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與寬恕:紀念嚴鳳英們的1968

真相與寬恕:紀念嚴鳳英們的1968

來自專欄 相問劇社

嚴鳳英、王冠亞一家合影

  「真相渴望罪惡能夠昭然若揭,痛苦和磨難得到同情和確認。但真相又與寬恕相伴,擺脫過去和重新開始,這是必須接受的觀點。」

  ——萊德里奇《建設和平》

  「人們如何對待過去發生暴行、虐待和罪惡行為?隔閡和衝突造成的傷口是如何被治癒的?一個人如何從集體創傷中恢復過來?」安德魯瑞格比在他的經典著作《暴力之後的正義與和解》開篇即提出這個嚴肅問題。他通過對歐洲、拉丁美洲、中東、南非等案例的研究,探討在以國家的名義實施暴力和犯罪行動的時代過去以後,如何尋求正義與和解。

  這些案例和論述,讓人不由想起每年4月都會被反覆提及的一些名字:嚴鳳英、新鳳霞……以及那個許多老人難以忘懷但對大多數年輕人來說模糊不清的「至暗時刻」。但今天,我不想描述受害者的苦難,這是對逝者的尊重,也是對生者的寬容。關於受害者所經歷苦難的描述已經太多太多,但在真相殘缺和當事人刻意迴避的情況下,一次又一次地揭開傷口,對多數人特別是受害者家屬來說是一種折磨;對另一部分尋求發泄的人來說,攻擊謾罵或許讓他們感覺部分實現了「正義」,但也可能使他們成為他們所憎恨之人的影像。

  其實,我們歷來是個很順從的族群,歷朝歷代,大多數人哪怕再苦再難,仍是懷著忠孝之心,做著「反貪官不反皇帝」的事情,而那些反皇帝的人,最終也沒有消滅皇帝,不過是取而代之。我們歷來也是個很樂觀的族群,喜歡「團圓」,善於遺忘,善於自我麻痹,在和諧壓倒一切的需要下,一切都可以迴避、調和,以有意識的掩蓋實現無意識的遺忘。

  然而,盲目的順從和樂觀並沒有給人們帶來好運。迴避歷史的真相,相信人性的寬容,讓人們喪失了應有的反思,失去了應有的警惕,結果人們迴避和懼怕的歷史並沒有永遠成為歷史,反而焚書坑儒、文字獄的勾當歷史上從不缺乏。寬恕不是錯誤,但前提是確認真相,正如一位在軍人統治時期失去親人的烏拉圭婦女所說:「我決定採取寬恕的行動,但我需要知道寬恕誰,寬恕什麼。」

  遺憾的是,真相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奢侈品。在拉丁美洲的阿根廷、智利,在處理歷史遺留問題過程中,為了確保社會穩定,不因為歷史問題導致新的社會分裂,一方面,極少部分作惡者被送上審判席,為他們自己乃至整個國家的犯罪行為承擔責任;另一方面,更多作惡者或從惡者被赦免或是免於調查,以避免社會分裂,並避免舊勢力的反撲。因此真相被有限度地調查並有保留地公布,滿懷希望的倖存者們看到的是作惡者仍逍遙法外,不僅逃避了司法審判,甚至不需要承認自己的罪行。這意味著,調查公布真相的行動在一定程度上實際變成了掩蓋真相的行為。

  在西班牙,為了引導民眾向前看,則採取了更加徹底的忘卻。佛朗哥時期虐待罪行的檔案被密封,佛朗哥時期官僚機構的公務員繼續擔任他們的職務。歷史也被重新解釋為一場「悲劇」,參與者被描繪成「無法控制的暴力的不幸受害者,並把他們引向不可避免的可怕結局」,被描繪成「給西班牙人帶來了災難和悲傷的全球政治遊戲中的小人物」。因此,對西班牙人來說,根本談不上寬恕,「因為沒有一個西班牙人受到審判,也沒有人被判定有罪。既然沒有罪犯,也就談不上寬恕,它只是一種忘卻」。

  對阿根廷、智利、西班牙的政治家們來說,這種寬恕或忘卻是必要的,尋求絕對公平的真相、正義和補償,很可能意味著分裂甚至新的戰爭,將陷入暴力和復仇的惡性循環。但對那些失去了生命、失去了摯愛的親人朋友、失去了事業和青春的人們來說,失去的永遠失去了,還要被迫接受並不完整和真切的真相,又該如何補償?事實上,大多數人也明白不可能有真正徹底的補償。

  一紙證書、建造紀念碑、每個節日的深切緬懷,或是給受害者及家屬以經濟補償、教育和工作上的福利確實是一種補償方式,但是以名譽或經濟補償的「公平」方式並不能真正解決「正義」問題。更令人失望的是,在受害者們紛紛表示「苦難都過去了,我也殘疾了,怪她們有什麼用,原諒她們吧。」的前提下,絕大多數作惡者卻無動於衷,並沒有任何後悔或是抱歉的表示,甚至躲在「時代悲劇」或「體制問題」的借口後面,心安理得地做著既得利益者,攫取著名利。

  然而,把一切苦難和罪惡簡單歸結為歷史的特定原因,就真能讓所有人心安理得嗎?難道在時代或體制的裹挾之下,所有人的罪惡就可以無差別被赦免嗎?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德國佔領區內那些被武力強迫或是出於生計為德國人工作的普通工人,那些為了獲利而主動與德國合作生意的商人,那些幫助德國人維持秩序或通風報信的警察和告密者,那些出於「曲線救國」或是攫取權力而與佔領者合作的傀儡政府的政客,那些同情甚至相信法西斯主張而把猶太人送進集中營並堅信自己高尚正確的納粹分子,難道都可以一視同仁地被理解和寬恕嗎?

  寬恕當然是必要的,沒有寬恕就沒有共同的未來。但任何事情都是有底線的,在任何時代,「好人」和「壞人」的界線雖有可能模糊,但還是有根本區別的,倘若不去探究「悲劇之惡」和「人性之惡」的本質區別,不敢正視並克服人性自身的慾望、狂熱、愚昧、放縱、虛偽等種種罪惡,一味迴避真相,缺乏深刻反思,這帶給我們的困惑和痛苦,並不僅僅只是遲到的正義如何實現的問題,而是更為嚴肅的問題——如何能夠保證歷史的悲劇不會再一次上演?

  願逝者安息!

  願歷史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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