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坎卦不是水，那它究竟講什麼?

來自專欄 我們一起學經典

今天就同大家一起來討論一下《周易》的坎卦。按照傳統易學說法坎是為水的，但是我們需要問坎到底是不是為水呢？它為什麼能代表水呢?我們不應當輕率的接受這一信條，因為它關係到我們能不能正確解讀經文卦爻辭的含義。

坎也是我們日常用語中經常使用到的辭彙，比如「溝溝坎坎」，「坎坎坷坷」。在這些辭彙里坎是作溝、谷、壑等低洼地貌解。小溝小坎會妨礙人們的出行，走路可能會絆腳，行車可能會陷車，總之會對出行造成一定的限制或障礙作用。而大溝深坎就會導致出行不能的結果，比如人、動物、車馬掉進了深坑陷阱之中，上不來出不去，前進不能後退不行。所以，如果我將順利出行理解為陽，那麼對出行的限制與障礙的作用就為陰，所以坎在古代被歸於陰性的事物。

《周易》的坎卦，講的也是作為深溝、幽谷、陷阱之類的事物。我們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呢？就是通過對卦形和卦爻辭內容的具體分析而得出的。首先，《周易》坎卦是六爻的，它實際上是由兩個三爻坎卦上下相疊而成。三爻坎卦，兩個陰爻中間包圍著一個陽爻，我們可以理解為陽在陰中。高為陽，低為陽，高崗為陽，坎陷為陰，陽在陽中就可以理解為陽在坎陷之中。我們的理解究竟對不對呢？我們就要結合卦爻辭的具體內容來分析了。

有孚維心。亨。行有尚。

「有孚維心。亨。行有尚」是卦辭。其中卦辭中的「亨」字作享祭解，意思是說前往卜師那裡卜問坎卦需要獻上恰當供品祭祀神明，不說「大亨」，就是說獻祭的供品無需太貴重。

初六：習坎，入於坎窞。凶。

初六是下坎卦的初位，它是個陰爻，陰就是對陽的否定。順利出行為陽，對出行的限制與阻礙就是陰。「習坎，入於坎窞」，是釋爻，它的作用是解釋初六爻，意思是路人走著走著不小心就掉進深坑之中了。「凶」是斷辭，是初六爻吉凶的性質，意思是逢初六爻意味著有兇險發生。

九二：坎有險，求小得。

九二是下坎卦的中位，它與初六爻構成了二爻少陰卦，少陰陰中有陽，意味著敗中有成，失中有得。一陽為小，所以是小得。「坎有險」，應當理解為坎比較陡，路人掉進了深坑之中，他首先想到的是自救，就是自己要從深坑中爬出來。但是路人掉進來的這個深坑有些陡峭，爬到一半，就無法繼續向上攀爬了。自救的過程有一些成績，但還未能成功爬出，這就是「坎有險，求小得」。它是解釋九二爻的，九二沒有斷辭，只有釋爻。吉凶休咎是可以根據釋爻推斷的。

六三：來之坎，坎險且枕，入於坎窞，勿用。

六三也是個陰爻，但這個陰爻與初六九二的少陰不同，少陰陰中有陽，有小得，但六三爻陰而無陽，意味著有失無得。「險」理解為陡峭，「忱」理解為深。「來之坎，坎險且忱，入於坎窞，勿用」，意思是說，這個坎窞，太深太陡，路人掉進來後根本就沒又辦法實施自救，沒有手抓腳蹬之處，無所舉措。這與九二爻的有些陡峭不同，九二還能爬出一段，六三這個就動也動不了了。六三爻也是只有釋爻而沒有斷辭，也可以據理論斷。

六四：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終無咎。

六四是上坎卦的初爻，上坎卦的少陰就不單是阻礙與限制了，它是陰實有陰之物。路人掉到深坑之中，無法實施自救，或自救不能成功，這個時候就只能等待坑上人們的救助，這就是他救。此時的路人就只能盼望自己能被坑上的人及時發現和實施救助了。得六四陰實有形之物，是說有人通過洞口將盛有酒水飯菜的樽和簋送了進來，這意味著掉入深坑之中已經被坑上的人及時發現並得到救助。「終無咎」，是此爻的斷辭，意即得此爻意味著最終無災咎發生。

