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女群像之【瑟斯內爾達】
來自專欄 Carpe Diem
公元17年5月26日,羅馬城裡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凱旋式,以慶祝日爾曼尼庫斯在日耳曼的赫赫戰功。根據傳統,這支凱旋隊伍在穿過羅馬城時,不僅會展覽凱旋將軍所搜刮的戰利品,而且戰俘也會作為展品之一陳列給興奮的羅馬觀眾,尤其是身份高貴的戰俘,自然會成為人群的焦點。這次的焦點,是一名日耳曼公主,名叫瑟斯內爾達(Thusnelda)。身邊還有她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圖梅里庫斯。而她的父親賽格斯特斯,卻作為榮譽觀眾被迫坐在觀眾席上,觀看著女兒屈辱的遊行。在一千八百多年後的皮洛蒂的想像中,當時的瑟斯內爾達一定是昂首挺胸著的,她的眼帘下垂,彷彿不願看到這周遭的混亂,長長的金黃頭髮垂在身後,白色束袍印照著雪白的胳膊,在這昏暗的畫面中熠熠發光。她的身後似乎跟著幾名侍女,她們彼此交談,似乎對圍觀的人群感到十分不安。而走在她們前面的公主卻全然不為所動,冷靜,孤獨,傲慢,高貴,完全無視身邊或猥瑣或打量或嘲笑或好奇的目光。
Thusnelda at theTriumphof Germanicus, by Karl von Piloty, 1873
這就是皮洛蒂筆下的瑟斯內爾達。雖然蠻族首領及家眷在羅馬城作為展品遊行,是羅馬歷來的傳統。但這次稍有不同,在這位冷漠的蠻族公主身上,還寄託著羅馬人的不甘與怨恨。
日爾曼尼庫斯在公元15年征討日耳曼,實際上是為了報六年前的瓦盧斯之仇,這次的戰敗記錄成為了羅馬歷史上永遠的恥辱。公元9年,瓦盧斯(Publius Quinctililus Varus)從切魯西貴族首領阿爾米尼烏斯(Arminius)得知了日耳曼人叛亂的消息,打算率領十七、十八、十九這三個軍團前去維特拉大本營予以鎮壓。出發之前,賽格斯特斯,也就是瑟斯內爾達的父親,勸告瓦盧斯不要相信阿爾米尼烏斯,然而瓦盧斯沒有接受這個建議,而是讓阿爾米尼烏斯在前面帶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深受自己信任的年輕人,竟會下此毒手。
說到這裡,我們來看一下阿爾米尼烏斯是何許人物。他原本是切魯西人的酋長之子,因為父親與羅馬交好,因此從小被送到羅馬作為人質接受教育。雖是蠻族首領之子,但他卓越的軍事才能很快在羅馬人中嶄露頭角,不久後就被授予了騎士頭銜,擔任羅馬輔助軍團的日耳曼騎兵隊隊長。然而長期的羈留生活卻似乎沒有讓這名青年馴服,也沒有對羅馬產生親近之感——一個殘酷的反叛計劃在他心裡慢慢醞釀成型。
再說回瓦盧斯。羅馬軍團雖然征戰經驗無數,在日耳曼人面前卻總是捉襟見肘,再加上條頓堡森林地形環境特殊,羅馬人不得不放棄作戰陣型而以縱深陣勢前進。另一方面,在前面帶路的阿爾米尼烏斯深諳羅馬軍隊的作戰紀律和樣式,又深得瓦盧斯信任,因此當他突然帶領著日耳曼軍隊從瓦盧斯面前從天而降時,後者甚至來不及驚訝,就接連在四天之內損失了整整三個軍團,共計兩萬餘人全軍覆滅,瓦盧斯戰敗自殺。聽到這個震驚朝野的消息,奧古斯都痛心疾首,連連喊道「Quintili Vare, legiones redde!」(瓦盧斯,還我軍團!)
