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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提升】經典小小說閱讀10篇

【經典小小說閱讀10篇

1、世上最好的房子

董彥芝

  當年,大紅的結婚證上,他倆的頭雖然在被攝影師扶了又扶之後,勉強貼在了一起,但是,兩個人外側的肩膀卻各自生硬地朝著相反的方向別著。他和她,心裡都如鏡子一樣明了:他們的婚姻和愛情沒有多大關係,最多只能說,他們彼此不反感。

  他們是為了房子結婚的。

  那年,單位福利分房,按照規定,已到婚齡的他,必須要有結婚證才能分到一套40平方米的房子。他是家裡的大兒子,他要是分到房子,弟弟將來結婚用房的壓力就會小些。而她,哥哥一直等著結婚,她卻騰不出家裡的房子來。

  媒人把兩邊的情況分別一介紹,兩人都問了同樣一句話:身體沒什麼殘疾,也沒不良習慣吧?等見了面,看對方胳膊腿兒的都很齊全,模樣也看得過去。聊了一會兒,她覺得他算是本分,他覺得她心眼不差。然後,他們分別給媒人回話說,行。

  結婚那天,兩人都覺得很幸福,但也是因為有了房子。他覺得自己一個男人,快30歲了,總算有個安身的窩了;而她高興的是,再也不用看哥哥的臉色讓父母跟著為難,她有了個有房子的男人,雖然只是40平方米,但她感覺簡直就是自己的宮殿。

  日子像流水一樣很快過去,他們有了女兒。當女兒在那個家裡一天天長大的時候,她和他才同時感到,40平方米的房子實在是太小了。但是,想要通過福利分房換到更大的房子,已經不可能。他的工廠早已改制,他買斷工齡後,在一家購物中心當電工,她是一家藥店的營業員。

  女兒漸漸大起來,開始他睡客廳沙發,女兒和妻子睡在卧室,但是後來,女兒說她需要一間自己獨立的卧室,不然她都沒法帶同學到家裡來。女兒的話,讓他們心酸。

  那天,她忽然對他說,她從藥店辭職了。他很生氣,說,這樣的事為什麼不商量一下。她說,以前什麼事不也都沒商量過嗎?他這才意識到,結婚16年,他很少過問妻子的事,而他自己的事,也很少跟妻子說。16年的夫妻,他們的那隻肩膀似乎還是朝不同的方向別著。

  她說,她應聘到保險公司當業務員了。本來人家嫌她年紀大不要她,但是她磨了好長時間。

  3年後,她拿出6萬塊錢交給他,說,首付交了就可以入住,我都打聽好了,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75平方米,兩個卧室。大的那間給女兒。看房的時候,他倆同時說。

  接下來的日子,她整個人又有了當年看著窗帘搖曳的歡喜。他們有大房子,女兒有自己的卧室了。他的工作忙,她就一個人跑裝修市場。一會兒是地板,一會兒是頂燈,一會兒是油漆,一會兒是馬桶。整整兩個月,她忙得昏天黑地,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兒。

  新房子總算裝修好了,但她卻病倒了。她一個人去醫院,以前,頭疼腦熱的病,她從來沒讓他陪過。這次,當醫生要求和她的家屬談話時,她仍舊固執地說,丈夫出差了,她能對自己的病情負責。

  星期六,女兒要求去看新房,她帶女兒去了。女兒興奮地在新房裡轉圈、跳舞,摟著她的脖子說,媽媽,明天就搬家吧。

  從新房出來,她帶女兒去了麥當勞,然後又去遊樂場。女兒顯然對這些都沒興趣,不停地說,媽媽,我們趕快搬家啊。

  牆也斑駁了,窗帘也褪色,水泥地有數不清的小凹坑,這套她曾經想搬離的老舊的房子,卻讓她有了不舍。她對女兒說,急什麼,反正已經裝修好了,這套老房子,是我和你爸爸當年的新房,也是你出生的地方,這麼快就搬走,有點捨不得,再住段時間。他大聲喝她,都裝修好了,為什麼不搬?不是為女兒高興嗎,要是舊的好,那幹嗎買新的啊。她不出聲。他說不上多關心她,但卻很少對她發這麼大的火。

  那天覺得精神好的時候,她把女兒找了回來,抱住女兒坐在老舊的沙發上,她哭了起來。她和女兒淡了很久。15歲的女兒泣不成聲,不停地說,媽媽,我陪你一直住在舊房子里。

  她還是沒能住太久。醫生原本告訴她3個月,但也許是她沒什麼心事了,剛剛過了2個月,她就要走了:那天,一家人在客廳的茶几上吃完了晚飯——這麼多年,他們在陽台上做飯,沒有餐廳,一直在客廳的茶几上吃飯。放下筷子,她靠在沙發上,掏出新房的鑰匙交給他,又把女兒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裡,然後,她的身體漸漸從沙發上滑落下來。

  女兒撲在她身上,號啕大哭。是女兒告訴他的,妻子已是腦瘤晚期,因為覺得沒救了,她也不想去醫院了。她不搬家,是因為如果她死在了新房子里,那就沒有人願意住那個房子了。但是,她想以後能有個女人再住進去,照顧他。所以,她要留下全新的房子,吉利的房子,給他和他的未來。

  他一直都覺得,妻子是為了房子嫁給他的,而妻子死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16年的生活,妻子對他的愛,已經充滿了房子的每個角落。

2、即使沒有了記憶

關鹿鹿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記憶是可以消失的。

  年輕的時候,他和她一見鍾情。事情就發生在她每天都經過的那個公園門口。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偷偷地瞄了一眼。只這一眼,足夠讓她明白,從此她的心就被這個男人佔據了。

