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一篇

我可能只有在百無聊賴的時候才會寫下一些文字。一直覺得寫字和打字都是件很累的事，如果我真的想說什麼，它們總是跟不上我的腦子。經常有人吐槽我的文章格式太亂，因為我的多數長篇大論都是靠著瞬間的腎上腺素一氣呵成的，連分段都是後面再加的，如果不是有十足的動筆慾望，像我這樣懶的人寫到一百個字的時候便倦怠了。零零碎碎地在知乎上也寫了十多萬字，原本不過是些自顧自的囈語，本來也不指望幾個人看，沒想到竟然還混成了個小V，少年心性，有些時候還是覺得自己挺了不起的，當然更多的還是那種吾道不孤的欣慰，至少自己寫的東西還有點人看，還有點人跟我想的一樣。事實上我是個很怠於社交的人，和人維持長久的關係總是讓我疲憊，有時候覺得自己挺沒心沒肺的，也喜歡過人也被人喜歡過，終究都無疾而終了，想起很多事情，總覺得自己既軟弱又無情。一直把自己當個小孩子，覺得開心就好，不願意去面對那些沉重的責任，轉眼間也二十二歲參加工作了，有時候回憶起當年讀初中、高中的場景，真是恍如隔世，莫名地恐慌，整夜整夜睡不著，失眠的感覺就像自殺，經常擔心自己明天就老了。「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時哉不我與，去乎若雲浮。朱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輈。何意百鍊剛，化為繞指柔。」讀晉書的時候，看到劉琨站在并州的城牆上，深陷夷狄的重重包圍，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困守孤城，絕望地吹起胡笳，卻讓敵人也落淚離去。「國破家亡，親友凋殘。負杖行吟，則百憂俱至；塊然獨坐，則哀憤兩集。」想像當時的情形，那種回天無力的絕望感也瞬間讓我沉重。又想起孔子將死的時候「病沒世而名不稱焉」，於是風燭殘年也要寫下春秋，一向喜歡和學生探討的他這時卻獨斷了起來，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成書之後，嘆息著說「後世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這大概是中國知識分子的通病了，「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嘴上說著淡泊明志，寧靜致遠，內心深處卻始終忘不了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又想起看三國的時候，諸葛亮出山的時候，還吩咐他弟弟諸葛均不要荒蕪了田地，等他功成之日，再回來歸隱田園。「先生爾時年三九,收拾琴書離隴畝」，多麼得少年英才、意氣風發啊！到最後看到五丈原的時候，人都死了還要陰魂再起鎮住將星保季漢退軍，出帳遍觀各營，秋風徹骨，嘆息著說「再不能臨陣討賊矣！」真是眼淚嘩啦啦的，「凜凜人如在，誰雲漢已亡！」傳說後來桓溫征蜀，猶見武侯時小吏，年百餘歲。溫問：「諸葛丞相今誰與比？」答曰：「葛公在時，亦不覺異，自公沒後，不見其比。」如公全盛德，應嘆古今無。中國五千年歷史，聰明才智之輩何止百千，唯獨諸葛亮成了智慧的化身，成為了中國讀書人最高的嚮往，他的聰明才智、宏圖大業自不必提，高於其聰明才智、宏圖大業之上的則是他道德上的幾乎無懈可擊，高於其無懈可擊的道德之上的則是他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劇英雄色彩。「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以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以一州之地與天下爭雄，難道他不知道漢室不可復興，曹賊不可卒除么？雖然如此，還是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就是中國人的氣，也就是後來的文丞相所說的「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有這口氣在，中國就永遠亡不了。

寫到這裡忽然覺得有點扯遠了……不過嘛，一個人的命運，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是也要考慮到歷史的行程，所以其實也不算扯遠。你看揚州多美，杜牧寫的是——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可謂奢靡，可謂頹廢，可謂酒池肉林。

在姜夔手裡就成了——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

哪怕是奢靡繁華的揚州，在國家危亡的時候，也成了黍離之悲，「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在我這個年紀，能在兒女情長里痴迷，在無病呻吟里頹廢，在明天午飯吃什麼中折磨，不知道是多麼的幸運，古人所能想像的最好的盛世，也無非是大家都吃的飽飯而已。看著19世紀來中國的洋人們拍的那個時候的中國人的照片，一個個都是那麼的瘦骨嶙峋、苦瓜臉、畏畏縮縮，而在抗戰時的中國，美國來的白人還被稱為「來自美國的巨人」，而如今中國的孩子都越來越高、越來越自信，不懂歷史的人或許很難體會到我的欣喜。

我這人還真是……明明我是想寫一些憂鬱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超凡脫俗的東西的好么！怎麼寫著寫著特么又成了雞湯正能量，勞資生平最討厭雞湯正能量了好么！氣死了，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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