了譯文的優劣，乾脆照搬照套，勉強糊弄過去。

偷懶不動腦子，是翻譯的態度問題。機器把原文翻譯了出來，譯者卻不願多加思考，不去琢磨中文是不是有更精確妥帖的表述，就草草用了起來。

思果先生曾批評差的譯者「見到一個字就固定給它一個固定的譯文，見到一種英文結構，就照樣套用那個結構」。也許思果先生那個年代，這樣的譯者還能勉強混得下去，畢竟懂英文的人少。但到了如今機器翻譯大發展的時候，數十萬單詞，轉瞬即可得其義，雖然還達不到簡潔的標準，但淘汰不懂思考的譯者，還是指日可待。論起照搬字典，人工哪裡比得過機器呢？況且現在還有機器學習這種高科技助陣。

人類目前還能勝過機器的地方，就是懂得思考。我們必須思考怎樣才能寫出簡潔的譯文。

首先要明確，簡潔並不等於刪減，高手割掉的是不用的盲腸，菜鳥可能倒把原文的眼珠子給摳掉了。

簡潔的前提是譯文的準確忠實，在此基礎上，該增的增，該減的減。既要謹慎，又要大膽。這樣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客戶爸爸說，「我要五彩斑斕的黑」一樣矛盾可笑。但譯者，就是要原文和譯文的鬥爭中求妥協，用精鍊的中文最大限度地表達出原文的意義。

在這方面，我個人特別欣賞翻譯家思果先生的辦法：

先把原文看懂，照原文譯出來，看看念不念得下去，試刪掉幾個不一定用得著的字，看看是否有損文義和文氣。如果有損，再補回來。

試把不可少的字加進去，看看是否超出原文範圍，增減以後和原文再校對一次。

有些地方是否譯錯，語氣的輕重是否恰如其分，原文的弦外之音譯文里找不找得到？

原文的意思要消化；譯文的文字要推敲。

思果先生的翻譯辦法，隱含著奧卡姆剃刀定律（Occams Razor），即如無必要，勿增實體。

這一點很有用。比如說，英文的單複數，「employees」可翻成「員工」，而不必加「們」；

比如說，四處泛濫的「about「，「For more information about Ford」，翻譯成「欲了解福特更多信息」即可，而不必畫蛇添足地譯為「有關福特的更多信息」，「關於福特的更多信息」。

要寫出簡潔的譯文，並不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就能做到。我在翻譯過程中，也犯了不少這樣的毛病。

比如，在本月翻譯的一篇公司政策類稿件中，有這麼一句話：You should never write down a password.

這句話真的太簡單了，搜狗翻譯插件自動為我翻成「你不應該寫下密碼」。

當時我一想，政策文件的表述應該嚴肅規範，就改成了「您不應以書面形式記錄密碼」，自己覺得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還有一句話是： Do not use either of these examples as passwords!

搜狗翻成了：不要將這些示例中的任何一個用作密碼！

這顯然是一個很差勁的機翻譯文，因為「這些示例中的任何一個」實在太啰嗦了。

我把它刪改成「請不要將上述示例用作密碼！ 」之後，原文意義並未受損。

結果，等我拿到了審譯文才明白，自己還修鍊得不夠。

審譯的譯法分別是「切忌以書面形式記錄密碼」和「請勿將上述示例用作密碼！」

「you should never」，丟掉「您」，直接譯成「切忌」，「Don』t 」譯成「請勿」。這才是簡明扼要的好譯文。

所以說，想要成為合格的譯者，要懂得思考，還要沉下心去細細雕琢譯文。讀者看到的譯文可能只有寥寥數語，但背後譯者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卻超乎想像。

就此而言，翻譯確實是個苦差事。有人也許會說，如果我花這麼多時間來研究譯文，但翻譯價格又那麼低，我難道不會餓死嗎？

但是，只有譯文質量上升了，譯者才有提高價格的底氣。混跡於低端市場，拿著千單詞不足100的價格，每天拚命翻近萬字來養家糊口，這並非可持續之道。

不肯去提高譯文質量的譯者，永遠都不會有出頭之日，弄不好還要被機器翻譯淘汰，因為機器翻譯技術在不斷進步。說實話，我見過某些譯文，並沒有比機翻好到哪裡去。

我自己理想的日翻譯量是一千單詞，也就是當前翻譯量的 三分之一 。如果每天只需要翻譯一千單詞，我可以細緻地去揣摩每一句話。現在翻譯起來還是有點倉促，大多數譯文質量並 不能讓我自己滿意。

與大家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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