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組的道德
來自專欄 文學少年的房間. II
馬小褂：我國法律爭取到的文化福利，請視頻網站不要拱手讓出
適逢最近馬小褂寫的文章、與及《魔法少女網站》被和諧的資訊，知乎上似乎多了不少針對動畫版權的討論。這篇文章提出了大量的法律條文和歷史考究，專註討論的，是已經有一定年份，甚至超過版權期限的動畫作品。這與該文樓下各種為盜版辯護、或爭拗的留言，似乎沒什麼關係。
也因為這篇文章如此專註於講歷史，這似乎沒有解答一些很切身的問題：我們該怎麼看待字幕組、漢化組，與及怎麼評估這些組織對業界、對「動畫界」的功效？最近讀 Ian Condry 《動畫之魂》，就讀到一些非常合理而敏銳的想法，也許適合在這裡搬磚，分享。
首先，Condry 指出，大部分字幕組、漢化組的發布者，依照個人的道德準則發布作品。這些發布者會限制用家不能隨意轉載、未經署名、將字幕組資源用來賺錢。這些發布者也會利用論壇、QQ 群組、微博、IRC等等手段，將作品發布限制在小團體，繼而將這種發布看成是一種對原作的宣傳、與官方字幕組的競爭，也是為了對方能改善翻譯水準。極端情況下，字幕組只能做尚未有正式代理的動畫字幕；而如果動畫公司來郵，要求撤下動畫，字幕組一般都會照做。
為什麼要維持這些奇怪的道德執著？某些原因或者是個人執著，例如維持署名、不想資源用來賺錢，好讓觀眾能辨別到字幕組的功勞，繼而獲得一點的滿足感。某些則是為了保障自己（例如什麼教育交流等等）。某些則是為了減輕對正版銷量的衝擊。某些是在意識到盜版犯法的前提下所作——例如限制傳播，鬧大了可導致條子上門抓人了。
這種理由最終回到盜版討論的大方向：盜版發布者或者會認為，盜版有助業界和正版發展。上述的大部分「個人道德」，在字幕組的角度底下，或多或少都是為了業界好。
而且，雖然我們在討論版權，但我們卻甚少會爭拗字幕組是否犯法。理由是，犯法與否，根本沒什麼好討論的。由此，反對或支持盜版的討論，一般都只會回到同一件事，也就是盜版對業界是好是還是壞事，能否促進業界發展。繼而，群眾會基於這點，爭拗盜版是道德還是非道德，與及我們該否接納字幕組和漢化組。
而且，這類討論業界催勢的結果，一般都只是一堆消費者詮釋動畫製作商和業界整體的想法。雖然討論的人們不斷說字幕組對業界為之善，這些討論一般沒有業界中人參與，也沒有人訪問業界中人的想法。也就令人好奇，當我們不斷說「字幕組對業界有利」、「海賊版宣傳了日本文化」，業界中人到底是怎麼看待字幕組和漢化組的？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Ian Condry 訪問了一批製作人，得出一些耐人尋味的答案。
其中的一部分製作人明確駁斥盜版。例如， Pokemon 的動畫製作人久保雅人認為，字幕組等同盜竊。他指出，字幕組的發布者以為自己在支持動畫、為業界宣傳，但動畫製作商並沒有收到錢。而且，Condry 也補充了，製作商也無法感受到盜版宣稱會為正版帶來的銷量提升——因為正版的銷量年年下跌。
另一種比較開明、但也很合理的答案，則是保持著一種「輸打贏要」——想要佔便宜但又不想要吃虧——的態度，例如在訪問之中保持沉默、只能微笑的吉卜力的鈴木敏夫，與及富士電視台的龜山千廣。這批人意識到，字幕、漢化組宣傳了正版，也意識到盜版對於御宅族是神一樣的存在，也因此不敢得失觀眾。然而，盜版將本來要錢買、製作商辛辛苦苦完成的完整作品，免費而且任意的在網上發布。唯有這點大家實在無法容忍。
那麼，盜版有助業界的銷量嗎？Condry 指出，有研究顯示盜版不影響銷售。他也批評，某些版權方評估盜版的損失，是將所有盜版下載轉換成銷售額，盲目評估銷售數字。只不過，他卻認為，這問題無法解答。他認為，要理解盜版對正版帶來的影響，我們就先得假設盜版完全消失，方能建立參照，從而對比一個只有正版流傳的世界（與盜版和正版共通流通的世界）。
而在現在，要消滅盜版根本是不可能的。既是因為科技發展，盜版永遠能找到新的流通渠道，亦是因為，所有主流媒體曾幾何時都屬於廣義上的盜版。Condry 很敏銳地引用 Lawrence Lessig 在《自由文化》一書的講法，指出所有主流媒體曾幾何時都是脫胎自版權或者專利侵佔。例如說，二十世紀初的美國電影商為了逃避電影拍攝技術的授權費，因此逃到加州，等待專利過期。由此，就算我們回到前互聯網時代，也未必能找到沒有盜版的對比對象（一如某些唱片商總喜歡懷緬七八十年代的唱片業黃金期，但那些時代卻很流行卡式錄音帶盜錄音樂）。他還指出了，正版有好多時候都曾經是盜版，而盜版成為正版的過程，即是媒體的進步。
Condry 指出，版權是為了「促進科學和藝術自由」。但是，到了現在，版權已經成為了版權持有人保護自己的手段。要解決字幕組或任何種類的盜版，必然要回到盜版與工業之間的妥協，以致到改變媒體的經營模式。既是因為媒體進化的歷史離不開盜版，也是因為，字幕組和漢化組用愛發電的這種「暗黑能量」，可以回饋業界。畢竟，字幕組、漢化組對故事細節、歷史元素等等的執著，其實甚能增補動畫的文本，為動畫提供另類的價值。近期，越來越多漢化組被吸納，加入中國的動畫串流網站，也許正是這方面合作的先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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