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8)(崔杼)——沒茶茶會

十方(8)(崔杼)——沒茶茶會

來自專欄 沒茶茶會

十方(8)

原創 沒茶茶會 2018-04-06作者 崔杼

第八卦 夢,如獵人捕鹿,屠刀在頸。有風來,撫其目,痛若身受。

十方太睏倦了,連何時墜入夢中也不記得。

「我愛慕權氏長女良俞,可她只喜歡鄭允。我時常看她送點心給他,十分嫉妒。功課騎射都比不過他也就算了,喜歡的女子也喜歡他。父親更是寵愛他,每一次給他的賞賜都超過我,繼承人的身份已經有名無實。母親擔心他弒兄繼位,也擔心我繼位後容不下他,抑鬱成疾。

母親過世,鄭允沒有出面祭拜,父親只是象徵性的訓斥,這不是個好兆頭。父親對他的溺愛超過了對禮法的尊重,大臣們的議論像沸騰的水,翻滾不休。

我想發配他去離都城最遠的地方,死生不再相見。沒有成功。

良俞嫁給他了。

父親病重,傳位給我。

父親過世,在大殿上,我的繼位儀式被士兵打斷。血濺在臉上是熱的,刀砍過脖子是冷的。弟弟拿著刀的樣子很興奮,很陌生。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閔姬難產而死,父親為夷城騷擾邊境的事情煩惱,我指著皺皺巴巴的嬰兒對母親說:我想要個弟弟!

我無法把那個皺巴巴的嬰兒和這個拿著刀的男人聯繫到一起……」

十方驚醒。

雨聲傳來,十方從床上坐起,本來趴在她腳邊的白貓不滿地「喵」了一聲,重新在她腰側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蜷縮成一個球。姜歧正坐在書案前謄寫祭文,這時候抽空掃過她一眼,聲音冷淡道:「起來了就去梳洗,你已經錯過了早飯,難道還想錯過午飯?」十方「哦」了一聲,沒動。過了一會兒,整個人後仰,又摔倒在被窩裡,迷迷糊糊發出愜意的一聲嘆息。

姜歧冷笑,威脅著說道:「信不信我連人帶床把你扔出去?」十方連滾帶爬下床,白貓憤怒地叫了一聲,跳下床,跑走了。十方戰戰兢兢穿外衣,突然想起昨晚一百遍《易數》也沒有背完就在走廊上睡著了,大魔王抱我進來的?十方僵住了。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她靠近姜歧,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話就說。」

十方支吾片刻,最後憋出來一句:「我昨晚夢到鄭國大王子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只好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把自己做的夢講了一遍。

姜歧放下筆,道:「這算什麼,遺願未了?夢裡托情?」十方老老實實站著,並不敢亂講話。姜歧右手食指敲著案面,通過十方的講述和鄭允之前的回憶基本把鄭國皇位之爭的關鍵推斷出八九不離十,根據這些又一遍遍重新推演他的計劃,直到毫無漏洞,完美無缺。十方看著姜歧臉色由陰轉晴,在心底長舒了一口氣。

姜歧解決了正事,很有些閑聊的心情,於是問道:「鄭允說他王兄曾說過要他死才安心,你記不記得這一句?」

十方說:「這句話我有印象,當時他的心情大概類似於一時憤怒,口不擇言?總之對大王子來說,跟當時難過的心情相比,這只是一件小事,說過就忘了。」

姜歧道:「這麼說,如此陰差陽錯,倒是可以責備命運了。」

關係到專業範疇,十方不敢玩笑,認真道:「不是這樣的,你知道為什麼先生在鄭允即位後離開鄭國嗎?」

姜歧頗感興趣地問:「難道不是因為鄭允殺兄奪位嗎?」

十方答道:「不完全是因為這件事,更多的是由此事衍生出的對鄭允性格的不滿。先生曾為鄭王長子卜卦,卦象顯示他會因急病而死,次子將會從兄長手中繼承王位。所以鄭允命中的確是有繼承大統的命格。然而那時節,鄭允被鄭王嬌寵太過,肆意妄為,殺戮心重。所以先生擔心鄭允得上天庇佑而不懂得慈悲,會為鄭國的百姓帶來災禍。將卦象隱晦告知鄭王,勸諫鄭王早做準備。」

姜歧評價道:「有趣。」看十方說的口乾舌燥,還順手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十方受寵若驚,雙手接過,喝了一口潤潤嗓,接著說道:「不知道鄭王如何處理的,但是先生的話傳到了鄭允的耳朵里。他沒有聲張。在殺兄奪位後,曾說過這樣一番話:『既然孤身負天命,那麼由我來當王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時間早晚又有什麼關係?』

