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刀老祖：怎樣的反派，才算清新脫俗

來自專欄 一簫一劍平生意

文/漠雨

一

近來想寫點大俠水岱的事兒，便去細讀《連城訣》的第六、七章。漸漸，目光卻被大反派血刀老祖抓住了。

反派，大家都見過不少。無論舊武俠劇里，總是情有可原的魔頭；還是新漫威片里，總是賣萌打諢的基友。他們的面目隨著數目，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分不出誰是誰。

好容易，有個別緻的joker，但前中期威震高譚的處處設局，卻又稍嫌解釋不足，略為遺憾。

諸位便可以想見，讀到血刀老祖這樣的反派，我是如何的歡愉。

二

作為一個反派，老祖太過精彩。

他很壞，壞得徹底。嗜殺行惡，奸淫擄掠，及至割新娘鼻子，文中都直筆實寫，先就不怕讀者厭惡。再者，老祖戰鬥力強大，雪谷一戰，以一敵四，以邪勝正，劇本完全不按套路來。到最後，老祖還死得乾脆。由勝而亡，不過幾段文字，便一頭倒栽入雪中，太特么的不走尋常路。

可如果只是這樣，那還不算精彩。我真正讚歎處，在於金庸用老辣文筆，真正寫活了一個反派的清奇的腦迴路。

很多反派，其實並不像反派。他們思維方式、道德准念等，並無出奇或獨到。對戰時，又很智商不足。主要表現機會，卻是在臨死時，要嚷出自己的悲慘往事、以展露其「複雜性」。

可世界這麼大，人與人的思維千差萬別。如果反派們毫無獨特靈魂，那還有什麼意思？

只幸好有老祖。我們不妨盤點一二，以斑窺豹，見識一下老祖的精彩與清奇。

三

尋常反派boss總是風頭極盛，鏡頭切來，不是在展露殺戮，便是群魔在山呼萬歲那種。

老祖不同。

老祖登場時，狄雲被誤認作血刀門淫僧，要遭公人斬殺。老祖縱馬而至，擄了水笙與她的白馬，救了「徒孫」。感情雖然組團下山，平時卻就獨自作案，低調出行。

水笙是誰？南四奇「落花流水」中大俠水岱之女。這自然引得群豪來追，故事便也由此展開。

這裡的首個細節，是說老祖奪馬後，第一反應是扯掉馬首上叮叮響的鸞鈴。那是水笙配的裝飾，是小女孩仗著父輩聲名闖蕩江湖時的炫耀與驕傲，老祖卻嫌它引人來追。

老祖，是個實在人。

來追的群豪，多是老祖不畏懼的。先追來了一十七騎，老祖便大大方方地前去炫耀武力，因為「這一二百里內，沒聽說有甚麼大本領之人」。

而等到水岱及其他三奇到了，遠遠用內力呼喊，顯露出不次於老祖的武功。他立時收起了刀，也使出內力喊狠話、約戰，一邊卻悄悄催著狄雲快準備跑路。

狡黠中，還是一種實在。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不實在要怎麼從古惑仔混成大反派？

四

我們還知道，老祖是個淫賊。

一般的淫賊，通常飢色而愚蠢，便成主角們常常拿來利用的弱點。

老祖不同。

書里寫，兩人縱馬奔至夜裡，無人追來，便在江邊歇息。老祖擄掠水笙，可不為慈善，而是要弄個耍處，一捧起點了穴的水笙便嘖嘖有聲。狄雲人老實，急中也生不出救人的智，老祖卻忽地把水笙放下了。

