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義大利 | 第一篇:古羅馬才是真羅馬

暴走義大利 | 第一篇:古羅馬才是真羅馬

計划了兩個月的義大利之旅,臨行前卻是麻煩不斷。

南方少見的大雪,一連下了幾天。出發那天,中午興沖沖趕到車站,卻被告知列車停運。一陣慌亂,兩個人拖著行李箱,買新票,換車站,九個小時後才在虹橋下了動車;幸而有朋友接車,沿著高架一路狂飆,總算趕在起飛前兩小時到了浦東機場;排隊值機,排隊安檢;又在免稅店排隊結賬。萬米高空中度過十一個小時後,在莫斯科謝列梅捷沃機場,兩個人望著窗外漫天大雪,又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大雪紛紛的謝列梅捷沃機場

好在俄航經得住考驗。當 A320 在羅馬菲烏米奇諾機場平穩落地時,已是當地上午十點多。過海關,取行李,出機場,搭火車。中午十二點,我們坐在酒店的床上,二臉懵逼。吃過午餐,儘管一身疲憊,儘管半生的牛排和黏膩的芝士不停在胃裡作妖,但感謝跨夜的航班,睡過十幾個小時,免了我們倒時差的麻煩,再加上兩杯 espresso 的刺激,我們異常清醒。大腦興奮地驅動著兩條腿不停向前,暴走義大利,就這樣開始了。

踏上羅馬地鐵,顛簸搖晃中,30多個小時的舟車勞頓像是一盆冷水,從頭到腳再次灌遍全身。計劃旅行時的興奮和期待,被沖刷殆盡。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一出地鐵站,偉大的古羅馬奇蹟,就再一次點燃了旅行的熱情。


大斗獸場 Colosseo

義大利的旅行,從羅馬開始;羅馬的旅行,從古羅馬遺迹開始;古羅馬遺迹的旅行,從大斗獸場開始。

也許因為各時代的遺迹實在太多,義大利人對於新舊建築、新舊城市交接的處理簡單粗暴,甚至有些冷漠。這也讓我們和大斗獸場的初次見面變成一次驚喜的偶遇。

與國內地鐵不同,羅馬地鐵出站不用檢票。在 Colosseo 站下車,出站時猶豫了很久,我才半信半疑地穿過閘機旋桿。還沒走到站廳門口,正在和朋友吐槽著形同虛設的閘機,一抬頭,驚喜來了——大斗獸場就直接立在門外,在矩形的出站口中現出一個片段,讓人迫不及待想窺其全貌。

本以為像其他很多景點那樣,出站之後還要再走兩步,穿過一個標誌性的景區大門,經過一段儀式性的道路,才能一睹大斗獸場的真容。但它竟然就在街對面,那麼近,那麼高大。我們匆匆穿過馬路,站在大斗獸場腳下。眼前層疊的拱券和柱式,向兩側渾圓地伸展出去,像是無窮無盡,不知在何處交匯;底層粗壯的塔斯乾式柱子上,零散的凹痕記錄著兩千年里的每分每秒;斑駁的表面反射著地中海午後耀眼的陽光,像罩著一層神聖的表皮,讓人心生敬畏。

初見大斗獸場

再回頭看街對面地鐵站的簡潔立面,竟有時空穿越的錯覺。兩千年前,古羅馬的市井平民,也站在這裡,以同樣的視角,仰望這座建築奇蹟。這就體現了西方古代石質建築最大的天然優勢——經數千年而不毀。由此聯想,倘若長樂、未央二宮也能歷兩千年遺存至今,大漢王朝恢弘氣勢帶給今人的震撼,大概不會遜於大斗獸場。

就我個人來說,來義大利之前,我對於大斗獸場,並不如對梵蒂岡的大教堂、萬神廟的大穹頂和西班牙廣場的大台階那麼期待。因為這幾年,我給很多學生講解過這座建築,能畫出他的平剖面圖,能流利地講清它的結構體系。所有這些學術性的深入剖析,反倒漸漸讓我對這座建築興味索然。但是,文字的描述還是太蒼白,親自看一眼所能獲得的震撼,哪怕讀一百遍文字,也難以體驗。