  誰知道,第二天,還是在那個公園門口,他們又相遇了。她低下頭不敢看他,沒想到,他竟伸出手臂攔住了她。她嚇了一跳,鼓起勇氣問他有什麼事。他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雖然昨天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我想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共度一生?」說話的時候,他的腿抖得厲害。

  在那個年代,一見鍾情就是神話傳說,沒有人願意為此付出什麼。但是她不顧父母的反對,硬是跟他領了結婚證,住進了他那間小破平房。

  幾年過去了。她還是沒有懷孕的跡象。他的老母親從鄉下趕來,一進門就使勁打量她。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婆婆,卻明顯地感到了對方眼神里的不屑。很快,檢查結果出來了,她不能生育。婆婆在不大的小平房裡大哭大鬧,她咬咬牙,開始收拾東西。他愁得雙眉緊皺,但還是按住了她收拾東西的手,好說歹說將年邁的母親送上了回鄉下的火車。等回到家,他發現她正躲在角落裡大哭。他走過去抱住她的頭,輕輕地說:「沒有孩子,我們一樣可以過得很幸福。」

  之後的生活更加瑣碎起來,但好在他是個那麼貼心的人。她想就算日子再苦,有他的陪伴,也值得。但生活畢竟不是演戲,有時候,她也會發現他在發獃,眼神空洞。她知道,他在遺憾,遺憾他倆這麼美好的愛情沒有延續。也因為這,她對他更加盡心儘力。

  這天,老家來信了。他年邁的母親去世了。二弟打電話來,他站在電話機旁邊許久都沒動。放下電話,他沒有哭,只是看著她說:「媽媽臨死都沒閉眼,說放心不下我,說我死後,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不知怎麼,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傍晚,她和他在公園門口一見鍾情的情景。這些年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了出來。她那麼努力,付出那麼多,卻還是不能彌補那個缺陷……

  她故意找了很多話題,想緩解他的悲傷,可他幾乎沒有任何回應。最後,她說:「實在不行,我們乾脆領養一個孩子好了。」他連眼皮都沒抬,只「哦」了一聲。她騰地站起身,大聲喊:「你是不是怪我不能給你生孩子?」

  他這才抬了抬眼皮,說:「你想太多了。」

  「難道不是嗎?你是不是後悔,當初就不該那麼冒失地攔住我,說想跟我共度一生!」她的聲音又提高了一點。

  他顯然是不想理她,站起身就要回屋。她一急,抄起旁邊的煙灰缸就扔了過去。她就是在氣頭上,根本沒有想到真的會砸到他。他的頭被砸出一個大口子,血汩汩地冒出來。她一下子就抱住了他。他聲音很平靜,只說:「我沒事。」

  頭上的傷口縫了三針,醫生卻給了她一個更大的打擊。他的腦子裡長了一個腫瘤,而且這個腫瘤有越長越大的趨勢,最後,可能會壓迫記憶神經。她有點沒聽懂醫生的話。醫生說:「就是說,如果動手術,可能他會失去記憶;如果選擇不動手術,僅靠化療治療的話,可能對這個腫瘤沒有任何作用。」

  究竟該怎麼辦?她有自己的私心,就這麼下去,一直陪他到最後也不是不可以,起碼,他不會忘了她。她真不敢想像,他要是真把她忘了,這以後的日子,她該怎麼辦呢?

  但是,每當她看見他,她就從心裡那麼希望他能夠活下去,哪怕、哪怕他把她忘了。最後,她哭著同意他動手術。進病房之前,她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他還是那麼平靜,把她的手甩開,任護士推著進了手術室。

  手術很順利,危險的腫瘤被摘除了,他也真的把她忘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就問他還認不認識她。他一臉無辜地搖了搖頭。但她還是守在他身邊,為他端茶倒水,伺候起居。他還以為她是醫院的護工。但她不哭了,想著慢慢來,以後會好的,他還是會想起她是誰的。等他的病好了,她就跟他去領養一個孩子,讓這個家完整一些。

  手術的第二天,他坐在輪椅上,被護士推著去做檢查。在醫院走廊上,碰見了她。她剛剛回家去做了他愛吃的幾樣菜,手裡還提著暖飯煲。他對她點點頭,她也點點頭,看著他就這樣與自己擦肩而過。她突然又有點委屈,想起來年輕的時候,他們也曾這樣擦肩而過。這時候,他讓護士停下來,回過頭來看著她。她不知道他有什麼事,就走過來站在他面前。還沒等他開口,她就發現他的腿抖得厲害。

  這時候,她聽見他結結巴巴地說:「雖然昨天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我想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共度一生?」

  她到底沒有忍住眼淚。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流了下來。原來,即使沒有了記憶,也一樣會在某時某地,深切地感受到記憶曾經存在過的感覺。

3、洗手

周正旺

  張三總經理愛乾淨是出了各的,他最大的表現就是洗手。據辦公室的人統計,張總經理每天至少洗手三十次,每次至少三分鐘。無論到什麼地方、在什麼場合,張總經理的皮包里一定少不了必需品——肥皂。作為張總經理的秘書,我身邊也一定少不得帶一塊肥皂。「總經理的那一塊肥皂未必夠用,」我對同事們說,「所以我也得做點準備。」

  對總經理的這個嗜好,全公司都覺得好奇。大家都想知道總經理為什麼這麼頻繁洗手。是一種心理強迫症,還是遺傳?

