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15年6月那個夏

這場告別似乎已經準備了七年，但就是此刻仍覺得如此倉促。彷彿一覺起來你還在床邊看著我和寶寶，嘮叨著我的種種臭毛病，又躺下去做了個夢，起來你就留了牆上的黑白照片消失不見了。

今天又是一個氤氳著濕氣的下雨天，今早送走了妹，去參加明日的高考，開始收拾家裡，洗衣、做飯、喂寶寶，上樓下樓，一切如往日。

經過你的房間，柜子空了，衣服也沒有你換下的，做飯不用準備齋飯，寶寶再沒姥姥可以轉手抱走，原來，你已經不在了。

我坐在客廳里，看到你空空如也的床。你走了。才發現，我抬眼再也看不到你的笑靨，哭泣再也聽不到你永遠的支持了。

你是那麼傻，在我認識你的27個年頭裡。聰明伶俐，卻嫁了一個文化差距太大的丈夫，棄文從武白手起家。失去了四歲的兒子，從幾近瘋狂的痛苦中掙扎出來堅強地生活下去。小時候我覺得可以把你的故事寫成一部小說，充滿曲折辛酸，像是我們以前住的風雨飄揺的小樓。不料寫了個開頭便漸漸長大，開始理解這個世界的兩面性，沒有了那麼多的愛與憎。開始有了小妹妹，有了我們的新房子，一切是那麼其樂融融而漸漸忘卻童年舊事。

你一直把我和妹妹保護在你的羽翼之下，不管電閃雷鳴，狂風驟雨。 會為我冒雨買書，會縱容我到處借小說，我小時候是個痴痴的孩子，生得不美，膽小木訥，常常忘事丟東西，與同鄰天真浪漫的孩子相去甚遠。可在你眼裡，我似乎是最聰明懂事的寶。一年級的時候我逞能爬高摔斷了手臂，你嚇得腳被鐵釘扎傷也狂奔回來。三年級的時候我因為不敢當班長回來找你哭，你笑我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鼓勵我。之後我們家開始有了自己的房子，修院子，種花，鋪地板，一物一物里全是你的心思與汗水。高中第一次離開家，每兩周才回一次，可總是有帶不完的東西。大一要去北京，你怕我把鼻子凍掉，特地託人去江口廠里買了件羽絨服。大二那年要回北京，我在村門口大哭起來不願意離開，之後的每次回家與出門，你總是送了我一程又一程。

08年你生病後在家修養，時間就是在這一程又一程的送別，靠近再靠近的相聚里悄悄溜走了。現在想想，當年真是呆，捨不得回家，現在卻再也無法相見。你是我見過的最傻的人，從來不為自己著想，為了這個家耗盡自己的青春。你也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人，與癌症抗爭了7年，從最開始的恐懼萬分到接受生活，到積極生活。你不把自己當成病人，一個人去化療，從不與我訴說病苦。作為一個媽媽，你給了我一個溫暖的家，一個堅強的後盾。而作為女兒，我卻還沒來得及給你什麼。辛苦半生本應換得兒孫承歡膝下，你卻早早離開了我們。

生命該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延續？生活里哪兒都是你，像是沒有離開。但是你就是狠心離開了，再也喚不回。希望天堂真的存在，而你從此沒有病痛，希望你的靈魂可以載著我們的思念長眠於此。

轉眼二十載，庭前桑花又盛開，茶樹月桂已亭亭如蓋。猶記當時房舍初擬，磚瓦無情，花草凄凄。一生清苦，半世柔情，只換得青絲染白霜，橫紋淺印。子女本是無情物，少小離家，倚欄而望，山水各一程。人生半百掠過，終是歸於塵土，永不相見。

好想一起坐下來再好好說說話，同作為長女與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