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西遊記中記——6.大鬧天宮-1

來自專欄 西遊記猜想

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導火索是兩起事件，分別是孫悟空大鬧龍宮和大鬧幽冥界。在東海龍宮，孫悟空強搶定海神珍，又訛詐了一副披掛；在幽冥界，孫悟空打死地府工作人員，強行銷去生死簿中所有猴子的名號，嚴重擾亂了三界生死輪迴的秩序。東海龍王和地藏王菩薩分別上書玉帝，狀告孫悟空的不法行為，懇求玉帝主持正義。此後天庭經過兩次招安、兩次討伐，興師動眾、天翻地覆，最終生擒孫悟空，將其投入八卦爐練了四十九年，卻未能將其降服，反而促使孫悟空決心推翻玉帝統治並取而代之，雙方決戰凌霄殿前，最終應邀前來勤王護駕的如來佛祖技高一籌，使詐將孫悟空壓在五行山下。

大鬧天宮是非常複雜的，前前後後，蔓延三四百年，既關乎天庭的歷史，又關乎天庭的未來，既涉及到天庭的宏觀治理，又涉及到玉帝個人和孫悟空之間的微觀情感，既牽扯到天庭的文武百官，又牽扯到道教宗教勢力和佛教政治勢力，上至三十三層離恨天，下至幽冥界翠雲宮，東至東海十洲三島，西至西方極樂世界，南至南海，北至北海，無數神仙、妖怪都被捲入其中，非常波瀾壯闊。

大鬧天宮事件是天庭有史以來所遭遇的最嚴重系統性危機。這場空前絕後的大危機給天庭和三界眾生帶來了無法忘卻的重大影響，製造了很多巨大變化，包括：

（1）人間憑空多了兩座大山，分別是五行山和火焰山。這兩列山脈從天而降，當時必定有大批的居住於這兩個平原地區的三界眾生遭遇這場飛來橫禍，被砸死或者燒死。多了這兩座山，不單單是改變了地形地貌，必定也會改變當地的氣象條件，進而對生態環境、人類社會產生巨大影響，對天庭的政治秩序產生不可逆的巨大衝擊。後來事情的發展證明，火焰山的影響尤其巨大。

（2）花果山被焚毀。花果山是是十洲之祖脈，三島之來龍，這樣一座仙山被天兵天將焚毀，生靈塗炭，特別是其中的靈長類動物慘遭屠戮，死傷無數，種群的數量遭到腰斬。同時，當地及附近地區的眾多妖怪被天兵殄滅，當地的食物網、食物鏈、生態結構必定遭受重大的毀滅性的摧殘。而當地妖怪所遭遇的毀滅性打擊，也在客觀上為後來的人類大規模移居花果山創造了有利條件。

（3）生死簿被篡改，靈長類動物普遍長壽，生死輪迴的大秩序遭到破壞。

（4）九千年一熟的成熟蟠桃幾乎被吃光，這導致今後九千年的二十多屆蟠桃會上，將沒有足夠的一級蟠桃供應，而這會導致一大批本應取得與天地同壽資格的神仙無法與天地同壽，進而死掉，從而改變神仙社會的人口結構、政治結構。

（5）天庭的權威掃地，從而導致佛教政治勢力看到了做大做強進而與天庭分庭抗禮的契機，從此開始搞一邊一國、變相獨立的政策，進而對今後數千年的神仙社會秩序、人間秩序、文明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

（6）天庭意識到了危機與短板，從此開始銳意改革，拉開了天庭的中興大業。

（7）廣大妖怪無不以孫悟空為前車之鑒，特別是牽涉到大鬧天宮事件的牛魔王等人，從此必定低調行事，韜光養晦，盡量減少違法犯罪行為，同時竭盡所能的結交天庭官員，從此神妖勾結日益猖獗，三界的社會文化從此被改寫。

（8）孫悟空將傲來國的全部武器裝備偷走，這些武器足夠裝備四萬七千人，千里眼、順風耳曾經說過，傲來國是個小國，這麼多武器遺失對傲來國這樣一個小國的影響是毀滅性的，傲來國必定陷入了深重的危機與苦難之中，當地的人民必定遭受了長久的戰亂與災荒。

