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中的歷史第二卷【十六】:未來的戰場

《資治通鑒》中的歷史第二卷【十六】:未來的戰場

來自專欄 《資治通鑒》中的歷史

公元前169年,是劉恆最寵愛的小兒子劉揖(一名劉勝)擔任梁王的第十個年頭,按五年一朝的慣例,第二入朝拜見自己的父皇。隨行的,還有父親給他指定的老師賈誼。此時,賈誼從長沙王太傅調任為梁王太傅已經有段時間了。

按說父子團聚,是個大喜的日子,但樂極生悲,不知道什麼原因,劉揖從馬上掉下來,死了。

劉揖沒有兒子繼承王位,一般來講,如果朝廷不安排繼任者,這個諸侯國是要被撤消的。

針對這個問題,跟著劉揖來朝的賈誼給劉恆上了他人生中最後一封奏疏。

劉恆一共有四個兒子,大兒子劉啟是太子;二兒子劉武目前是淮陽王,淮陽國其實很小,就在現在的河南周口、許昌和商丘之間的一帶;三兒子劉參現在是代王;小兒子就是剛剛意外身亡的梁王劉揖。

也就是說,現在真正能夠屏障中央的,相對而言最能信得過的藩國,其實也就代國和淮陽國而已。代國是挺大,但它北臨匈奴,能自我保全就不錯了;而淮陽國又太小,隨時都會被吞併。

所以賈誼就在奏疏中提了兩個方案。第一個方案是把原來淮南國的封地,全劃給淮陽國,使淮陽國增大;同時將淮陽國以北兩三個城和東郡全劃給梁國,然後再找合適的人擔任梁王。這樣淮陽國和梁國連成一片,成為黃河以南的一道屏障。

第二個方案則是把代王改封為梁王,把睢陽為都城。這樣同樣使梁國和淮陽國真正連為一體,使梁國防備趙國和齊國,淮陽國防備吳國和楚國。如此一來,足以保皇室兩代平安。

同時賈誼也清醒地指出:現在天下沒事,是因很各路諸侯都太年輕,幾年以後,危機肯定會出現。所以,從長遠計,現在必須得採取防備措施。

這次劉恆有限度的採納了賈誼的策略。他把淮陽王劉武改封為梁王,然後將梁國周邊包括淮陽國在內的大小縣城都納入到了梁國範圍之內。其疆域基本包括了現在的泰山、菏澤、濮陽、開封、商丘、周口等地,一躍而成了橫亘於帝國版土中樞之地的大國。

劉武高高興興地上任去了,而將他送上人生巔峰的的始作俑者賈誼,卻因為劉揖的意外身故,在傷心和自責中難以自拔,日漸消沉。最終積鬱成疾,於次年去世,時年三十三歲。

帝國頓失棟樑之才。

很多人會吐槽劉恆不識賈誼之才,導致賈誼明珠蒙塵,一生難施抱負。但在我看來,劉恆識人之明,用人之精,在賈誼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事實上,如果劉恆讓賈誼在朝中為官,才是真的害他——因為賈誼提出來的列侯歸國一項政策,就把在朝的功勛世家都給得罪光了;然後又用防範諸侯的《治安策》,又把在野的藩王諸侯都給得罪光了。

這些王公貴爵們並不都是孤立的存在,他們是大漢帝國的強枝硬幹,其它文武都是附著在這些枝幹上的樹葉。所以,賈誼其實是在與滿朝文武為敵。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劉恆再賞識他也沒用。因為在朝為官,絕不是活在真空里,各種關係錯綜複雜。我想,劉恆應該得看得出來,賈誼才情雖高,世情卻不足。在朝為官,他會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更重要的是, 賈誼的優點在於他擁有著極高的戰略視野和超前的洞察力。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是用高度的責任心,不計後果,不計得失,從頂層設計師的角度出發,為帝國規劃著道路和未來。

但擔任這樣的角色,勢必不能為人情世故所干擾。因為做頂層設計的人,得罪人是必然的,區別只在於得罪誰而已。所以,這樣的人,往往沒有好下場。

因此,與其把賈誼放在朝廷的大染缸里,要麼被人吃掉;要麼自己深陷其中,才情盡失。不如把他放在外面,讓他能從局外人的角度來看待天下世事,繼續保持他的赤子之心。

所以,劉恆很有策略的把賈誼扔到長沙國。一方面固然有下放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應該有保護和歷練的想法。