  有好事的人專門到總經理家鄉去打聽,打聽的結果讓大家都非常失望,非但總經理家沒有這個遺傳,而且在就任總經理之前,他都沒有這個嗜好。也就是說,洗手這個毛病是他當了總經理之後才養成的。

  想一下也正常,我們公司是一家大型的國有煤礦企業,總經理原先是我們公司基層的一個煤礦工人,以前井下的骯髒或許給他留下了深刻而慘痛的印象,最終他養成了瘋狂洗手的習慣。想到這裡,大家也就釋然,覺得終於破解了這個「未解之謎」。

  然而不久之後大家又發現,總經理在辦公室處理一般工作時洗手的次數相對少一些,時間也比較短暫,在批複採購公文和報銷文件的時候洗手則相對頻繁,也就是說,只要涉及處理金錢方面的事務,總經理就會頻繁洗手。但在領導下來視察的時候,總經理洗手的表現則更為反常。

  我們公司是市裡的支柱企業,又是納稅大戶,因此經常有領導來我們公司考察指導工作。每次領導過來視察,總經理總是率領全體行政員工在公司大門口迎接,我們注意到,領導一下車,就老遠伸出肥厚的大手,這時候,總經理就趕緊迎上前去,緊緊握住領導的大手,說:「歡迎領導來我公司指導工作。」

  等領導參觀考察完,我們就發現,總經理在洗手間至少要待上半個小時,直到把那雙手搓得發白為止。

  這天,我和張總經理去礦井慰問工人,說起來,張總經理已經很久沒有去基層了,直到今天才找到機會。

  張總經理趕到礦井,發現工人們都站在工地迎接他,他趕緊小跑過去,伸出大手和工人們一個一個握手。我注意到,工人們的手都被煤炭浸染黑了,我想,等下總經理一定又要使勁洗手了,我暗自慶幸帶了兩塊肥皂。

  和工人們寒暄完,總經理起身告辭。我趕緊到旁邊的水井邊打了一大桶水,提到總經理身邊,我拿出肥皂:「總經理,洗手吧!」

  張總經理擺擺手,說:「不用了,這樣挺好,挺好。」

4、尋找窮人

賓 煒

  這天,某公司的經理老鄭到寺里燒香,從佛堂出來時,隨手抽了支簽,想看看來來的運程。

  解簽的和尚看著那支簽,沉吟良久才緩緩地開口,說老鄭明年有血光之災。老鄭一聽就急了,問他可有解法,和尚說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做一件大善事。

  老鄭心想,不就是拿錢做善事嗎?所謂大善事,無非是拿出二三十萬捐給一個急需幫助的人。不管是一個窮得走投無路的,還是一個等著錢上醫院救命的都可以……不過。對象一定要選好。

  這天一早,老鄭開車去公司。前面拐彎處突然飛快地跑出來一個背著蛇皮袋的小女孩。老鄭一個急剎車,女孩卻停不住腳,一下子撞到了車頭上。只聽她「哎呀」一聲叫喚,捂著肚子蹲了下來。

  老鄭忙下車一看,原來是街坊阿貴的小女兒丹丹。老鄭把丹丹扶起來,問她怎麼樣。丹丹揉了揉肚子,說:「鄭伯伯,沒事了,不痛了。」

  老鄭不放心,拎上裝滿空瓶子的蛇皮袋,把丹丹送回了家。

  阿貴是個下崗工人,老婆是個藥罐子,幹不了什麼重活兒,全靠阿責在外面干苦力養著一家人。大女兒在上大學,丹丹雖然只有十一歲,可是已經在幫家裡掙錢了。放假的時候,她天天上街撿瓶子。

  到了丹丹家,老鄭不好意思地對阿貴說了剛才的意外,還當場拿出五百塊錢,讓阿貴帶丹丹上醫院檢查一下。他說,有傷的話,他一定負責到底,沒事兒的活,這錢就當是給丹丹的零花錢。阿貴兩口子說啥也不肯要。老鄭硬是把錢留下』匆匆走了。

  坐上車後,老鄭一琢磨,阿貴家雖然困難,但還不至於過不下去,還不是自己要選的資助對象。

  又過了一天,老鄭從公司開車回來,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忽然發現鄰居老楊叔坐在路邊,捂著肚子,額頭冒汗。

  老鄭吃了一驚,馬上停車下來,問他咋了。老楊叔說,胃病犯了,偏偏忘了帶葯。老鄭說:「快上車,我送您上醫院吧。」

  老楊叔擺擺手:「不用,不用。老毛病了,家裡還有葯,回去吃兩粒就行了。」

  老鄭皺了皺眉頭,只好把老楊叔送回了家。臨走時,老鄭誠懇地說:「我知道您節儉慣了,可有病千萬別食不得花錢。您這麼大歲數了,把錢省著做什麼呢?要是沒錢,您就跟我說一聲。」老楊叔呵呵笑著,連連點頭:「行,行。」

  上了車,老鄭不禁搖頭苦笑。他不止一次聽老婆嘮叨,說老楊叔是個退休老幹部,每月光退休金就兩千多。兩個兒女又都十分富裕,給老爸的零花錢動不動就是好幾千。

  他一個人生活,這些錢足夠他過十分舒服的小日子了。但這老頭兒一向捨不得吃,捨不得穿。這不,連看病也不太捨得。

  幾天後,老鄭突然在網路上看到了一則消息。在鄰省的一個城市,一對農民工夫妻因為沒有錢給兒子治病,無奈之下抱著兒子跳了河,幸好被人救了上來……這件事迅速引起了網友們的關注,很多好心人已經開始給他們捐款了。

  這可憐的一家三口讓老鄭心裡酸酸的,他決定把那筆善款用在他們身上。

  於是,老鄭便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那個城市,找到那對夫妻,當場捐出了三十萬塊,一下子把他們的難題解決了。

  那對夫妻拉著兒子跪下,拚命給老鄭磕頭,這一幕還被記者錄了像,上了那個省的電視台,一連播了幾次。

  老鄭看後,只覺得心情無比舒暢。這個善事夠大了吧?那個「血光之災」也該煙消雲散了吧?就這樣把善事繼續做下去,一定能產生更大的轟動效應。

  這天,老鄭剛到家,老婆就告訴他一個不幸的消息。老楊叔前兩天發病,送到醫院僅一天就去世了,原來他患的是胃癌!