原來是練功時間到了。

當時讀至此處，我幾欲噴飯大笑。偏偏這樣的舉措非常合乎情理：沉溺女色，荒蕪武功的淫賊，怎能對抗其他正派、甚至奪美的反派？

狄雲鬆了口氣，趁機想救走水笙，卻又驚醒了老祖。老祖瞥見他瘸了腿還要去抱女子，大讚他是個淫賊苗子。淫賊看誰都覺得淫，以證老祖實在淫邪。

如此一筆，與前處相印襯，令人捧腹。

五

作為反派，武力值通常要高，要主角爆發小宇宙才能幹趴下（指著火影）。

老祖不同。

南四奇，「落花流水」四位，他是真打不過。只來一個也頂多平手。

怎麼辦呢？跑唄。跑路其實體現了一種戰鬥經驗，老祖是個經驗極豐之人，書里無時無刻都在強調其狠、強調他好戰。

奔入雪谷，四面強敵。老祖先是與劉乘風硬拼，不敵處寧肯躍谷而死，也不肯死於敵手，不過倒是因此讓花鐵干誤殺了劉乘風。再與陸天抒交手，完全不敵，便藉助雪中難以呼吸的先驗知識，斬了不熟悉雪地作戰的陸天抒的人頭。又趁水岱悲痛萬分之際，設陷阱捕斷了水岱的雙腿。最後老祖已脫力，不可再戰，竟利用水岱近乎腰斬的慘狀，以言語威誘，嚇破了花鐵干之膽。

一戰可名天下。

六

當然，只是如此，還不能表明老祖如何惹人喜愛。

與其他反派不同，老祖壞得坦蕩、徹底，真是渾身浴血與冤魂的惡人，偏偏又極豪邁、有趣。奔逃路上便常戲弄水笙，與四奇交手時，又不斷拿做女婿事來激怒水岱與諸俠。

書中有段，寫老祖向水笙問話，水笙不答，老祖便唬個「橫七豎八」的刀法，要破她的相，拿刀不斷在她臉上比劃，卻始終沒真的傷她。當然，轉瞬就割了一個新娘的鼻子。

書中又有段，寫水岱施展輕功來追，始終不及，老祖便哈哈大笑說：「丈人追女婿，口水點點滴。」

這種描寫還有很多，實在要笑死我。

而等到戰鬥時，老祖又豪邁得緊。

跟汪嘯風這樣的小輩過招，也會起比拼刀快的心思，而不一刀勝之；跟落花流水四位敵不過的高手戰鬥時，也能橫刀在手，哈哈大笑，嚷著「戰個痛快」。

人生在世，誰不想求個嬉笑與快意？

七

當然，若此，只見精彩，不見清奇。我更喜歡的，是幾處打破我常規思維的細節。

第一處，是老祖將戰，狄雲關切地問了一句。書里寫，老祖一生與奸人為友、為徒，聽得這話、大為欣慰。

這就怪了。但稍一想想，卻也明白：再邪惡的人，卻也是想著對別人邪惡，而不願別人對自己邪惡。「人以群分」的話，並不大準確。

第二處，承接了狄雲的關心與老祖的欣慰。那時候幾人身陷雪谷，面臨著食物匱乏的險境，老祖吃著馬肉，想：「吃完了那個妞兒，只好烤我這個乖徒孫來吃了。這人很好，吃了可惜。嗯，留著他最後吃，總算對得住他。」

壞得坦蕩，卻又極度自私，金老的筆力，可見一斑。

第三處，需要饒點彎子。說老祖問狄雲，一個女子最寶貴的是什麼？狄雲暗道不好，老祖要侮辱水笙的清白。豈料老祖揭示答案，在他看來，女子最寶貴的，卻是臉蛋。

言盡於此，金庸沒有進一步解釋，為什麼臉蛋是女子最重要的東西、而不是（古代觀念中的）貞潔、或者（現代觀念中的）其他種種呢。

細細思索一下，才能理解這層意思。原來狄雲待人，是設身處地；老祖待人，卻只為自身。女子的貞潔或者其他，到底對他有什麼實質性的好處？倒是臉蛋，是他可觀覽而「享用」的。

由此，總共不到小半章的篇幅，金老便徹底寫活了老祖的迥異而清奇的思路，那是徹頭徹尾的反派思路，是人與人之間的千差萬別。

實在佩服已極。

—— END ——

ps：

吳樾版《連城訣》雪谷一段，對原著隻字未改，實景與台詞更是十分精彩！

ps2：

花鐵干是由六小齡童老師演的，對孫大聖有崇拜情節的童鞋，請謹慎謹慎再謹慎地選擇，是否觀看！

如果喜歡，歡迎關注我的公眾號：「小雨的琴劍築」，琴者，講故事；劍者，話金庸。（忙著考研，寫著玩，不會每天更啦~）

http://weixin.qq.com/r/qindxRTEOklFrVCm93y4 (二維碼自動識別)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