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洞】安妮與強森 壁虎的歷史（1）

來自專欄 宅社會學與坑

序

時空的廊道里，生活著兩隻精靈。一隻名叫安妮，一隻名叫強森。

兩隻精靈擁有幾乎和人完全相同的外貌特徵，但是它們沒有性徵，它們的名字也沒有相關的族譜可循，它們的誕生只因造物主一時的心血來潮。但是那位偉大的造物主又似乎對這種信手拈來的作品十分不滿，於是就這樣殘忍地把他們拋棄在這荒廢的時空里。那時天空泛著油綠，它臨走前向它們拋下一句冷冰冰的囑咐：「你，還有你。從下一個日出開始，每天、依次拜訪你們的先知，清晨找壁虎；下午找黃花；三更找流水。將外面世界的所見、所聞、所想分別記錄在羊皮紙、竹簡、絲絨上，並向展現真相給你們的先知回以讚美。切勿顛倒黑白，切勿惹是生非。」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就像期盼臨別的母親給他們深情的吻一樣，期待著造物主溫柔地說出那句：「等我回來。」可是它囑咐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連它曾經生活在這裡的氣息也被枯枝敗葉的腐爛味道所掩蓋。

但是，再長的時間其實也是多麼短呀！別忘了我們生活在時空的廊道里呢。一隻精靈向另一隻精靈安慰道，「不論多久，我們要照顧好自己！」

在這裡，從造物主離開到現在不過是兩次日出日落的變化而已。精靈們跟著先知學習，首先要給自己取一個方便他人稱呼的名字。一隻精靈從壁虎那裡打聽到外面世界有個和它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叫做安妮。於是它便給自己取名安妮。而另一隻妖精偏偏喜歡上了女孩身邊站著的那位靦腆的男孩——儘管長得和女孩一點兒都不像——於是它就給自己取名強森。兩隻精靈沒有自己的衣食父母，沒有性別，沒有玩伴，沒有羞恥善惡，沒有理想信念，沒有出生亦沒有死去。除了造物主預先塞入它們腦海中的常識，剩餘的一切：背景、身份、原則、夢想，將從零開始構造。安妮按照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想，為「安妮」補充了若干解釋：它是女生，有永遠不能填滿的胃，喜愛運動、說話爽朗大方、喜歡看外面世界琳琅滿目的商品，喜愛那些女孩兒們花花綠綠的短裙，喜歡那些神奇的通訊工具，還有電腦熒幕前那一串串複雜的代碼；同時它很固執、很魯莽，喜歡吐口水淹死螞蟻，喜歡說一些下流的話，但同時它又心思縝密，聽得懂鳥兒的絮語和貓的撒嬌。強森也在給自己做了補充：它是男生，身體有取之不盡的能量，舉止文靜、優雅，喜歡外面世界的博物館和天文台，喜歡在看一些人類的綜藝節目，喜歡和鏡子里的自己辯論，喜歡乾淨的短褲和襯衫；同時它敏感、做作，愛在沒人的角落偷偷的哭，喜歡說些悲觀厭世的話，但同時當它遇到艱難的困境的時候比任何人都要決絕和堅定。

這短短的兩個日出日落，他們跟著先知展現的影像，一邊學習，一邊記錄。壁虎贈予它們身份並傳授歷史，黃花教會它們理解情感並提升道德情操，流水教會它們運用邏輯和學習技術。於是第二天的三更，睡意全無的兩人脫下剛穿上沒多久的衣服，在流水的見證下，擁抱、接吻。模仿影像中人類做的一切。強森在自己的腹部下方施了一道魔法，讓它上半部分長出一顆黃豆大小的肉瘤，下半部分凹陷、濕潤。變得無比敏感；安妮摘下樹枝，讓枝條融入自己的雙腿間，生長，讓樹葉化作那矚目的頂端，它們模仿著嵌入與分離的姿態。享受了美好的夜晚，等第二天向壁虎做禮拜的時候，它們仍然面紅耳赤，興奮地幾乎說不出話來。壁虎似乎沒有怪罪他們的意思，更像是憐憫，向它們投射出慈悲的目光。它一時半會默不作聲，直到兩隻精靈同時瞪大眼睛看著它的時候，它才彷彿找回自己飛往九霄雲外的魂魄，眼前這可憐又可愛的精靈，總喚醒起他內心不安的悸動。它多想爬到它們的手心裡，聊一聊那些更加殘酷的話題。