  兒女們整理遺物時,發現老人的全部財產只有幾百塊錢。每個月好幾千塊呢,也不知這老頭到底是怎麼花掉的。

  老鄭感到有點兒意外,不過也只是嘆息了一會兒,沒放在心上。

  一晃過去了半年。有一天,老鄭閑在家上網,一個尋找愛心救助的帖子引起了他的關注。

  一個女大學生,家裡十分貧困,母親又常年有病。為了給母親治病,她主動退學,回來打工掙錢,每天晚上,她都帶著年幼的妹妹在街上撿垃圾。有人拍下了她們撿垃圾的照片,還跟著姐妹倆去了她們家,又拍了好多照片傳到網上。老鄭一張一張地看著,鼻子不由得一陣陣發酸,眼眶也濕潤了。他忽然覺得照片里的場景有些眼熟,再仔細一看,這不是阿貴家嗎?照片上那個小姑娘不是丹丹嗎?

  原來他家現在這樣困難,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啊?

  老鄭驚訝極了,立馬起身出門,向幾十米開外的阿貴家走去。

  屋裡只有阿貴和他老婆,見老鄭來看他,沒說話,眼淚先流了下來。老鄭關切地問他:「阿貴,你怎麼能讓女兒退學呢?」

  阿貴長嘆一聲,說:「沒有辦法啊!老婆的病,也不是輕易能治好的。每個月都得花錢,不花錢她就支持不下去。一邊是女兒的學業,一邊是老婆的命,只能犧牲一頭了。」

  老鄭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以前見你們不是過得還可以嗎?雖然不寬裕,到底也過得去啊,怎麼就……」

  「以前……」阿貴露出一臉苦笑,「以前我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呀!每天也就掙個幾十塊錢,連老婆的藥費都不夠,不過還真的能過得去。現在過不下去了,那是因為,因為……」說到這兒,他忽然淚流滿面,哽咽起來,「那是因為老楊叔……不在了啊……」

  「什麼?」老鄭一怔,十分詫異地望著阿貴。

  阿貴突然蹲到地上,雙手掩面,放聲大哭起來:「我這個家早該倒了!這些年來,全是老楊叔在撐著。女兒能上大學,老婆能治病,碗里能有塊肉,都是靠老楊叔……我,我真沒用呀,害得老楊叔走的時候,連個棺材錢都沒剩下……」

  老鄭怔怔地聽著,傻了一樣。

5、哨鹿

張港

  秋風起,大豆黃:雅爾斯屯要哨鹿了!哨鹿是老滿族的習俗,就是秋高馬肥的時節圍獵群鹿。

  雅爾斯人早看準了一群鹿,二十多頭,膘肥體壯,由一頭機警強壯的頭鹿領著,雅爾斯人截住它們,讓它們只在附近獵區活動,只等哨鹿開始。

  哨鹿的秘訣全在哨子上,一隻人哨,指揮獵人;一隻鹿哨,能引導鹿進入預定的地區。

  雅爾斯人兵分四路,其中三路人馬帶著狗,吶喊著驅趕鹿群向南跑;另一路人馬埋伏在河灘附近,只等鹿群被趕到開闊的河灘。

  首領薩力布是久經沙場的老手,他有條不紊地用哨子控制著,既不讓鹿群突圍,也不讓鹿散開亂跑,而是按他的意圖進入榛樹叢,榛樹密密實實,會被枝條纏住,甚至會有雄鹿讓樹枝掛著鹿角,這樣就可以抓活的了。

  突然,一個獵手大叫:「不好!」獵人們一看,群鹿並沒有讓樹枝纏住,而是一個接一個順利地穿過榛樹叢,薩力布大叫:「壞菜,碰上了黠鹿!」這群鹿一定有一頭傑出的首領,也就是獵人所說的黠鹿。

  獵人們衝到近前,榛樹叢中有一條細細的小道。原來,鹿群早有準備,在榛樹叢中踩出了小道,以備危險時逃脫之用。小道彎彎細細,樹枝掃著人臉,薩力布喝令:「放狗!」

  追了一會兒,前面狗汪汪亂叫,奔到跟前,只見一頭體影巨大的雄鹿,長角別在樹枝上,身體橫在小道上,四蹄亂蹬亂踢,將小道封得死死的,狗鑽不過去,沖著雄鹿亂叫,

  孟二愣性急。上去就是一刀他將雄鹿掀到樹枝上,人和狗一個接一個順小路追殺過去。

  跑了小半里路,又是一頭大角雄鹿,將角掛在樹枝上,堵住了去路。孟二愣眼睛紅了,短刀對準那鹿角,雄鹿用力一掙,「咔嚓」一聲,鹿角折斷,殷紅的血一下子湧出來。

  獵人們咬牙切齒,一把把短刀對準了雄鹿薩力布吼道:「閃開!全他媽給我下山!」獵手們懵了。

  薩力布鑽進樹叢,抓一把草葉子。揉碎了糊在流血的鹿角上,然後一刀一刀砍樹枝。雄鹿用蹄子蹬他,踢他,他卻一臉平靜薩力布猛碇一刀,樹枝斷了,雄鹿落下來,摔到地上。

  雄鹿躺在地上,看著薩力布和白晃晃的力子,沒有恐懼,沒有驚慌,那意思是:下手吧,我等夠了。薩力布收了刀子,後退幾步,看著雄鹿:「走吧,沒你的事了。」

  雄鹿站起來,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進林中。獵手們忽然覺得,自己全成了雄鹿的獵物,全被雄鹿征服了。從此,世界上再也沒有哨鹿了,這是最後一次。

  老薩力布的眼淚落下來:「那是鹿嗎!早先聽我爺爺說過,有一種黠鹿,是鹿里的神啊!咱們傷了鹿神,是造了孽啊!」

  這年冬天,雪特別大,狍子、兔子吃不著草,餓死無數。雅爾斯人將乾草、豆餅拉到山上,掛在矮樹枝上,讓鹿來吃。後來這就成了規矩,雪一大,村民們就掛草料給鹿,沒人再傷鹿了。

  1962年,雅爾斯屯讓山洪圍成了小島,水上了鍋台。這時,一群鹿從水中走來,水深,它們就游,水淺的地方就站下。人們看得清楚,有鹿站的地方,就是可以涉水的地方。於是,一屯老小按照鹿的指引走出了屯子。

  人們又想起薩力布的話:那是鹿嗎! 