這場驚喜的偶遇也讓我意識到,這次義大利的旅行,也許比我預想的更精彩。出發前的熱情和期待,也在這個時候被重新激活。

大斗獸場內部

在外面轉了一圈,才想起來買張票進去看看。大斗獸場內部,四層看台圍合出巨大的橢圓形空間。中央表演區的地面已經坍塌,成排的地下隔間直接暴露在外,是角鬥士和野獸的「候場區」。斗獸場的二層環廊,現在闢為展廳,包含多組與斗獸場有關的主題展品。其中最有趣的一組,是歷史上曾經提出過的改建或再利用大斗獸場的方案,看完不得不佩服這些設計師們的腦洞。印象最深刻的方案有兩個:一個是保留大斗獸場的外殼,在內部建造一座類似於義大利文化宮(Palazzo Della Civilta Italiana)的方盒子酒店,看設計風格,估計是墨索里尼統治下,法西斯時代的產物;不過倒並不顯得過於違和,畢竟文化宮的設計就脫胎於大斗獸場,甚至被戲稱為「方形斗獸場」。

大斗獸場展廳內展出的木質模型

第二個方案,目測是巴洛克時期的想法,在斗獸場表演區一端,建一座巴洛克風格的集中式穹頂教堂,用一圈柱廊把表演區圍起來,轉化成教堂前儀式性的廣場——一個微縮版的聖彼得大教堂和大廣場。

把大斗獸場改建為巴洛克式教堂的方案

當然這些方案都沒有落地,所以從建築實體上來說,斗獸場還是兩千年前的那個斗獸場(除了部分坍塌修復之外)。但有趣的是,從「精神」上來看,斗獸場已經發生了本質的變化:在斗獸場的一個次入口上方,我們看到了一個石雕的十字架嵌在古老的牆面上,下面還有幾行拉丁文,大意是一個典型的教堂名號。儘管這個標誌並不顯眼,但它清楚地宣告,這座原本供異教徒娛樂的巨大建築,已經皈依天主教,成為一座「宗教建築」。

大斗獸場,一層中央偏右的券洞上,嵌有帶十字架的石板

剛開始以為這只是天主教徒們無孔不入的宗教滲透,直到後來聽到梵蒂岡博物館的解說員 Giovanni 老爺子的一句話,才大概明白在義大利文化語境下,這個十字架的意義:

If you want to save a building in Roma city, you put a cross on it, and no one would touch it.

如果你想保護羅馬城內的某座建築,就在上面放個十字架,然後就沒人敢動它了。

宗教的力量。這條「鐵律」,也同樣適用於其他幾座古羅馬遺迹,後面會提到。

凱旋門與古羅馬廣場 Arco di Trionfo e Foro Romano

大斗獸場門票 12€,是包含大斗獸場、古羅馬廣場和帕拉丁山三個景點的聯票,價格還算良心;但大斗獸場地下一層的常設展廳竟然還需要再付幾歐,兩個窮學生初來乍到,還沒習慣義大利的消費水平,果斷選擇離開……

從斗獸場出來,西南方向,通向古羅馬廣場的路上,君士坦丁凱旋門孤單地立在那裡。凱旋門這種形制,也是古羅馬人的原創,拿破崙在巴黎星形廣場上建的那個,只能說是個優秀的仿品。古羅馬皇帝們熱衷於建造凱旋門,紀念自己的戰功。但現在羅馬城裡只留下三座凱旋門,都集中在大斗獸場周邊這一小片區域里。

君士坦丁凱旋門是其中保存最完整的一座。君士坦丁皇帝就是那個把拜占庭改為帝國新首都,並且把基督教奉為國教的皇帝。儘管名氣很大,但他生活在帝國晚期,經濟衰退,藝術和工藝水平也不及帝國盛期,所以凱旋門上的精美浮雕,有很大一部分是從更早的古羅馬建築上「摳」下來的。

君士坦丁凱旋門

繞過君士坦丁凱旋門,沿一道緩坡向上,穿過坡道盡端的提圖斯凱旋門,就進入了古羅馬廣場。這應該是古羅馬時期羅馬城內「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但如今只留下斷壁殘垣,散落在雜草礫石之中,間雜一些後世的建築,倒是「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通向古羅馬廣場的坡道,坡道盡頭是提圖斯凱旋門