而此時安妮適時的伸出一雙手來。它完全理解了壁虎的意思。她大大咧咧的問道，「偉大的壁虎先知啊，到底還有什麼沒有教給我們呀？」隨後又陷入短暫的沉默，強森有些泄氣的跪坐在旁邊，他反覆的問道：「偉大的造物主，造物主啊，究竟什麼時候回歸這片土地呀？」壁虎終於發話了，對於後一個問題它並不想作答，它在安妮手心裡蜷縮，頭咬著尾巴，一蓄力，把自己的尾巴咬了下來，那斷掉的尾巴跳到了空中，變大、變成了一尊鼎，又變成了一盆葡萄，然後依次是鐵鋤、司南、火藥、羽毛筆、商船、紡紗機。壁虎用這些變化深情的告訴他們今天仍然有關歷史，這不由地讓早已見過這些器具的安妮與強森感到失望，但它們仍然畢恭畢敬的傾聽。時空的廊道內，歷史就是構建這個無限空間的一條條立柱，從這條立柱走到下條立柱，時間就相隔了千年。每個立柱左右的風景都是相似的，但是隔開幾條的兩個立柱必有顯著不同，而且立柱與立柱之間有時不是連續的，有時左邊第一條立柱的背後風景會接著右邊第三條，右邊第二條立柱後的風景會接著右邊第十五條。這反映了外面世界的時光變遷和平行的時空，這規律只有三位先知知道。

壁虎是此岸之物，只有一隻，和藹的它每次都在最醒目的位置等著睡眼惺忪的它們。它也試圖將一些真實向兩隻精靈坦白，但現在而言還為時過早。猶豫著，它先給安妮和強森講了有趣的故事。漂浮在空中的尾巴配合它的講述化作了一本書，這是很多年以後，在人類社會家喻戶曉的一本巨著，作者是誰已無從考證，但是非常有趣的地方是，這本書體現了人類對我們造物主創造的這個世界的好奇和追問，並為描繪這個地方做了種種嘗試。比如它們把造物主稱為耶和華，把時空廊道稱為「伊甸園」，還非常意外的，記錄了類似安妮與強森的存在。但是，在他們的故事裡，那位「上帝」一直冥冥之中教導人們向善，在以一個冷峻又悲憫的情懷普度眾生。可是這荒蕪的廊道里，造物主的氣味、他的循循善誘神情、他的關懷的目光，早已無影無蹤。現在僅僅留存那些記載著它刻薄和冷漠的記憶。沒人知道他為什麼離開，先知對於此事也是閉口不談。

總之，一段講述開始了，這是發生在人類公元兩千多年的事情，具體哪年、哪月、哪日，沒有什麼意義。壁虎反覆解釋到，這是被所有人拋棄了的史詩，但它也成為了許多輩人心中的夢魘。

壁虎的歷史（1）

歷史僅僅意味著一種可能，而且有些是被遠古的人民拋棄了的。造物主讓它們重新出現在廊道里，不得不說是一種刻意安排。但是造物主究竟為什麼讓它們繼續在這裡作為院落毫無新意的裝飾，還讓它們以自己的邏輯推演、發展下去。沒有誰能夠理解。也沒有哪位先知敢去揣測偉大的造物主的心思。但是給安妮和強森解釋後，壁虎還是開始了它的演示。此時紅海那裡飄來了幾艘商船，它們靜靜向著岸邊靠攏。正午的陽光照耀著沙漠里的這座土黃色的堡壘，遠遠看上去，這座城市根本就是幅雕刻在沙丘上的塑像，它擁有方形的輪廓，內部被零次櫛比的凸起所填滿。

時值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迪迪比亞的陽炎足以將生靈烤熟。黑人搬運工忍受的酷暑從商船那裡卸貨。有位瘦柴如骨的勞工不小心碰翻了一個貨櫃，他挨了鞭子。但是貨物散落四周，被其他一些早已不堪重負的搬運工紛紛奪去。奴隸撒腿就跑，年輕的軍官勃然大怒，集結的角號吹響了，士兵拿起皮鞭和長矛。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聽到來自港口的叫喊聲。