九五：坎不盈，祗既平。無咎。

九五是上坎卦的中位，六四九五構成為上坎卦的少陰，少陰陰中有陽，意味著失中有得，敗中有成。又一陽之得為小得。「坎不盈，祗既平」，是說坑上的人對墜入深坎中的路人實施救助，他們試圖將深坑填平，從而將路人救出，但是小土丘都被剷平了，深坑還未被填滿。這說明坑上人們的救助已經收穫了一定成績，但尚未被成功救出。這就是他救有小得，而九二爻是自救有小得。少陰陰中有一陽，主小得。

上六：系用徽纆，寘於叢棘，三歲不得。凶。

上六是上坎卦的上位，上位是純陰，陰而無陽。當路人墜入深坑之中，其結局只有可能的幾種情況，一種情況是這個坑不是太深不太陡，人掉到裡面自己還能爬出來，這是自救。另一種情況是坑又深又陡，人掉進去根本就有辦法自己爬出來，這個時候就只能指望被坑上的人及時發並實施營救了，這是他救。而最壞的一種情況是，掉進坑裡後自己爬不出來，又不能被坑人的發現，那就只有等死了。上六所代表的就是這最壞的情況。「系用徽纆，寘於叢棘，三歲不得」，是說路人被結實的繩索捆綁住手腳，扔進了雜草叢生、人跡罕至的枯井之中，不能被人發現，又無法實施自救，以至於三年都不能見到天日。三年用來形容時間的長久，並非是個確數。上六爻是全卦最凶的一個爻，是最不吉利的象徵。所以上六爻的斷辭為「凶」。

通過對坎卦爻辭的分析，我們看到坎卦爻辭都是在講當路人墜入深坑中可能發生的各種情形。這也就印證了我們此前對坎卦卦形分析後所得出的結論，坎就是指深坑、陷阱、幽谷丶溝壑之類的事物。這裡面沒有一句提到水。所以，坎為水並不是《周易》古經中固有的思想。

制定坎卦的先人將路人墜入深坎的各種不同信息濃縮在坎卦六個不同的爻位里，並將它們作為一個標準模型來應對日常生活中與之相關的疑惑和疑難的解答。比如，當遠行的路人在外遭遇到某種不測，或者當真發生了不小心墜入深坑的情況，導致不能及時回家，家裡人就會為其擔心，但又無法獲得實際情況的信息，便找到卦師卜問，這時卦師就可以使用坎卦來為其筮算。筮算過程實際是使用搖卦的或然性來代替未知狀況的或然性。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卦師筮算的結果真的與實際狀況相符，而是無論何種筮算結果都是對求占者疑惑的一個應答。只是在古人的意識里筮算的結果就是真實的狀況，因為筮卦的結論都是被看作神明的啟示的結果。

這就是說既使是在古代，人們發明易卦也不是為了預測未來，更不是為了解宇宙，而僅僅是為了應對日常生活中疑難和疑惑需要解答的需要。再比如，有人家丟了小孩，一家人疲於奔命的找尋，心裡難安，正常的生活無法繼續。此時卜師筮算的結果便有了異常重要的作用。假如卜卦的結論是找不到了，那就需要中止尋找行動，以便使正常生活次序得以繼續。假如卜卦結論是能夠找到，也能使家人緊張的情緒得以放鬆。在古代人群的日常生活中卜筮的作用往往如黑暗中的光亮、迷途中的指南針一般，對人們的疑難與困惑做出決斷，發揮著一定的指導意義。所以，卜筮活動的發明就絕不能歸結為迷信。因為卜筮在當時代人群中發揮的作用與我們的科技、醫療、通信，甚至政府的部分管理和仲裁的職能在我們現代社會中的作用與意義是相同的。歷代研易的學者們惑於坎為水、為險之類的成見，不能對經文做出正確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