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旅行的幾件小事:好撒瑪利亞人,壞撒瑪利亞人

摩洛哥旅行的幾件小事:好撒瑪利亞人,壞撒瑪利亞人

在摩洛哥舊都菲茲,房東幫忙預定了當地一家有名的餐廳Ruined Garden。由於菲茲老城對於遊客來講無異於仙劍dos版的迷宮,餐廳承諾晚上七點免費派人來我們的住處接我們。

七點整,幾乎分秒不差,門鈴響了。在齋月餓傻了的我們飛奔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粉色T恤的年輕人,典型的北非人的瘦高身形,然而看起來像是港片里教科書般的混混:嘴裡少了兩顆門牙,臉上橫貫著一道顯眼的刀疤。

「你是...餐廳派來接我們的嗎?」

「是呀是呀。」他說。

雖然心裡嘀咕餐廳派外形這麼驚悚的工作人員來接也不怕嚇到顧客,但自然還是跟著出發。走了十分鐘感覺隱隱有些不對:他一路都在慫恿我嘗試某種當地煙草,並且不停地催我的同伴跟上他飛快的腳步,還不如城鄉結合部華萊士的服務員有耐心。在小巷七拐八拐之後,我停下來問他我們到底是不是去Ruined Garden.

「Ruined Garden要至少兩個小時以後才能做菜,所以我正在帶你們去另外一家餐廳,這家新的餐廳已經給你們準備好晚餐了。」

What?就算更改也起碼跟我們商量一下吧?於是我們堅持說就算等兩個小時也要去原來的餐廳,何況電話預定時餐廳早就承諾了晚餐時間。但此時我們並沒有懷疑他的身份,只是覺得餐廳派來的人為何如此不靠譜。

「OK,」那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傢伙說,「那我給Ruined Garden打個電話,告訴他們現在做菜。」

一通阿拉伯語的電話之後他說他已經「命令」Ruined Garden給我們做菜了。我們將信將疑,繼續跟著他在小巷裡拐來拐去,一路不停地問他我們到底在不在去Ruined Garden的路上,直到遠遠看到餐廳的招牌。

他在離餐廳大約五十米的地方停下來,對我們說,就是這裡了,給我一百塊

我們說餐廳明明說帶路過來是免費的,他攤手,「我並不是餐廳的人。」

那餐廳的人呢?他甚至露出得意的神色,「估計現在還在你們房子門口等著吧。」

我們自然憤怒了,他死不承認自己假裝過餐廳工作人員,僵持不下之際真的餐廳工作人員過來解圍。人單勢孤又大庭廣眾,他狠狠撂下一句 「Thank you for give me nothing」就消失在巷子里。

坐下來之後有些後怕:他是怎麼知道我們預定了七點的餐廳,踩點來敲我們的房門的?如果我們中途沒有發現異樣,他會把我們帶去所謂的另一個餐廳,還是什麼別的地方?回去時天色已黑,他會不會在某條小巷等著我們?

餐廳的人看出了我們的擔憂,派了貨真價實的工作人員送我們回去。回去的路上工作人員告訴我,他們的確接到了那個傢伙打來的電話,但他說的內容是我們不需要他們的工作人員來接。

走到住處附近時遠遠看到那個帶著刀疤的粉衣服的年輕人和同伴站在街頭。對視了一眼,看不見表情。

房東聽我們講完這件事後立刻出去警告那個傢伙遠離我們。回來後他一邊道歉一邊說,那傢伙不是個可怕的人,他只是像這裡的很多人一樣:太窮了,又不知道還能怎麼賺錢。

是的,不知道怎麼賺錢——他們想到的賺錢的法子實在不體面。包括那個「刀疤男」在內,菲茲接頭充滿著各種各樣的花式帶路黨:你要去哪兒,我帶你去,然後要錢;你不告訴我你要去哪兒,我偏偏一直走在你前面讓你無路可走只能跟著,然後要錢。於是我們一直很小心,禮貌地拒絕各種各樣的帶路邀請,把身價性命託付給谷歌地圖。

然而谷歌導航進了菲茲古城就像美軍裝甲部隊進了伊拉克的小巷。在我們傻逼一樣舉著手機原地打轉的時候,一位拎著菜籃子的老奶奶停在我們旁邊默默地看著我們。

也許是因為她的眼神和街頭巷尾拚命榨遊客錢的小販很不一樣,她湊過腦袋來看地圖時我們並沒有拒絕。接著她一句話沒說,只是輕輕拉了一下我們的手,示意我們跟著她走。每當到一個拐彎處,她就停下來看看我們有沒有跟上,然後繼續一言不發地往前走,讓我感覺像是跟著一個任務NPC——會自動控制和玩家距離那種。大約十分鐘後,NPC停下來指了指一個方向,又指了指我們的地圖,示意目的地到了。老奶奶笑著回應我們的致謝,然後飛快飛快地走掉了。幾秒鐘後我反應過來:她大概是怕我們誤會她要收錢吧