破敗的古羅馬廣場,遠處中間偏右,是塞維魯凱旋門

提圖斯凱旋門經歷過修復,真正從古羅馬時代保留至今的只有中央券洞和券洞正上方的女兒牆,券洞內側的弧形券面上還保留著古羅馬時代的精美雕飾。修復時補建了左右兩翼,但為了明確區分新建和原有部分,補建的左右兩翼沒有添加任何浮雕裝飾。

提圖斯凱旋門

提圖斯凱旋門內側券面的雕飾

馬克辛提烏斯巴西利卡是廣場上殘存的建築中最大的一座。雖然我已經從建築史資料上,了解到它規模很大,但沒想到它竟然這麼大!來義大利之前,我心心念念要親眼見證一下萬神廟四十多米的穹頂到底有多大,但看過這座建築之後,再到萬神廟,竟感覺 just so so。

馬克辛提烏斯巴西利卡(又稱君士坦丁巴西利卡)

很遺憾,手頭設備有限,沒拍出一張能真正展現它巨大尺度的照片。上面那張圖裡,殘留的三個券洞,高度在25米左右,相當於 8、9 層住宅樓。但三個券洞只是這座建築的三分之一不到,券洞前原本還有三個連續的十字拱,高大概40米。我照片中鋪著砂石的一大片平地,都曾經覆蓋在這座建築的拱頂下。直觀說,這座建築只由一個大廳構成,而這個大廳,面積相當於一個足球場,高度相當於十幾層住宅樓。

這種超大尺度的建築,高高孤立在古羅馬廣場最高處的平台上,它的紀念性意義,它耀武揚威的作用,大概比它本身的實用性更強。畢竟,像我這樣在陸家嘴仰望過三棵定海神針的現代人,都在它面前感到渺小,更勿論兩千年前的古羅馬人。這座建築,算得上古羅馬建築的高峰之一。

馬克辛提烏斯巴西利卡背後,隔著帝國廣場大道,是被道路切去一角的圖拉真廣場。圖拉真皇帝把古羅馬帝國疆域開拓到最大範圍,也順理成章給自己建造了羅馬城內最大的一個廣場。不過到現在也是只剩斷壁殘垣。只有他的記功柱和廣場一側的一排銅像,還提醒著人們,這位五賢帝之一的皇帝曾經開創過怎樣輝煌的時代。

圖拉真紀功柱和圖拉真塑像

這根記功柱規模很大,裡面空心,有樓梯可以上人。圖拉真塑像的基座上,刻著四個字母:SPQR,梵蒂岡博物館的講解員 Giovanni 解釋了這四個字母:這是古羅馬帝國國號的拉丁文縮寫:SENATUS POPOLUSQUE ROMANUS(直譯為:羅馬元老院與人民)。現在,它被作為羅馬城的象徵,在羅馬城內到處都可以看到,最常見的就是滿大街的井蓋。看起來今天的羅馬人仍然對古羅馬的輝煌懷念不已。

圖拉真廣場緊鄰伊曼紐爾二世紀念碑和卡比多山廣場,這兩處也正是我們接下來遊覽的景點。但這一篇既然以古羅馬為題,後世的這兩組建築,暫且按下不表。畢竟,一公里外那個巨大的穹頂,才是古羅馬遺迹中的重頭戲。

萬神廟 Pantheon

離開卡比多山,已是下午五點多,天雖然還是一樣的藍,但云已被夕陽籠上一抹金黃。

按照行程單,第一天的旅程,到此就結束了。我們兩個慢悠悠地走在羅馬城狹窄的街道上,慵懶地思考著接下來該去哪裡。不過畢竟是羅馬城,這種思考都是多餘的,因為不需要走多遠,就能看到一兩處值得停留的建築,驚喜不斷。

傍晚的羅馬街巷,華燈初上

就這樣,我們誤打誤撞地進了耶穌會祖堂。這是我們在義大利進的第一間巴洛克教堂。它的細節也暫且按下不表。之所以提到它,真正的原因,是它那間廁所,直接導致我們與萬神廟的第一次見面,失去了計劃中的儀式感。

耶穌會祖堂的廁所,收費 1€。初到義大利的我們,心想花8塊人民幣,就為了放個水,不值!於是離開教堂,去找免費公廁。然而我們太天真:義大利並不比我大天朝,免費公廁這玩意,根本不存在的。所以兩個憋得面紅耳赤的大老爺們,沒頭蒼蠅一樣在羅馬城裡亂轉。同時,我們緊緊盯著 Google 地圖,小心地繞開兩三個街區外的萬神廟——因為我們想要等到第二天白天,充滿儀式感地,從正面,懷著朝聖的心情,特別是要帶著沒有內急的身體,崇敬地進入那座聖殿,瞻仰四十多米的大穹頂,沐浴中央圓孔灑下來的聖光。