鄭允擁有上天庇護,而心懷殺意,自然地影響到了身邊人的命格。與命運無關,大王子是因他而死。這是其一。

其二,先生髮現他明知道卦象,還是一意孤行害死兄長,完全沒有悔過的意思。君主得上天選中,卻不心懷感激和仁慈,而任性妄為,像是使用玩具一樣使用自身的天賦和權力。對因他而死的人,全無愧疚,對靠他生存的人,缺少責任。先生感到十分遺憾和失望。兩者相疊,才不得已離開故國。因為不忍心看到接下來的已經註定的悲劇。」

姜歧靜默片刻,突然問道:「為什麼天道會選擇這樣的人來當君主?你修習歧術這麼多年,歧術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世間有人天生就可以繼承王位,有人卻身懷惡疾,有人父母雙亡,有人長命百歲?什麼是命運?」問到最後,他的眉頭緊蹙,神色迷惘。

十方坐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說道:「我從有記憶開始,就能看到不認識的字元懸在空中,跟隨著人們。我以為這是人人都有的能力,被先生收養之後,才知道這是一種難得的天賦。」

姜歧問:「現在也能看到嗎?」

十方點頭,說:「嗯,看得到。」

姜歧問:「這就是天道?」

十方答:「是的,是不是很遺憾?它並不神秘,也不複雜,就每天飄在每個人的頭上,時間久了,很難讓人心生敬畏。」

姜歧笑,接著問道:「那我頭上的字在說什麼?」

十方解釋道:「我看不懂。我學習歧術,繼承了先生教給我的幾百年以來歧術一派流傳的能跟天地溝通的方法,至今也只是能做到感知它的情緒。」

姜歧有些震驚,問:「它是活的?」

十方點頭:「是的,它有情緒,我能模糊的感知它的喜悅和悲傷。而且它是不固定的,事實上,你頭上的符文就一直變來變去,一次比一次長,所以我猜,應該是在越變越好。而疏影的符文一直在兩種形式間變化,還沒有確定。我摸不透其中的規律。」

姜歧眯起眼睛,問道:「既然它也有七情六慾,為何還安排世間無數的災禍和痛苦?」

十方說:「因為它是天道,不以眾生苦為苦,不以眾生樂為樂,它有我們無法理解的邏輯和標準也說不定。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大多數人庸庸碌碌,抱怨天命,而人群中總有些特別的人,他們也許不是天命之選,只是某個無名小卒。但是他們往往堅定,狂熱,自得其樂,最終以一線生機殺出重圍,令人心生敬佩。阿歧,你就是這樣的人,我以你為驕傲。」

姜歧看著十方圓滾滾的眼睛,心中抑鬱之氣一掃而空。他不再執著於天道和命運,那些玄而又玄的,不可控的未來。生而為人,以道殉身。我踐行我自己的道義,行走天下,致死不悔。

窗外的雨停了,烏雲散去,太陽的金色光輝透過窗戶照了進來。姜歧的臉在陽光的映襯下,俊美的好像天神。他對十方說:「……拍馬屁也沒用,還不快點去洗漱。」

十方登時起立站好,肅然道:「是!」灰溜溜出門洗漱,身後傳來姜歧的吩咐:「把那床都是貓毛的被子抱走!」十方又灰溜溜走回來,抱起被子出門了。

房間裡面,姜歧在無人知道的晚夏好天氣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十方抱著被子出門時,向院子里看了一眼,已經空了——疏影不在那裡。十方艱難地抱著被子去敲疏影的房門。開門的是馮碗,手裡還拿著半個蓮蓬。十方從一堆被子側邊艱難地把腦袋伸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幫……我……接……一……下……」

馮碗接過,十方走進屋內,看到疏影正倚著枕頭半躺著吃蓮子。十方的眼神鬼鬼祟祟地在疏影和馮碗間打量。馮碗木著臉把被子扔到塌上,走過來問十方:「你抱著被子幹嘛?」十方心不在焉地說:「阿歧不要的……這不重要……疏影姐的腿沒事吧?」

疏影說:「沒什麼大礙,十方過來吃蓮子,剛摘的。」十方坐到床邊的塌上。猶疑著接過蓮子,看起來很想問點什麼。可是氣氛太過舒適,蓮子太過甘甜,馮碗的面癱臉和疏影低頭含笑的樣子也莫名契合。十方突然覺得有點尷尬和害羞,隨便找了個借口跑了出來。站在門口,拍拍胸口,居然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真古怪,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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