6、找人下跪

王靜者

  天瑞佳苑小區的房子,交鑰匙的日期又後延了,這已是本年第三次了。

  有位業主組織了一個Q群,專門商討對策。Q群的人數幾天後就達到了百位左右,群主發小公告,希望大家討論下,是否採取非常措施,逼開發商交鑰匙。

  這是周末晚上了,群內人比較多,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該採取哪種非常手段。

  一位O號叫鯊魚的業主言辭最激烈,堅決主張,拉橫幅堵路造成影響,逼市裡的領導出面,儘快解決。

  一些業主紛紛贊成。但一些業主卻怕事鬧得太大,反而不好,不如打官司。

  鯊魚說:打啥啊,你沒看買房合同?人家寫了,延期交房最多補償房款的萬分之一。咱光圖便宜了。簽訂了個霸王條款。

  一片混亂中,有人喊群主,讓他也說說。

  群主發話了:堵路的辦法似乎不好,想造成影響,必須有媒體參與。可這樣的事太多了,根本不算新聞,估計不會有媒體報道的。

  群內安靜了下來,有人發出大拇指的圖片,表示佩服群主的分析和意見。

  但,鯊魚卻不服氣,沒有就沒有,只要咱們齊心仂力,別多堵,只堵半天就—定會有人出面。

  群主問:若就是沒人出面呢?難道就堵下去?

  鯊魚沉默了片刻,說:那你說該怎麼辦?直接找開發商?我聽說了,那家開發商很有勢力和背景,非常黑。上個月有一群民工去要工資,結果非但一分沒要到,反而被打了一頓。我可不敢去。

  群內有人立刻發出一張鄙視鯊魚的圖片。

  但群主卻很快回了言:鯊魚說得對。我打聽過,這個開發商的確很黑,大家要的是房子,我覺得,還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賭博吧。

  群內又出現了幾個大拇指,都非常佩服群主的理智,紛紛讓群主接著說。

  沉默了片刻後,群主說:我的意見是,既不能堵路,也不要跟開發商發生直接衝突。能不能有其他辦法?

  群內安靜了起來,好久沒人發言。人們正不知所措問,突然鯊魚發了話:那就去市政府鬧。

  群內立刻有人譏諷鯊魚,還有人發出「暴揍鯊魚」的圖片。鯊魚急了說:幹什麼?都是為了咱的房子,我起碼在想辦法了,你們都幹什麼?

  群主連忙打圓場,讓大家冷靜,不要自亂陣腳。跟著說道:其實,我倒贊成鯊魚的提議。

  有人問為什麼。群主說:幾天前看新聞,說有個地方,有人到市政府請求解決問題,跪了半天,卻沒人理。被媒體曝光了,那市長由此丟了官兒。咱不會也打著橫幅去下跪?我敢用腦袋打賭,絕對會有人出來接待解決的。

  鯊魚立刻就回了話:去可以,但我不跪。頓時,許多人都表示,絕不下跪。

  群主又說了半天,依然是大部分人都拒絕下跪。群主說:這樣吧,既然大家都不下跪,那就找人下跪。

  人們不解,問怎麼回事?

  群主說:我聯繫些人,到時候讓他們在前面下跪,咱們打著橫幅在後面聲援,但需要大家破費些了。

  群內立刻表示同意,破費些無所謂,百萬房款都交了,再掏點小錢沒問題。

  就這樣事情定了下來,十天後的早上九點準時到市政府門前集合。Q群內的頭像,紛紛暗淡了下去。

  群主也離開了電腦,撥通y-個電話,說:「老李,十天後早晨九點,讓咱那些弟兄們都到市政府門口集合,討咱的工錢。」

  電話里問:「老闆,行嗎?上個月咱去找開發商要工錢,卻被打了一頓。現在又去市政府:弟兄們都怕啊。」

  群主,也就是天瑞佳苑小區的包工頭,慘淡地笑了笑說:「這次不一樣了。由於開發商遲遲不交鑰匙,業主們決定去市政府討說法,咱也跟著一起去。記住,到時候讓弟兄們都下跪……唉,為了討回咱的工錢,跪就跪吧……」 

7、蛇禍

何一飛

  劉力江喜歡吃蛇,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被一條殺死的蛇咬了。

  這天是星期三,劉力江清早一上班,就接到了他們局掛點的新農村建設示範村嶺腳村村支書的電話,要他過去吃蛇,昨天下午他們抓到一條四斤多重的五步蛇。

  五步蛇是劇毒蛇,據說人被它咬到後走五步路的時間之內就會斃命,可見這蛇的毒性之大。不過,越毒的蛇越好吃,肉嫩湯香。支書在電話里說,五步蛇一般在半斤八兩左右,最重的不過一斤多,長到四斤多的連山裡的老人以前都沒聽過見過,這條應該是五步蛇的蛇王了。劉力江本來想拒絕,可支書邀請得非常懇切,又說得漂亮,說吃蛇只是個由頭,主要是想請劉局長來給我們指導指導新農村建設工作,把排洪渠規劃規劃。