這也是為什麼賈誼到長沙國三年之後,劉恆會思念賈誼,把他召回來,跟他一聊就是通宵。並且,還讓他去擔任自己最寵愛的小兒子的老師。

讓想事的人安安靜靜地想事,當做事的人踏踏實實地做事。互不干涉,互不折騰。

而賈誼對劉恆的用心應該是瞭然的,甚至是感動的,再加上強烈的責任心和使命感,他才會對劉揖的意外身亡耿耿於懷,以致陷入自責之中無法自拔,最終鬱郁成疾,不幸病故。

可笑的是,竟然會有人認為賈誼是因為不得志而鬱悶。在我看來,這才是對賈生最大的誤解。

文帝時,可當大臣者,惟賈太傅一人。——明·李東陽

亂世出梟雄,盛世多名臣。走了一個賈誼,站出來一個晁錯。

只不過,賈誼遇到了劉恆,沒有讓其參與到政事中來,所以賈誼雖然早夭,卻是善終;而晁錯遇到了劉啟,雖說一時間權傾朝野,最終卻落得個身首異處。

晁錯,河南人,與賈誼同歲。原本是管禮儀制度的一個小官,後來得到公派進修的機會,去山東跟著當時的名士伏生學習了《尚書》,回來以後被任命為太子劉啟的秘書,後來還升任為博士。

他擔任博士其間,給劉恆上了一份奏疏,陳說太子應該知道的治國方略,深得劉恆讚賞,又被封為太子管家。加上他自己能言善辯,深得劉啟的喜愛和信任,稱其為「智囊」。

就在這個期間,匈奴又開始不老實了。

從漢初到現在幾十年,漢朝和匈奴雖然通過和親和獻禮——說白了就是給匈奴送錢送女人——維持著脆弱的和平,但匈奴在邊境小規模的劫掠行動也始終沒停過。

前些年匈奴右賢王來了票大的,被灌嬰率軍攆了回去。冒頓還給劉恆寫了封道謙信,意思是右賢王聽了難氏的意見,擅自對漢朝發動了攻擊,我狠狠地懲罰了他,讓他率兵去攻打月氏。現在月氏已經被我征服;樓蘭、烏孫、呼揭及周邊二十六國都被我征服了。現在你要是不想讓我們靠近邊境,我就詔令邊民遠離邊境居住。

這不是道歉,這是威嚇,這是赤祼祼的威嚇。

所以劉恆就給冒頓回了封信,大致意思就一句話:事情已經過去了,算了吧。

不久後,冒頓去世,其子稽鬻(ji yu)即位,號老上單于。

既然是兄弟之邦,那就親上加親吧,於是就指派了一位翁主給他當老婆。公主者,皇帝之女;翁主者,諸侯之女也。

翁主要遠嫁匈奴,帶一兩個親隨太監、宮女當陪嫁本屬正常。可誰都沒想到,在這事兒上出問題了。

指派跟著和親團去伺侯翁主的太監叫中行說(zhonghang yue),可中行說不願意去。

其實這種事正常人都不樂意去。必竟不是去出個差,哪怕去三五個月的,總歸是能回來的。可跟著去伺侯翁主,一輩子就得扔到北境那苦寒之地了。

但是,身為一個太監,只有幹活的份,哪有說話的份?所以,他最終還是跟著和親團到了匈奴。只不過,臨走時他放下話來:讓我們等著看看會發生什麼吧。

結果,剛一到匈奴,他就主動投降了匈奴。據說,還得到了老上單于的寵信。

身為漢朝的死太監,這個中行說充分發揮了漢監的本性,對漢匈本就脆弱的和平關係,實施了各種打擊。

匈奴人很喜歡漢朝的衣服和食品,有需要就有市場,有市場就有交流……這本來是個很不錯的良性循環。可這個漢監勸告老上單于,說匈奴人口不足漢朝一郡,卻是漢朝強敵,原因就是能自給自足,不用仰仗漢朝。現在匈奴人喜歡漢朝衣食,很容易就被被同化收買,這對匈奴很不利。

