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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一

結局一

來自專欄 青丘山

你那年十八,是你到北京的第二年,每天無憂無慮,一個月一百塊錢,勉強一天三頓頓頓有肉,周五周六晚上偶爾去酒吧唱歌,一首十塊錢。你年幼時為了泡姑娘學的吉他,終於是第一次的有了用武之地。

你還有了個大眼睛姑娘,姑娘背景神秘,大眼睛,長頭髮。

那時世界還小,你們深夜飲酒時,都談論詩歌哲學和藝術。

多年以後的深夜越洋電話,你問姑娘喜歡你哪兒?姑娘說喜歡你傻。

你攢錢買了一輛28,載了她三次,就讓人偷了。

你很失落,她說沒事我再給你買個吧。你說算了,人生一種,失去,是人生的常態。

她說嗯。

許多年後老樓要扒掉,她們跑回去看熱鬧,她拍了一張照片,她在老樓下面找到了那輛自行車,擦了擦騎了上去,讓朋友拍了一張,發給你。

你看著看著就笑了,那時候載著她滿世界跑,是你人生少有的幸福時光。

夏天的時候,大使館被炸了,學校通過導員隱秘下達了出去遊行的給加雞腿的指示,

你問她去不去啊?

她說去吧……

你說不能被壓吧?

她說你看,事情的性質是不一樣的,這時候你不去你才會被壓。

於是你們倆背著書包,帶著帽子,書包里塞滿了零食,扛著吉他,牽著手,像小學生郊遊似的被人潮簇擁著,擠上了學校不知道從哪兒弄的大卡車,你們合唱國際歌,在車裡演講。

她說你說兩句?

你說不了,我估計畢業了肯定是要去美利堅的,不能因為今天使館被炸了,就不去了。

她說你怎麼能不愛國呢?

你說你看你這就搞笑了,這哪裡是我的國?這是你的國,每日三省吾身,我姓趙么?我配姓趙么?我能姓趙么?答案全都是No,大家已經不是年輕人了,這個歲數了總要思考一下,思考完了還覺得這是自己的國,那確實是蠢的無可救藥了。

她說你怕不怕被他們打死?

你說不怕,你信不信現在這車裡七成以上的人,都會出國,五年之內都會變成華人華僑?甚至今天這趟車裡的所有人心裡都明鏡一樣的?

她說嗯。然後你抽出吉他,彈起了一塊紅布。

車上開始合唱,車隊開始合唱,直到停了車,導員找過來,說別唱了,別唱這個,你們唱點歡快的,鬥志昂揚的。

你說老師這個挺歡快的,導員說你當誰不是知識分子呢?你是覺得我聽不懂么?我當年靜坐絕食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一加一是啥呢,別唱了,我看志願軍歌就挺合適的。來,那個誰啊,前進前進前進!

她說老師這個是解放軍歌。這樣吧,唱我的祖國吧,一條大河~

她起了個頭,你彈了起來。然後車裡開始合唱。

年末你們跑去中華世紀壇,有放煙火,你們和無數的年輕人站在一起,你跟她講千年蟲不是一種病毒,就是當時人們沒想到會有這個問題,內容還是非常的複雜,滿天的煙火里,她看著你的眼睛,比什麼都亮。

多年以後,中華世紀壇確實就是沒什麼人去了。

學校旁邊有家菜館,老闆娘是個中年瀋陽女人,儘管發福了,卻仍看得出年輕時肯定是相當漂亮,老闆在後廚,不愛說話。

這個組合怎麼看都是個凶名赫赫的殺手認識了小妹兒後,洗心革面然後隱居的故事。偶爾手頭錢多了你會拉著她跑去改善伙食,非常簡單的鍋包肉和漬菜粉,全世界的女孩子對鍋包肉的抵抗力都是基本為零,如果她不沉迷鍋包肉,說明她還沒有吃到好吃的鍋包肉。

你天天要雪裡藏沙,老闆娘便指著後廚說雞蛋有的是,你她媽的要吃便自己做去。

非典之後她要去美國了,你也沒有愚蠢的問不走行不行,你又點了鍋包肉和漬菜粉,你們淡定的吃飯,淡定的聊天,淡定的談論未來,要走的時候老闆娘端來了兩個雪裡藏沙。

老闆在後廚對你們揮了揮手,老闆娘絮絮叨叨和你們講別忘了她們有空常回來看看,要是結婚了可一定要叫他們倆。

你們倆笑著說嗯嗯一定一定。

她走的時候給你介紹了一個大哥,之後你就幫著大哥做事情,也就是江湖俗稱的白手套,做的事情萬死一生,從南美的雨林到中東的沙漠,從非洲的大草原,到貝加爾湖上的冰,你通通經歷過。

