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中的歷史第二卷【十五】:不可調和的矛盾

《資治通鑒》中的歷史第二卷【十五】:不可調和的矛盾

來自專欄 《資治通鑒》中的歷史

一千多年後,有個叫王婆的老太太用她一輩子的經驗,總結出男人要想偷別人的女人,得有五個條件,分別是:潘、驢、鄧、小、閑。這其中的「鄧」,指的就是得像鄧通一樣有錢。

作為皇帝,劉恆無疑是合格的。但人無完人,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有點相信神鬼那一套。

據說有次他做夢,夢到自己要上天,結果上到一半可能沒燃料了,要往下掉,幸好有個人飛過來把他推上了天。他回頭就看到這個人穿著黃頭郎的衣服,腰帶在後面打了個結。

所謂黃頭郎,就是船夫。所以,劉恆醒來以後,就到未央宮西邊蒼池中的碼頭上去找。結果還真找到一個腰帶打結的船夫,找過來一問,叫鄧通。劉恆挺高興,就把他帶到身邊,還經常重賞他。

後來因為精通相術而被封鳴雌侯的許負為鄧通相了面,說他會因貧窮而餓死。劉恆就不信這個邪了,說他的窮富在於我,我怎麼會讓他餓死呢?於是,就把銅山封給他鑄錢。

這個鄧通倒挺感念劉恆的大恩大德,造出的錢分量足、質地純,為劉恆治下的經濟改革,作出了應有的貢獻。

鄧通雖然有銅山可以鑄錢,但他必竟只是一個小官而已,鑄錢的規模和效率肯定比不上身為吳王的劉濞。所以,漢文帝時期的首富,應該是非劉濞莫屬。

劉濞是劉邦大哥劉喜(一名劉仲)的兒子,按輩份算,是劉恆的堂兄,比劉恆大十幾歲。劉恆還流著鼻涕和尿泥玩的時候,人家都跟著劉邦去征討英布了,並且還立有戰功。

當時劉邦考慮到吳郡接壤東越等南蠻之國,需要有能力的人鎮守。剛好看到自家侄子在戰場上如此威猛,就封他做了吳王,統轄東南三郡五十三城,定都於廣陵(江蘇揚州)。

吳國鄰海,既能鑄錢,又能煮鹽。這簡直不想當首富都不行。他能富到什麼程度?吳國的老百姓幾十年都不用交稅,最後造反的時候,他硬是派出了一份讓人垂涎欲滴的激勵計劃,並且對七國之軍統統有效。

身為首富,又是皇帝他堂哥,還是一國之主。可以說要錢有錢,要身份有身份,要權利有權利,這小日子過得美美氣氣的,最不應該造反的就是他了。

但他和皇帝的仇又是最深的。

他有個兒子叫劉賢,被送到長安陪太子劉啟讀書。小哥倆應該關係不錯,沒事就在一起開黑玩遊戲。他們玩的似乎是一種叫「六博」的棋類遊戲。

有一天,小哥倆不知道誰輸誰贏,反正是急眼了。或許是劉賢對劉啟很不尊重,劉啟就拿起棋盤沖著劉賢腦袋上來了一下子。結果,把劉賢給打死了。

殺人兇手是自己兒子,當朝太子;死者是自己的侄子,吳國太子。這你能咋辦?誰大誰有理,誰小誰倒霉吧!算下來,皇帝比吳王大。於是,劉恆就派人把劉緊的屍體給送回了吳國,然後向劉濞表示了深深的謙意。

我相信,劉濞的內心是崩潰的。但他能做的,就是告訴來使:天下是大漢的天下,長安和吳國有區別嗎?死在長安就葬在長安,不需要送回來。於是,又把兒子的屍體送回長安埋葬。並且,從此之後,他再也不來朝見皇帝了。

這事雖然整得挺尷尬,但放在一般老百姓身上,別說有殺子之仇,就一般的鄰里糾紛,導致堂兄弟之間至死不來往的也很正常。可皇家比不上百姓,雖然你們是堂兄弟,但人家劉恆是皇帝。臣子怎麼能對皇帝心懷憤懣呢?於是,吳國到朝中的使臣都被扣拿了。

最後,還是有一個使者替劉濞道了歉、認了錯,劉恆也是考慮到必竟是自己兒子把人家兒子打死了,自己也不宜太過分了。於是,就把吳國的使臣都給放了回去,還賜給劉濞一根手杖和倚幾。

兒子被人家打死了,自己只是賭個氣不去朝見,還把自己的使臣給抓了。這都已經不是打一巴掌了,而是往心窩上捅了一刀,最後只給了顆甜棗吃,就想讓首富把這事給忍下去嗎?

