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顧」城之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一座「顧」城之許許多多漿果一樣的夢
(一)
他沒有家,
沒有一顆留在遠方的心,
他只有,許許多多,
漿果一樣的夢。
(二)
與大多數剛出世的孩子不同,小顧城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起,就掌握了一項特殊技能——說「鳥語」。而這種特殊的語言,只有他的姐姐顧鄉才能聽懂。他與父母間的交流,全靠姐姐的翻譯。
顧城對姐姐翻譯的要求近乎苛刻。有一次,顧鄉向父母翻譯小顧城所講的「鳥語」時,由於翻譯錯了兩個字,顧城便在試衣鏡前悶悶不樂了兩個小時,而那時,他只有兩歲。
兩歲的顧城,最喜歡站在試衣鏡前,不斷地上下打量自己,欣賞並且信仰自己。由此可以看出,顧城是一個天生的自我崇拜者,統觀中國文人,但凡有點名氣的,好像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自我崇拜。而這種「自我意識」也直接導致了顧城自私自戀的一面,成年後的顧城,被那少得可憐的幾個朋友評論最多的一個詞便是「自私」。
(三)
據顧鄉回憶,小顧城天資聰穎,在別的小孩還依偎在父母的懷抱中時,一歲的小顧城就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
五歲時,小顧城最喜歡做的就是坐在屋子中,幻想各種事物。他說,那時的他總能看到一面白牆上浮現出一張眨著眼睛對他笑的人臉,好似籠罩在白色的煙霧中,虛無縹緲。
誰也無法想像,五歲的小顧城,腦海中到底有多少這種奇幻的具象。他的父親無法想像,他的母親無法想像,他的姐姐同樣無法想像,或許從這時起,顧城就開始了他「孤獨」的一生。
顧城只上了三年小學,他愛看書,不愛上學,他需要母親提供大量的圖書來供他閱讀。小顧城為了不去上學,向父母提出了「給我一萬張糧票和一萬塊錢,我才去上學」的要求。結果可想而知,小顧城絞盡腦汁,與父母鬥智斗勇,卻屢屢敗下陣來,小顧城的內心除了孤獨之外,又漸漸地憂傷起來。
「為什麼小孩鬥不過大人」的疑問始終困擾他,小顧城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精神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差異,在現實世界中,他無法「戰勝」父母,不去上學。憂傷的小顧城,整日被困在幼兒園中,思念著他的動物朋友。
顧城不喜歡與小朋友一起玩,當別的小朋友一起玩的時候,他卻蹲在一旁,看樹,看螞蟻。他覺得人太吵、太鬧,而小螞蟻卻安安靜靜的分別做著自己的事情。那時的他,腦海中漸漸有了「童話世界」的萌芽,五彩斑斕的蝴蝶,低吟細唱的昆蟲,色彩鮮艷、花樣繁多的花草,開始陸續的住進顧城腦海中所構想的「童話王國」。他希望每天都與他的蝴蝶姐姐、甲蟲哥哥從早玩到晚。
雖然不願意與別的小朋友一起玩,但當別的小朋友需要他幫助的時候,他還是會熱心的伸出援助之手。有一次,為了安撫一個正在哭泣的小孩,顧城繪聲繪色的講了一段《三國演義》,從此便有了「故事」的雅號。小朋友們都喜歡聽他講故事,時常簇擁著顧城。而顧城,雖然不喜歡這種被簇擁的感覺,但強烈的表達欲在這個幼小的身軀中不斷地迸發著,他希望他講的故事被更多的人聽到。
有一次課上,老師教同學們朗誦詩歌,顧城在講台下激動不已,坐立不安,心中想著:「快叫我,快叫我。」果然,老師叫起了他。顧城緩緩而起,眉宇間展露出不凡的氣質,他腰桿挺直,氣宇軒揚,猶如一位將軍一般,任性的展現著他在詩歌方面的天賦。
(四)
六、七歲的時候,由顧城口述,姐姐代筆,顧城人生的第一首詩誕生了,這首詩是寫給爸爸的一封信:「星星在閃耀,月亮在微笑,我和姐姐呵,等得爸爸回來了」。
當父親顧工聽到兒子創作的第一首詩的時候,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並堅定的認為,顧城遺傳了他的文學細胞,只要用心培養,假以時日,兒子必定可以成為詩歌界的一代翹楚,這讓他驕傲無比。
而顧城真正意義上創作的第一首詩歌是他二年級時寫下的:「有一個綠色的油漆過的小寶塔,上面的雨水像懸掛著的鈴鐺一樣,精美的小世界在顫動。」
生動的世界正在悄然的與小顧城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唯靈主義」開始寄附於小顧城的精神世界中。
(五)
八歲這年的傍晚,在那個只能歌頌偉大領袖、念誦語錄的年代,公宣部門的人突然到這個「詩人家庭」里來查抄書籍,嗜書如命的顧城看著空蕩蕩的書櫃,大腦也隨之空白起來。他除了長時間的發獃,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幸運的是,還有一本《昆蟲記》沒有被收走。於是這本出自法國昆蟲學家法布爾的《昆蟲記》便成為了顧城唯一的精神食糧。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顧城與昆蟲緊密的綁在了一起。他迷戀於甲蟲軀殼上美麗的花紋,痴迷於昆蟲標本的收集以及昆蟲飼養。顧城滿足的說道:「我是富有的,我搜集了那麼多標本——大自然給我的詩的語言。」
漸漸地,對於昆蟲研究的巨大興趣使他不滿足於一本《昆蟲記》,顧城走進去了圖書館。他開始貪婪的抄錄昆蟲類書籍,瘋狂的過濾關於昆蟲的各種「種」、「屬」、「科」。
直到有一次,他被當成偷書對象以後,顧城就再也不去圖書館了。
(六)
不愛上學的顧城被老師告知,如果再不去上學,就要去參加「無政府主義分子改造學習班」。這使顧城慌了神,他急忙寫了一封信遞交老師:「最高指示,要複課鬧革命,我望著一塊文昌魚一樣的花朵,心裡非常慚愧……祝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老師不懂什麼事文昌魚,顧城哆嗦的解釋道:「那是一種……一種脊索動物,活在海底。」
此時的顧城,抬著頭,用純凈的眼神,望著天空,思緒飛到了北歐。北歐的浪漫情懷與中國的封建制度不可避免的衝突在了顧城身上。
法布爾對顧城的影響固然大,不過安徒生才是真正指引他步入文學殿堂的恩師。他在《給我的尊師安徒生》中寫道:「你運載著一個天國,運載著花和夢的氣球,所有純美的童心,都是你的港口」。可以說,安徒生是讓顧城將「童話」與「詩人」結合在一起的人,正因為有了安徒生的影響,顧城才有了「童話詩人」的頭銜。
顧城說:「當我打開安徒生童話,淺淺的腦海里就充滿光輝。我向他走去,我漸漸透明,拋掉了身後的暗影。只有路,自由的路。」
安徒生對他的陪伴,使小顧城的內心飽滿了起來。
除此之外,海明威的《老人與海》也影響著顧城。
