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中興通訊

這幾天，中興通訊被美國封殺事件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路人皆知。我在事情剛發生就開始關注網路上的一些討論，知乎的帖子從最初的3萬多的瀏覽量，僅僅用了一天便飆升到1000萬的瀏覽量，可見此事的關注程度。當然，輿論的傾向都是中興沒有核心競爭力，這種組裝公司倒閉也罷，中興為什麼不自主研發晶元，中興不思進取等等。看到這些評論，我還是挺鬱悶的。因為作為中興8萬名員工中的一員，雖然說和公司之間僅僅是簡單的僱傭關係，但是也在公司呆了近三年的時間，我還是想把我個人對公司的認識給大家呈現出來，可能和知乎上很多人還是不太一樣，僅一家之言。

首先中興是一家老牌公司了，作為一家高新技術公司，做到年產值1000億的規模，同時具有30多年的歷史，這應該來說在中國也是不多見的了。

很多人說中興被制裁，而毫無反手之力的原因在於中興沒有核心技術。我覺得首先要明確衡量一個公司核心技術的標準是什麼。因為每個行業的標準可能會有差異，但是說一個大家都喜聞樂見的標準那就是專利。說到專利，其實中興這七八年每年申請的國際專利都是數一數二，排的上號的，我記得沒有跌出過全球前三。如果從這個角度看，我們的核心技術並不弱，而是很強。實際在工作中我也切身的感受到撰寫一篇高價值的專利是必須要有乾貨，真材實料的，在工作中積累了數年才能撰寫一篇。公司每年都會發郵件告知大家我們的專利在國際上的排名情況，但是可能對外的宣傳力度不夠，或者中興人也都已經習慣不去討論，或者關注這方面的人也比較少，導致大眾對於中興的理解有差異吧。專利暫且不表，公司的整體實力在通信行業也是可以排到全球第四的位置的，多少曾經的巨頭合併的合併，倒下的倒下，中興走到了今天。

中興從盈利和業務規模角度上來說其實是一家b2b的公司。雖然說通信和我們每個人息息相關，我們每天都在在打電話，上網，但是實際上我們都認為自己用的是移動，聯通，電信的服務，並不知道上網和打電話的管道設備，相關的通信技實現都是由中興，華為這些公司來提供給三大運營商的，而運營商再租借給我們。具體一點就是我們看到的鐵塔基站，家中寬頻的接入設備（貓），還有不常見的中間設備，如核心網，大型路由器和交換機等等，都是運營商向中興，華為這樣的企業購買，然後面向用戶提供服務。因為b2b的特點，導致中興並不是人們關注的熱點範圍。而相反，像小米，vivo這種b2c的公司被大家所熟知，因為你用的手機都是其中某一個品牌，自然和你相關的話題就比較多，而討論的頻率也比較高。華為也一樣，因為其終端的影響力在國內遠超中興（中興的終端其實是在小靈通之後沒能成功轉型所致吧），因此被大家所熟知，是很正常的。終端設備是中興大力發展的一塊，但始終不盡如人意。而愛屋及烏的道理，導致人們認為華為全方位的領先中興，技術秒殺中興等等。事實上，中興和華為是全面競爭關係，很多領域的確在市場份額上落後於對手。但就通信這一塊，尤其是無線通信，也就是手機上網，打電話的業務來說，兩家在這一塊來說也是棋逢對手，技術上和國內外的市場份額也都是非常接近。因此中興的核心技術也是主業在於，解決人與人之間打電話的問題，解決快速上網的問題。而解決這些問題需要龐大的硬體和軟體支撐，需要解決的問題很多。去採購一些晶元，而專註於自身主營業務這是市場決定的企業的取捨，不可能所有的東西都是自己搞。

舉個例子來說，全球最知名的汽車生產商賓士，可以生產發動機，也可以生產變速箱，但是鋼材你可能還得採用克虜伯，因為鋼材質量決定了車身的能夠承受的衝擊，就是安全性；音響系統可能會採用BOSE；玻璃可能是福耀的；ABS系統可能是BOSCH的；輪胎可能是馬牌。而BOSCH，BOSE，克虜伯，福耀，馬牌都是各行業的翹楚都是擁有核心技術的，行業門檻並不低。你能說賓士不生產這些而去採購他們的產品，就沒有自己的核心技術了嗎。作為汽車廠商來說，其核心技術在於將大量的零件組裝起來，調試驗證，從而打造出一台能夠正常行駛，毛病少，舒適度高的的汽車產品，這種整車系統的工程才是一家汽車廠的價值所在，也是其核心技術所在。一台車能夠上路往往要經過百萬公里的測試，看似整車廠是在組裝，其實中間涉及的環節也是繁多複雜的。當然賓士能夠生產發動機和變速箱也是其在多年的歷史中不斷的完善產業鏈所帶來的額外收益。但是要知道世界上知名的汽車品牌並不是每一家都會自主研發生產變速箱和發動機。

