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也活不好

辭職以來感覺非常肆睡，讓我想到自己是一隻考拉，一天20個小時需要躺在床上，身體里有一個叫做「高興」的元素被取走了。我能想像到我的臉非常獃滯，我甚至想這樣是不是會讓我未老先衰，因為臉部太下垂。一切的事情都讓我覺得非常吃力，所有的行動變得遲緩，睡夢裡有模模糊糊的焦慮。這些狀態不斷的提醒我，好像是批判和嘲笑，嘲笑我沒有能力把自己變好。

事情看起來似乎是，我為自己做了一個選擇，然後產生了巨大的不適感。

為自己活著是我這二十幾年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情，陌生並且使人恐慌。在之前的一個催眠體驗里，當我回溯到我還在子宮裡作為一個做原始的胎兒時，我心裡有著巨大的悲傷，我能清晰的感受到，這個悲傷似乎不是我的，他們來自於孕育我的身體，所以，我非常想要出去，非常想早日來到我的母親身邊，我想看看她，看看她為何如此悲傷，想要用手拂去她的淚水，就讓我去安慰她吧，就讓我去為她承擔吧，她需要我。

原來從出生開始，我就不是為了我自己而來到這個世界上，那麼小那麼小的我就已經幫自己選擇了一個沉重的責任和包袱，背負上了母親的快樂。原來那麼早的時候就沒有我存在著了，這麼多年，看起來沒有一刻為我自己活著。我希望我的媽媽可以快樂，所以從小我很懂事，記憶中，我從來沒有做夠任性的孩子，沒有吵鬧著找父母要過玩具，沒有吵鬧著貪玩不回家。當然我也會做錯事，我把那些父母不允許的，我想做的事，稱之為「錯事」。每當我顧及自己心情時，卻更擔心父母是否滿意，是否同意，是否會開心，所以我常常會覺得自己做錯了，這樣不對，為此，我有深深的羞愧感，並夾雜著內疚和自責。我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習慣，好像天生就是這樣，這是不是說明，選擇來到這個家庭和成為這個生命是有安排和天意，因果輪迴，我要透過這一切，歷劫，成長，飛升上神？可是我並不想來，因為好痛苦。

焦慮，恐懼，擔心的感覺如此強烈，也讓我覺得萬分熟悉。諮詢師問我，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好像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在我擔心爸爸今天是否心情愉快，以至於我遭受他情緒的抨擊的時候，在我生病沒有錢住院，父母爭執的時候，在我警惕父母的戰火是否一觸即發，我是否要犧牲自己來換取和平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當上句話打下「犧牲」二字時，覺得好難過，我沒有想到會出現犧牲，原來我一直在試圖殺死自己，以此來換取我認為我賴以生存的環境和安全感。殺死自己，不曾活過，這樣是不是就不會痛苦，這樣，是不是就安全了，我就可以活下來，這樣，我就可以苟延殘喘的活著，活在一片虛偽的欣欣向榮之下，所以，那些大人們啊，不要以為小孩子什麼都不懂，那些片刻都在靈魂深處燙出了烙印，並情不自禁的用自己的方式愛著父母，想要維繫一個家。

想要維繫我要的「安全」於是，我學會了壓抑自己的需求，忽略自己的感受。現在看，自己像一個賤貨，所以那時候，被人孤立排擠，因為所有人都可以肆意對待她，因為她就是這樣對自己的。妄圖討好每一個人，就為了從別人那裡得到一句卑微的「你挺好」，我就願意一退再退，把自己的底線擦掉擦掉讓人看不見。這些年，隨著學習心理學，參加工作坊，我已經慢慢開始找到自己的界限。可是骨子裡，拿份恐懼仍然在。我已經習慣了通過別人來確認自己，這聽起來和吸毒一樣可怕。

沒辦法恨，沒辦法愛，我被自己鎖在一個盒子里，不敢打開，我害怕哪些積累的憤怒，怨恨如海嘯般淹沒我。我不想去看，我假裝一切都很好，我在學習，在成長，發現自己哪裡做的不好，哪裡卡住我就去上課，去修正，你看我多上進，你看，我假裝自己多好。我演了一場戲，差點連自己都騙了。我沒有發現，我多麼憎惡自己這個樣子，沒有發現我已經漸漸把自己逼得無路可走，我沒有把那個「我」殺死，沒有勇氣把自己殺死，所以，她罷工了，無論我怎樣拿鞭子抽她，責罵她，推她，她再也不肯和我一起往前走一步，她讓我再也沒有力氣工作，甚至讓我沒有力氣起床。我知道，也明白，她在用這種方式讓我看見她，可是我不願意！我不想去看那個虛弱的她，那個愚蠢的她，那個衣衫襤褸的她，她如此不堪，如此脆弱，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在心裡千百次吶喊，我想要把她趕走，去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彷彿這樣我就好了，我想用利器切開皮膚，用剪刀剜開心裡疼痛的感覺，以前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想要自殘，突然我就明白了，因為心太苦太難受，那麼心承擔不了的痛苦讓身體來承受吧，大家都不要好過，所以，皮膚表面的疼痛後留下絲絲的快感，就這麼一點點虛幻的快感，就會讓痛苦的人甘之若飴。以前總是說說，因為活著比死更艱辛，所以那麼多人選擇結束生命。可是當我無法起床，無法應對我的生活，一點點事情就讓我抓狂，煩躁想要摧毀一切重新來過的時候，我明白，那是終極逃避的方法，太難了，哪怕一點小事，也讓人覺得太難了，我不想面對，想當一隻鴕鳥，可是，鴕鳥總會抬頭，抬頭總是痛苦，那麼就死掉吧，死掉就再也不需要抬頭了。

懦夫是什麼，死不了也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