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血緣

你相信春風拂面，可以化解所有哀愁，然而遠處高崗上積雪還未退去，窗檯前已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你渴望秋葉靜美不負哀愁，燦爛的楓葉可以跟隨一片火紅，然而寒風未至，樹梢已露；你希望清晨的第一滴露水被最嬌艷的花朵接納，然而晨鐘未響，暮鼓早已震碎積雪，獨自陽關折柳，永遠覆水難收。

一

他們給了我生命，確定了我的性別，還在我戶口本上民族一欄填上了一個「回」字

星月被端莊的裝飾在清真寺的穹頂，寶石綠夾雜著孔雀藍，沒有一點猶豫

緊閉雙眼的阿訇（伊斯蘭神職）跪在大殿上，雙手捧面，接受主的真言

虔誠的穆斯林在頌聲中低著頭，抿緊顫抖的嘴唇，努力不讓骯髒的眼淚滴在主的面前

寺門外，小販叫嚷著，行人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又是另一個世界

當時年少，還不更事，在寺里跑來跑去，不知為何而來，亦不知為誰而來

只知道奶奶在裡面，永遠不會再回那個家，也永遠不會再在清晨為我溫一杯牛奶

二

二零一一年高考在即，四月二十八日學校舉辦趣味運動會

身心俱疲，中午便沒有如往常回外祖母家

下午五點放學，帶著鍍銀的獎牌拚命蹬車回家

途中媽媽給我一通電話，問我在哪，我說在回家路上，掛斷

外祖母家沒有開燈，外祖父打牌還未回家

我興沖沖叫著外祖母，客廳沒有，卧室沒有，衛生間沒有，陽台也沒有

打電話給外祖父

外祖父說：你外祖母走了

我：去哪了

外祖父：與世長辭了

二零一一年四月二十八日中午十三時許，患腦梗十年的外祖母終於在媽媽懷裡永遠告別了這個世界，十年間不能獨自行動，時哭時笑，可是見到我總是笑的呀

不在二十七日，也不在二十九日，偏偏是我沒有回家的二十八日

媽媽沒有哭泣，跟外祖父帶著兩個弟弟把喪事辦完

媽媽你應該哭泣啊，我都哭了，你為什麼不哭

此後的歲月中，外祖父也不會再出去打牌，因為我們都沒有見到外祖母的最後一面

三

大三期末考試總是很快就到來了

暑假在即，租的公寓里也悶熱異常

凌晨五點，電話響了，爸爸打來的，我把電話靜音沒有接

如此反覆很多次，爸爸放棄了

六點時許，接到他的簡訊：你爺爺走了

我看了簡訊，把手機鎖屏放在一邊，翻身，繼續睡

七點零五，我坐在馬桶上，反覆看著手機里的簡訊

因為爸媽關係不和的原因，從小就跟爸爸這邊關係淡薄

爺爺不是很喜歡媽媽，所以我也不是很喜歡爺爺

後來從姑姑那裡里知道，每年過節爺爺都會問我，平時也總問我什麼時候放假回家

其實，我都知道的

考試結束，放假回家，爺爺早已入土

立碑那日，我站在北山的墳前，依舊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但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個一直愛我的爺爺走了，不會再因為我不去看望而跟我生氣，也不會因為我不好好吃飯數落我，不會再有人說媽媽的不好，也不會有人教我用阿拉伯語讀《古蘭經》，更不會有人給我講那些關於聖人默罕默德的故事。

媽媽說以後要更加愛我，爺爺奶奶和外祖母都走了，只有外祖父疼我了

四

爺爺搬到回民公墓不久，爸爸也跟我斷了聯繫，就好像人間蒸發

至此，我也跟爸爸這邊徹底斷了聯繫，只是流著相同的血

我沒有很難過，也沒有很開心，我不愛爸爸，只是不恨

後來，媽媽再婚，有了現在的爸爸，非常非常愛媽媽，也視我如己出

一把剪刀剪斷臍帶，來人世間轉一轉，不知道從哪裡來，更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我知道有很多出生在基督家庭的人們信仰佛教，我也知道很多美國人熱愛中餐

地緣不同，卻因為文化相互聯繫在一起，形成「血緣」關係

沒有血緣的可以成為父子，有血緣的卻無緣成為父子

我喜歡菲力牛排，但是可不可以不搭配鵝肝醬

五

清真寺里的草木香衍出一縷縷青煙，攔斷了朝思暮想，蘊透了信仰，蕩滌著俗世。

沒有寶相莊嚴，沒有雕樑畫棟，雕欄玉砌都是外表，文化卻蘊含其間

然而寺外燈花映窗，互訴衷腸，縱使萬劫不復，三更雨驟起，換得浮生一夜涼。

此後，再也沒有機緣巧合進入清真寺，也無需再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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