那些貨物無非是其他城市的金銀珠寶——起初他們是這麼認為的，誰知貨櫃碰碎的一剎那，他們看見了曽屬於自己的東西，有的是神廟裡的修道士給他們寫的傳記，有的是他們家的族譜，還有的看到了自己的農莊產的咖啡豆，被搶奪的妻子落下的幾縷髮絲……那些屈辱的記憶就被喚醒了。在這裡，人們遵從著古老的教義，沒有人畏懼赤道的陽光，沒有人畏懼痛苦與死亡。從底層奴役的苦工到高高在上的皇室，他們內心充滿了對保守的文化的崇敬和鬥爭的血性。他們憑藉這樣的氣焰鎮住了羅馬，東征西討，穩固江山。其疆域已經橫跨三洲。但是在面臨來自內部的敵人的紛爭，它們卻會顯得十分無力，歷代王朝更迭的根源幾乎都來自於農奴起義。在對底層人民殘酷的剝削的事實面前，王法的權威已經喪失了。

可令人感到困惑的是，這次那些本來血性的奴隸並沒有聯合在一起去反抗皇室，而是各自根據自己的背景經歷譜寫了故事。一個叫巴巴迪的男人以他的名義，用浪漫化的語言在羊皮紙上寫下了有關農場主反抗官兵的英雄史詩。他把他和妻子都寫成了偉人，擁有綠色的瞳孔和高挺的鼻樑，能舉千斤頂，揮劍如閃電。而真實的他和他妻子瞳孔是灰綠的，鼻樑比想像中的還要高，因而顯得很醜。一系列溢美之詞中，唯獨弟弟被他忘了寫進去。於是弟弟拉普迪寫了一本歷史書，將他哥哥妖魔化，並且美化了官兵和農場主的關係。虛構了沙漠綠洲中的守望者這一史詩。在兩人的較勁之中。偉大的迪迪比亞國王最終青睞了弟弟的那本書，他授予拉普迪爵位，獎賞美女和黃金。

從此那些想要反抗皇室的奴隸往往把自己想像成一個憤懣不平的作家，他們把血性放在了曾經他們覺得無聊的事情上。他們批判現實，抒發對革命的熱愛，以及相信政府的能力挽狂瀾。大家都歡迎這種創造形式，甚至去汪洋恣肆地暢想未來，並留下嚴謹的記錄。比如兩百年後，身負重傷的迪迪比亞戰士長哈瓦格在宮殿的決鬥中取下了羅馬皇帝的首級，最後被射中的毒箭害死。國王為了紀念他，在羅馬的人民公園中央建了他的黃金雕像。雕像十八米高，哈瓦格左手持配劍，右手直指青天。這是「威比斯大捷」時他的招牌姿勢，而目擊這一切的包括著名史學家薩巴，以及尚年幼的王儲洛洛芭芭拉殿下。

除了歷史，它們還相應地生產出批判雕塑、批判戲劇，連手工業者給自己的商鋪取名，也會儘可能考慮到這些充滿力量的言語。可是，在這一片欣欣向榮之中，沒有人發覺所有「歷史」的結尾都是相似的。所有的歷史無外乎會寫到：大災大難後，貴族痛改前非，開始為老百姓謀福利，結局一定是貴族的女兒親吻黑奴的額頭，在一場群魔亂舞的酒宴中，走向皆大歡喜。或者還有一個可能是，確實存在質疑過這些荒唐的歷史的人，但質疑者後來也不知所蹤，之後就再也沒有批評的聲音傳出來了。迪迪比亞因此迎來了一個長久的盛世，在兩百年後被羅馬的兩個師的軍隊攻破。世上再也找不到這種荒謬的國家，甚至連記錄都成了令歷史學家羞恥的事情。所以它不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里。或者說，從曾經到現在都不存在。

聽了這段故事後，安妮和強森便垂首閉眼，像前兩天那樣開始沉思，但不一會兒又貌合神離了。又到一個正午了呀！精靈們想，造物主什麼時候回來呢？（待續）

（這個系列是我平時記錄下來的各種腦洞的集合。我將以短故事的形式，借三位先知之口從不同角度還原不同社會的人文景觀，而主線正隱藏於拙作名字和「序」中提及的背景。希望有人喜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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