而且更重要的是,第一天就把重要景點逛完了,第二天怕是連大概連起床的動力都沒有了……

然而命運就是愛開玩笑。我的眼睛離開 Google 地圖不過一分鐘,我們隨機轉過一個街角。抬頭一看,愣了:一個巨大肥碩的圓筒,頂著一個同樣巨大的鍋蓋,坨在我們倆面前。

都怪羅馬城的路網密度太高,我們終究沒能繞開萬神廟。好在萬神廟不收門票,是義大利最良心的景點之一,所以想進去幾次都可以。那麼既來之,則看之,匆匆忙忙拍了兩張照。然後出門繼續找廁所。

最後兩個人在一家麥當勞里解決了內急,以及晚飯。順便吐槽一句,義大利的麥當勞,真 TM 難吃。

夜裡的萬神廟

從麥當勞出來,天已黑了大半。總算能閑庭信步走進萬神廟,然而哪裡還有什麼儀式感,所有期待中的矯情,全都沒了。好在大穹頂還是那個大穹頂,還是讓人不忍不住「哇」一聲驚嘆。跨度 43.3 米,高 43.3 米——這個尺寸,曾經說過無數次。聽起來,跟動輒跨度數百米的現代結構相比,這個數字小的可憐。但是在19世紀生鐵結構成熟之前的一千八百年里,萬神廟一直是世界上跨度最大的建築,無論拜占庭的聖索菲亞教堂,還是佛羅倫薩的聖母百花,抑或是梵蒂岡的聖彼得,所有其他古代穹頂都只能屈居萬神廟之下。

萬神廟穹頂仰視

除了大,萬神廟穹頂的另一個特色是中央直徑將近 9 米的圓洞。一直很疑惑,這麼大個洞,下雨怎麼辦?這次親身來看,發現古羅馬人實在簡單粗暴:室內地面中央高四周低,四周有排水孔,雨水直接落進來,然後流入下水道,就這樣。

萬神廟牆邊的排水孔

至於開這個圓洞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減輕穹頂重量;另一方面,導覽冊說(一本薄薄的導覽冊賣 6€,還不如收點票錢),在每年特定日期(開國皇帝屋大維「登基」那一天),正午十二點的陽光正好透過圓洞直射神廟大門,屋大維從門內走出來,沐浴聖光,接受神廟前廣場上的民眾朝拜。

但這就要掰扯掰扯歷史了。萬神廟最早是屋大維授意副手阿格里巴建造的,是個經典的矩形神廟,當時是公元前27年,但後來毀於大火;今天這座圓形萬神廟,是後來哈德良皇帝在公元 2 世紀初建造。那麼今天這個圓洞,跟屋大維到底有沒有關係?導覽冊說,屋大維的矩形神廟原本就有個洞,哈德良只是恢復了這個洞。但事實到底怎樣,懶得去查資料了,不如就相信這個浪漫的說法吧。

萬神廟算是羅馬城裡保存最完整的古羅馬建築之一。之所以能歷經兩千年還保存這麼完整,像大斗獸場一樣,還是得益於天主教的「滲透」(又要 cue 到可愛的博物館講解員 Giovanni 老爺子)。

自從君士坦丁大帝把基督教奉為國教之後,萬神廟作為異教廟宇,就被關閉了。公元七世紀初,佔領羅馬城的拜占庭皇帝,把它獻給教皇,改為教堂。從此十字架懸在穹頂之下,萬神廟也得以延續兩千年——十字架拯救古羅馬建築。所以今天萬神廟內正對大門的龕里供著聖母瑪利亞。

再後來,19世紀,義大利統一之後,這裡又成為義大利的「先賢祠」,地下葬著義大利王國的幾位國王,包括國父伊曼紐爾二世。此外,文藝復興三傑之一的拉斐爾,也長眠於此。

萬神廟內的先賢墓:伊曼紐爾二世墓(左),拉斐爾墓(右)