(七)
除了具有北歐的浪漫情懷,童話色彩之外,顧城還有「復古情懷」和「自由情懷」。他在《懷古詩哲十二章》中提到,他喜歡李白的豪放,欣賞李白的浪漫情懷,他憧憬那個「摘星星和月亮」來下酒的夢幻畫面。
不過,據謝燁所說,顧城喝不了酒,哪怕是別人喝,他也會醉。他不喜歡杜甫的滿腹鬱結、憂國憂民,甚至直接稱呼其為「老杜甫」。他喜歡陶淵明,嚮往「世外桃源」的生活,日後的激流島,便是他為自己挑選的「世外桃源」。顧城的精神世界裡有什麼,他便會去尋找什麼,而且不計後果。在他的精神世界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實現的。
顧城喜歡逛古玩市場,他喜歡把玩那些古玩意兒,彷彿從一個古硯台中就能看到古代先哲揮筆題詩、吟詩作對。從一柄古劍中,便可感受古戰場的戰馬嘶鳴,兵刃相加。
顧城喜歡翻閱古籍,憑弔與緬懷那些具有浪漫主義情懷的古哲。
(八)
顧城十三歲的這年,由於父親不肯揭發同事,不忍參與到那場鬥爭中,全家被趕出了北京,下放到山東農村,鹽鹼灘旁。
出發之前,顧城並不知道他們要去什麼地方,所以顧城對於這次下放,是滿懷期待的。在他看來,他終於有機會來到田園或者草原,或是什麼更好的地方。他摩拳擦掌準備打造他腦海中的烏托邦。
然而到達地點,灰黑的色調取代了他腦海中色彩斑斕的世界,顧城的喜悅被河水和海水沖刷殆盡,他只想像羊一樣,發出一聲懶綿綿的叫聲。
此時的顧城寫下了《我的幻想》一詩,他在詩中說道:「我在幻想著,幻想在破滅著,幻想總把破滅寬恕,破滅卻從不把幻想放過。」
新的生活開始了,詩人身份的父親顧工在這個只能生存卻沒有希望的地方,選擇了妥協。他帶著顧城,拾柴,餵豬,過著近乎原始的生活。
顧城卻在這種原始的生活中尋找到了希望。這個陪同父親一起在荒灘放豬的少年寫下了《新的家》,他說道:「靜靜的夜裡有靜靜的夢,雄雞卻在靜夜中歌唱黎明,忽然驚醒的火跳出了爐口,嚇跑了門縫中守望的星星。」
在這個被泥土包圍的村落,顧城和父親的漸漸地習慣,漸漸的適應。父親或許是受到了兒子的影響,漸漸地開始回歸詩人本性,與兒子一起追求精神上的富足,父子倆時常圍坐在爐火旁對詩,一對就是一晚。第二天,照常起來拾柴、餵豬。
春夏秋冬,四季輪迴。
哪怕是烈日當頭,顧城也可寫出:「太陽哄著地球,像烤一塊麵包」的句子。
一日,父子二人趕著鴨子去河灘,或許是天性使然,顧城開心的跳進水中,享受著「造物者」對芸芸眾生的饋贈。泥土,花草,動物,在他看來,相對於人心險惡、處處算計的人類社會,大自然才是公平的一方。而在顧城心中,他原本也不屬於社會,他屬於自然,他和那些動物朋友才是一個世界的。正因為如此,顧城的詩句中常常懷有超越他年齡的感傷。哪怕是一株草倒下了,顧城也會為之傷心,在他看來,倒下的是他要好的朋友。
他覺得自己:「此生誤為人」。
生而自然,誤投人胎。
(九)
下放的這五年,讓顧城的詩歌創作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在那個改革開放的年代,詩人們人人義憤填膺。
顧城簡單而恬淡的文字便格外引人注目。
人們驚異於詩人筆下的靈動、浪漫,卻少有人關注到文字背後的憂傷、脆弱。就連父親顧工,也忽略了兒子詩歌背後的沉鬱,那看似童真的詩句,無一不透露著成長的憂傷。對於兒子詩句背後所呈現的沉重僅是擔憂,並無實策。
黑夜給了他黑色的眼睛,他卻用來尋找光明。
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顧城承受著那與天賦一起被賜予的憂傷。
一座「顧」城之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
(一)
1971年,15歲的顧城站在鹼灘上,懷抱著大海,輕撫著微風,寫下了那首讓他站在中國詩歌制高點的《生命幻想曲》——「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我要唱一支人類的歌曲,千百年後,在宇宙中共鳴。」
我願相信,這首「人類的歌曲」,不論是千百年之前,還是千百年之後,都是永恆的東方神話。
1974年,到了離開的時候。顧城一家回到了北京故居。對於父親顧工來說,總算是結束了五年的流放生活,遠離了那個灰色的泥土村落,回歸了文明社會。
而對於顧城來說,他不得不離開他的「童話王國」,五年的流放生活,讓他不再以最初的眼光審視這個世界。五年的「原始」生活,讓這個唯靈主義者心中充滿了色彩,儘管現實仍是灰色,可他卻早已在心中添磚加瓦,精心彩繪,修築了色彩斑斕、生動奇幻的童話王國。
如果說顧工是一位優秀的詩人,那麼顧城便是「此生誤為人」的詩靈。
(二)
重新回歸社會的顧城,遇到了新的麻煩。
本就不善與人交際、性格孤寡的顧城,在流放歸來後,又被冠以「流放人家的孩子」,這讓大家都下意識的疏遠他。而顧城對這一切卻是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他沒空理會現實社會的雜言雜語,一心融入自己的精神世界,與那些奇妙的生靈對話,與那些天馬行空的「幻想物」一起生活,在那個只屬於他的童話世界裡盡情的徜徉。
那時,正在浴火重生的新中國追求充分的「務實」,人們為了一口吃食,一件衣服,從早忙到晚。那個社會,有著使不完的幹勁兒,卻沒人推崇文學、詩歌。顧城所代表的青年團體,陷入了深深地困惑之中。他們插著夢想的翅膀,憧憬無邊無際的藍天,卻被一個叫「現實」的磁鐵牢牢的吸住。最初的呼喊和血是美麗的,但隨後浮現出來的依舊是無情的天宇。
顧城在街道辦的安排下成為了一名木匠學徒。雖然這與詩歌沒有任何關係,但顧城卻出乎意料的愛上了這個新職業。顧城是天生的「創造者」,這段當木匠的體驗讓他萌生了在現實社會中創造「理想國」的想法。他想擁有一片土地,用土築一個小城,城裡邊種上土豆,他背著弓箭在城上面巡視,不時地向外邊放幾箭。
於是,在多年之後,顧城在激流島上建造了他的城堡,而他是這個城堡里唯一的國王。
那個時期的顧城,在街道所里做了很多的工作。「篩石灰、拉大鋸、刷油漆、刨樹根、爬到樓頂去刮鐵鏽,在高溫熔爐里拌糖漿。」社會像一架上了發條的機器,讓顧城沒有時間喘息,從早到晚不停地勞作。
辛苦的工作讓顧城更加渴望靈魂上的富足。他說:「我認為大詩人首先要具備的條件是靈魂:一個永遠醒著、微笑而痛苦的靈魂,一個注視著酒杯、萬物的反光和自身的靈魂,一個在河岸上注視著血液、思想、情感的靈魂,一個為愛驅動、與光同在的靈魂,在一層又一層物象的幻影中前進。」
於是他白天勞作,晚上徹夜讀書。顧工說,只要一到晚上,顧城屋裡的燈就徹夜的亮著。
顧城充分的利用著時間,他讀的書遍布各個領域,小說、散文、詩歌、科學。
那個時期,他與陶淵明、屈原、李白、曹雪芹徹夜對話。與雨果、巴爾扎克、安徒生、羅曼羅蘭、海明威分享心得。與達芬奇、米開朗基羅一起欣賞世界。
除了大量的閱讀,顧城還開始接觸繪畫,他創作了大量的繪畫作品,他用抽象的圖案表達著他對這個世界真實的認知。