當然,奧古斯都沒能要回他的軍團,就遺憾地去世了。六年之後,奧古斯都的大侄子兼養孫日爾曼尼庫斯重新殺回了日耳曼,企圖找阿爾米尼烏斯報仇。當他來到切魯西人中間時,發現賽格斯特斯正被阿爾米尼烏斯圍困在城中,而被阿爾米尼烏斯強娶為妻的瑟斯內爾達也被父親關在這座城裡。在日爾曼尼庫斯為賽格斯特斯趕走了阿爾米尼烏斯之後,為了報答解圍之恩,父親賽格斯特斯把已經懷有阿爾米尼烏斯骨肉的女兒瑟斯內爾達獻給了日爾曼尼庫斯。妻兒作為戰利品被丈人送給了敵軍首領,阿爾米尼烏斯雖然心痛,但也並未現身。一年之後,阿爾米尼烏斯與宿敵羅馬在威悉河兩岸再次對峙,他仍在羅馬軍中服役的兄弟弗拉烏斯試圖勸降,仍以失敗告終。至死,阿爾米尼烏斯都沒有落入羅馬人的手裡。
然而,對於這個恨而不得的眼中釘,羅馬人沒有任何辦法,這時唯一可以泄恨的,只有這個人的妻兒。瑟斯內爾達在公元15年被父親交給日爾曼尼庫斯時,已是待產之身。幾個月之後,她以階下囚的身份誕下了阿爾米尼烏斯唯一的兒子圖梅里庫斯。儘管在威悉河畔時,弗拉烏斯還承諾瑟斯內爾達母子平安,並且受到羅馬人的優待。而公元17年羅馬人在為日爾曼尼庫斯舉行凱旋式時,瑟斯內爾達和她三歲的兒子就作為展品被迫全城遊行。斯特拉波當時很可能在羅馬城內看到了這一盛況,對這場凱旋式的「真實」提出了質疑,畢竟,頭號敵人阿爾米尼烏斯並沒有落網,戰爭尚未結束,這也叫」凱旋「嗎?(Geography VII.1.4);對此,塔西坨同樣感到不快,」為日爾曼尼庫斯舉行的這場凱旋式,其實是在戰爭尚未結束之時「(Annals I.55)。無論如何,代替阿爾米尼烏斯、以戰俘身份呈現在羅馬人和後世所有讀者面前的,只有孤獨的瑟斯內爾達。史書對女人的描寫向來十分吝嗇,但在塔西坨筆下卻有一段十分動人的文字,描述的是她被父親交給敵人時的情景:
Inerant feminae nobiles, inter quas uxor Arminii eademque filia Segestis, mariti magis quam parentis animo neque victa in lacrimas neque voce supplex; compressis intra sinum manibus gravidum uterum intuens.
(在賽格斯特斯交給日爾曼尼庫斯的人質中,)有許多身份高貴的女性,其中就包括阿爾米尼烏斯之妻、賽格斯特斯之女(瑟斯內爾達),不過此時可能更多是丈夫而非父親的意志在支撐著她,沒有怯懦的眼淚,沒有乞求的話語,她在長袍下緊緊扣住雙手,只是牢牢地盯著自己隆起的腹部。
瑟斯內爾達的故事就這樣結束在了公元17年的凱旋式上,此後再也沒有關於她的記錄。但是她所替罪之人,阿爾米尼烏斯,卻一直在歷史上活躍了兩千年。在德國,」阿爾米尼烏斯「這個名字自從被馬丁·路德視為德意志的英雄,在十九世紀的拿破崙戰爭中甚至被附上了德國民族主義的幽靈。二戰結束之後,因為這個名字與民族主義的關係,雖然在西德被人唯恐避之不及,卻在東德改頭換面,冷戰時期成為了社會主義的象徵,而與之相對的羅馬則代表著壓迫的資本主義帝國。時代斗轉星移,不變的人物被寄寓著恆變的意義。有的人以文字的方式活在不同的思想里,而有的人則活在靠歷史記錄搭建起來的想像里。瑟斯內爾達坎坷的一生只在史書中佔了寥寥數筆,卻在皮洛蒂筆下以冷峻而高傲的姿態驚艷了後世,無論是右上角的國王提比略、還是左上角的凱旋將軍日爾曼尼庫斯,此刻都只是她黯淡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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