在這個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伸手要錢的嘈雜集市裡,真心助人的反而要像做賊一樣,說起來也有些好笑。但他們做完好事趕緊溜走的樣子,很可愛很可愛

「可愛」一定不會出現在迭戈用來描述摩洛哥的辭彙里,起碼最初幾天是這樣。

迭戈是我在英國最好的朋友之一,來自秘魯。他和未婚妻一起旅行,(故意)比我晚兩天到達摩洛哥(當然了)。然而他到達菲茲的第一天,就發消息給我說他們要趕緊離開這個國家。

不像我們出行前一般會做一些攻略了解下當地狀況,南美人隨性直爽,很少事先做準備。於是在他們菲茲碰到店家熱情地打招呼,就熱情地回應走進店裡看看。東逛西逛,聽店家介紹了一圈各種歷史文化之後,他們覺得商品價錢太貴準備離開,誰知道店家這時把門關上,告訴他們既然看了這麼久聽了這麼久,就必須買了東西才能離開。一番爭執之後自然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被迫花四十歐買了一副義烏小商品市場的耳環。

「Full of trickery and theft. We are leaving.」 迭戈和我說。

在我的勸說下,他們決定多停留幾天,多去一兩個城市,等待遇到摩洛哥美好的那一面。

美好的那一面在卡薩布蘭卡的海邊突然出現。

我正坐在哈桑二世清真寺旁的圍海堤壩上(裝逼拍照),大腦突然短路的琴同學想把我從堤壩上拽下來。驚嚇之中一個物體化作一條拋物線飛向大海:我的眼鏡。

(災難發生瞬間,冷酷的攝影師瀟瀟同學並未伸出援手而是用鏡頭記錄)

在我還在晃神的時候,一個在旁邊乘涼的當地人跳上圍牆,用蹩腳到幾乎聽不懂的英語問我是不是手機掉下去了。聽到我說眼鏡以後,他立刻跳下圍牆跑向一個方向。

在全世界都裝上霧化鏡的十幾分鐘里,我努力回想了一下附近的狀況:堤壩大概十米高,我的正下方是海水和礁石。就算運氣好眼鏡沒有掉進海水裡,用不了多長時間也會被漲潮吞沒。而我處於半瞎狀態,親自下去找可能和會眼鏡一起回不來。不下去找的話,半瞎狀態可能要延續到摩洛哥之旅結束。

十幾分鐘後,當那個當地人拿著眼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別提我心裡多麼感激。我告訴他們我想送他們一份禮物表達感謝,他和同伴一再拒絕,用僅會的幾句英語說 「remember Moroccan, remember Moroccan」,讓我簡直想拿去送給十年前的自己當小學作文素材。最後在我的一再堅持下,我回住處取了禮物,拍了合影,留下了Facebook。

Facebook這個詞兒比Hello,How much的普及度還高。一路上碰到聊得來的,或者語言不通沒法聊但可以握手傻笑的,都會留下Facebook。於是幾天下來我的Facebook上加了各種各樣的「友善的」摩洛哥人。

直到某一天我的一個女生朋友給我講,有個很奇怪的摩洛哥人說是我的朋友來加她,並且還開始加她好友里的亞洲女生。接著我的一個韓國女生朋友也被他騷擾。

同學,想認識亞洲女生也不用這樣啊,你知道有個app叫陌陌嗎。

Block, block, block.

當然,大多數留在Facebook上的摩洛哥朋友是善意的,比如在艾西拉海邊結識的這一群人,以及旅途中最神奇的一頓飯。

當時正值落日,我看到海邊的一個帳篷旁有個足球,一時腳癢去借來踢。幾個圍坐在帳篷前啃餅的當地人大概並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但是看我把球帶走立刻懂了,塞了幾口餅就跟了過來。

足球本身就是一門語言,你給我來一個人球分過,我還你一個馬賽迴旋,然後嘿嘿一笑,勝過千言萬語。不得不說踢慣了硬地的人在踢沙灘足球各種不適應,被穿了五六次襠之後天色已經黑得看不清球。我過去跟他們一一握手告別,他們互相商量了一句,然後一邊跟我說著什麼一邊做把手放在嘴邊的動作。

吃東西?我也做了一個吃的動作,用手指圍著大家畫了個圈,他們紛紛說Yes。

有趣的是我們做吃的手勢的時候習慣是做出把碗里的東西扒到嘴裡的動作,而他們是兩手舉到嘴邊,像耗子吃東西一樣的動作——不用說,我們表示吃飯,他們表示吃餅啊!