  劉力江看看工作日誌,今天沒什麼重要安排,就答應了。一是自己當上局長不久,不去怕人說自己擺架子脫離群眾;二是新農村建設工作也是局裡的一項大事,既然是掛點單位就要起到掛點單位的後盾作用;三是支書的話讓愛吃蛇的他食指大動。支書說那蛇等你來了再殺。蛇肉加上黃豆用文火慢慢燉,蛇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

  嶺腳村是個瑤族村,路是簡易公路,曲里拐彎的,五十多公里的路硬是跑了兩個多小時,等劉力江他們的越野車開進嶺腳村,已是上午十一點多了。坐下喝了杯茶,劉力江就要去看排洪渠的現場。村支書說不急不急,劉局長是貴客,先把蛇殺了,請劉局長吃蛇膽,喝蛇血酒,然後再去看排洪渠。

  蛇被關在一個有著密密麻麻小眼的大鐵絲籠子里,盤著個身子,像是個大磨盤,蛇頭高高昂起,紅紅的蛇信子嘶嘶地吐著,很是嚇人。

  「這麼大的五步蛇,我這個老山裡人都是第一次看到。」村支書說。

  劉力江有點不忍,跟支書商量著說:「還是把它給放了吧?」

  支書說:「我們山裡面沒有什麼好東西,只有一點野味招待領導,你不吃我們也要吃的。」

  聽了支書的話,加上腹欲陣陣,劉力江就沒再說什麼。

  意外就是在殺蛇的時候發生的。

  殺蛇的是嶺腳村的一個抓蛇人,這條蛇就是他抓到的。大家興緻勃勃地圍著看他怎麼抓蛇殺蛇,只見他右手拿一支木權,鐵籠上面的門剛打開,他右手的木杈已迅即往蛇頭叉去,還沒等蛇反應過來,木權已把蛇頭叉住了。抓蛇人左手用力捏住蛇的七寸,將蛇從鐵絲籠子里提出來往案板上一放,右手拿刀,一刀就將蛇頭剁掉了。支書正要拿酒去接蛇血,突然聽得一聲慘叫,抬頭一看,壞了,手裡的大茶缸也「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其他的人和支書一樣也是驚得六神無主,茫然不知所措。

  世界上的事真是無巧不成書,原來那剁掉的蛇頭順著慣性飛了出去,咬住了劉力江局長的手。村裡人這才發現,劉力江左手是個六指,蛇頭正巧咬在那個六指上。

  支書又悔又急又氣,咬誰不好,偏偏咬了劉局長。這可咋辦才好。這蛇毒著呢,搞不好劉局長就會命喪嶺腳村,自己的責任跑也跑不掉,其他的人也急了,這邊說我們立刻回城。同時給縣人民醫院打電話派醫生帶葯到中途接診;那邊說不能大意,五步蛇是最毒的蛇,那麼遠的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大意不得。

  大家還在討論著,殺蛇人已經把劉力江的六指根部和手腕兩處用細線扎住了。

  劉力江也從開始的慌亂中鎮定下來,想起殺蛇的人就是抓蛇人,於是問道:「師傅,你是抓蛇的,應該會治蛇傷吧。」

  殺蛇的人說:「一般的毒蛇咬傷,我是能治的。可你這傷單靠我的蛇葯不管用,四斤多重的蛇,蛇毒是平常五步蛇的幾倍,又是臨死時的一口,最毒不過了。」停了一會,他說:「要救劉局長,只有一個辦法了。那就是趁蛇毒還沒有擴散,立刻將被咬的手指剁掉,然後再敷上蛇葯。」

  大家就看著劉力江。劉力江說:「師傅,就按你說的辦吧。」

  劉力江的話音剛落,殺蛇的師傅已飛快地把劉力江的左手壓在了剛才殺蛇的案板上,一邊用白酒往刀上淋,一邊說劉局長你回頭看看,劉力江才把頭回過去,只聽「喳」的一聲,抓蛇人麻利地將他被咬的手指切掉了,隨後從身上摸出個布包解開,將裡面的藥粉倒在傷口上,再用布包好。劉力江先是覺得痛徹心扉,待那藥粉灑在傷口上後,只覺麻麻痒痒,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師傅,我要代表我老婆感謝你啊。」劉力江揩了一把臉上的汗,為了緩和一下現場的緊張氣氛,就開了個玩笑,「我老婆最煩我這個六指,總是催我到醫院去做掉,問醫院說要住個把星期院,你一分鐘就解決了,比縣裡醫院的醫生強多啦。」

  支書和大家聽後都笑了,不過笑得有點勉強。

  劉力江沒吃飯就走了,走之前給支書表了個態,排洪渠的經費局裡支持二十方,算是對新農村建設的重視。支書要送些土產給他們,劉力江拒絕了。他只要了一點東西,就是咬他手指的蛇頭,他讓村支書把它放進一個玻璃瓶里拿白酒泡了,說是要做個紀念。

  後來劉力江因政績突出、為人清廉被評為全省「廉政標兵」。省電視台的記者來採訪他時,他談起了被蛇咬傷的事。他說,我曾因為一點口腹之慾,被蛇咬了以致剁掉了手指。從那以後,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人不能讓慾望瘋長,否則丟掉的就不會是手指而是生命和人民的信任。

  「我要謝謝它。」劉力江指了指書柜上玻璃瓶里泡著的蛇頭,「它一直在提醒我、告誡我。」

8、怪圈兒

阿 正

  我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一天,當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校門的時候,一輛BMw轎車停在了我的面前,車門打開,一個大胖子擠出車門沖我喊道:「嘿,鄭老師,這麼巧啊,沒說的,我送您回家吧!」我認識這個人,他是我班小福他爸,是位私營企業家。

  我擺擺手說:「我自己坐公交車就行了。」小福他爸上前拉住我的胳膊,一邊往車上拖一邊說:「賞個面子,賞個面子嘛。」

  盛情難卻,我只好上車,途中大胖子說:「我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學校,以後啊,您坐我的車就行了。」我說:「別,千萬別,這樣不好,這是原則問題。」大胖子呵呵一樂說:「既然鄭老師講原則,那就算了,以後您要是遇到什麼困難,儘管開口,我一定盡全力幫您。」

  第二天,我的手機欠費停機了趁中午休息的時候,我想出去充話費,剛走到辦公室門口,我收到一條簡訊,打開一看是移動公司發的:充值成功,您的充值金額為500元。我有點兒不相信,可一查話費金額,果然變成500元了。我正納悶呢,又收到一條簡訊,打開一看,是我班裡學生小川的父親發的:鄭老師,我給您充話費了,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小川啊!

