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夜

來自專欄 聞譚的睡前故事

我在顏村待了一段日子，每天也只是跟著顏風眠四處轉悠，顏風眠有事做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在村裡轉悠，奇怪的是村民並不願意跟我說話，連我的問題也不做回答，唯獨在我提到顏伯的時候，他們表情會發生變化，帶著敬仰的感覺，看來顏伯在村裡的威望還是很高的。久了，我關於顏村的地圖也有了大概，整個村子的分布就像是個八卦，而中心則是顏伯的宅子，顏伯的家除去顏伯住的主房，顏風眠的廂房，我所住的客房，顏婆住的裙房，在宅子的最南端有個上了鎖的房間，這個房間很奇怪，沒有窗戶，也就沒有打量的地方，顏婆告訴我這是個放雜物的房間而已。

按理說這麼傳統的古宅，也應該有著很傳統的規矩。但奇怪的是，顏伯家又沒有這麼傳統，顏婆每餐都和我們一起上桌吃飯，也不存在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這倒讓我沒那麼拘束。據顏風眠講，顏婆本來住的並不是裙房，但她執意要住在那，說是為了方便照理廚房，顏伯也就同意了。顏婆雖然年過六十，但還是每天干農活，是個閑不住的主，而且顏婆手藝很好，做的飯菜異常可口，我曾想向顏婆討教兩手，她只是笑著說：「這活啊，你怕是學不來咯。」

今天的晚飯，飯桌上卻只有我和顏婆兩個人，顏婆說今天是村裡例行的會議，顏伯和顏風眠早早出門了，而那時我還在睡午覺。我有些好奇會議講什麼，顏婆卻只是搖了搖頭，「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一件好事。」這反而更激發了我的好奇心，顏婆看著我的神情，慢悠悠的開口道，「雖然不能告訴你他們在幹什麼，不過你不是喜歡聽故事嗎？那我就告訴你一個故事吧。」一看我來了精神，顏婆也就笑了，「我原先並不是顏村的人，我和你一樣，都是個外來人。我的故鄉，不，與其說是故鄉，不如說是出生的地方，是個很僻遠的鄉，在哪，我已經記不得了。我在出生的那一刻就遭到了遺棄，但是我並沒有餓死在山溝里，或者是被野獸叼走吃了，而是被一個寡婦撿了回去，我稱她為娘，娘的丈夫死的早，也沒有什麼孩子，所以她對我特別好，哪怕我是個女嬰，她覺得這是上天給她的恩賜。村裡的人嘴雖然碎，說我娘收養我就是瘋了，畢竟那時候人人都吃不飽，但他們到底對我也還算是不錯的，那時候大家都喜歡坐在門檻上，邊吃飯邊聊天，我路過的時候，也經常被人塞點好吃的，雖然他們叫我棄兒。

我娘對這個稱號並不是很喜歡，她給我起了個很好聽的名字，每天給我梳頭洗臉，也一本正經的跟著村民說著我的名字，雖然大家都在笑，還是棄兒棄兒的叫個不停 ，最後看著我娘臉漲的通紅，才有人真正的叫了我的名字，這讓我娘很開心。那個時候寡婦的地位是不高的，也不能改嫁，我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本分做事，大概收養我，維護我是她這輩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吧。

就這樣我也長大了，也能幫家裡做些事情，跟我娘去種田，雖然她捨不得我這麼做。日子雖然清貧，但也算過的去，我娘甚至都想著給我謀劃以後我的婚姻問題，也擔心自己的身份會不會影響我的出嫁，婆家會不會對我不好。我笑她想的太多，她也只是摸著我的手，念叨著，「你可是我的寶啊。」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平靜的過去，但窮山惡水出刁民，總有些沒臉沒皮的人會冒出來。

我在外捉魚的時候，村裡有人匆匆的找到了我，「棄兒，你快點回去！你娘和別人吵起來了！」聽到這話，我扔了魚簍就往家跑，還沒進門就能聽到有人高聲的罵著我娘，用詞很是噁心，我擠開人，看到我娘沉默的站在那裡，任由村裡另一戶人家王強家辱罵。我竄上前去，問他們幹什麼，王強的老婆劉嫂卻拉住了我，喊著，「你是我的女兒啊！」這一句直接把我喊蒙了，我娘這個時候上來扯住我，但劉嫂根本不肯放手，一雙手掐的我生疼，我娘讓劉嫂放手，劉嫂卻直接罵了起來，「這是我的姑娘，你還想搶人不成？你要不要臉？」我娘看著我手上的紅痕，鬆了手。

