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中的歷史第二卷【七】:最後的征伐

《資治通鑒》中的歷史第二卷【七】:最後的征伐

來自專欄 《資治通鑒》中的歷史

事實上,劉邦的身體已經不行了。

此時已是公元前196年,劉邦已經六十歲了,多年來的戎馬生涯已經削弱了他的體質,消磨了他的精氣。終於,他病了。

皇帝有疾,大臣們當然要探望。可是沒想到,劉邦將宮門一鎖,宅在宮中,誰都不見了。周勃、灌嬰等人都不敢進去,就這樣耗了十幾天。

但樊噲實在是等不下去了,他帶著眾大臣直闖宮門,看到劉邦正獨自躺在一個太監身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資治通鑒》原話為:上獨枕一宦者卧。

樊噲在劉邦面前痛哭失聲,說想當年,陛下您帶著我們在沛縣起兵,平定天下,何能雄壯。現在天下雖定,卻疲憊不堪。但陛下病重,不接見大臣,就天天只和一個宦官待在一起,難道您忘了趙高的事嗎?

劉邦笑了笑,起來了。

這只是一件小事,對歷史的推進完全沒有影響的小事,這樣的小事在《資治通鑒》中比比皆是,如果我件件都寫,那會浪費太多額外的精力和篇幅,更會會打亂一些重大事件推進的節奏,所以完全沒有必要。但這件事,我把它寫了下來,因為這一件事,讓我鼻子有點酸。

一個六十歲的老人,開創了一個帝國盛世。在大臣眼中,他是皇帝;在親人眼中,他還是皇帝;甚至在後人眼中,他仍是一個有功有過的皇帝。可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病了,孤獨地躺在宮中。我相信,他一定想起了年少時為尋找信陵君而獨身赴大梁的輕狂;和張耳高談闊論、結伴遊俠時的暢快;和蕭何、樊噲等人橫行鄉里時的無拘無束。我相信,他一定會問自己,昔時的劉邦和現時的劉邦,誰更快樂?

他累了,孤獨地躺在宮中。我相信,他一定又聽到了響徹在沛、豐等縣的號角爭鳴之聲,回蕩在漢中、三秦之地的金戈鐵馬之音,還有那響徹在滎陽、成皋上空的血火悲歌。我相信,他一定會問自己,當下的現實,是他彼時的夢想嗎?

他沒有答案。他知道,自己再躺十天,一直就這樣孤獨到死,他也不會找到答案。

樊啥扯著大嗓門進來了,他笑了笑,站起身來,宮外,烏雲漫天,要起風了。夏天過去了,秋天來了。

伴隨著秋天一併到來的,還有英布造反的消息。

英布是真反了。

當初韓信被殺,英布就覺察到了不妙。沒過多久,他又收到了彭越的肉醬。然後英布就暗中布署軍隊,厲兵秣馬,以待時變。但是意外出現了:英布有個寵妾病了,自己去診所看病。剛好英布的中大夫賁赫就在診所對面,一看領導的小夫人來看病,就備下厚禮,陪著小夫人一起去看病。看完病估計無聊,還一起喝了幾杯。英布就懷疑自己的中大夫和寵妾私痛,想抓賁赫治罪。這個賁赫有所覺察,逃到長安向劉邦告發了英布意圖謀反的事實。

這段性節是不是很眼熟?是的,韓信、彭越都是這個梗:得罪了某個下人,下人就跑到劉邦面前告發意圖謀發的事迹。

我不知道劉邦是不是有御用編劇,如果有的話,我一定要好好批評他一頓:同志哥,造反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你還能不能上點心?這種模塊化、流程化、標準化的操作,讓人看起來很無聊的啊!

和前面一樣,劉邦對此事表示疑惑,認為英布不會反,還把賁赫抓了起來。可英布很配合的將賁赫全家殺害,正式起兵造反。這下劉邦想不信也不行了,就將賁赫釋放,封為將軍。

和前面一樣,劉邦開始問計於眾將。大家也很配合地異口同聲:發兵征討,坑殺了這貨。

夏侯嬰推薦了一個姓薛的人,這個薛公認為:英布造反是肯定的。他和韓信、彭越功勞相同,那兩個都死了,他怎麼能不死呢?所以,他造反並不奇怪。

但他同時幫劉邦分析道:英布造反,他能有上中下三策。上策,向東攻取吳地,向西攻取楚地,吞併齊地,佔據魯地,然後威迫燕、趙兩地固守本土,按兵不動。那麼,崤山以東,就不在陛下掌控犯圍內了。

英布的中策,還是向東攻取吳地,向西攻取楚地,吞韓占魏,掌握敖倉(滎陽),阻塞成皋,那麼會形成當初楚漢爭霸的態勢,勝負難料。

而他的下策,則是攻取吳地,佔領下蔡,將越地做為後方,自己固守長沙,那麼陛下您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分析完形式,最後薛還給出了結論:英布,當初不過是驪山刑徒,眼界有限,格局太小,難成大事,不顧長遠,所以,他必使下策。