於是,老上單于命人穿上絲綢,衝進荊棘窩裡,以證明漢朝的衣服不如匈奴的獸裘結實;把漢朝的食物扔掉,以顯示不如匈奴的乳酪可口。

同時,中行說還教導匈奴如何統計人口和牲畜,還加大匈奴對漢朝的信札,並且教老上單于自稱為什麼:天地所生、日月所量的匈奴大單于。

可以說,在中行說的教導下,匈奴在保留了野蠻化的同時,還向制度化和規範化邁進了一步。史料無法證實他對匈奴的進步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但他既然能夠得到老上單于的青睞,說明對於匈奴而言,他必定有其存在的價值。

在漢朝,他是一個伺侯翁主的死太監;到了匈奴,成了一個伺侯單于的死太監。無論如何,這個漢監都保留了死太監的本色,那就是狗仗人勢、狐假虎威。

漢朝使者瞧不上匈奴的習俗,認為他們不講禮儀。人家匈奴人還沒說什麼,他先急眼了,直接懟漢朝使者:漢朝敬獻的東西,只要給我保證數量和質量就行了,多說什麼話?而且,如果數量足、質量好還則罷了,否則,等秋收時期,我們匈奴的鐵騎就會踏過邊境,搶掠你們的莊稼了。

事實上,在此後數年間,匈奴犯邊的次數要比之前更為頻繁。所以說,古往今來,漢奸的破壞力總是比敵人更大。

公元前169年,匈奴再次進犯狄道(甘肅臨洮縣)。

考慮到這些年匈奴已經成為無法解決的邊患,所以,身為太子府管家的晁錯決定上書朝廷,建議針對匈奴採取一系列戰略決策。

他實施的是奏疏三連擊——連續上了三封奏疏,大致內容包括:

首先,選用懂兵法的將領,訓練出聽號令的士兵,冶煉出最精良的武器,這是保證勝利的三要素;

其次,裝備歸順的胡人、義渠人、蠻夷人獨立成軍,在需要短兵相接的戰場上讓他們上;在廣闊平野戰場,用漢軍的戰車上。兩軍互為表裡,相互配合。

第三,邊軍現在採取的是一年一換的策略,往往還沒習慣匈奴的戰法就換走了。建議用各種優厚的條件,招募百姓遷往邊塞定居。然後將他們裝備起來,亦民亦軍。他們有搶匈奴的東西,分一半給他們;如果匈奴來了,就讓他們父子、鄰里相互救援。這要比派外地人去戍守邊境要好得多。

最後,我們不能等著匈奴來搶完東西自己走,而是要在他們來搶東西的時候給予痛擊,把他們打疼了,打服了,他們才不敢輕易就動搶掠的念頭。

這裡要特別說一下:晁錯在奏疏中提出的移民實邊、寓兵於農的政策,在後世有個專用名詞,叫做:屯田。

奏疏三連擊中,以夷制夷的辦法被劉恆委婉地拒絕了,不過賜給他一封複信,以表示對他這種為國事而大膽進言的讚譽。至於後面的屯田政策,則被悉數肯定,遷徙了大量的百姓前往邊塞居住。

次年,晁錯再次進言,強調了重農輕抑商的必要性,提出了重農貴粟的主張,建議實施用糧食換爵位,以爵位免兵役、免罪名的政策,以鼓勵老百姓把糧食拿出來給政府。

劉恆依據他的建議,制定了運送糧食到邊塞以換取爵位的政策,邊塞貯糧因此大增。

此後,劉恆又採納晁錯的進言,督促各地官員要進一步鼓勵耕種,並且把租稅的一半返還給農民。

一年後,更是直接免除了土地的租稅。

在刑律上,劉恆也以寬厚為本,廢除了割鼻子、斬腳趾等肉刑。

這一時期,文帝自身謙遜自守,而將相大臣多是舊時功臣,少文采而多質樸。君臣以導致秦朝滅亡的弊政為鑒,議論國政講究寬厚,鄙視討論別人的過失;這種風氣在全國傳開,改邊了過去那種互相檢舉、攻訐的作風。官吏安於位而百姓樂於業,府庫每年增加,人口增長迅速。風俗歸於篤實厚道,禁制刑律寬鬆,所以刑罰大量減少,甚至一年之內全國只審判了四百起案件,出現了停止動用刑法的現象。——《資治通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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