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義祖列傳

張義祖列傳

來自專欄 沉默的鏡像

1886年眾多來到哈爾濱的人中有一個名叫張啟明的人,是上海失勢的英國買辦,1931年他的嫡孫,張銘議,在位於中央大街俄羅斯人創辦的馬迭爾公司任高級經理,自認為是純正的哈爾濱本地土著,他的老丈人是東北抗日義勇軍拉哈山支隊的首領,在五常縣的七峰山被日本關東軍圍困,出於敬畏(或者徹底的憎恨)死在日本士官佩戴的冷兵器武士刀之下,這一年已到而立的張義祖---名字彷彿是對其英雄姥爺的先期紀念(或是悲慘命運的預言),散盡家財,帶著一隻隊伍,進了興安嶺的深山老林,他身上保留著某種祖先的基因。

一張擠滿人群,面目模糊,場面嘈雜,笑容燦爛的義勇軍黑白照片,左下角寫著陳忠將軍存念幾個漂亮的顏體小楷,一把鄂倫春鹿皮匕首,京劇和二人台引起的矛盾感覺,對《水滸傳》某些章節捻熟於心,張口而出的辛棄疾,抽東北大葉旱煙的習慣,黃銅煙袋,孤立無援,熟悉樹皮草根的腸胃,堅強的個性,對走投無路百姓的徹底同情,德制匣子炮,堅定抵抗到底雖然並無信心卻願玉石俱焚而不能與人說出的剛強心態。

張義祖在1940年的一次日本人的大規模圍剿中,被困二龍山中,在幾乎必然被凍餓而死之際,邊打邊向北撤退的佟麟閣將軍救了他,由於身上一處槍傷和更加嚴重的凍瘡,佟將軍派副官送他前往蘇聯救治,在失去了四隻腳趾和一個耳朵後,他保住了並不希望繼續存活的生命,三年之後,東北地區抗戰的第十四個年頭,見過無數次的殘忍死亡,他帶領的隊伍幾乎全部陣亡後,他卻意外的死裡逃生,養成了懷念生死與共戰友的習慣,平白對自己一人苟活人世而羞愧難當。

孤獨的感覺,對蘇聯飲食的不適和家鄉的眷戀讓他決定儘快回國。在卧床休養的無數個夢中,他的耳畔常響起戰友們赴死前高喊《義勇軍進行曲》的高亢旋律,他看見早已身死的戰友面帶微笑向他敬禮,然後一個一個跌入無邊的深淵,他奮力伸手抓住的只有虛空,驚醒後伴隨的是無法抑制的眼淚和顫抖的雙手,以及不能自拔的內疚心態,加深的煙癮和悲憤的感覺更加促進了回國的決心。

陰差陽錯的命運之神對任何企圖征服她的人亮出利齒,命運弄人是她一貫招搖的拿手好戲,1945年張義祖跟隨160萬蘇聯紅軍對日本關東軍發動突襲,日本戰敗,經過千辛萬苦,他終於回到闊別已久的哈爾濱。

從1931年開始的東北抗戰,初期是由民眾自發組織的,並無政府的支持,困難重重,參加抗戰的民眾、民兵先後多達三四十萬,嚴寒、缺衣少糧、珍貴的彈藥,土槍火銃甚至弓箭,面對武器、訓練佔據絕對優勢的日本陸軍精銳---關東軍,游擊並非高瞻遠矚的戰略構想,而是唯一的選擇。堅壁清野,並屯連坐,無數的碉堡關卡,出行十里就要出示的證件,更加劇了抗戰的難度,伴隨激烈反抗的是無差別的屠戮,百里難見人煙,整個家庭消失,整個宗族消失,整個部族消失,整頁整頁划去的三代人家譜,整部整部無法繼續編寫的鄉志、縣誌,英勇壯士,以身殉國,幾無生還,家家英雄位,戶戶烈士靈,十四年後,遲來的勝利,與失敗無異悲壯的幸福。

當張義祖打開葉卡捷琳娜大街二十號老宅厚重的雪松大門後,並無想像中熟悉的面孔、眼淚、等待、噓寒問暖、引起腸胃回憶闊別已久的豬肉燉粉條,只有幾件翻倒在地,灰塵覆蓋的柏木書櫃,空無的房間,走路時引起的空曠迴響,他已舉目無親,家鄉已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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