對,劉濞忍了。

這個時候的劉濞就生出了謀反之心嗎?我不知道。但是,他的另一個堂弟淮南王劉長是真反了。

自從光明正大地干劉仇家審食其,然後屁事沒有,施施然回到淮南國以後,劉長是越來越驕橫了。他不但逾制模仿皇帝儀仗,竟然還驅逐了朝廷委派的官吏,自行任命國相和其它高管。

這種事哪個當皇帝的能忍?劉恆忍了。其實,早些年還有個君主忍過這種事,那哥們兒叫鄭莊公。

終於,劉長無法無天到開始擅自給人封侯了,最高封到了關內侯;並且給朝廷長書多有不敬之語。

這下劉恆不忍了。可他自己不下詔,而是讓薄昭給劉長寫信,委婉地規勸他,還引用周時的管叔、蔡叔,以及本朝劉興居驕橫不法,最終被廢殺之事來告誡他——就是沒告訴他鄭莊公弟弟的下場。

結果這劉長已經驕橫到連一點意見都聽不進去的地步了,竟然派人與柴武的兒子柴奇合謀,準備用四十輛輦車在谷口縣發動叛亂。同時還勾結閩越、匈奴,希望他們一起發兵攻取中原。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最終劉長放了一個啞炮,啥事都沒幹呢,就被人給告發了。

按正常劇本,接下來應該是皇帝派人叫謀反的諸侯進京解釋一下,諸侯不敢去,然後真的舉兵造反,朝廷順理成章派出大軍征討……

劉恆真的派人叫劉長進京,可密謀造反的劉長真的進京了。

這……還怎麼往下演?

可觀眾們都看著呢,再尷尬也得演下去。於是,丞相張蒼、代行御史大夫職的馮敬,還有宗正、廷尉等公卿們一起上書,要求處死劉長。

劉恆不同意,交列侯與其它高管商議。結果眾臣異口同聲,說劉長論罪當殺,我們要依法治國。

劉恆還是不同意,說本來是想赦免劉長的,但念在群情激憤,所以只免去死罪,但廢除王號。

可眾臣還是不依不饒,第三次上書,說不能光廢除王號,還必須將他流放到蜀郡。

劉恆只好再次妥協,但他仍然為弟弟爭取到了每天供應五斤肉和兩斗酒的福利。

當然了,和劉長同謀的人就不能赦免了,全部被殺。然後,用密封的囚車押解劉長前往蜀郡,所過各縣依次傳送。

袁盎又上書,說淮南王性情剛烈,現在突然遭遇這種摧殘折磨,我怕他受不了死在途中,陛下您可就背負殺害親弟的惡名了,那可咋辦?

劉恆連忙說,我只是想讓他受點苦罷了,你既然這麼說,現在就把他召回來。

可已經來不及了。有人回報,劉長在囚車中絕食而死。

劉恆大哭,問袁盎說真像你說的這樣了,這可咋辦啊?

袁盎說:那就只好讓丞相、御史來給天下人一個交待了。

於是,劉恆就讓丞相、御史將沿途各縣不開啟囚車給劉長送食的官員全部抓起來處死。

最後,以列侯的禮儀將劉長安葬在雍縣,還配了三十餘戶百姓為守陵人。

過了兩年,劉恆封劉長几個兒子為侯爵,其中長子劉安為阜陵侯。又過了幾年,封原城陽王劉章的兒子劉喜為淮南王,給劉長取了個謚號,叫淮南厲王。並重新按諸侯儀製為他建造了陵園。

終於演完了,好累啊。

這場戲講述了一個智障王爺發動了一場荒唐的近乎找死的謀反,向我們展現了一個智商無限接近於零的劉長,和一個寬仁大度到沒有原則的劉恆。而弱智劉長在有老婆孩子跟著一起去流放的情況下,硬是在沿途都有人接應的情況下,坐在囚車中成功的絕食自殺了。

這場戲通過演員們出色的演出,揭示了人性,拷問了親情……我實在編不下去了。

劉恆,現在沒外人,乾脆一點,大聲說出來,你到底想幹嘛?

雖然一向謹慎的劉恆是不會說的,但我想,在他心裡一定盤旋著兩個字:削藩!

雖然賈誼在被調任為梁王太傅後,向劉恆上書,對藩王的危害進行了一翻論述,但我相信,當過藩王,又身為皇帝的劉恆,不可能沒有意識到這些。

藩者,屏障也,籬笆也。

也就是說,所謂藩國,從道理上講,應該是帝國的守護者。

但只是從道理上講。實事上,從有史記載的堯舜禹開始,一直到清朝為止,幾千年來,中央與藩國的戰爭是伴隨著王朝的興衰和更替而存在的。

所謂姬周代商,實際就是藩國戰勝了中央;所謂春秋戰國,實際上就是藩國之間的戰爭;所謂曲沃代晉、三家分晉,也是藩國的藩國代替了中央的藩國。

到了漢朝,所謂劉邦殘殺功臣,實際並不是什麼兔死狗烹,準確來說,應該是漢朝的第一次削藩。只不過將範圍控制在了削除異姓藩國而已,並且沒有進行更為廣泛的株連。和一千多年後明朝時期,朱元璋對功臣群體的大清洗完全是兩個概念。

所以,我個人並不認為劉邦是在誅殺功臣?因為功臣首先得是臣,但無論是臧荼、英布,還是韓信、彭越,其勢力和權力都已經脫離了臣的範疇。所以,真正的功臣應該是蕭何、張良、曹參之輩。而這些人,全都得到了善終。

