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人世永存敬畏之心
來自專欄 心理洞穿與切割
昨天晚上後台有人留言,說我前天推的那篇影評文章《有多少愛可以重來》里介紹的電影《與女人們的對話》是「毛片」。
看到這樣的留言,覺得蠻好玩。
嗯,不生氣,一點都不生氣,頂多有點啼笑皆非吧。感覺說這話的人太「純潔」了,純潔得弄不好是從明末清初穿越而來。
怎麼講,只能說他可能從未見過真正的「毛片」是什麼樣的。如果把他定義「毛片」的標準拿去衡量所有著名以及非著名情感類型文藝電影,估計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得封存入庫,還得貼上降魔符咒。至於那些純A類型,在他眼裡,大約就是毒蛇猛獸了。
提到這個事,並無惡意,至少比留言的人,在心態上,更端正一些。
只是作為今天話題的引子吧——
就是覺得現在有些人特別愛評判他人、特別愛隨意給人和事貼標籤兒,無論表述什麼觀點和認知,措辭都很絕對,一張口就自帶「上帝視角」,對自己說的話充滿自信,彷彿全知全能。
總是試圖從各種流言傳聞里,激烈擒拿草灰蛇線,拼湊時間殘骸,然後再以點帶面地徹底否定一個人、甚至否定一個群體,以獲得存在感。
典型的管殺、不管埋。
比如昨天看到平時關注的一位博主說:「文藝圈對財富名利的常見態度是以一種不屑的方式傾慕。 」
看後,頗不以為然。
實際上,每個圈層的人都是多樣化的。
對於名利財富的追求,不管哪個圈子,都有人如蟻附膻上下其手,卻也、的確都有人、一直秉持「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態度——這個「取之有道」並不代表「不屑」、或者浮於表面的「假清高」,只是說,如果「取之」的代價跟自己內心最在意的東西有衝突,很多人真的是可以為了自己更在意的東西而放棄財富,比如說為了個人信仰,比如說為了靈魂的安寧,比如說為了內心的驕傲,你也可以稱之為「風骨」。
不過,實在講,這世道,真正有風骨的人確實越來越少,但,雖然稀有,總歸還是有的。就是說,談觀點也好,談看法也罷,不能一杆子打倒一船人。
「文藝圈兒」,它囊括的範圍、行業等等,很多。而且作為文藝圈一分子的單獨個體,遍布角角落落。興許你觸目所及的某些特愛顯山露水的圈內人,恰如你形容的那樣虛偽——直白點講,就是明裡看不起、實則有機會就垂涎、伸手、如狼似虎地貪財。但說到底,你看到的仍然只是整個文藝圈的極小一部分,甚至只是虛擬網路世界裡特愛上躥下跳、甚至被各種人為斷章取義的、極小一部分,而海平面以下更多有脊樑、有風骨的、從事文藝工作的基層廣眾,很多人正兩袖清風兢兢業業堅守自己的追求,他們才是大多數。或許正因為他們在財富和個人操守方面更執著於後者,所以很多底蘊深厚才情縱橫的人,才至今籍籍無名,頂多算「藏龍卧虎」吧,所以了解和看到他們的人才那麼少。比如「你」,就沒看到。可「你」就這麼隨隨便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便把視線之內的「一小撮」,以偏概全地定義成了整個「文藝圈」,這樣說話,真的就很不負責任。
一方面是不負責任,一方面反而也暴露出自己認識上的淺薄與孤陋。
就是說,看人、看事,都應該立體的、多方位去觀照和衡量。
舉幾個例子吧。
比如說一生縱橫遊走於黑白兩道之間的杜月笙。
這兩年各種公知文章里,為杜月笙歌功頌德的溢美之詞簡直鋪天蓋地。
說他為人如何厚道,比如一直感激「阿桂姐」曾經的知遇之恩,當黃金榮喜新厭舊看上戲子露蘭春從而拋棄林桂生時,杜月笙二話不說立即為「阿桂姐」買下一套宅院供養起來;說他怎樣善待故交舊友,比如說二次替養父陳世昌之子還賭債;說他該出手時候就出手,常常救人於困窘危難,比如九一八事變時收留無處可去的張學良......
但是馬上也有人站出來反駁,說不管杜月笙怎樣被洗白,本質上仍舊就是個「禍國殃民的地痞流氓」。
知乎ID「夢囈者戈地圖」表示不解:我很好奇說杜月笙種種善行的這幫人啊,你們到底是在描述一個黑幫首領還是在描述一個救世濟民的大慈善家?我更好奇啊,當年上海金融保衛戰小蔣抓了杜月笙的爪牙和資產……莫非是因為他們救濟普通百姓?
知乎ID「秋天」則總結:杜混成了大哥後,是不用親手干臟活,他可以穿長衫作出斯文模樣,還可以撒錢做慈善、辦大事,可以養戲子表達對高雅藝術的由衷熱愛。但別忘了他手下的小弟們依然不乏壟斷娼妓業、綁架撕票、拍花子等等無惡不作的流氓混混,他做慈善的錢,來路依然很不光彩。別看杜先生已經是體面人了,當時哪個市井閑人敢指摘他,照樣別想活得舒坦。
所以呢?孰是孰非?