社會飛速的向前發展,人們開始不滿足於吃飽穿暖,靈魂賦予人類的感性一面開始顯現出來,人們開始關注文學,崇拜天才。
在街道所的辛勞工作,使顧城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唯靈主義者開始與現實社會接軌,他開始大量投稿,並參加各種詩歌活動,伴隨著一批一批的作品問世,顧城在詩歌領域的地位不斷地上升,在詩歌界內,顧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極具天賦的青年詩人。
顧城代表了那個年代的年輕人。顧城寫下了那首經典的《一代人》:「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他開始對做一枚閃閃發亮的「螺絲釘」產生了異議,為此顧城還與父親展開過一次辯論,最終父親敗下陣來。
顧城在《歌樂山詩組》中寫道:「感到恨?感到仇?不!是強烈的驚悸跳出胸膛:『民族,看看你的身後!』」
「朦朧詩」開始在那個時代興起,而顧城則當仁不讓的成為了朦朧詩派的代表人物。18歲到23歲這個階段,顧城稱自己為「文化的我」。
(三)
在顧城23歲的那年,他在由上海開往北京的火車上,邂逅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女人,他未來的妻子,謝燁。
買票的時候,顧城並沒有注意到謝燁。他們各自上了車,顧城望著窗外的景色,開始了一個詩人的神遊。火車飛速行駛,像一部加了速電影,在顧城眼前一晃而過。
顧城並沒有和謝燁說話,而謝燁卻關注到了這個外表俊朗、眼神獃滯,還戴著一頂奇怪帽子的年輕人。
一直到南京,顧城和謝燁終於坐到了一起。當兩人目光交織在一起的時候,顧城才從他的精神世界中緩過神來,他開始覺得渾身不自然,他不敢看眼前的這個女孩。顧城說:「我覺得你亮的耀眼,使我的目光無法停留」。
不知所措的顧城拿出了紙和筆,開始了漫無目的繪畫。他花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還有眼前一臉灰塵的工人,他畫了全世界,唯獨沒有畫眼前的謝燁。
一直到晚上,當所有人都緩緩入睡,顧城和謝燁才開始了他們人生中的第一次交談。一向少言寡語的顧城一反常規,他與謝燁聊了很多東西,彼此的童年、家庭、理想。
緣分告訴他們,小的時候,他們都去過北海公園,只不過一個在湖的這邊,一個在湖水的那邊。他們去過同一場運動會,只不過一個在看台這邊,一個在看台那邊。
「我好像變成了植物,再也離不開泥土。愛情在哪裡萌發,也將在哪裡成熟。」
快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顧城坐不住了。他甚至有些歇斯底里。顧城拿出一張紙條,飛速的在上面寫了些什麼,然後塞給了謝燁。謝燁從顧城手中接過紙條,顧城便轉身飛速跑開了。
當謝燁展開紙條,紙條上寫著一個地址,顧城希望謝燁有時間來北京找他。
(四)
謝燁被這個突然來到他生命中的男人徹底擾亂了心神。回到家中,她向父親詳細的講述了火車上發生的事。父親覺得這個男人多半是個「騙子」。而顧城也向母親提起了謝燁,並告訴母親,謝燁是他的「維納斯」。
不可否認的是,此時的謝燁已經愛上了顧城,而遠在北京的顧城,也是寢食難安,他不知道這個他在火車上遇到的女孩會不會來找他。
謝燁費盡周折,買了去往北京的火車票。
當她敲響顧城家門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這個人就是鼎鼎有名的「新生詩人」顧城。
開門的是顧城的母親。
門緩緩打開,顧城的母親說:「哈,這是顧城的維納斯。」
而站在母親身後的顧城,眼神中充滿了茫然,他萬萬沒想到,心中人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謝燁注意到了顧城口袋中掛著的鋼筆,以及口袋中泄露的鋼筆水。在之後的對話中,她才發現,這是顧城的眾多小習慣中的一個。
她很好奇,顧城還有多少類似這樣的小習慣。
(五)
顧城和謝燁像很多一見鍾情的情侶一樣,無聲無息的墜入了愛河。他們確定了情侶關係。
分別的時候,雙方都沒有過多言語。謝燁說:「我們都知道,這是開始,不是告別。」
事後,顧城為謝燁寫下了《贈別》。
「一千次,我讀到分別的語言。一百次,我看到分別的畫面。然而,今天是我們——我和你,要跨過這古老的門檻。不要祝福,不要再見,那些都像表演。最好是沉默,隱藏總不算欺騙,把回想留給未來吧,就像把夢留給夜,把淚留給海,把風留給夜海上的帆。」
臨走之前,謝燁問顧城:「你會給我寫信么?」
顧城說:「會的。」
謝燁問他:「你會給我寫多少?」
顧城用手比划了一下,那高度,大概是兩部長篇小說。
於是,在今後四年的異地戀中,顧城給謝燁寫了200多封情書,每一封都極具文學色彩。
四年中,顧城一共去了六次上海。那個時期的顧城,滿腦子都是謝燁,所創作的詩歌也大多是情詩。
而謝燁的父母,卻很反對他們的女兒嫁給顧城這個看起來有些「獃滯」的詩人。
有一次,謝燁的父親拿回了一件替別人帶的衣服,謝燁的眼神中閃過了一道亮光,她很喜歡這件衣服。顧城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便勸說謝父將衣服送給謝燁。為此還與謝父大吵了一架。顧城瞪著眼睛、攥著拳頭的對謝燁的父親說:「謝燁可是你的親生女兒,難道你忍心看她傷心么?」
謝燁夾在這兩個男人中間,很是為難。
知道有一次,上海師範大學邀請顧城去做演說。謝燁覺得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她希望藉此機會讓父母對顧城的態度有所改觀。顧城果然沒有讓他失望,顧城的人格魅力深深地感染了現場的每一個人,他指引著大家的靈魂在一個奇妙的世界裡徜徉。
激動的謝母,回到家後,翻出了壓箱底的「馬雅可夫斯基」,並激動地告訴謝燁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文藝青年。
(六)
1983年8月8日,顧城穿著謝燁送給他的白色禮服,拉著謝燁的手,去領結婚證。興奮的兩人竟走錯了地方,來到了領離婚證的地方。顧城拽著謝燁就往外跑,謝燁多次表示,那段時光,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顧城和謝燁一起住在上海的一個小房子里。那是顧工送給他們的,房本上寫著謝燁的名字。
顧城曾說:「雷為神,詩為靈」。
謝燁也是一位熱愛詩歌創作的女孩,她的筆名叫「雷米」。
婚後的顧城、謝燁也為未能免俗,各種各樣的問題開始擺在兩人面前。
顧城總喜歡帶著一頂由牛仔褲褲腿改成的「煙囪」形的帽子,他是這樣有助於他的思維發散。謝燁說他這個樣子很像少數民族的「可汗」。
