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
來自專欄 一千零一個晚安小故事
在率兵顛覆皇權之後,他的身份由他國的質子,轉換為皇子。
紛紛揚揚的雪覆蓋過隱隱繞著淡淡血氣的皇城,帶來幾分寧靜安詳,不再似幾日前的劍拔弩張人人自危。
困住他十幾載春秋的硃紅色宮牆,如今,再不是牢籠的模樣。
不復往昔,不復往昔。
很多事都不一樣了,也回不去了。
很多個夜裡,他總是反覆無常地夢見攻入皇城的那天,也是,全城喜氣盈門放下所有警戒的,他迎娶公主的那天。
反反覆復,反反覆復地,夢見。
他記得夢中穿著紅色華服的他在遠處將弓拉成飽和圓滿的模樣,眯起眼準確地瞄準宮殿中身著明黃色衣裳滿臉驚恐的皇帝,猝然鬆手。他記得夢中清晰的、箭劃破空氣的聲響,以及在空中劃開的弧度。
他記得,夢的最後出現的擋在皇帝身前一襲奪目艷紅色嫁衣的姑娘,決絕得像是最後燃盡的一點燭火。以及,哽在喉嚨間還未喊出的「不」字,直戳他的心,是酸酸澀澀的飽滿的疼痛。
他也記得,這並非只是個夢。
只是只有在夢裡,箭旋轉地劃開破碎支離的空氣,剝落出在扭曲的時空中所有關於她的記憶。
初遇時梳著雙丫髻扒著他怎麼也不撒手的,話也不能說得很清楚的,愛嬌的稚嫩小姑娘的樣子。
十歲時責罰剋扣他過冬炭火和被褥的奴婢的,琉璃似的眼睛也燒上火氣的,隱著怒意的樣子。
十五歲時偷偷跑到禁閉他的小院子的,跨在高高窗子上望著他笑的,輕輕點在他心間的樣子。
十七歲時毫無生機的猝然倒在他面前的,胸口漾開大朵大朵的血花的,身著鮮紅染血嫁衣的樣子。
夢也總是會醒過來。
他力排眾議說服座位如今的皇帝的他的父皇,沒有再處死曾經的、囚禁他的皇帝。
許許多多的國讎家恨似乎都和他反覆又支離破碎的夢境一起,一起埋藏在了似乎能掩蓋一切的白茫茫的雪裡。
他請來了據說能夠讓亡魂現身的道士。
在滿目是白色的雪地里,淺淺地出現一個女子虛幻的身形,在開著並不太多的紅梅的枝丫下邊,背對著他。而後漸漸地清晰的,一襲紅衣,仍舊是身著嫁衣的姑娘的樣子。
誰也沒有說話,只有壓著細細枝丫的雪團兒撞擊雪地的墜落的聲音。
誰都沒有說話。
姑娘微微地側過身子,低垂著雙眼,落在空空蕩蕩一片白色的雪地上,也沒有看他。
他看見姑娘長長的垂落的睫毛,看見姑娘白皙且透明的臉頰,看見姑娘空空噹噹的飽滿的額頭,沒有看見那顆他親自用紅色瑪瑙打磨出來的、圓潤的紅色的珠子——是他來不及送出手的額心墜,後來也一併埋在了姑娘的棺里。
「你又是何必……」
紅梅的花瓣,伴著冬日的凜風,輕輕地,輕輕地飄落下去。
他看見花瓣穿透過姑娘纖細修長的手,輕輕地,輕輕地飄落到雪地里。
灼眼的紅色。
「何必證明我愛過你。」
姑娘淺淺的話語,輕輕地,隱匿在了風裡,和她漸漸消逝看不真切的身形一起。
誰也沒有看見,姑娘緊緊攥著的那隻藏在寬闊的廣袖中的手裡,是一顆紅得發燙的小小的珠子,燙得她的手,都微微的發疼了。
留給他的,只有在寒風裡消散不見的,姑娘無聲的嘆息。
何必證明我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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