其實這和中興的問題很像，通信廠商的核心問題是解決用戶通話問題，上網問題。讓用戶享受高速的上網體驗，高質量的通話。而在解決這種系統化的工程過程中，需要採購晶元，光纖，甚至是空調等一系列的設備，通過軟體連接，控制這些設備，讓不同的設備能夠各司其職，完成最優的通信上網的工作。世界上沒有一家通信廠商能夠做到，通信涉及的所有部件能夠自給自足，你覺得一家通信公司會去生產空調嗎。就像世界上沒有一家汽車廠商能夠生產整車所有零部件一樣，如果輪胎廠商對汽車廠商斷供，一輛車發送機再怎麼優秀，也跑不起來。這其實和中興所面臨的問題如出一轍，通信過程中，通信晶元是必不可少的一環，沒有了晶元，真箇系統是無法運作的。不同的是輪胎廠商很多國家都有，賓士不會面臨被所有輪胎廠斷供的絕境。但是晶元廠商，通信相關晶元的廠商，主要集中在美國，甚至有的只有美國能夠生產。因此美國禁止出售晶元這件事情不僅僅對於中興，放在任何一家企業身上都是沉重的打擊。網上討論最多的就是華為麒麟晶元，需要讚賞的是，麒麟晶元是一款優秀的晶元。但是事實上華為也是高度依賴美國的晶元，因為通信涉及的晶元種類還是比較多的，華為更是從來沒有說過能夠棄用美國晶元。事實上，不止中華兩家，國內絕大多數的企業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我們可以不關注造成我們國家的這個軟肋的原因是什麼，但是應該知道，我們和美國還有很大的差距，尤其在半導體行業。一個好消息就是中興在晶元領域和操作系統領域早有布局，中興微電子院就專利和出貨量來說也是國產晶元的第一梯隊，像朱雀芯和迅龍芯等，部分晶元也能自給自足。而中興的工業級操作系統也是行業的標杆，但這些好像都沒有怎麼宣傳過，只在內部發過郵件。短期來看公司的主營業務可能會遭受嚴重影響，但長期來看這可能是一個涅盤重生的機會。

額外的談一談我從入職到在中興工作的一些感受吧；

中興通訊並不是一家被畢業生特別關注的公司，尤其在這樣一個屬於互聯網的時代。2015年我從北郵研究生畢業，當時的情況和現在差不多。最受關注的是bat，四大行的軟開，當然還有一些國外公司，像摩根，fb，google，ms，hulu，freewheel等等，總之一句話互聯網相關的公司。雖然當時中興筆試的時候人還是挺多的，但是最終因為面試的衝突，或者提前得到了一些offer，最終選擇中興的可能和我的原因差不多，主要是選擇一個城市。因為中興的研發據點還是挺多的，像北京，南京，西安，成都，武漢，長沙，上海，深圳等。

當年中興的筆試題並不是特別的困難，當然面試也都是一些常見的基本問題，並沒有互聯網公司把自己的格調定的那麼高。當時北郵畢業生在面試互聯網的時候都會看一本叫做《劍指offer》的書，因為那個時候互聯網的面試題基本都是從這本書裡面出。因為涉及到演算法，數據結構的一些知識總體要難一些，檔次要高一些，而年輕時候，又都洽洽喜歡挑戰，bat面試題在校園裡面被廣泛的傳播和討論，相應公司的熱度也是越來越高。相反中興總是很少被討論，也總是極少數人的選擇。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中興的工資水平沒有互聯網公司給的看上去那麼高，同時大家又覺得通信是一個夕陽產業，出於職業發展的考量吧。種種原因導致中興在北郵人的眼裡存在感其實很低，在北郵論壇上只能搜到極少數的關於中興的討論帖其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雖然中興每年都在贊助我們的籃球賽。因為我想找一個離家近一點的城市工作，我最終通過了面試，選擇了中興。當時也象徵性的投了阿里，網易，趨勢等，因為我郵面試的人基數巨大，人家可選擇的餘地太多，何況這幾家公司的格調比較高。後來的交流中，我得知在阿里，網易的一些同學，因為加班壓力大，不到一年就離職了；趨勢因為不漲工資，一個師弟來中興做了面試和筆試，但正巧趕上中興最困難的時候，還不清楚他的選擇。我呢一直呆在我職業生涯開始的地方，感謝其他的公司當時沒有選擇我，因為我還是比較滿意目前的處境。

來中興馬上就滿三年，年薪不敢跟互聯網的同學相比，總是被秒殺，但是如果去掉城市因素，換算成為時薪的話，也算旗鼓相當吧。因此我在工作幾年後也逐漸明白，工作這種事，合適的最重要，錢給的多，當然也不會白給你。能夠兼顧家庭和工作，自己的興趣等等，這已經很好了。

中興內部很多的老人，我周圍40歲的還在編碼也不少，這可能跟互聯網以年輕為主不大一樣。當然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很多，比如城市的職業範圍選擇少；呆久了，習慣了這家公司；加班強度小一些等等；當然也有很多人將自己的的事業長久的放在這裡。人的年齡偏大，所帶來的結果就是不如互聯網公司那麼朝氣蓬勃，這與中興的整體公司氣質也是一致的。不溫不火，沒有多少活力，宣傳很少，話題點少。而我也是在這種氛圍中從開始的年少輕狂逐漸冷卻下來，快到而立之年，人的整個氣質是會發生變化的，公司和人之間相互影響。幸運的是，我還是一個比較愛技術的人，周圍有很多值得我學習的老員工，他們具有豐富的知識和經驗，同時我對於工作上的事情還是比較感興趣的。我也一直在探索學習新技術，收穫也挺多。這其實要感謝一下團隊以及部門管理者給予我工作上的壓力並不大，就是說一件事完成的時間很充裕，唯一的目標就是做好它。這種氛圍其實和學校實驗室的氛圍差不多，因此我也是樂在其中。同時作為一家大公司，中興各方面的制度也是非常完善，人事的辦事效率也都蠻高，福利也比較完善，比如說食堂，班車，調休政策等等。我不知道會在中興呆多久，但是我還是挺享受在中興工作的這段時間。

所以我希望能夠通過我的經歷和認識，能夠讓大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待中興這家企業，來看待最近美國制裁中興這件事。可能一千個人的眼中有一千個中興，至少對於我來說，對於中興整體印象還是比較正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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