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觀音》：人心惶惶 鬼魅森森

來自專欄 吃，電影

預警：有劇透

1

老將軍死了，家族失去了支柱和靠山，眼前的榮華富貴眼看便要隨之煙消雲散。

將軍的遺孀棠夫人帶著兩個女兒，只能當起掮客與白手套，遊走黑白之間，借著老將軍舊日的關係與人脈，在各種勢力間縱橫俾闔。

老將軍的面子總會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不值錢，高懸的遺照也早已消退了顏色。

沒有營生就沒有里子，家道終歸要漸漸敗落。

只有利益是永恆的，低買高賣是簡單的算術，人人都曉得裡面的好處。

所以一樁地皮買賣牽扯了從地方到中央一干大員，老夫人斟茶倒水，張羅布局，穿梭其中，不疾不徐，輕言細語，什麼時候都只是一旁笑呵呵不起眼的陪襯，卻悄悄織落了一張大網。

這中間原來還有其它故事，白手套終究要依附別人，要低眉順耳，俯首稱臣，一旦沒了用處，只會被一腳踢開。

那種如履薄冰的滋味，當慣了貴婦人的她，不想要。

於是索性自立靠山，找幾個替死鬼，把錢裝入自家腰包。

一切掌握在手了，才敢風輕雲淡地說，到這個年紀，一切都看淡了。

2

故事的另一條線是棠家的三個女人。

名義上的寡母與兩個女兒，實際上是一個寡婦，一個單親媽媽，和一個少女，祖孫三代。

電影的視角著落在最小的棠真身上。

正值青春期，帶著點叛逆的味道，表面上卻是大戶人家的乖巧和禮貌。

她心機一點不少，內心的波瀾驚天動地，混亂的家庭倫理，友人輕慢以待，渴求而不得的懵懂愛情……

棠夫人舉手投足，所有惡的施展都不曾避諱過她，甚至是在刻意培養接班人。

耳濡目染，她的世界也慢慢變得扭曲。

最後，她放任了好友的死，見證了生母的死，喜歡男孩的強暴成為葬送純真的最後一擊，她被送入魔女的路途。

3

電影濃墨重彩，卻偏偏迴避暴力。

滅門案也好，黑吃黑也好，偽造官員自殺也好，所有血腥都被鏡頭小心躲過。

棠夫人精緻優雅的日常見不得這些打打殺殺，她依然會揮毫潑墨，從容飲茶，陪孤兒寡母落淚，幫鄉鄰青年謀個好工作，在官太太們面前示弱退讓。

只有被逼入絕境時，才會露出兇狠的獠牙，齜一下，嚇跑對手，又蜷縮起來。

而看似狂放的棠寧，或許是電影中最值得同情的角色，自小便是母親的工具，被一再出賣和利用。有女卻不能認，與母與女的關係都激化到無法正常相處的地步，只能在毒品與濫交中麻醉自我。

但她終歸是愛女兒的，想要就她脫離棠夫人的掌控，可到底卻被女兒給出賣了。

「你出得了海，卻上不了岸。」

棠夫人言出必行。

身死殞命，只換來母親幾滴廉價的眼淚，和幾聲為求心安的超度。

所以棠夫人是勝利者么？她精心布局，功成身退，積攢了巨富家業，找到了新的政治依靠，外孫女被留在身邊，成為合格接班人。

直到，她老到無法掌控自己的時候。

被病痛折磨，卻不得解脫，放棄搶救的聲明變成廢紙。

長大的少女，成為新魔女的棠真，用這樣的方式施展報復，讓她困在孤獨的世間，無依無靠，求死無門。

4

《血觀音》是部政治驚悚電影，卻被導演楊雅喆拍出了森森鬼氣。

電影特別通過女性視角，以柔弱身軀與殘忍行事的強烈反差，放大人心的扭曲。

夜色中行走的優伶，荒誕的冥婚儀式，棠夫人與棠寧尖聲尖氣的笑聲，真是滲得人寒毛直豎。

親情是空洞的，友情是脆弱的，連愛情也是虛假的，每個人都是施害者與受害者，人性衝突以極端的戲劇化表現出來，配合著炫目的美術與用力的表演，以低沉卻又兇猛的姿態撞擊著觀眾，一氣呵成，酣暢淋漓。

故事與表演都充滿張力，惠英紅的舉重若輕，文淇的少年老成，吳可熙的豐富層次，藏匿於配角中的紛繁細節。

所有對照與呼應，隱筆與切題，讓故事幾重反轉，一時急轉直下，一時豁然開朗。在明亮精巧的畫面中，被所細心培養起來的血色之花，綻放得如此絢爛。

但電影也有毛病，過分注重形式感，在敘事與表達上都發力過猛，過猶不及。

太多矛盾被填塞進劇情，過分雕琢的黑色世界，被一再突顯的獵奇元素，固然增強了戲劇衝突，卻破壞了真實感。

而有意為之的彈唱穿插，雖然心思獨具，但到底是敗筆。

簡簡單單可以講好的故事，偏偏要賦予匠氣，也是拿獎導向的台灣電影的通病。

輕快一點，或許更好。

但《血觀音》依然是部值得推薦的好電影。

沒有循規蹈矩，我們在熟悉的話語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物關係中看到了在我們這裡根本不可能看到的故事，獵奇也好，勇氣也罷，新鮮感是足夠的。

兩個小時一氣呵成，全無半點冷場。沒有動作與特效的加成，全靠故事和人物推進，卻能緊抓人心，觀影結束，還能一再回味咀嚼。

這樣的電影台灣每年都會出來幾部，鹹淡適宜，是真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