（9）如來鎮壓孫悟空的同時，佛教政治勢力中的雲程萬里鵬乘機下界，把獅駝國人民吃光，建立了一個以妖怪為主的國家政權，這是有史以來第二個妖怪政權（第一個是孫悟空草創的花果山政權），卻是第一個成熟的妖怪政權。

（10）大鬧天宮事件之後，廣大神仙、妖怪無不開始研究孫悟空，神魔世界的整體戰鬥力得到迅速提升，神仙和相當一部分法力高強的妖魔的能力均晉陞到一個新的次元。

那麼，大鬧天宮事件為什麼會發生？其實，大鬧天宮的發生，是一系列偶發事件串聯起來的結果。孫悟空聽七仙女說不確定本次蟠桃會是否有邀請他，於是他就想去核實一下自己究竟是否受邀；於是，他變成赤腳大仙的樣子來到會場，但一不小心看到了工作人員在釀酒，饞的受不了，於是就偷酒喝；酒足飯飽後，他本來就是想回齊天大聖府睡一覺醒酒，結果走錯了路，誤打誤撞來到兜率宮；他就將錯就錯想去找太上老君聊兩句，沒想到太上老君不在，卻意外發現了太上老君的金丹，本想就吃幾丸嘗嘗鮮，結果卻像吃瓜子一樣，根本停不下來。金丹吃光之後，丹滿酒醒，孫悟空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下了滔天大禍，罪在不赦，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腳底抹油，就逃回了花果山。可見，大鬧天宮這件事情的發生，純屬偶然。這麼多偶發因素湊巧一起發生，這是任何人都無法預知的。

正如人類歷史進程一樣，正是那一系列看似偶然的事件，把整個歷史推到了現在的軌跡上。大鬧天宮事件就是這麼發生的。但是，凡事皆有因果，偶然之中，有其必然。大鬧天宮事件的發生，背後的真實原因是很嚴肅的。

首先，主要原因是長久以來，天庭被表面的和平與虛假的繁榮蒙蔽了雙眼，欠缺憂患意識，文恬武嬉，忘戰必危。下界存在眾多妖魔，天庭內部眾多不得志的低級職員隨時有可能下界做妖怪。正所謂，「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但是，天庭對此毫無準備，對可能的危機沒有任何應對預案。孫悟空誕生時，目運金光，射沖斗府，驚動玉帝。三個半世紀後，東海龍王、秦廣王將孫悟空的御狀告到天庭，但是，此時的天庭對孫悟空的情況毫不了解，僅有三百年前千里眼、順風耳的關於孫悟空誕生情況的簡單報告，只有寥寥數語。特別是，孫悟空搶奪定海神珍已經有三百多年，而且在這之後，孫悟空建立了龐大的妖怪政權，核心的猴精就超過四萬七千隻。對此，天庭竟然毫不知情。因此，事發之後，幾乎「死於安樂」的天庭的應對顯得非常笨拙，並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其次，天庭的正統價值觀與孫悟空的流氓價值觀存在一時無法逾越的鴻溝。孫悟空認為，找龍王要兵器，天經地義；天庭及龍宮認為，海岳清寧、下元安泰更重要。孫悟空認為，自己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天庭及幽冥界認為，生死輪迴，乃自然之數，不能易也。孫悟空認為，他的戰鬥力高強，應該一飛衝天，一下子就成為天庭的台柱子；天庭認為，凡授官者，皆由卑而尊；孫悟空認為，他已經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齊天大聖，理應出席蟠桃會；天庭認為，孫悟空有官無祿，還不入流，沒有資格出席蟠桃會。有這麼多意識形態方面的衝突，但是天庭卻不願意投入資源研究孫悟空、培訓孫悟空、改造孫悟空，這就會放任這些價值觀衝突及其後果不斷做大做實，最後玉石俱焚。