而現實生活中的顧城也開始像「可汗」一樣,對謝燁「發號施令」。
首先,顧城不讓謝燁打扮自己,不讓她帶項鏈和耳環。顧城不喜歡看到謝燁穿得很少出門,所以不讓她去游泳。
其次,顧城覺得肉體需求是對生命的一種制約,他覺得人吃飯、睡覺、排泄是需要一切從簡,不應該在這些事上浪費時間。
所以顧城在他家推行了「一鍋制」,他把米、菜、肉以及所有要吃的食物都放在一個鍋里,煮一鍋,吃一天。
這個「一鍋制」讓謝燁十分反感,她埋怨道「可汗城裡可汗多,有個可汗耍大鍋」。
不斷湧現出來的問題,讓段婚姻逐漸呈現出了「昏姻」的真相。
一座「顧」城之越高的地方越接近天國
(一)
顧城邂逅了謝燁,隨之而來的愛情,滋養著這個詩壇精靈。顧城的靈感再也控制不住的噴薄而出。
1979年到1985年,顧城進入了創作的高產期,他在七年內創作了900首詩,而這個數量,佔了他一生創作的一半。
此時的社會進入了文學發展的黃金十年,更是顧城最為璀璨的十年。百家爭鳴的詩壇,不斷湧現出大量的優秀詩人,而此時顧城在詩壇的地位已經是不可撼動的了。他擁有大量的擁戴者、崇拜者。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教師、工人。同時,也不乏有人想拿著刀衝進他家,殺死這個滿口胡言的人。
顧城的名聲如雨後春筍般迅速蔓延而去,一時間國內外的文藝界都開始為了這個名叫顧城的年輕詩人躁動起來。大量的信件開始寄往顧城家,大量的文藝學者慕名而來。
那是八十年代一個寧靜的早晨,一通電話的到來打破了早晨的靜謐。中國作家協會通知顧城,一位瑞典的漢學家將從波羅的西海岸來到他家,做學術交流。雖然顧城有著極深的「避世避人」思想,但這些年與讀者的交流已經讓他具備了很強的辯論能力,至少在學術討論上,他還未曾佔過下風。
顧城按照時間前往了約定的地點。當他見到這位漂洋過海、遠道而來的瑞典漢學家的時候,眼前這個眼睛深藍、鬍子花白的老人,以他氣宇軒昂、神采奕奕的氣質鎮住了那個可以「舌戰群儒」的顧城。顧城開始顯露出一絲尷尬,他不安的四周張望。
當老人一開口,這個來自瑞典的老人竟是一口標準的北京話,那溫文爾雅的語氣打消了顧城所有的不安。這個西方老人的身上,有著古老東方的睿智和沉穩。老人說:「你要知道,我年輕時是以研究中國宋朝辛棄疾詩詞的多種版本,獲得碩士學位;以後我以研究中國四川方言的音律,獲得博士學位。」老人對東方文化的理解,讓顧城有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覺。
他滔滔不絕向老人講述著他童年所遇到的種種:鹼灘上的飛鳥、他所收集的各式各樣的昆蟲標本,還有豬圈裡那幾隻有名字的豬。天馬行空的講述,讓老人聽入了神。這位頭髮花白的老人也像個孩子一樣,和顧城一起在他的童話王國里任性的玩耍。
當顧城給老人背《生命幻想曲》和《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的時候,老人竟激動地老淚縱橫,他握住這位年輕後生的手,不停地顫抖,不停地說:「你是可以喚醒世界的人。」
老人向顧城說:「我希望能再次見到你,最好是在,我位於海邊的瑞典的家裡。」
後來顧城才知道,這位所謂的瑞典漢學家,其實是歐洲漢學會主席、諾貝爾獎金委員會的評委。
(二)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顧城每隔幾天就會接到老人的邀請。
而對於顧城而言,他滿腦子都是「維納斯」,北京到上海,已經是他能忍受的最大距離了,無暇遠赴海外。
當顧城與謝燁結婚後,「國際詩歌節」的邀請悄然而至。顧城唯一的要求就是,他需要謝燁的陪同。有了謝燁的顧城,像是一位無所不能的戰士。他們很快的買了票,收拾了行李,準備前往法蘭克福,參加「國際詩歌節」。
然而當他們到達的時候,「國際詩歌節」已經準備開始舉辦閉幕式。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這兩個年輕人在異國他鄉顯得有些束手無措。後來舉辦方得知了中國詩人顧城到達的消息,緊急推遲閉幕式,把主席台交給了顧城,來自幾十個國家的詩人代表在此刻都屏息凝神,共同期待著這位來自東方的年輕詩人發表演說。
果然,顧城沒有讓在場的人失望,雖然在此之前並沒有做準備,但他還是天馬行空、思維發散的講了兩個小時,演講結束後,顧城的妻子謝燁也被邀請上台朗誦詩歌,朗誦結束後,現場掌聲雷動,歡呼聲無數。之後,顧城和謝燁被大家稱讚為「來自東方的兩顆明珠」。
(三)
1987年,顧城和謝燁再次接受了來自歐洲的邀請函,他們參加了德國的明斯特詩歌節,並在閉幕上朗誦了自己的詩歌作品,整個歐洲文壇,都為顧城所震撼。
在今後的日子裡,顧城夫婦不斷地接到來自海外的邀請函。甚至還有人為他們制定了時間表:先去奧地利的維也納,再去丹麥、芬蘭、瑞典、法國、英國……還有人為他們夫婦買了一張在西歐通用的年票。此時的顧城夫婦對此十分開心,他們覺得自己得到了巨大的認可,他們讓中國詩詞閃耀世界。
對於顧城來說,歐洲的旅行講學讓他實現了自己小時候的夢想。小時候的顧城在讀「春秋戰國」的時候曾經和自己的姐姐顧鄉說過:「我長大以後,也要像孔子那樣,周遊列國,到每個國家去講學。」
「國際詩歌節」結束後,顧城來到了德國。他們來到了德國最古老的學府「海德爾堡大學」,在這裡顧城發表了名為「與光同往者永駐」的講演。
在歐洲的數場演說中,顧城總是慣用同一個開場白。他總說:「每次我在我的祖國首都北京坐公交車的時候,我都害怕聽到售票員喊下一站——故宮,聽上去就像是喊顧工,我的父親。或者,還有那樣的時候,《城》是我寫的一組詩,聽上去就像寫我的詩,因為它和我的名字相同。」
就是這個普普通通的開場白,每次從顧城口中說出來,都能逗笑在場的觀眾,當大家被他吸引後在進入演說的正題。
隨後,顧城來到了美國。他們在紐約的藝術博物館大廳參加了三天的詩歌朗誦會,影響甚大。在美國的《文匯報》記者做了這樣的報道:「中美當代詩歌朗誦會別開生面,開創了中美詩壇交流的先河……尤其令美國聽眾顛倒的,是中國詩人顧城的朗誦表演及其詩作……」
這次美國之行,讓顧城注意到了南太平洋上的一個小島,他還為此專門乘船前往那個小島,實地考察了一番,這個島便是後來發生慘劇的激流島。
顧城的名字,開始在世界範圍內閃耀。這個東方的神話詩人,以其獨特的氣質以及童話般的詩歌,為世界上的人們獻上了一場場的詩歌盛宴。
走遍了大半個歐洲,顧城和謝燁踏上了歸途。在途經香港的時候,一位香港人為顧城寫了首詩:「六十套西裝之中,唯一的中山裝,但你的詩,卻穿的是童裝。」事實上,顧城在歐洲講學的過程中,始終穿著同一款中山裝。這是在出國前,謝燁陪他一起去買的,同款同色,一共買了四套。這身固定的裝束也成為了顧城穿著的標配,更是被人們戲稱為「顧城裝」。
(四)
回到祖國的顧城,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南太平洋的小島。