我的看法是:甭管是評判一個人,還是評判一個事兒,都應該一分為二去看。杜月笙從事的「事業」,肯定有很多是擺不上檯面的,但他在另外一些人面前表現出來的「克己修身,禮賢下士」、「雪中送炭」、「有本事沒脾氣」等等品格,肯定也並非全都是為了表演而表演。估計那些受過他恩惠的人,世世代代都會念及他的好處;就像那些曾經因他而家破人亡的,生生世世都會與他勢不兩立——立場不同、角度不同、親疏關係不同,得出的結論肯定不一樣。一味肯定,就跟全面否定一樣、都是偏頗的。
也比如《天龍八部》里的喬峰。
《天龍八部》我這斷斷續續還沒看完,前些天正看到第十九章《雖千萬人吾往矣》。
裡面有這樣一段描寫:
喬峰殺人(單仲山)之後,更是出手如狂,單刀飛舞,右手忽拳忽掌,左手鋼刀橫砍直劈,威勢直不可當,但見白牆上點點滴滴濺滿了鮮血,大廳中倒下了不少屍骸,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膛破肢斷。這時他已顧不得對丐幫舊人留情,更無餘暇分辨對手面目,紅了眼睛,逢人便殺。奚長老竟也死於他的刀下。來赴英雄宴的豪傑,十之八九都親手殺過人......就算自己沒殺過人,這殺人放火之事,看也看得多了。此刻這般驚心動魄的惡鬥,卻實是生平從所未見......群雄均非膽怯怕死之人,然眼見敵人勢若顛狂而武功又無人能擋,大廳中血肉橫飛,人頭亂滾,滿耳只聞臨死時的慘叫之聲,倒有一大半人起了逃走之意,都想儘快離開,喬峰有罪也好,無罪也好,自己是不想管這件事了。
一邊看,一邊想起前段時間,有人說《神鵰俠侶》里的李莫愁如何如何不值得同情、如何如何殺人如麻之類,包括冠在李莫愁頭上的個人品牌也一直都是「女魔頭」三個字。但要叫我看,比起李莫愁來,死在喬峰手下的人,估計只多不少(等我全部看完統計一下、比較一下),李莫愁殺人起碼是一個一個地殺,但看這喬峰殺人的架勢,則幾乎是一掃一大片。且不說喬峰緊接著又在雁門關外「殺盡十餘官兵」,單就眼下這一場惡戰,就事論事的話——那些被他殺掉的人,真的都是罪該萬死十惡不赦么?「奚長老竟也死於他的刀下」?即便喬峰當時被人誤解為「忘恩負義"之徒,人人都想得而誅之,百口莫辯的情況下,你可以暫時先一走了之嘛,然後從長計議再想辦法澄清事實,憑你喬峰身手,真想脫身那還不容易,實無必要非得把局面弄得好像逼不得已吧。
從這個角度來說,你說喬峰是好人嗎?他也是濫殺無辜,就因為金庸給他定的人設是高大上,所以,即便很多時候,很多事,他做得並不合情理,但大家也願意為他找到各種借口和理由,予以體諒和理解。
所以,蓋棺定論一個人的時候,最終還是應該看他身上的優缺點、哪部分佔主導吧。
包括「弒兄奪位」的宋太宗趙光義(好吧,最近一直在宋朝歷史中流連徘徊),就那麼狼子野心的一個人,在「去太祖化」的過程中,也做過流芳百世的好事,比如組織人員修成的《太平御覽》、《太平廣記》、《文苑英華》、《冊府元龜》等,成為後世研究歷史和文化的重要文獻資料。比如他在位期間重文輕武,使得宋朝成為「中國古代文人的天堂」.....那些絕美的宋詞,全都拜他給了讀書人那麼寬鬆的生存和交流環境才得以滿庭芳呢。這一點,起碼,我個人很感謝他。
舉這麼多例子,主要是想說:輕易臧否他人、或事,真的是沒見識、沒教養、不成熟的表現。
做人呢,還是應該對這個世界多存敬畏之心,多存慈悲之心。
存敬畏之心,是因為,了解得越多,你就會發現自己知道的越少。世界真的是太多樣化、太豐富、太深廣。
而一個人眼光視野的開放程度,直接決定了精神上的捭闔空間。
不客氣地講,我們每個人都是井底之蛙,至多只能看到自己觸目所及的那些。所以,如果單憑一孔之見,就隨便定義一件事、一個人,特別容易自曝其短,也特別具有凌霸意味。一些信口開河信口雌黃的言論,一旦因為身份位置的作用,有意無意對相關事件造成推波助瀾的作用,往往會左右甚至摧毀某個人的一生。
這真的不好。
而對這世界了解多了,自然而然也就生出慈悲之心來——就是說,每個人都有他做一些事情的深層次的隱衷和不得已,深入了解後,推己及人,那些不忍、體諒、包容,也就不期然湧上心頭。
怎麼講,人性基本上都是好與壞並存,美與惡兼有,哪一方面更顯性,就看觸發點會更多觸動到哪一側面——成聖成狂,不過一念之間。
說實話,我現在越來越理解武則天為什麼給自己立無字碑了。
真的,一個人,尤其是一位當政15年的皇帝(實際掌控朝政是從當皇后開始的,一共是50年。),還是女的,其是非功過,怎麼可能簡單幾句話就概括得了。而且,太多事情的發生髮展,是不能脫離當時的社會背景孤立去看的,何況很多事情的發生髮展都是情勢逼迫、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有違初衷的各種變化更是防不勝防.....
尤其,每朝每代的道德觀、價值觀等等,標準不盡相同,怎麼評說?何必評說?
就像昨天私語里說的那樣:一樣的眼睛,不一樣的看法;一樣的耳朵,不一樣的聽法;一樣的嘴巴,不一樣的說法;一樣的心,不一樣的想法;一樣的錢,不一樣的花法;一樣的人生,不一樣的活法。
SO,誰才是真理的化身?誰都不是。
說到底,境界是由眼光的深淺寬窄決定,態度則是由慾望的取捨與多寡來塑造,它們並非一成不變,而是一個不斷去偽存真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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