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祝見聞錄：魚龍會，一個古老而神秘的漁民節日盛會（上）

來自專欄 靈異檔案館

洞庭湖上的船舶，猶如草原上的駿馬，與當地人們的勞作、出行甚至祭祀都密不可分。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航運和漁業在過去基本就是這片地區的主要產業了。在生產勞動和日常生活中自然就有很多習俗和禁忌應運而出。

船家行船的規矩很多，開船要燒香敬神，說話也要避開忌諱，甚至睡覺都不能隨意翻身（寓意翻船）。在水路上，姓陳的人是不能掌舵的，因為諧音「沉」，所以陳姓的船工都要改姓「福（浮）」。

洞庭湖區所有碼頭附近都會有楊泗廟，這是湖區特有的神，能平波鎮狼。楊泗將軍原型為宋朝洞庭湖起義的首領楊幺，幺在湖廣方言中是最小的意思，這個名字的來由傳說因為是義軍將領結義之時楊泗爺排行老四，是最小的弟兄，所以才叫做楊幺。義軍被岳飛剿滅後，地方百姓為了紀念楊泗爺，就編造了一個楊泗斬龍得道的傳說，因為排行老四又在洞庭湖起義，所以把「幺」換成了「泗」來躲避當時朝廷的追究。從此以後立廟供奉，成為洞庭湖區的保護神。

傳說楊泗爺當年在西洞庭，用硃筆在一條鯽魚頭上點了一枚硃砂印記，自此之後，這條魚被稱作「魚狀元」，每年「魚龍會」都會被本領高強的漁民打上來，上岸享受完香火和供品後，再把「魚狀元」放回洞庭湖中，它能保佑漁夫每網下去「肥的來，瘦的走；鯰、鯉、鯽、鱅樣樣有」。

前段時間做法會，比較忙，也沒怎麼更故事，法會做完的那天，大家歇了口氣，一起在廟旁劉堂客（湖南方言，稱呼中年婦女為某堂客）開的農莊里吃飯，法會期間幫忙的社會主義新農村鄉親們也一起來參加晚宴。

有一位村裡威望比較高的老者，村民們熱情稱呼其為黃滿嗲，在湖南方言里，滿是小的意思，嗲是爺爺的意思。黃滿嗲的意思是當地黃氏輩分最高但是年齡最小的一個長輩。大家吃完了晚飯，有些人去乘涼了，還有幾位坐在席間剔牙、抽煙、喝茶。

黃滿嗲喝了一口熱茶，點起一支煙，緩緩說道，你們這個三月十五做的忠勇會，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易老萌問道，滿嗲，以前都有些什麼熱鬧場面？

黃滿嗲緩緩道，以前啊，每年還有個三月十五的魚龍會，那場面大啊，附近好多打漁的都會來。我們這附近就是撈刀河，划船，爭魚狀元。

撈刀河又名撈塘河、潦滸河，位於長沙北部，為湘江一級支流，有「長沙市第二大內河」之稱。

易老萌又問，魚狀元是什麼？

黃滿嗲說，傳說楊泗將軍以前在洞庭湖裡打上來了一條鯽魚，用硃砂筆在它額頭上點了個紅點，這條鯽魚就是洞庭湖龍王爺欽點的魚狀元，魚狀元活了上千年，很有靈性，魚龍會的時候，誰家捕到了它，這一整年就不愁吃穿了，去哪撒網都有魚。易老萌奇道，真有這麼神？

黃滿嗲慢悠悠地說，魚狀元神的還不是這個，有一年……

那是幾十年前了，撈刀河附近每年農曆三月十五，都要辦「魚龍會」。

撈刀河、湘江流域靠水為生的漁民們都會從四面八方趕來，齊聚在這裡整天比賽，一是比誰家能捕到更多的魚，二是比誰家能捉到「魚狀元」。

期間有漁民們湊份子請來的戲班子，在岸上唱神戲，祭祀洞庭湖龍王爺和洞庭湖的守護神「楊泗將軍」，祈求龍王爺和楊泗將軍保佑漁民們在新的一年裡漁獲多多，平安吉祥。

也奇怪，每年都會有人捕到一條額頭上有個紅斑的鯽魚，漁民們稱之為「魚狀元」。

每次捕到了魚狀元，眾人都會一齊歡呼，把捕到魚狀元的漁民高高抬起慶賀。魚狀元則會被裝在盆里，擺在臨時搭成的神壇前接受香火供奉。

捕到魚狀元的漁民會被大家稱作「魚頭」，他能享受這個尊榮的稱呼一整年，直到下一次魚龍會選出新的魚頭。

新選出的魚頭有許多獎勵，最尊貴的殊榮，則是准許在他的船頭上供奉洞庭湖龍王爺和楊泗將軍的木雕神像，代表眾多漁民侍奉兩位神靈。若下一年他沒能連任魚頭，神像就要轉而移到新魚頭的船上。