第二天,我們還是按照行程安排,再次來到萬神廟。實在百看不厭。白天,萬神廟前廣場上,人頭攢動,比晚上熱鬧許多。萬神廟前八根柯林斯的柱子也能看的更仔細。這八根柱子並沒有使用華麗的彩色大理石,而是某種樸素的砂岩(猜測),似乎並不符合古羅馬人高調奢華的愛好。按照導覽冊的說法,這八根柱子和穹頂上,原本都覆著亮閃閃的青銅,後來被教皇扒下來,拿去鑄造聖彼得大教堂里的聖壇,順帶又鑄了八門大炮,放在聖天使堡,保衛教皇。

萬神廟的柱廊

只可惜,地中海氣候的冬天,陰雨連綿。我們去萬神廟,要麼晚上,要麼陰天,中央圓洞里那道聖光始終沒有見到。不過留個遺憾,才有再來的動力。義大利這樣的地方,只要有條件,不需要考慮去不去的問題,而應該考慮一生中要去幾次的問題。

萬神廟前廣場

戴克里先浴場 Terme di Diocleziano

在羅馬的第二天,吃過早飯,步行到 Roma Termini 火車站旁的羅馬國家博物館。本以為這個博物館是一座像中國國家博物館那樣的綜合博物館,但裡面展示的展品,最早上溯至古希臘時期,最晚下沿至西羅馬滅亡,實際上僅僅是古羅馬文化的專門博物館,不涉及中世紀、文藝復興等後世展品,並且以雕塑為主。幾件古希臘的青銅雕塑是比較重要的展品,另外展出有兩件古羅馬「擲鐵餅者」(「擲鐵餅者」原作是古希臘雕塑家米隆的青銅雕塑,古羅馬時期做了多件仿品);各種大理石塑像旁邊的解說文字,介紹了如何通過服飾、髮型、面相等各個方面推斷雕塑塑造的是什麼人物,特別是對於古羅馬男女髮型的解說很有意思。但總的來說,在羅馬城裡,這座博物館算不上特別值得一去的博物館,畢竟台伯河對岸的梵蒂岡博物館裡,單個展廳的展品數量,都能比肩這整座羅馬國家博物館。

羅馬國家博物館的展廊(左);古希臘青銅雕塑「拳擊者」(右)

兩尊「擲鐵餅者」

從博物館出來,向西不足百米,是半圓形的共和國廣場。廣場北側,一組廢墟一樣的建築群,帶著標誌性的土黃色調,就是戴克里先浴場。古羅馬人出了名的愛泡澡,所以古羅馬遍布大大小小的各種浴場,戴克里先浴場是其中比較大的一座。像戴克里先浴場這樣到今天還能保存個七七八八的浴場,著實鳳毛麟角。

戴克里先浴場外觀

再一次 cue 到 Giovanni 老爺子。文藝復興時期,大師米開朗基羅親自把戴克里先浴場改造成一座教堂和附屬的修道院,於是乎,這座加了十字架的浴場,就順利保留至今。

戴克里先浴場(天使與殉教者聖母大殿)入口

教堂內部,相比於遍布羅馬城內的眾多巴洛克教堂來說,規模大很多。兩千年前的古羅馬人,為了洗個澡(實際上是把洗澡當做了社交甚至是政治、商業活動),造出如此巨大豐富的空間,就是高調,就是奢華,就是 fancy。但改造之後的內部裝飾,和那些巴洛克小教堂比起來,就顯得有點簡陋,倒是裡面有一個用日游標記日期和時間的裝置,值得一看。不過我們看了半天沒看懂原理,英文的解說詞還是太過晦澀。

戴克里先浴場(天使與殉教者聖母大殿)內院,原本是一個有穹頂的大廳,穹頂已毀

奧古斯都墓 Mausoleo di Augusto

從戴克里先浴場出來,沿著共和國廣場中央的大道,左拐右拐,從波洛米尼的四噴泉聖卡羅教堂、到伯尼尼的聖安德烈教堂、再到巴貝里尼宮,最後是奧黛麗·赫本拍過戲的西班牙大台階,來了一串巴洛克之旅。不過同樣的,在此按下不表。

從西班牙大台階下來,經過一條「奢侈品一條街」,什麼 Gucci、LV、Tiffany、Dior、Armani、Prada、Chanel,聽過的沒聽過的全都湊齊了。當然我們主要是快速路過,並且偶爾瞥一眼店裡面的售貨員。奢侈品就是奢侈品,連售貨員都個個是男模女模級的,西裝革履,氣度不凡。