我指指太陽,然後攤手,他們拿出手機,在上面打出1930,我指指同伴,他們豎起大拇指,最後互相豎大拇指,告別。

然後我去跟同伴說:「他們喊我明天一起吃晚飯,我問什麼時候,因為現在齋月應該是落日以後,他們說大概七點半,我問可不可以叫你們一起來,他們說行。」

同伴們表示我們服。

於是第二天,我在只能買到香菜、薄荷和雞蛋的情況下強行炒了兩個菜帶到海邊,和這幾個摩洛哥人一起用沙子和石頭壘出一張桌子和一圈凳子。然後他們從包里翻出:海。量。的。餅。

我們也跟著齋月的習俗,和他們一起靜靜地等待太陽落到海平面以下。

全程我們都採用的是猿猴式的交流方式:比如我說Benatia(摩洛哥球星,效力拜仁),然後指指自己,指指身上佩戴的拜仁隊徽,然後大家一起興奮地比劃;比如他們拿手機搜出高山密林瀑布的照片,然後指指他們開來的車,告訴我們他們來自一個秀麗靜謐的小地方叫伊芙蘭——這個地方已經不止一次被當地人推薦,成功加入下一次摩洛哥旅行套餐。

最後他們邀請我們去伊芙蘭作客,鑒於實在不順路,婉言謝絕。

和當地人交朋友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是碰到英語講得好又沒有其他目的的。

一個大概十五六歲的小孩總在我們房子附近出現,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幾天下來相談甚歡。

直到他最後一天偷偷把我拉到角落,問我要不要買「世界上讓你最high的毒品」。

當然不是每一個熱情的英語好的小孩都要賣給你東西。

在卡薩布蘭卡海邊,一群小孩招呼我走過去,給我展示他們發現的一個退潮留下的水塘,不到一平方米的水塘里擠滿了拚命呼吸的魚。

他們抓了一條最大的放在我手裡,說是送給我的禮物,然後問我會不會中國功夫。

小朋友們你們問對人了,我剛好會啊!不過你們肯定好失望,不是電視上那種。

摩洛哥不是一個讓人失望的地方。

每個在這裡旅行的人都會有一兩段失望的經歷:被強行索要小費,拍了耍蛇人照片被要錢,在餐廳被狠宰...我的一個人見人愛的朋友給我講她在自駕游時的遭遇:馬拉喀什當地人拿著叉子對準車子輪胎,不給錢就扎扎扎。但是總會有驚喜相伴:敲錯了門被主人邀請吃晚餐,各種愉快的肢體語言聊天,各種被無私幫助。

走在摩洛哥,你眼中的當地人自動劃分為簡單粗暴的四個等級:對我好還不要錢的;對我好但是要錢的;對我不好也不要錢的;對我不好還要錢的。後者越讓你反感,前者就越讓你珍惜。就像一直平穩行駛在山巔感受不到山的高度,在低谷和山峰中起伏才讓你珍惜每一次山巔吹來的風。

可能每個遊人來摩洛哥之前都會被無數次提醒:小心耍蛇人,小心帶路黨,小心英語說得好的當地人,小心小心,帶著警覺和防備,也帶著猶太人對撒瑪利亞人的偏見。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的旅行,的確能避免不少糟糕的經歷,但也讓人不敢接受當地人真切的善意。

看你更喜歡怎樣的旅行了:是舒適安靜的,還是充滿驚喜和驚嚇的。對於後面那種來說,摩洛哥是天堂。

摩洛哥人是什麼樣子的?

我無法回答。假如我只在摩洛哥停留一兩天,也許我反而可以答的上來:坑蒙拐騙或樂善好施,取決於我在那一兩天遇到的是什麼樣的人。但兩周的旅行讓這個問題變得很難回答,假如住在那裡幾個月甚至幾年,這將更難回答——就如同我們永遠答不上來中國人是什麼樣子。

我們認知一個陌生地方的人是這樣的過程:最初把遇到的人的特性歸結為國民特性,比如摩洛哥人是怎樣的;慢慢熟悉以後開始把這樣的標籤貼在城市和地域上,像菲茲人如何如何,卡薩布蘭卡人如何如何;最後熟悉到無以復加的程度才打破標籤——那個人的好與壞,只屬於那個人,別無其他。

但是誰又走得到最後一步呢?

刻板印象本來就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你的衣服,膚色,口音,都附著著沉沉的標籤,生來如此。一個陌生人對你的態度,取決於他遇到的上一個中國人,上一個湖北人,上一個武漢人,當然也取決於他的胸懷和視野。這是為什麼我們行走在路上總要保持友善:別人會改變的不是對你的印象,而是對你身上標籤的印象,以及標籤背後的你的族群。

那摩洛哥人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被蔑視的異族混血的撒瑪利亞人依舊可以善心救助猶太人,像耶穌試圖證明的那樣,鑒別人的標準是人心而不是身份。

何況是如此可愛的摩洛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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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照片來自攝影師【吳瀟瀟】

未經其本人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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