這一年，臨近三月十五了，在湘江、撈刀河、瀏陽河等各處打漁的大小漁民們都開始動身往這裡來，河裡都快停不下那麼多漁船了。

漁家，大多以船為家，吃住都在漁船上。

眾人云集的河段，有些漁家不得不把船停在遠處，抱著鋪蓋卷到岸上睡。好在三月中旬天氣也熱起來了，很少有風，睡在地上也不會著涼生病。

這年的魚龍會盛況空前，除了來比賽的打漁人，湊熱鬧的碼頭工，也有附近村鎮的父老鄉親趕來圖個喜慶。

大家紮起了紙糊的拱門，橫跨地架在撈刀河水流緩，河床窄的位置，圖個「鯉魚躍龍門」的吉利。

戲台已經架起來了，除了漁民們湊份子請來的戲班子，也有些附近村鎮唱花鼓戲的自願趕場露臉。

這種場合自然也少不了擺鄉宴，重頭戲當然是比賽當天的漁獲擺的全魚宴。

這一年，有個姓紀的大老闆自願出錢包了鄉宴的費用，據他的手下說，魚龍會三天，吃的他全包了，來的人有多少算多少。

來參加魚龍會的人們自然高興，把紀老闆奉為座上賓，紀老闆席間誇下海口，要買下「魚狀元」煮湯嘗嘗，大家都以為是開玩笑，誰也沒當真。

隔天就是魚龍會的重頭戲，上千漁人去河裡競相捕魚，去年的老魚頭姓羅，年紀大了，也不想再跟著折騰，一直在岸邊笑眯眯地看著。

和往年一樣，這年不出意外地有人捕到了「魚狀元」，有且只有一條，是一個叫山根的青年人捕到的。

按山根的話說，他也沒什麼訣竅，就是到下游隨便打了一網，一網上來裡面就這麼一條魚，想來別的魚都早被其他人捕去了。收網上來仔細一看，居然是「魚狀元」！

有不少人是第一次來看「魚龍會」，都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額頭上有紅斑的鯽魚，其實這魚狀元也沒什麼獨特之處，比一般的鯽魚稍微大些，腦袋上有一塊殷紅的斑紋，像是用毛筆蘸了硃砂點上去的。

山根把魚狀元裝在盆里，又往裡舀了幾瓢河水，魚狀元也挺馴服，不往外蹦，任由山根把它帶上岸。

上了岸，由老羅魚頭為主的「裁判」們驗明正身，宣布他就是新魚頭時，眾人歡呼了，把山根舉起來往天上丟。

這時候，紀老闆出現了，他說，我要買這魚狀元。

大家愣住了，因為河中的魚並不太難得，這一帶的人並不會執著非要吃某條魚。

按習俗，魚狀元帶上岸，放在神壇前供奉，燒幾柱香，就要把它放回河裡，誰也沒有打過要吃它的心思。再加上「魚狀元」頭上有個紅點，挺好看的，大家也不捨得吃它，放回水裡圖個吉利。

老羅魚頭走到紀老闆身邊，說，你要這魚狀元做什麼？

紀老闆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買來吃還是熬湯還是扔了，你管得著么？

之前紀老闆席間說出要買魚狀元，大家都沒當真，沒想到他是真的要買來吃。

老羅魚頭開始著急了，說，不行啊，這魚狀元是洞庭龍王欽點的，不能吃啊。

紀老闆說，我今天吃定了，誰捕上來的魚狀元，這魚狀元就是誰的，其他人沒權利決定。

大家不約而同都朝山根看過去，山根咽了口唾沫，獃獃地看著紀老闆。

紀老闆往前走了兩步，朝山根說，山根，你是今年的魚頭了，這魚狀元也是你捕上來的，就任你處置，你願不願意把它賣給我？

幾個認識山根的人都知道，山根家裡很窮，連娶媳婦的錢都出不起，山根這都二十好幾了也沒個對象。

只見山根猶猶豫豫地說，你願意出多少錢？

紀老闆說，我給足你好處，讓你再也不用打漁了，怎麼樣？

山根用力抿了抿嘴唇，點了點頭說，好！

鄉親們一片嘩然，山根很高興地跑到神壇上把魚狀元端下來，塞到紀老闆懷裡。

不知是船頭的水花濺起，還是天上下的太陽雨，楊泗將軍神像的臉上有了幾滴水，像是流下的眼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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