能幹出大事情的人,總要先經歷一下人生的大破滅,不經歷大破滅的人,其實是做不出什麼大事情的。

你具體經歷了什麼大破滅實際上不足為外人道也。

她後來結婚了,他們圈子裡的,還有了兩個女兒,後來不知道怎麼了,兩口子各玩各的,她後來信了基督,每天吃素。和她的藝術家朋友們玩的可好了。

你每天都換小姑娘,總是能在頭條上看到自己的名字,過的,也還算不錯。

只是偶爾半夜三更想起荒涼的學校與你們野火般肆隨的年少時光,便很難過。

偶爾你也想過你們要是結婚了會怎樣。

你有一個朋友,才華百倍於你,也傍上了一個背景神秘的小姐姐,能被稱作老首長的爺爺給他整個系統的領導都下了指使,小X相當不錯,但是年輕人嘛,得多在基層歷練歷練。

歷練到什麼時候呢?

反正這要二十年了,連個主任科員都沒混上。

畢竟小姐姐們可能天真單純,可是還能活蹦亂跳的爺爺,那可能有傻的么?

你雖然來歷背景大家心知肚明的神秘,但是你不好裝逼,態度又特別好,張口的為國家工作,閉口的為人民服務,更是熱心公益事業,最是喜歡回饋社會,修路搭橋建學校,那都是你應該做的。

反正跟著你做事情的人,基本上都賺了不少,老大爺們叫你送財童子,小朋友們叫你趙公明。

有個地方因為你富了起來,他們建了個財神廟,請你去看時差點給你氣死。

供的范蠡是你的臉,你勸他們換一個吧,不好。

當上了地方領導的學弟說這有什麼的呀?都是老百姓的心意呢,咱這兒人都仁義,你的好都記在心裡呢。

你跟他講道理,這財神活著的時候哪個是有好下場的?你看那趙公明,單鞭匹豹,打的闡教十二金仙瑟瑟發抖,然後讓陸壓活生生拜死了。

你再看那關羽,水淹七軍威震華夏,唬的曹操頭疾複發想要遷都,然後讓人亂箭射死了。那比干更是活生生的讓人把心挖了,再說范蠡,大家都是讀書人,什麼帶著西施跑路了生意做的還蠻大,那都是民間傳說。九成九的是讓勾踐沉屍湖底了。這他媽還不是咒我???

好說歹說終於是換了張臉,你上了一柱高香,想了想實在沒什麼別的願望了,她和小丫頭們平平安安的就好。

你一不好裝青年導師,二不好展示你的前沿物理研究成果,三不好出書,四不好逼逼,全國人民都知道你也就是女友換的比較勤。人民們如同老父親一般慈祥的原諒了你,並引為美談,只是你沒有孩子,這讓老父親般的全國人民操碎了心。

朋友的面子,實在推脫不過,你上了一場訪談,漂亮的年輕小主持人問你怎麼不和他們一樣好出書呢?

你平和樸實的講,你看,只有文化人有錢了才迫不及待的讓全世界都知道他有文化有內涵有思想有底蘊啊。我就一沒文化的臭流氓,全國人民都知道啊。

主持人又問說這個全國人民都關心的您和您的二百多個女朋友方便談談么?

你就更加平和樸實的講,說是二百多個女朋友吧……挺不準確的,因為大部分都是單純的女性朋友。女朋友確切的講有二十多個。不能說我和某個演員朋友就下一部電影吃個飯聊一聊,第二天就勁爆!xx女星與神秘富豪怎樣怎樣。她喝醉了我給她送上樓就驚爆!XX女星與神秘富豪於某酒店怎樣怎樣。我給她扔床上給她經紀人打電話讓她過來照顧她人來了,我走了,就是二十分鐘就下樓,心疼我X身體。我沒有結婚就是我X為某人終生不娶,我至今沒有子嗣就是我X沒有生育能力。沒這樣的道理。

主持人好奇,那您為什麼不結婚呢?

你說因為初戀,終生不娶。

主持人問你那您不覺得這些小姑娘是抱有某種目的接近您的么?

你問主持人你算長的還行么?算氣質不錯么?算幽默風趣見多識廣么?

主持人說算,

你又問那自己算是低級庸俗無聊么?