他說:「沒有一個夢境,是睡在現代化摩天樓里。他總是隱藏在雲深霧濃處,冰山雪嶺中。越高的地方越接近天國。」
顧城多次表示,他最神往的地方,是父親年輕時去過的西藏。
在顧城眼中,他討厭高樓大廈的制約,車流不息的嘈雜。只有山的呼吸,水的溫婉,星月的照耀,花草的滋養才是有質量生命的體現。他近乎固執的認為,南太平洋上的那個小島,就是他苦苦找尋的桃花源,在那個地方,他可以實現自己人生所有的終極追求。
他選擇在聲名遠播的時候,激流勇退,避世歸隱。
顧城唯一的顧慮就是謝燁。在他即將要搭建的世界裡,謝燁是必須存在的。而他也十分清楚,謝燁所要的生活,和他完全不同。謝燁渴望高樓大廈、渴望人來人往。他鼓起勇氣向謝燁說明了想法。而謝燁也十分明白,激流島是顧城從小的夢想,她的丈夫一心想著開荒種地,過自給自足的生活。她並不能左右什麼。在愛情與現實所撞擊出的巨大矛盾之間,謝燁選擇了愛情,她選擇追隨自己心目中唯一的天才,她決定跟她的丈夫一起搬去那個到處散發原始氣息的荒島。
那年,在奧克蘭,顧城和謝燁迎來了他們生命中的一個重要的新生命——小木耳。
之所以取名小木耳,是因為顧城覺得木耳這種植物,既好種植,又可解決最基本的溫飽問題,所以他對這種植物充滿了好感。
(五)
終於,在夫妻二人共同的努力下,他們如願搬進了激流島,在一個破舊的小屋裡,他們和毛利人做了鄰居。
顧城十分激動,他給父親寫信說:「我在這裡找到了我的夢——在渤海灣、在淮河畔、在泥巴捏的村落里、做的許多許多夢、現在再次呈現;不過,要比當年的夢更美妙、更綺麗……」
顧城和謝燁的家在半山腰上。沒水沒電。
一個關鍵性的問題率先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他們的房頂破了一個大洞。曾做過木匠的顧城,決定自己動手解決這個問題。他自己鋸木頭,修繕房屋,做椅子,做凳子。其次,他們發現半山腰沒有廁所。於是二人計劃著自己打造一個人工廁所。他們在房子周圍的一片空地上畫了一個直徑兩米的大圓圈。工作之前,他們烙了很多大餅,兩個人採取輪流工作的方式,一個吃餅一個挖坑,花了兩天的時間,挖出了一個大坑。又經過了幾天的奮鬥,一個巨大的糞池完成了,滑稽的是,兩個詩人身份的人,已經雙雙累倒,在剛剛竣工的糞池裡呼呼大睡起來。
男耕女織的原始生活從各個方面考驗著這兩個年輕人。因為有著流放下鄉的經驗,顧城開始著手他們在激流島的第一個雞窩。雞窩工期前前後後花費了顧城三個月。他們終於迎來了第一隻雞的入住。
無奈這隻雞並不安分,時常逃跑。顧城夫婦不是在抓雞就是在抓雞得路上,為此,顧城還特意創作了幾首詩,試圖安撫這隻戰鬥力旺盛的雞,最終卻以失敗告終。
在這隻雞下了第一個蛋之後,顧城似乎嘗到了些許甜頭。他決定用自己的稿費礦大養殖規模,一次性買了200隻雞。原本以為只需要等待,便可以源源不斷的有雞蛋送上門來。但令二人沒想到的是,他們買的雞都是在流水線上培育出來的,離開了流水線甚至不能進食。沒辦法,顧城只好用一塊板子,把飼料灑在上面,模擬流水線,給這200隻雞餵食。效果很明顯,這200隻雞開始進食,它們下的蛋不但初步解決了顧城夫婦的溫飽問題,多餘的雞蛋還讓他們有了額外收入。
就在顧城夫婦的生活剛剛步入正軌時,新的問題又出現了。有人舉報了他們,根據當地的規定,家庭飼養雞不能超過20隻。
憤怒的顧城拿著刀衝進雞舍,一下子殺光了所有的雞,並把還滴著血的雞頭全部裝進一個袋子里,扔給前來收繳的官員。
為了紀念那些死在他手裡的200隻雞,顧城在《養雞歲月》寫道:「我磨一下刀,遞給了謝燁,換下另一把,再磨,再抓住雞腿,拔毛。雞翻白眼,沒死的又站起來,娃哩嚇哭了,他才滿兩歲。」
一時間,大家都說這個來自東方的男人是個瘋子。
最基本的溫飽問題開始困擾兩人。為了充饑,他們甚至選擇吃令人致幻的韭菜。同樣在美國的詩人舒婷回憶道:顧城始終處於吃不飽的狀態。舒婷早餐時慢慢的吃著一塊掰了一半的蛋糕,顧城問:「那一半你不要了?」舒婷點點頭,顧城立刻伸手將蛋糕塞入口中。謝燁微笑的解釋道:「他已經吃了六個了。」
顧城希望他得畫能成為新的謀生手段,於是他開始給人畫像,大約畫了1000多張,而島上一共也不到2000人。
生活的窘迫並沒有讓顧城感到不適,反而他很享受其中,他在自己王國里,肆意妄為,以詩人之筆行暴君之為。
一座「顧」城之當一切在蟲鳴中消失
(一)
1986年的一個夏天,顧城遇到了英兒。
那時,顧城和謝燁受邀前往北京作家協會在昌平舉辦的「新詩浪潮研討會」。那時的顧城,仍處於被議論的階段。人們圍繞著他與他的朦朧詩展開了激烈的爭論,支持他的人和反對他的人幾乎是一樣多,他們自分山頭,各成一派。
當時,謝燁和英兒被分到了同一個宿舍,還有另一個女作家,文昕。
顧城住在男宿舍,但由於他總是想見謝燁,所以常常跑到女生宿舍,他們四個人也就經常混在一起。好在,文昕和英兒是屬於支持顧城一派的。
謝燁常常向文昕提起顧城,她說:「如果不是遇見了顧城,那我的生活就會跟千千萬萬普通女孩一樣,傻乎乎地念書、掙錢、長級、嫁現實條件好的男人。」
聽到謝燁的一席話,英兒心中起了波瀾,顯然,她不想做謝燁口中那千千萬萬的普通女孩。
她把自己蒙進被子里,聽謝燁講述她與顧城的愛情故事,情到深處,她甚至會留下眼淚。
那段日子,顧城和三個女人一起討論詩歌,一起打水漂,一起吃他種的白菜苗,幸福和快樂洋溢在他們周圍,年輕的氣息驅散著一切隱形的悲哀。
他們成為了很好的朋友,恰逢顧城的詩集《黑眼睛》出版。他送給了文昕和英兒,一人一本。送給文昕的,在扉頁上寫著這樣一句話:「在靈魂安靜以後,血液還會流過許多年代。」很多人認為,從顧城寫下這句話之後,一樁名為「魂斷激流島」的慘劇,就已經開始上演了。送給英兒的上面僅僅寫著幾句話,英兒不高興了,顧城為了哄英兒開心,又在上面畫了一隻樹袋熊。
1987年,「國際詩歌節」的邀請函寄到了顧城手中,他和謝燁要前往德國了。
在他們離開的前一晚,顧城和謝燁去向他們的朋友辭行,這其中就包括英兒。誰知在那晚,英兒竟當著所有人的面向顧城告白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無不為之震驚。而整個過程,謝燁卻是表現的最淡定的一個,她始終拿著一張報紙,擋住半邊臉。她覺得自己的老公如此優秀,有年輕女孩仰慕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她甚至以此為傲。然而,謝燁此時的自信,卻為以後埋下了禍根。
顧城夫婦移民激流島後,始終和英兒保持著聯繫。顧城並沒有隱藏著這一切,他把和英兒來往的信件讀給謝燁聽。而謝燁,也莫名其妙的和英兒聯繫上了,兩人的感情,居然日益增進,用今天的話說,他們已經成為了要好的閨蜜。
(二)
搬到激流島的顧城,愈發的像個暴君,統治著他親手打造的一切。在顧城眼中,就連謝燁都是他後天打造的。他曾對英兒說:「我們天生就是一樣的人,而謝燁則是我後天改造的。」聽到這句話的謝燁,表面雖波瀾不驚,內心卻被顧城傷透了。