正如賈誼給劉恆的奏疏中提到的:假設讓樊噲、酈商、周勃、灌嬰各自佔據數十城而稱王,到今天可能也已經被消滅了;而如果讓韓信、彭越等人受封為列侯而安居,他們也能保全至今了。

所以對劉邦而言,誰當這些異姓王不重要,沒有這些異姓王很重要。

順便提一句,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看,如果劉邦沒有清除這些異姓藩王,在諸呂之亂時,天下還會不會姓劉,劉恆還能不能即位,真的是孰難預料。

但劉邦也犯了朱元璋一樣的毛病:替後世子孫想得太多。他將他在世時所有姓劉的親戚全都封了王,他活著的時候,這些藩王們知道江山是人家劉邦打下來的,自己這地盤也是從當初的異姓王手中摳出來的,所以還知道收斂。但到現在,老一輩基本都死光了,藩王們絕大多數都是富二代,各種二代病就都出來了。

像劉興居、劉長無論是不是真要造反,至少這哥倆囂張跋扈一定是真的。

而藩王一旦不把中央當回事,就很容易出事。原因很簡單:權力太大。

周朝時諸侯的權力幾乎是無限的,到漢時已經有所收緊,比如兩千石以上官員基本都得由朝廷任命等等。但從古至今,所有的監督手段能夠實施的前提是:監督人手中得有制衡被監督人的權力。否則,就算是到了明清,藩王手中的權力大幅縮水的情況下,該造反的照樣會造反。

所以,長此以往,就會形成如同賈誼在奏疏中所說的那樣:皇命不出長安,長安兩百里以外,朝廷的威望和政令就無效了。

久而久之,大漢帝國將如同春秋戰國一般,再次淪為諸侯爭霸的戰場;帝國皇室也將像周朝王室一樣,再次成為供諸侯擺弄的玩偶。

賈誼給出的建議,是分而又分。將藩國再分成若干個小國,將藩王的子孫們封小國里。還沒子孫的藩國怎麼辦?沒關係,先分割出來,等有了子孫再分也不遲。

其實這個辦法還是有點理想化。周朝最初也是分封了上千個諸侯,全部都是撮爾小邦。可隨著中央王權的旁落,小國吞併小國最終成為大國,幾百年一過,也就只餘十幾個諸侯還活著。

事實上,從歷史唯物論的角度出發,割地封王是基於當時歷史條件下的必然選擇。所以,無論採取任何手段,都不可能真正解決這個問題。

而劉恆雖然意識到藩國的危害性,但更多的應該是基於眼前的情況,而非本質上。再加上他也受限於當時的政治環境,不可能使用更加激進的手段,甚至還有反覆——比如最終還是封劉長的長子劉安為淮南王——但他對劉興居和劉長的處置,還是起到了警示和威嚇的作用,有效地打壓了藩國的氣焰。

賈誼給劉恆的奏疏非常長,這裡簡要總結一下,他一共提到了幾件事:

一是各地諸侯權勢過大,容易生出不臣之心。要解決這個問題,就是要把諸侯的封國分割再分割,全部分割成小國就能實現天下大治了。

二是匈奴本來是卑賤的臣屬,結果現在我們每年還要向他們敬獻黃金、絲綢,這是本末倒置的事情,到現在還沒有人能解決這個問題。

三是天下百姓現在還處於饑寒交迫的境地,並且世風日下,道德敗壞,所以要用禮法去約束、教化百姓。

四是得為太子選擇好的老師和左右親隨。

五是刑不上大夫,要用禮法對待犯了罪的官員。

特別提一句,這裡面很有意思的是,官員犯罪,連罪名都要避諱,比如大臣們貪污,不能說他不廉潔,要說「不飾」;有男女作風問題是「帷帳不」;能力不行的要說「下官不職」。

總之,賈誼是完全從儒家治國的角度來規勸劉恆,要加強中央集權,安撫百姓,推行禮法,做好接班人的培養工作等等。

當初,賈誼被封為長沙王太傅,他在長沙待了三年之後,據說劉恆突然挺想他,就把他召到長安,在未央宮專門祭神的宣室接見了他,並且和他探討了鬼神的事情。聊完以後,劉恆很感慨,就任命他為梁王太傅。

要知道,當年賈誼之所以被流放到長沙,說是因為灌嬰、周勃等老臣們的發難。但現在灌嬰等老臣們都已經去世了,周勃也回到封地不再過問世事。可以說,已經沒有了任何阻礙,結果劉恆還是沒封他為公卿,又把他下放到梁國去了。一直到死,他都沒再回到朝廷中樞。

無論劉恆對賈誼的真實態度如何,至少他還是能聽進去賈誼一些合理的建議的。

比如數年之後,他的舅舅、將軍薄昭殺了朝廷的使臣。劉恆想起賈誼說要刑不上大夫,於是就派人過去陪他喝酒,示意他自殺。結果薄昭跟本不理會。只好又派群臣穿著喪服到他家裡去大哭,看到都發生群鬧事件了,薄昭這才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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