這上中下三策說白了就是攻守之策。英布是淮南王,封地在現在的安徽中部一帶。按上中兩策都是需要他向西攻取湖北,向東攻取江蘇,以此為基礎。上策攻取山東,以迂迴的方式自東向西、穩紮穩打的推進;而中策則是直接攻入河南腹地,在榮陽、成皋一帶尋求與劉邦決戰,走項羽的老路,重現當年一戰而定天下的情景。

至於下策,就是收縮防線到江蘇、江西和湖南一帶。

事實上,從當時的情形來看,上、中兩策雖好,但是,原本可以與英布呼應和聯合的韓信、彭越等人已經伏誅,楚、梁、燕、趙等地均已姓劉,所以英布跟本沒有揮軍出淮南北進的條件。從現實情況出發,他只能取下策,聚集兵力,固守待變。

再好的策略,沒有執行的條件、實力和能力,都是空談。這就是知行合一的可貴之處。

聽完薛公的分析之後,劉邦直接將兒子劉長封為了淮南王——劇本終於在這種事情上調整了一下,以前是等人死了再封自家人,現在是還沒出兵呢就宣布了英布的死刑。

但劉邦已是帶病之身,估計他的確也從心眼裡瞧不上英布,所以就想讓太子統兵去討伐判軍。

可太子一黨們慌了。什麼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等等都來向呂后的哥哥建成侯呂釋進言,說太子統領大軍平判,有功,則地位無可再加;如果沒功,那就惹上一身麻煩。所以您得去請呂后,在皇帝面前哭訴一番,就說英布是天下名將,我方眾將都是跟陛下一輩的舊人。讓太子指揮他們,無疑於以養驅狼,無人聽命。萬一失敗,英布就能長驅直入了。皇帝雖然病了,但為了家人孩子,還是得振作一下啊。

呂后照話向劉邦哭訴之後,劉邦只好長嘆一聲:我本就知道這小子不行,還是我親自跑一趟吧。

大軍出征,群臣送至霸上。留侯張良也病了,但他支撐著病體,一直到曲郵,這才對劉邦說:我本來應該隨大軍出征的,但實在病重。英布彪悍兇猛,所以陛下切不可與他們硬拼。

同時,張良還建議立太子為將軍,監領關中諸軍。

劉邦也囑託張良:先生雖然有病,但請不辭辛苦,儘力輔佐太子。

當時,叔孫通是太子的太傅,但叔孫通要隨軍出征,所以就讓張良代太傅之事。劉邦又下令徵調上郡、北地、隴西及京師各軍約三萬人,作為皇太子的警衛部隊,駐紮在霸上。

英布先取吳地,還殺了荊王劉賈;然後大敗楚王劉交,引兵西進。十月,也就是進入了公元前195年,與劉邦在薪西(蘄縣)相持。劉邦估計也是閑得無聊,就問他為何造反。英布倒也實在:想當皇帝。

後面實在沒什麼好說的。英布一戰而敗,再戰再敗,先退到淮河之南,再退到長江以南。此時他身邊也就余百十來了。

劉邦只派了一員將軍領兵繼續追擊——這將軍連名字都沒有——然後自己回到了闊別許久的家鄉:沛縣。

在這裡,劉邦召集了舊友、父老、家族子弟歡聚一堂,舉杯痛飲,載歌載舞,共敘舊情,歡笑作樂。

酒到酣暢之時,劉邦起身作歌,留下了那首膾炙人口的《大風歌》,歌曰: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罷,劉邦已是淚流滿面。他說道:遊子悲故鄉。我以沛公之名,起事誅秦滅項,奪得天下。從此刻起,沛縣就是我的湯沐邑,免除縣中百姓所有賦稅,世世代代不予徵收。

劉邦在沛縣一連待了十餘天,這才起駕回宮。

而此時,英布已被老丈人的孫子給坑死了。

第一卷時提到過,英布逃出驪山之後,來到長江一帶,拉起一票人馬,當了河盜。陳勝起義後,英布也起兵響應。而長沙王吳芮正好在鄱陽當縣令,瞅這年輕人挺順眼,就把閨女嫁給了他。

基於這層關係,估計英布逃往長江以南也是想求長沙王庇護。而吳芮已於大漢立國前一年,也就是公元前201年去世了。此時的長沙王是其子吳臣,也就是英布的大舅哥。

要說這娘家人就是親,很快,大舅哥就派人告訴他:放心吧兄弟,你來我這兒,咱一起逃往南越去。

英布感動的眼淚嘩嘩地,跟著大舅哥派來的使者就去了。結果,在一個村宅里被人所殺。

到現在為止,漢初所立的七大異姓王,除了長沙王之外,全數被劉邦掃乾淨了。

長沙王為何例外呢?兩個原因,一是吳芮聰明、低調,二是所佔地盤比較特殊。

吳芮是跟項羽、劉邦一批次打出反秦旗號的人,但他的行事範圍始終在他的大本營鄱陽一帶,並且從來沒有過自封王號或討要王號的行為。就算劉邦封他為長沙王,他也從不主動擴大自己的地盤,還把自己的兵力調配給荊王劉賈賬下聽用。