這條路走到盡頭,快到台伯河邊的地方,我們看到了一座被圍起來的圓形「廢墟」。那抹滄桑的土黃,是古羅馬遺迹無疑了。Google 地圖標註為「和平祭壇博物館」,但看圍擋上的文字,這應該是奧古斯都的陵墓,旁邊一座潔白的現代建築才是和平祭壇博物館。

奧古斯都是古羅馬皇帝的一種稱號,拉丁文 Augustus 直譯為「神聖、偉大」。但一般單獨提到這個稱號的時候,都特指第一個獲得這個稱號的皇帝屋大維。這裡也一樣,奧古斯都墓就是屋大維及其家族的陵墓。

從外觀來看,這座陵墓是圓形平面。羅馬城裡還有一座哈德良皇帝的陵墓,現在稱作聖天使堡,它的形制與奧古斯都墓幾乎完全相同。不難想見,哈德良皇帝給自己設計陵墓時,一定也參照了奧古斯都墓的設計。

陵墓正在整修,看起來是個長期工程。雖然沒有能夠走近去看建築本身,但陵墓周邊的施工圍擋就足以讓人印象深刻。這並不是一排普普通通的鐵板,而是一面展牆,不僅有圖片和文字的靜態展示,還嵌了多塊顯示屏,循環播放奧古斯都墓的歷史,並介紹此次整修的情況。配著巴洛克風格華麗而又莊嚴的小提琴協奏曲,整體構成了一座露天的展廊。

奧古斯都墓及其施工圍擋

雖說這圍擋的技術含量並不很高,但展覽內容的質量卻很高。遊客即使無法進入奧古斯都墓內部參觀,但通過圍擋卻能對它有深入的了解。這種做法,國內的古建保護工程很值得借鑒。以不高的成本,一方面避免施工圍擋破壞城市環境,另一方面又有宣傳展覽意義,性價比很高。

聖天使堡 Castel SantAngelo

羅馬城被台伯河分為東西兩半。我們前兩天的所有行程都在台伯河以東,這裡也是羅馬城核心所在。台伯河以西是較新(相對於古羅馬)的城區。國中之國梵蒂岡,也位於台伯河以西的山坡上。我們在羅馬第三天的行程,原本安排就只有梵蒂岡一項。但去往梵蒂岡的路上,從聖天使橋跨過台伯河,就看到這個經典的畫面:

聖天使橋和聖天使堡

這畫面也算是羅馬城的名片之一了,聖天使橋欄杆上的天使雕塑形態各異,由巴洛克時代的藝術大師伯尼尼設計。畫面中央,聖天使橋的盡頭,就是聖天使堡。乍一看這樸素的立面,密集小券挑出的檐口,還有女兒牆上凹凸的雉堞,沒有柱式,沒有拱券,沒有大理石,分明就是一座中世紀的寨堡,很難和古羅馬建築產生聯繫。

其實這原本是古羅馬五賢帝之一——哈德良皇帝的墓。哈德良熱愛各種非矩形的建築物,他設計了圓形的萬神廟,設計了花樣百出的哈德良離宮,最後還給自己設計了一座圓形的陵墓。在聖天使堡的出口處,展示著一個模型。模型並不精緻,像是一個放了很久的婚禮蛋糕,但通過它可以看到聖天使堡最初作為哈德良墓的樣子,整體形制基本仿照奧古斯都墓,甚至規模也相仿。

哈德良墓模型

古羅馬末年,為抵抗日耳曼等蠻族入侵(東亞當時也正經歷「五胡亂華」),哈德良墓被改造成一座軍事堡壘。6世紀末,傳說大天使加百列在堡壘頂上現身,高舉寶劍,消除了當時羅馬城內蔓延的瘟疫,聖天使堡因此得名。現在看到聖天使堡頂上那個天使舉劍的雕塑,也來自於這個傳說。再 cue 一次 Giovanni,異教皇帝的陵墓,被天使臨幸了,十字架掛起來,也就這樣保留下來。相比於已經被風雨寢室成土堆的奧古斯都墓,哈德良墓還算比較幸運。