顧城在他的詩歌中,宣示著對全人類的無邊大愛。可是他並不愛戴身邊的人。首先,他不愛自己。他覺得人是種很麻煩的動物,人會生病,會飢餓,會口渴,而這些人類最基本的訴求在顧城的童話世界裡都是一種負擔。其次,他不愛自己和謝燁的孩子,小木耳。至少在那幾年,顧城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當他得知謝燁懷上了小木耳的時候,他快要發瘋的對謝燁大吼大叫道:「這個孩子會逼瘋我的。」當有人問及他為什麼這麼討厭小木耳的時候,他解釋道:「他太軟了,我害怕。」事實上,在此之前,謝燁已經為了顧城打掉了他們人生的第一個孩子。母性的力量,讓謝燁說什麼也不能在放棄這個孩子。於是,她一拖再拖,終於產下了小木耳。孩子出世後,顧城對孩子的態度也並沒有改觀,他甚至當著謝燁的面把自己的孩子重重的摔在地下。
據謝燁所說,顧城渴望一個「女兒國」,在這個國度里,除他之外,不能有任何一個男性,哪怕是他自己的孩子。
而從孩子的名字「小木耳」來說,顧城也並非不在乎這個孩子,要知道,木耳是顧城最喜歡的植物。在他的世界裡,動物植物所存在的大自然,比人重要得多。
從之後顧城的詩作以及他留下的遺書來看,他還是愛小木耳的。
(三)
顧城一系列「君主專治」的行為,以及島上近乎原始的生活,讓謝燁傷透了心,她甚至開始感到絕望,他被顧城看管的毫無喘息的空間。謝燁試圖逃離這種生活。
一番掙扎之後,他發現自己很難逃離顧城的「魔爪」,於是她退而求其次,希望找一個人來跟她一起分擔這種「無縫隙、全封閉」的生活。
謝燁出人意料的找到了英兒,她希望英兒能來到激流島。此時在國內的英兒,早已忍受不了相思的煎熬,她幾乎就要買票前往激流島了。
在謝燁的幫助下,英兒很快的辦好了各種出國手續。顧城用他們賣雞蛋的錢為英兒買了機票,將英兒接到了激流島。自此,三人和居的滑稽局面正式拉開帷幕。
顧城為英兒建了一所白色的房子。起初,顧城對英兒並沒有什麼情愫。然而時間一長,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水到渠成。謝燁默許了顧城和英兒的一切,只不過她沒有想到,一切都發展的如此迅速。
顧城開始瘋狂的迷戀英兒,對於他來說,英兒就像是氧氣,一分一秒也離不開。而謝燁對英兒也是出奇的好,她甚至會為英兒做飯,洗衣服,她用心的照顧著自己的丈夫和與自己丈夫同居的女孩。謝燁的大度,令所有人都無法理解。而這種大度,也愈發滋養著顧城的任性。
顧城說英兒像一個天使,一個從未長大的姑娘,美麗的微笑永遠掛在臉上,笑得人心都化了,怎麼看都看不夠。他說英兒像九天仙女下凡,和他一樣不食人間煙火,來自一個純潔的世界。
由於二人世界變成了三人世界,本就窘迫的生活變得更加困難。為了生存,謝燁只能去做更多的工作來維持家用。顧城對這一切都是默許的。然而當英兒提出要去工作的時候,顧城卻憤怒的指責著英兒,他覺得英兒要離開他,要毀掉他來之不易的童話世界。
那段日子,唯一支撐謝燁的,就是她擁有了更多的時間去看她自己的孩子,小木耳。
(四)
1992年,德國DAAD學術交流基金會邀請了顧城夫婦,希望他們能來到柏林,進行為期一年的文學創作。
得知這個消息的顧城,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拒絕的。
在這個紐西蘭的小島上,他擁有著純天然的生活,擁有著妻子謝燁還有英兒,這是屬於他的靈感國度,他好不容易逃離了人群與車流,怎麼能再次回到那個他厭煩的「機械」社會呢。
不過在經濟的壓迫下,顧城不得不妥協了。他在離開之前摸著英兒的頭髮說:「等我賺夠了錢回來給你蓋一座白色的大房子。」
顧城和謝燁來到了德國,開始詩歌創作。那一年,顧城獲得了創作年金,次年又獲得了伯爾創作基金。
為了更好的輔助顧城的詩歌創作,謝燁學會了英語、德語,她甚至考了駕照。而顧城,已經漸漸地失去了自理能力,離開謝燁的他,什麼都做不了。
重返城市的顧城,心中開始不斷地燃燒起一團團憤怒的火焰。他迫切的希望逃離都市生活,回歸紐西蘭那個自由的國度。
他的脾氣開始變得暴躁,他在一首詩中寫道:「我把刀給你們,你們這些殺害我的人。」他曾不止一次的流露出「想放火,想殺人」的想法。
「死亡情結」開始在顧城的腦海中生根發芽,在顧城的腦海中,死亡並不代表著恐懼,於他而言,死亡是一種生命解脫的自由形態。他開始迷戀死亡,「死亡」的字眼開始大量地出現在那一時期顧城的作品中。《後悔》、《我把刀給你們》、《新街口》等詩都大量的提及死亡,顧城覺得死亡是人類最完美的結局。顧城對於死亡的不僅僅是描寫,他開始禮讚死亡,歌頌死亡。「他沒有摸到電線,就被砍去了左手,甚至不能換一個姿勢,等待情人。」
顧城的愛總是離不開生死,他甚至在新婚之夜和謝燁說「我們一起去死吧」。
(五)
顧城和謝燁已經離開激流島的十八個月了。
謝燁很喜歡重回城市的生活,她渴望與人交流,她渴望得到人們的認可,她希望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這個世紀最偉大的詩人顧城的妻子。她開始使用各種辦法拖延回去的日期,她幻想著讓顧城重新接受城市生活,並安心的在這裡生活。
後來,英兒和顧城果然就失去了消息,這其中有沒有謝燁的作祟,無人得知。
四處打聽之後,顧城得到了一個讓他令他無法接受的消息,而這個消息幾乎粉碎了顧城大半個童話世界。那個曾經答應他會等他回來的女孩,為了得到紐西蘭永久的居住權,居然嫁給了一個比自己大二十歲的洋人。
顧城的「女兒國」滅亡了,他遊走在城市中,像是丟了魂。為了幫助顧城走出困境,謝燁開始四處尋找英兒。最終只得到了英兒的一句:「不管顧城死不死,我不可能回來了。」
迷戀死亡的顧城開始嘗試自殺,他曾多次自殺,每一次都被謝燁發現,並且制止。謝燁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給顧城出主意,希望他能寫一部關於之前島上生活的回憶錄。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謝燁救了顧城,卻害了自己。這本由顧城口述,謝燁打字的書名為《英兒》,其中用了三分之一的篇章描寫顧城與英兒的情慾之事,聽著自己的丈夫講述著他與英兒的瘋狂愛戀,這位普通的女性早已經萬箭穿心,她徹底的失望了。
十七萬字的描述,讓顧城有了一絲釋懷。他想要一吐為快,在一旁打字的謝燁卻是煎熬萬分。《英兒》完成後,顧城和謝燁來到洛杉磯,把書稿拿給他們的朋友顧曉陽看。顧曉陽大致的翻閱了一下,便知道了故事的梗概。顧城告訴他,這裡面記錄的都是真事。顧曉陽問顧城:「誰是雷啊。」顧城告訴他,是謝燁。在一旁的謝燁則說道:「曉陽還是老實,你怎麼不問問誰是英兒啊。」
顧城無所顧忌的消耗著謝燁對他的愛,卻並未發現,這份愛即將消失殆盡。
(六)