另外,長沙國在現在湖南長沙一帶,再往南就是南越國的地盤,往東又是閩越一帶,這些地方,說是歸附了漢朝,但其實並不穩定。而吳芮世代居於當地,為官又較為賢名,所以深得當地周邊民族的愛戴。

而且長沙國離中原地區較遠,中間隔了好幾個封國,威脅遠不如其它幾個王國。所以,長沙國就這樣被劉邦留下了。

順便提一句,吳芮有個老婆叫毛蘋,據說,吳芮在四十歲生日那天,帶著老婆泛舟湘江。月下江上,兩口子恩恩愛愛,毛蘋當場呤詩一首,留傳至今: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是年,吳芮與毛蘋雙雙無疾而終,合葬於長沙城西,謚號「文王」。

英布死了,已經折騰了好幾年的陳豨也到時候了。周勃平定代郡、雁門郡、雲中郡等地,在當城將陳豨斬首。

讓我們來算筆賬:

陳豨不反,韓王信說不定就龜縮在匈奴不敢趁亂進犯,也就不會死;

陳豨不反,楚王韓信也不會在內響應,意圖作亂,也就不會死;

陳豨不反,劉邦就不會出兵討伐,也就不會調動彭越,彭越就不必裝病不去,也就不會死;

陳豨不反,韓信和彭越不死,也就不會嚇得英布造反,英布也就不會死。

一隻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已經直接和間接搞死了四個王,其中還有三位是定鼎大漢江山的功臣。

並且這還不算完呢。

當初燕王臧荼謀反被殺之後,劉邦立了個一個叫盧綰的發小繼任燕王。前面說過,這個盧綰在跟著劉邦起兵這十幾年間,武,沒有定國之功;文,沒有安邦之策。可就是享受到了最好的待遇,一直到被封為燕王,為劉邦戍守東北之地。

陳豨起兵之後,盧綰髮兵攻擊陳豨的東北側翼。陳豨就派王黃向匈奴求援,而盧綰也派出使臣張勝去出使匈奴,希望說服匈奴坐視勝敗,不要干涉。

這個張勝到匈奴以後,先遇到了一個老熟人:臧荼的兒子臧衍。結果,張勝還沒說服匈奴,先被臧衍給說服了。

臧衍對張勝說:老兄你之所以在燕國混得風聲水起,就是因為熟悉匈奴事務;燕國能長期存在,也是因為內地諸侯屢次反判,久而不決。老兄你想過沒有,燕國如果把陳豨消滅了,而中原地區也安定了,接下來是不是該輪到燕國了呢?所以說,你們先不要去打陳豨,並且與匈奴和好。無事時,燕國可以長存;有事時,燕國還能有個外援。

這張勝腦袋也許被驢踢過,他不想一下,劉老闆把臧荼給滅了,沒有像對待其它諸侯國一樣把燕王一位給自己老劉家的子弟,而是封給了盧綰,這種交情是那種用得上時臉朝前,用不上時臉朝後的利用關係可以比的嗎?

於是,張勝就這樣被臧衍忽悠瘸了,竟然勾結匈奴,幫助陳豨反過來攻打燕國。

這樣一來,盧綰在家蒙圈了,他以為張勝投降了匈奴,就上奏朝廷,請將張勝全家斬首。正在這時,張勝竟然回來了。然後,他竟然也聽信了「養敵自重」的那一套良謀,又用詐術替張勝的家人脫罪,還派他去匈奴那裡作密使,還派范齊潛到陳豨那裡,勸說兩方只作對峙,不作決戰。

這種你來我去的勾連怎麼可能保得了密?陳豨死後,他的偏將投降,就將這一系列的陰謀內幕給抖摟了出來。

按說這種事情,怎麼著也得派兵緝拿歸案,再行審判。可劉邦先派派使者去召盧綰回朝,盧綰稱病不回。按彭越稱病不至的先例,該派兵襲擊,予以捉拿了吧?不,劉邦派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去迎接,並且只是盤查他左右隨從。結果盧綰還是稱病不回。

審食其回報之後,劉邦又得到從匈奴軍中投降之人的報告,知道了張勝以燕王之名勾結匈奴的事,這才大怒,派樊噲征討盧綰。並且立劉建為燕王。

盧綰二話不說,帶上幾千人就跑到長城邊上。按他的意思,還想等劉邦身體好點再入朝謝罪。但沒多久,消息傳來,劉邦駕崩了。

於是,盧綰帶著家人親信,逃入匈奴。

至此,漢初最傑出的三大名將韓信、彭越和英布全數被誅;至此,劉邦最信任和喜愛的韓王信、盧綰全數投降匈奴。

(韓王)韓信、盧綰非素積德累善之世,徼一時權變,以詐力成功,遭漢初定,故得列地,南面稱孤。——司馬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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