主持人說這個不算。

你說那我這樣的中年男人,不招小女孩喜歡,那還有天理么?某天我落魄了,蹲在地鐵口要飯每天都應該都能活不錯吧?

主持人笑著說那我天天去看你。

你又非常樸實平和的撩主持人,那就剝離了我的種種,作為一個乾淨整潔的中年男子,想跟你認識認識,交個朋友,你還是會給個機會的吧?

女主持笑得不行,問你讀書時有什麼理想么?

你更加正經的講,我是個四流的藝術家,那藝術家該怎樣啊?就是,一群姑娘養我嘛,是吧。

主持人笑著說你要真當藝術家了,我肯定第一個養你。

生命就是一場鬧著玩,事事顯得如此,從前你這麼想過,後來你發現老舍說的真他媽對。

一四年初你和她坐在龍景軒里,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了六年。

你問侍者有鍋包肉么?侍者說沒有。

你問侍者有漬菜粉么?侍者說沒有。

你問侍者有雪衣豆沙么?侍者說沒有。

你說算了你點吧,你看,什麼都沒有,還好意思叫米其林,就忽悠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土豹子了。弄得好想我們的錢不是腦袋別褲腰上一分一分積攢的血汗錢似的,這些人啊,良心壞了!

她看著你痛心疾首的樣子忍不住唾了一口,呸你多有錢啊,保守估計兩萬億身家。

你說你可別瞎說啊,別以為你是我人生真愛我就可以允許你隨意毀謗了,那是我個人的么?股權明白的寫著百分之五點八。那些股權我也不是個人名義買的啊,那是給組織買的,我就有那麼五六十億美刀的現金。

她說呸不要臉。

她說你還回去么?

你說我還回的去么?

她說託人打聽了一下,你又沒什麼事兒。

你說算了,害怕,老實人以後就安靜的在溫哥華坐吃山空了。寫寫書寫寫詩,完美。

她說你的人生有什麼遺憾么?

你想了想,相信愛的年紀,沒曾艹過十八歲的你,讓我一生,常常追憶。

她說都四十了還沒個正形,你這樣可怎麼得了。

你說沒事就這樣吧,我02年就死了,餘下的人生只是等待埋葬。

她說你還不結婚啊,以後老了誰照顧你?

你說我要有那麼一天,早就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要安樂死了。對了這份文件你簽一下,受益人是你們仨,然後這一份你也簽一下,我哪天突然神秘死亡了,股權歸她倆,十八歲之前你監管。還有份信託,過幾天讓我的律師直接聯繫你。

她說你說當初如果在一起會怎樣?

你說在一起???呵呵呵呵我他媽昏昏鐘被你爺爺弄死。

她想了想也是,如今這樣,說實話,也挺好的。

飯上來了,你吃了一口,看著她就哭了。

她很驚詫,你哭什麼?

你擦了擦眼淚,說你知道么?你走的那年,有一天,那家小飯店就再也不開門了。我帶著各種小姑娘,吃過各種地方,有豪華的不行的,有乾淨的網紅小館子,有學校食堂,也有髒的不行的蒼蠅小館子,都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我以為是再也碰不見那麼好的師傅了,今天才知道其實不是,原來一直就是差了你。

她愣了一會兒,然後哈哈哈說你這麼大歲數了騷話還是一套一套的。

又笑了一會兒也哭了。

你沒上紅通,你存在的大多數痕迹都被抹去了,就像你沒存在過一樣。

你乖乖的不說話,一句話也不講,推特也不怎麼發,別人請你訪問你也不去,別人請你出書你也不寫。

別人問你有什麼看法你表示不信謠不傳謠一切以官方消息為準,你堅決擁護以X主席為首的黨中央的領導。

還抽空讀了個博士,以後都得叫你Dr.X了,你很開心,想拍幾部青春愛情電影,單純紀念一下逝去的人生。

又過了幾年,你覺得身體難受,去檢查了一下,你這從不喝酒的人肝癌晚期了,你很淡定的給你的律師打了電話。

又聯繫了朋友們,開了一場生前遺體告別儀式,朋友們能來的都來了,就像你多年前說的一樣,你們那車人基本都出來了。

當年最年輕最優秀的一幫布爾什維克,統統都跑路了,你很是無語。

她還是很漂亮,你特別虛弱的癱在輪椅上,聽著他們講述過往,有些事情都不太記得清了。

你說你還記得當初有首歌咱們沒唱完,拿我的吉他來。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你問我,看見了什麼,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你問我,看見了什麼,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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