我硬是把手從劉嫂手中抽了出來，指甲在我的手臂上留下了血痕，王強走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當年怎麼怎麼把我遺失的，回去找我的時候，我卻已經被人撿走了。我冷冷的看著他們，「那你們怎麼不當年就認我呢？」王強臉上有點尷尬，但是很快就說：「是她，這個寡婦！霸佔你！不讓我把你領回去！」

我娘似乎想辯解什麼，我並沒有讓她說話，只是把她攔在了身後，「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們，你們走吧。」聽到我這話，王強一家情緒異常激動起來，上來就抓我，我娘攔著，他們就開始打我娘，爭吵中，我聽到了他們說我得跟他們回去，他們給我說了媒。

最後，還是在圍觀的村民的阻攔下，王強他們才吵吵鬧鬧的回去了，並表示還會再來。我看著我娘的傷，很是心酸，但她只是上上下下的看著我，問我疼不疼，胡亂的用手幫我把亂髮理乾淨，我把我娘從地上扶起來，告訴她我不會走的。她沒吱聲，只是點著頭。

後面的幾天，王強還是不斷的上門來要人，砸東西，罵人，但我的態度很堅決，圍觀的村民也在，他也不好直接強行帶我走，慢慢的，他上門的頻率變低了，我還以為他放棄了，但村裡，開始傳起了閑言碎語，都是關於我娘的。有人說她偷漢子，沒憑沒據的，但私底下還是傳了開來，甚至到後面都傳出了具體的人，也有人說我其實就是我娘和王強生的。這樣的話最後還是傳到了我娘的耳中，這對一個重聲譽的人而言，簡直是個重創，而且這樣的謠言都波及到了我，我一遍遍勸著我娘，我娘笑著說別擔心她，我還是擔心別人對她的指指點點會讓她崩潰。不幸的是，我的猜想，真的成真了。我娘自殺了，她為了自己的清譽和我的清譽，終於選擇了以死表貞潔。

我跪在我娘的棺材邊為她守靈，王強一家又來了，他們勸著我回去，說我現在無依無靠的，但我心裡清楚，他們只是想讓我回去，換一筆嫁妝，好讓他們不成器的兒子有錢娶老婆，這些謠言也只是他們傳出來的。我恨，但我沒辦法，他們見我還是如此堅決，甚至想動手砸了靈堂。我知道，只要我在這的一天，我娘都沒辦法安然的離開。所以，我走了，在給我娘辦完葬禮後，離開了那個村子。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裡，該去哪裡，我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走著，餓了就吃點野菜，野果，喝點泉水，晚上睡在樹旁，也不怕被野獸扒拉走，或許當年被野獸吃掉就是我的宿命。但我的命太硬了，我人不人鬼不鬼的來到了這裡，碰到了顏家老爺，也就是你口中顏伯的父親，他收留了我，聽了我的遭遇。他跟我說，你睡會吧，你會好起來的。

我那時候滿腔仇恨，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卻在他那句話後沉沉的睡了過去，夢中我見到了我娘，她溫柔的摸著我的臉，給我梳頭，告訴我要好好的，我的寶，她像以前一樣，給我唱山歌。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的頭髮竟然被梳成了順溜的麻花辮，那是我娘常給我梳的髮型，而且她總會在發尾給我盤一個小結，那是別人甚至我都不會的手藝。

我流著淚，摸著那個小小的結，老爺看著我，把一根竹籤給了我，他告訴我，若我心裡的仇沒法消散，那就去解決它，沒人規定人必須要做個好人。我摸著那個簽子，它微微的泛著紅，我絲毫沒有猶豫，就掰斷了它。老爺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

此後，我就留在了這裡。至於王強，我想他應該是死了，至於為什麼，因為他死的時候，我的意識就在他的身邊，我看著他瞪大雙眼，像被折斷的筷子一樣，攤在了地上，劉嫂成了寡婦，他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每天吵著要娶媳婦，說劉嫂和他爹的沒用。」

「顏婆，那你叫什麼啊？」顏婆想了想，「從我留在這的一刻，我就叫顏婆。」

我還想說什麼的時候，顏伯和風眠他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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