開始,謝燁心中還有一絲希望尚存,她希望通過《英兒》的完結,自己能重新得到丈夫的心,一切回到原點。然而,這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她被現實的壓力折磨的身心俱疲,這場荒誕的愛情和一去不復返的青春讓她感到絕望。
此時的謝燁是那麼的需要一個依靠,她想離開顧城,她需要一份拯救。恰巧,大魚出現了。「大魚」,一個力學博士,開始支撐起謝燁的新生活。這個男人,懂得如何去生活,如何去經營一份感情,如何去疼愛自己的女人。
漸漸地,顧城也發現了「大魚」的存在。
顧城本就崩塌的世界再也經不起任何的波瀾。他和謝燁吵了起來,並且出言不遜,他火冒三丈,對著謝燁破口大罵:「你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顧城掐著謝燁的脖子,謝燁說:「你騙我。」顧城說:「我沒有騙你。」
兩人的舉動引起了鄰居的注意,警察很快就來了。警察來了之後,顧城嚇壞了,他躲到謝燁的身後,謝燁搪塞警察說自己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警察也沒有深究,謝燁又一次的保護了顧城。
謝燁希望大魚能來到激流島,和他們一起生活。就像當年英兒來一樣。然而顧城卻並沒有像接受英兒一樣接受大魚。他不但是童話王國里的暴君,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獨裁者。他說:「人和人不一樣,我做不到。」
謝燁想要逃離,顧城開始寸步不離的跟著謝燁。
有一次,謝燁試圖偷偷地帶著兒子,離開這裡。不料顧城突然從半路殺出,謝燁嚇壞了,她大哭著喊道:「我害怕你。」
最後的日子裡,顧城變了很多。他希望接回小木耳,一家三口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是,此時的謝燁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折磨她十年的男人。顧城為了挽留謝燁,花了400美金買了一塊手錶,送給了謝燁。
顧城每天都會寫一些東西,一部分留給兒子,一部分留給謝燁。直到這時,顧城仍舊沒有學會打字,所以還是他口述,謝燁打字。在這個過程中,謝燁覺得顧城還是愛自己愛小木耳的,她不止一次的動搖過。
當謝燁說出「晚了」的時候,顧城的「天國花園」註定是要覆滅了。
一座「顧」城之暴雨沖洗著靈魂的底片
(一)
性格孤僻的顧城總是戴著一頂由牛仔褲腿截成的帽子。關於帽子的解釋,顧城給出了各種答案。他有時說帽子像極了他的家鄉北京城,方方正正的,戴著帽子,就會有一種離家很近的感覺。有時說帽子就是他的安全感、避雷針、保護傘,他的帽子就是他的煙囪,所有的憤怒都可以從上面冒出去。這頂對顧城來說象徵著自由、安全感、靈感的帽子一直陪伴著他走到了生命最後的時刻。
顧城認為生命是需要被隱藏起來的,他不希望別人太過關注他,太過了解他,這都會徒增他的不安感。他希望自己的靈魂世界,得到永久的安寧。這頂帽子,就像是他隱藏自己的一個工具。
他曾在《攝》中寫道:「陽光,在天上一閃,又被烏雲埋掩。暴雨沖洗著,我靈魂的底片。」
顧城童話般的詩歌,之所以能夠在詩壇屹立不倒,是因為他詩歌中那個純凈的世界所表現出來的哲學性。「我把你的誓言,把愛,刻在蠟燭上。看他怎樣,被淚水淹沒,被心火燒完,看那最後一念,怎樣滅絕,怎樣被風吹散。」
顧城是一位對哲學很有研究的詩人,他一生所推崇的哲學思想都記錄在他的作品《沒有目的的我——自然哲學綱要》。或許是年少時受到了老子的影響,顧城對「無為」有著獨到的見解。他認為中國哲學的最高境界就是順應自然,不作任何的預設,沒有絲毫的刻意。然而這一切,並沒有那麼容易。顧城為了逃離城市,歸隱「山野」,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一手虛幻,一手現實,顧城在他一身打造的童話世界裡,做著那個孤獨的、不被理解的、唯一的王。
他也曾無奈的安慰著自己:「看看那堆塵土的生活,我知道我什麼也不要。」
顧城後期的作品中,鮮有當年的兒童氣息,他的作品更多得滲透出一種悲觀以及巨大的傷感。
顧城的心中不但住著單純善良的孩童,還住著一隻生於自然長於自然,甚至想要控制自然的魔鬼。
他後期的作品中,多次提及老子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他看來,中國人有一種天生的明智,在混沌初開時,就看到了宇宙的蒼涼。人在宇宙面前渺小如滄海一栗,沒有任何希望、可能。
心中衍生的蒼涼讓顧城感到絕望,他似乎意識到了,他永遠也不能成為一個無所不能的詩界精靈。歸於盡頭,他仍舊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七情六慾,生老病死,縱使是歸隱激流島,這些也是他無法避免的。
死亡的火焰再一次被點燃,灼燒著後期的顧城那顆脆弱而又敏感的心。
(二)
1993年再一次普通的聚餐上,謝燁突然下了樓。後來,大家在木耳學校的校長室里找到了哭泣的謝燁。原來謝燁試圖帶走小木耳,逃離激流島,逃離她自己的丈夫顧城。然而,謝燁的逃跑計劃失敗了。
顧城對人們說:「她希望我死。」
「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
那段日子,顧城有了很大的變化。
之前顧城一直拒絕學英文,即使他走遍了大半個歐洲,並且在紐西蘭住了多年,他依舊不會英文。他覺得,英文的學習會讓他的語言系統變得不純粹,這會影響他的詩歌創作。關於他的英文,還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有一次,顧城坐計程車前往機場的時候,下車時司機主動去幫他拎箱子,為了表達感謝,他面帶微笑的說:「sorry!」而當他在登機前不小心踩到別人的腳的時候他卻說:「thank you!」
但是在那段日子裡,顧城開始學習英語。他幾乎確定了,謝燁要離開他了,他即將失去一切。
不但苦學英文,顧城還開始考駕照。這個成年人開始像個孩子一樣,學習所有作為一個人應該掌握的基本技能。
大魚即將就要在謝燁的安排下入住激流島了,面對這個即將粉碎他「女兒國」的男人,顧城嚴肅的跟自己的姐姐顧鄉說:「反正我得跟她離。」
謝燁為大魚租好了房子,甚至為他準備好了日常用品,謝燁的心早已飛到了那個男人的身上。
在出事的前一天,顧城跟姐姐說:「昨天在rocky bay謝燁跟我相好了一場,燁說好久沒有好好照顧過我了,燁當時真可愛。」
顧鄉原本以為,顧城和謝燁之間的愛情還可以挽回,誰知道沒過多久,慘案發生在了她眼前。
那是一個星期五,對於詩壇,對於顧城一家,對於謝燁一家,這都是一個黑色星期五。
顧城跟姐姐說他想把原來的屋子賣掉,把所有書都搬出來,他不能給大魚留下任何他的東西,這會讓他崩潰。