  我找到小川的父親,拿出500元錢要還給他,他一邊擺著手一邊往後撤著身子說:「一點兒小意思而已,我是一個普通工人,不像人家小福的父親,能開著寶馬車接送您,但我不也得表示一下嘛。」話說完,他一扭頭跑了。

  月末,我到物業公司去交物業費,工作人員說:「您這個月的物業贊已經有人替您交了。」我問:「誰替我變的呀?」工作人員翻了翻記錄本說:「那人沒有留下姓名,只留下了一個稱呼——小文她爸。」小文也是我班裡的一個學生。

  我趕緊給小文她爸打電話,小文她爸半天才接起電話說:「哎呀,是鄭老師啊,您有什麼事嗎?」我說:「那個物業費……」小文她爸是個急性子,沒等我說完就搶過去說:「這是我應該做的,您放心,您的物業費我包了,以後您就甭管了。」我趕緊說:「這怎麼……」沒等我把「能行」說出口,小文她爸又打斷我說:「我是一個公交司機,不像人家小福的父親,能開著寶馬車接送您,但我也得表示一下嘛。」說完,電話就掛了。

  星期天,我和老婆到一家酒店吃飯,吃完去結賬的時候,服務員給我一個微笑說:「先生,已經有人把您的賬給結了。」我說:「誰,誰替我結賬了啊?」服務員說:「那位女士沒有留下姓名,只留下了一個稱呼——小華他媽。」不用我說您也應該猜到了,小華是我班裡的學生。

  我趕緊給小華他媽打電話,小華他媽接起電話說:「呵呵,鄭老師,咱們有緣啊,我出來陪客戶吃飯,沒想到就撞上您了,我沒好意思打擾您,不過賬我已經給您結了,祝您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啊!」我趕緊說:「我怎麼能讓您給結賬呢,我得把錢還給您。」小華他媽又是呵呵一樂說:「瞧您說的,我是一個業務經理,不像人家小富的父親,能開著寶馬車接送您,但我不也得表示—下嘛。」說完,電話就掛了。我心想,這消息怎麼傳得這麼快呢?

  這還沒完。一天傍晚,我到菜市場買菜的時候,遇到了小偉他媽,小偉當然也是我班裡的學生。小偉他媽原是紡織廠的工人,下崗後在菜市場擺攤兒賣菜。小偉他媽不但沒有收我一斤豆芽的錢,並且還要送給我兩棵白菜,我不要,她急了,有些激動地說:「我是一個下崗工人,不像人家小福的父親,能開著寶馬車接送您,但我不也得表示一下嘛。」我堅持不要,小偉他媽十分激動地說:「我知道您不把這白菜豆芽看在眼裡,可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啊!」我—看,沒辦法了,要是我再堅持,她非跟我打起來不可。

  又一天,我走出教室,小福他爸正在教室外等我,我還沒來得及跟他打招呼,他就衝上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說:「話費、物業費、酒店結賬、一斤豆芽兩棵白菜的事我全聽說了,您可不能只對我一個講原則啊,您也該讓我表示表示吧。從今以後您一定得坐我的車,您要是不坐,我可跟您急啊!」

  我—下子愣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9、墜落過程

吳萬夫

    那天,她從菜市場買完菜回來,走到距離自家樓房的馬路那邊,突然看見三歲的兒子正爬到沒有欄杆的陽台上。

  那是一幢三層建築物。按最迅捷的速度計算,從樓下跑到樓上,尚需一段對間,何況她當時還在馬路的這一邊,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去抱下兒子。

  她的心猝然懸在嗓子眼兒,緊張得窒息了一般。她清醒地意識到兒子一旦跌下來的最終結果:即使不摔成肉餅,也會摔個頭進腦裂!她像一尊泥塑木雕,立在那裡痴傻了一般。

  在她看見兒子的同時,兒子也驚喜地發現了她。她下意識地擺擺手,示意兒子趕緊爬下陽台,離開危險地段。

  可是兒子卻錯誤地理解了她手勢的意思,作一個擁抱的姿勢向她撲來——兒子一腳踩空,跌了下來——

  「兒子——」

  在那一瞬間,她的一聲杜鵑啼血式的尖利呼喊,宛若鷹隼的長喙,扎破了所有人的耳膜;又如一隻小鳥,扑打著銀白色的翅膀,劍一般劃破了城市的晴朗上空。所有的行人和車輛,立時便都像患了一時性的意識喪失症,刀切般的定格在那裡。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人們似乎都看見了她的兒子所處的絕境。有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有人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若一隻翻飛的小燕子,倒栽著跟頭跌了下來。人們知道那個場面將慘不忍睹,個個都埋下了頭。

  但誰也不會想到,就在他們閉上眼睛的一剎那,卻有一道黑色的旋風,從他們眼前呼嘯而過,繞過所有的障礙物,穿過一條十幾米寬的馬路,向她的兒子墜落的地方衝去。

  當人們愣怔過來的時候,發現她正跌坐在地上,三歲的兒子在她的懷裡哇哇大哭。

  兒子安然無恙。

  她卻臉色慘白。

  好奇的人們紛紛圍攏上去,問長問短。有的對她驚嘆不已,又有的對她表示懷疑。因為按照距離和墜落速度,她根本不可能趕到並穩穩接住。可是當時的現場。除了她又沒有第二個人——不是她,還會是誰呢?