聖天使堡頂上的天使舉劍雕塑

後來,聖天使堡又被改造成教皇的避難所、行宮。陸陸續續的改建、加建,最終成了今天這樣。除了中央圓形堡壘還保留著當年哈德良皇帝設計的平面布局,其他早已面目全非。

現在聖天使堡作為一個博物館。除了建築本身就作為一個重要展品外,裡面主要的展品都以軍事為主題。萬神廟柱子上的青銅扒下來鑄成的那幾門大炮,就放在聖天使堡展出。

聖天使堡頂層是教皇的住所。穿過教皇的客廳,經過一道狹窄的樓梯,到達一處開闊的室外平台,可以俯瞰台伯河以西的羅馬城。

聖天使堡的觀景平台上俯瞰台伯河以西的羅馬城


古羅馬才是真羅馬

在今天的語境下,單獨提到羅馬二字,往往是指義大利共和國首都羅馬市,這只是當年古羅馬帝國的一個城市。實際上古羅馬這個概念,嚴格說是指公元前 500 年左右發跡於義大利半島的強大國家,先後經歷共和國和帝國時期。其中帝國極盛時期(約公元100年前後,圖拉真皇帝在位時期),疆域北至英格蘭,南至非洲的埃及,向西達到伊比利亞半島(今西班牙、葡萄牙),向東直達兩河流域(今敘利亞、伊拉克等)。帝國分裂為東西羅馬後,西羅馬下延至公元476年(約相當於北魏孝文帝時期),東羅馬則一直存在到公元 1453 年(約相當於明正統年間)。

儘管今天羅馬城的總體風貌和城市結構,更多延續了 17 世紀巴洛克時期的狀態,甚至很多文獻直接說今天的羅馬城就是一座巴洛克式的城市。但對於我們這些遊客來說,古羅馬遺迹仍然是遊客們最重要的目的地。我們在羅馬市的行程,有至少一半時間安排給大大小小的古羅馬遺迹。除了詳細記述的幾處,我們的旅程中還遇到了奧勒留記功柱,銀塔廣場,以及各種叫不上名字的殘坡遺址;甚至在去往坦比哀多的公交車上,我們還看到了一座古羅馬時期的小金字塔(賽斯提伍斯金字塔 Piramide di Caio Cestio,可惜沒來得及拍照)。

馬可·奧勒留記功柱

銀塔廣場上的古羅馬神廟遺址

不僅是羅馬城,古羅馬文化的遺存,遍及歐洲、西亞、北非各地。可以這麼說,古羅馬時代在義大利文化或者歐洲文化中的地位,大致相當於中國或東亞文化下的漢、唐,是一個千百年來總在被「夢回」的時代。14-16 世紀,文藝復興的藝術巨匠們,以古羅馬為榜樣,雕塑、繪畫、建築,無一不試圖恢復古羅馬時期的偉大。文藝復興盛期的建築大師伯拉孟特在為梵蒂岡設計聖彼得大教堂時,為了設計出一座至高無上的大教堂,野心勃勃地說:「我要把萬神廟的穹頂舉起來,擱到和平廟的拱頂上去」(和平廟就是古羅馬廣場上巨大的馬克辛提烏斯巴西利卡)。可見古羅馬在當時人們心目中的地位。

歐洲其他國家也對古羅馬充滿了崇敬。拿破崙幾乎征服歐洲之後,在歐洲各地,仿照古羅馬樣式造了多座凱旋門,包括巴黎的雄獅凱旋門。他還仿照古羅馬神廟的形制,在巴黎給自己造了一座軍功廟,在旺道姆廣場上,給自己立了一根記功柱。他試圖通過這些方式,將自己與古羅馬皇帝比肩,把這當做一種無上的榮譽。

再往遠了說,美國的國會大廈、傑斐遜紀念堂、最高法院,都仿照古羅馬的建築樣式。甚至,每個中國人手上那張值錢的紅票子上,毛澤東頭像背面一排雄壯的柱廊,也是當年根據周恩來總理「古今中外,一切精華,皆為我用」的指示,化用了古羅馬建築的立面構圖設計而成。

所以,無論對於義大利人,還是對於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們來說。羅馬市只不過是沿用了 Roma 這個名號,只有古羅馬,才是真正的 Roma。不過這樣一個延續千餘年的強大國家,它的文化遺產絕不是三四天的旅程就能走遍的。也好,暫且留著,下次來時,還帶著同樣的期待,再逐一賞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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