顧城和謝燁約好了下午一起去接小木耳,然而,他們並沒有按照約定一起去。謝燁中途變卦了,她要去幫大魚整理房子,她不能讓她的「男人」來了以後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下午三點多,顧鄉還在寫東西,顧城卻推門而入。他徑直的走向了水龍頭,手伸向水管的時候,猛地一停。
顧城對顧鄉說:「我現在去死,你別攔我。」
作為姐姐的顧鄉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知道自己的弟弟這次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顧城跟顧鄉說:「我把謝燁打了。」
然後他奪門而出,他告訴顧鄉,不要跟著他。
顧鄉拉住他的手,問他:「謝燁呢?」
顧城指了指遠處的草地。
顧鄉急忙跑了過去,此時的顧城已經拿著一根晒衣服的繩子來到了一棵樹下。
顧鄉跑到一半,發現自己的弟弟已經掛在繩子上了,她又拼了命的跑了回去,剪斷了顧城自盡的繩子,然後撥打了111。當顧鄉找到謝燁的時候,她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謝燁倒在血泊之中,還能發出微弱的聲音,在她旁邊,是一把斧子。斧子上面乾乾淨淨的,沒有一絲血跡。沒有人知道,那把斧子與謝燁的死亡,究竟有沒有關係。
當救護人員趕到的時候,才有人把謝燁抬到擔架上,送往醫院搶救。而此時在一旁搶救顧城的醫護人員已經宣布了顧城的死亡。而謝燁,也在送往醫院的途中離開了人生。
一位美麗的中國姑娘,一位偉大的東方詩人,就這樣離開了人世,離開了他們愛情的結晶,小木耳。
所有事情,彷彿都在一瞬間結束了。此時的大魚還在飛往紐西蘭的飛機上。
自殺前,顧城留下了四封遺書,分別留給他的姐姐、父親、母親、小木耳,並沒有謝燁的。
(三)
顧城的人生可以分為四個階段:「自然的我」、「文化的我」、「反文化的我」、「無我」。當顧城步入「無我」狀態中時,死亡二字就深深地和這位童話詩人聯繫在了一起。
後期的顧城和謝燁始終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謝燁曾大哭著對顧城說:「我害怕你。」而顧城也在1979年給謝燁的情書中說:「我不怕世界,可是怕你……」事實證明,顧城既怕世界,又怕謝燁,只有那些動物朋友,植物家人,才是讓他真正踏實放心的。
顧城死後,英兒也寫了一本書,名字叫做《魂斷激流島》。
顧城曾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給他和謝燁共同的朋友「文昕」寫了幾封信,心中的內容被收錄在《英兒》中。這些信的原件,至今保留在文昕手中,她也為世人解開了很多關於顧城和謝燁之間的謎團,發表在《顧城絕命之謎——(英兒)解密》。
文昕說:「謝燁認為她和顧城的愛情獨一無二,卻被英兒弄成了無獨有偶。」
除了文昕,舒婷也是顧城在文壇中的摯友。他們曾經合出過一本詩集,叫《舒婷、顧城抒情詩選》。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詩刊》舉辦的第一屆青春詩會上,一位大眼睛的男孩徑直走上前,伸出手:「舒婷,我是顧城。」那時的顧城只有24歲。舒婷十分欣賞這個才華橫溢的大男孩,她為顧城所寫的《童話詩人》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天馬行空的顧城:「你相信了你編寫的童話,自己就成了童話中幽藍的花花,你的眼睛省略過病樹、頹牆,銹崩的鐵欄,只憑一個簡單的信號,集合起星星、紫雲英和蟈蟈的隊伍,向沒有被污染的遠方,出發。」
舒婷說:「在今天的中國文壇上,我最想念顧城,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有人就顧城的死採訪她,她說:「不能從正常的道德範疇,個人人品和社會公德來解釋、看待這件事,應該更多地從心理上、生理上來看顧城。誰能知道顧城當時的想法是怎麼樣的呢?承受著什麼心理壓力?顧城對生活很尊重、很熱愛,對一朵花或者一隻鳥都曾經給予極大的熱情和關注。現在我還認為他是一個善良的人,我一直很喜歡他和謝燁,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詩人北島同樣是顧城的好朋友,顧城死後,以他為主編的《今天》雜誌陸續推出了紀念刊,詩人舒婷、王安憶等幾位朋友為顧城寫下了九篇文字。
北島在編後語中這樣寫道:「顧城和謝燁的離去令人震驚,這世界顯得更空曠。回想《今天》在白雪覆蓋的不足六平方米的農舍誕生的日子,已如此遙遠,中間隔著深淵。往事如駛離的大船,過去的我們與此刻的我們正在告別,互相辨認。死去的朋友們成為那船的主人。」
在北島的印象里,顧城雖然有很多常人無法理解的小習慣,但他卻是靈動的,顧城是那樣的鮮活,與他詩中所展現的內斂、沉穩是那樣的截然不同。
(四)
「你獨自走上平台,你妻子,已被黑絲絨覆蓋,墓地並不遙遠,它就是掛在太陽旁邊,回憶使人感到溫暖,日蝕後,嗡嗡逃走的光線,使人想到一個住滿土蜜的蜂巢。一切並不遙遠,真的,天藍色的墓石,會起來,會奉獻那些純金熔出的草葉和鳥雀,它們會徹底鳴叫,在你的四周,在早晨,會偽裝成細小的星星。」
在這寬大明亮的世界上,顧城走來走去,像一匹白馬,圍繞著木樁。偶爾,也有蒲公英飛舞,沒有誰告訴他們,被太陽曬熱的所有生命,都不能遠去,遠離即將來臨的黑夜,死亡是位細心的收穫者,不會丟下一穗大麥。
顧城帶著那不為人知的真相,永遠的離開了,消失在了被機械所包圍現代化城市,也消失在了他自己構架的那個充滿了歡聲笑語、到處鳥語花香的童話王國。
「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顧城選擇了他曾經禮讚過、歌頌過的死亡來終結自己,對他而言,這或許不是什麼痛苦,只是一種自我成全罷了。
詩人已逝,靈魂飛升。
太陽依舊在東方璀璨升起,天空依舊蔚藍如初,星星也在漆黑的夜幕中永恆的閃爍著,一切都和當初一樣,只是,大自然少了一位知己,少了一個玩伴。顧城曾說:「每一首詩都是一個世界,所以每個人都能夠擁有很多世界。」
我願相信,顧城沒有離開,他只不過去往了另一個世界。或許在那個世界裡,他可以實現他所那許許多多漿果一樣的夢,可以和樹袋熊玩鬧在一起,可以蝴蝶一起採花粉,可以在大自然中成就永恆的美。
當一切走向終點,顧城留給世人的,不過是內心深處的一抹寧靜。
願這位東方的詩歌神話,在那個只因為他而存在的世界裡,永遠保持著純真、美好。
推薦閱讀:
※余光中:下次你路過,人間已無我
※? 《我嗎,一個孩子》/祁連山
※太原詩人詩詠太原 風曳濃雲侵北國,卧聽春雨落燈花,清酒敬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