  當人們再三詢問時,她卻嘴唇烏紫,汗珠涔涔,驀然暈厥過去。在眾人的積極搶救下,她才蘇醒過來。

  人們堅信,是她救下兒子確定無疑了。

  多少天來,人們一直對這件事情非常感興趣,街談巷議,沸沸揚揚。

  後來,市電視台知道了這件事,決定以《母子情》為題,拍攝一部反映社會倫理教育的片子。

  導演循著人們提供的線索,找上了她的家門。儘管再三央求,卻遭到她的滿口拒絕。導演又提出給她一筆豐厚的拍攝酬金,她仍是閉口緘默。街道居委會的人也對她進行苦口婆心的勸說,她思忖良久,才沒帶任何條件地答應下來。

  導演請來了特技設計師,依照她的兒子製作了一具形態逼真的模型。可是在投拍的時候,怎麼也達不到預期效果。儘管她拚命衝刺,氣喘吁吁,總是距模型墜地的好長時間才能趕到。導演很著急,試拍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後來乾脆又找來一名運動員作為她的替身演員。但運動員使盡渾身解數,仍是不遂人意。

  人們永遠沒有看見那個真實的墜落過程。

  [賞析]

  這篇小說,謳歌了親情所具有的超凡脫俗的偉力。小說的寫法很特別:不是敘述現實生活中一件感人的故事,而是為常見的事件設計了一個幾乎是不可思議的結果,讓人對刻意製造的反邏輯感到驚奇,進而經過仔細思考發出由衷的感慨,最終受到深深的啟迪。讀者閱讀的情趣,也在這種反常態的敘述手法中產生了。

  三歲兒子不慎墜樓,這在現代都市生活中並不鮮見。結局無非是兩個:不幸身亡或有幸被救(鄰居相助或恰巧掉在一個特殊的地方)。但小說卻偏偏捨去這兩種可能,出現了一種意外的結局。在即將發生悲劇、眾人驚呆的一剎那間,孩子的母親如「一道黑色的旋風」「呼嘯」著「穿過一條十幾米寬的馬路」,接住了從天而降的兒子,創造了常人常態下根本不可能出現的奇蹟。小說的結尾特意寫她自己「複製」與別人仿做卻再也無法重複來說明這件事的特殊性。

  這裡,就有一個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的問題。實際上,作者就是有意運用這種超現實來突出母愛的偉大。超現實比如實敘述更能使人震撼!讀者閱讀文學作品,不一定去追根尋源詢問事件是否真有,而是希望獲得心靈和情感上的滿足。俄國作家屠格涅夫曾寫過一隻老麻雀,當一隻狗要吃它的孩子時,它毅然擋在小麻雀前面,並居然趕走了狗。這篇小說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顧建新) 

10、大師的絕技

 [日]石井利彥

  近來,大師心裡特別煩。

  幾位有志青年,投到他的門下,研習魔術,快一年了,卻沒有學會什麼超乎一般藝人的本領,免不了怨言頻發,似有離去之意。大師想露幾手看家本領,給徒弟們瞧瞧,藉此堅定他們學藝的信心。

  機會來了。一位歐洲著名魔術師在附近演出,大師便帶著徒弟們前去觀摩。魔術師正在表演大變活獅。一頭兩三米長的雄獅,在眾目睽睽之下,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坐在大師周圍的弟子們,被這高超的演技折服,熱烈鼓掌,大聲叫好。大師心裡很不是滋味,恨不得立馬跳上台去,殺一殺歐洲魔術師的風頭。

  魔術師站在台前,用不熟練的日語說:「下一個節目是匕首刺腹。更驚險,更刺激,不過,需要一位觀眾配合一下,哪位願意……」

  他的話音未落,大師即嗖地站起來,高聲說:「我來試試。」魔術師把大師邀上台,用歐洲人特有的誇張動作,擁抱大師,連說「謝謝。謝謝。」

  「那麼,節目開始。」魔術師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二十多厘米長,向台下展示一下,然後拿起一個蘋果,突刺幾下,蘋果汁便滴滴答答地流出來,「如諸位所見,這把匕首是純鋼鍛造,鋒利無比。我要表演的節目是,請這位先生用這柄匕首刺我的腹部。」

  魔術師把匕首遞給大師。自己面向觀眾,撩開外衣,露出雪白的襯衫,拍了拍,表明腹部沒有任何防護,擺出被刺的姿勢:「請!」

  大師仔細看了看手中的匕首,並且向觀眾示意,匕首貨真價實,絕非玩具,接著握緊匕首,用力向魔術師的腹部刺去,霎時,鮮血狂噴,染紅了魔術師的襯衣。觀眾席一陣騷動,有的人閉緊雙眼,有的人大聲驚呼,有的女觀眾掩面抽泣。

  魔術師雙手抱住匕首,呻吟著蹲下身去,大師則驚恐地彎腰攙扶他。忽然,魔術師呼地站起來,高舉雙手,蹦跳了幾下,腹部沒有匕首,襯衫上也沒有血跡,好像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場內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大師再一次接受了魔術師熱烈的擁抱。然後,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一個錢包遞給身旁的徒弟。

  第二天,大師把弟子們召集起來,自豪地說:「在眾多看客面前,和頂級魔術師聯袂表演,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更換衣服,都算不得什麼稀奇;從專業魔術師身上,把他的錢包拿到手,神不知,鬼不覺,才是我們這_-行的絕技。」

  雜技藝術的最高境界,在大師眼裡。竟然是當扒手,弟子們驚愕得瞠目結舌,之後一個個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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