再次，天庭始終沒有正視孫悟空這一威脅，沒有系統科學的制定應對方案，天庭自上而下普遍存在苟且偷安、得過且過的問題。其實，以天庭的實力對付孫悟空，難度並不特別大，無論是李天王的武力討伐，還是太白金星的招安軟禁，都應該有拿下孫悟空的把握，但是，天庭卻一直因循守舊，重視形式主義，特別是第一次討伐花果山失利之後，仍然沒有反思總結，一路被一系列出乎意料的突發事件牽著鼻子走，最終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最後，天庭不能與時俱進的看待世界的發展，始終用落後的眼光戴著有色眼鏡來看世界，特別是，天庭上下普遍被封建等級觀念毒害，重視出身和門第，不肯平等、真誠的對待孫悟空，上上下下都不把孫悟空當成天庭的一員，許天師擔心孫悟空「閑中生事，別生事端」，太白金星要把他軟禁在天庭好「收他的邪心」，李天王和哪吒直接把他叫做「妖怪」、「妖猴」，

總之，大鬧天宮事件的最終發生，天庭應當承擔最主要的責任。雖然，孫悟空沒有素質，沒有節操，不以違法亂紀為恥，是為禍三界的元兇，但這一切都是天庭的不作為造成的。

天庭治理體系失靈，沒有研究和改造孫悟空，沒有科學的應急管理，沒有客觀平等的對待孫悟空，那麼，在實際操作中，天庭具體都犯了哪些錯誤呢？

第一，空談誤國的錯誤。太白金星是最早提出招安政策的神仙，他的出發點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孫悟空已修成仙道，有降龍伏虎之能，是有將其吸收進入天庭隊伍的可能性的。太白金星提出收拾孫悟空的兩手準備：若受天命，後再升賞；若違天命，就此擒拿。但是，太白金星把孫悟空請上來之後，卻沒有執行既定策略，認為請上來以後就沒自己的事了，升賞與擒拿都成為一紙空文。第二次招安之前，太白金星又提出將孫悟空養在天壤之間，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但是也沒有得到執行，僅僅是給了孫悟空一個名義上無比尊貴的空名，一個看似華府實為監獄的齊天大聖府，放任自流，不聞不問，沒有任何跟進措施，沒有採取任何有效措施來收他的邪心。空談誤國，太白金星雖然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但沒有落實，再好的方案和策略也都是痴人說夢。

第二，形式主義的錯誤。孫悟空第一次反下天庭的原因是嫌官小，然後第二次招安後就被封了一個官品極矣的齊天大聖，還有了張班、魯班親手打造的齊天大聖府。但是，孫悟空雖然叫囂著要當大官，但他要的是尊重，尊重他的能力，尊重他的人格，給他施展才華的用武之地和足夠的發展空間，而不是空名份，不是形式上的尊重。孫悟空雖然一時被齊天大聖的白日夢哄得團團轉，但當有一天他夢醒之後，發現自己還是不入流，他只會更加憤怒，更加叛逆。另外，太白金星提出要收孫悟空的邪心，但是天庭竟然僅僅是在齊天大聖府內設了安靜司和寧神司兩個小衙門，派了幾個小官教授孫悟空基本禮貌禮儀，根本沒有對孫悟空進行科學的專項培訓和激勵，這都是害死人的形式主義。

第三，不思進取的錯誤。在孫悟空第一次反下天庭之後，天庭大舉征討，由李天王親自挂帥，結果因為巨靈神和哪吒先後負傷，大軍鎩羽而歸。此時，天庭仍未從夢中醒來，仍然拒絕實事求是的研究孫悟空，而是片面的執行招安策略，沒有做好第二手準備，上上下下貪圖安逸，沒有一個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如果在孫悟空第二次上天以後，天庭軍方能夠秘密研究孫悟空的能力，研究花果山妖怪集團的構成，則亡羊補牢，未為晚矣。在孫悟空在天庭夢遊期間，天庭有的是機會可以一舉強行解散孫悟空的妖怪集團，使孫悟空成為光桿司令、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那麼到時候孫悟空自然就成了天庭刀俎間的魚肉了。天庭也有的是資源監督孫悟空這樣一個有案底的特殊對象，但是，除了安靜司和寧神司的小官外，沒有任何安全機構官員去監視孫悟空，致使他肆無忌憚、從容不迫的偷桃、偷酒、偷仙丹，甚至在第一次逃跑後還再度從容返回天庭偷酒帶回去給猴子們吃。雖然孫悟空這次出逃走的是西天門，但他有過反出南天門的歷史，其他三個天門竟然沒有引以為戒，汲取教訓。上述這些是天庭所犯的最大錯誤，膠柱鼓瑟，固步自封，不實事求是，不知變通，不知反省，教條主義害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