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這就是芳華？
來自專欄 文藝
文/王冠
小時候在學校讀書，老師會給又笨又不聽話的孩子一句評語：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我忘了有沒有被這樣評價過，但我確實掌握並延續了這種吃冷屎的能力。這不，等《芳華》這碗屎放涼了以後，我才點開愛奇藝，花五塊錢吃了一碗。
沒趁熱乎吃，一是對國產電影的不信任，二是對第五代電影人作品的不信任，三是對第五代電影人里馮小剛作品的不信任。等吃完了這碗冷屎後，這種不信任感又加深了。
整部片子用兩個字形容就是：無聊。無聊可以分兩種，一種是自己知道自己沒趣，這時候的無聊乃是故意的。好比小朋友們排排坐，其中一個壞小子突然用嘴「放」了個屁，被旁邊特別事兒的丫頭片子瞥了眼，然後罵一句：「無聊！」這種無聊舉動包含著自嘲，乃至對整個平庸環境的反諷，因此往往會有意外收穫——沒準隔座的校花校草還會暗自覺得你與眾不同呢！此外，還有第二種無聊，就是把一件本來很有意義的事硬生生給搞沒勁了。比如這群小朋友長大、變老了，一搞同學會，其中一個人緣不錯但智力不高語言貧乏的同學張嘴就是：「哎，我們那時候多單純、多美好、多那個啥啊！」接著一群老同學就跟著說，「是啊，老啦，時代變啦！」吧啦吧啦的一大堆套話……
電影《芳華》就展現了這後一種無聊，我覺得相比前一種，這種無聊才是真他媽無聊。
一部反映大時代變遷中的人性的作品，硬生生成為了概念化的樣板戲，人設、時代設、台詞設全在預知里，一群大白腿用兩個小時跳了一場反映刻板人性與時代符號的舞蹈，電影就算演完了。
整個片子連個高潮都沒有，當然我不是說沒有高潮的片子就不好。同是在平淡中敘事，同是父輩時代的人性塑造，同是嚴歌苓小說改變的電影劇本，張藝謀的《歸來》就比《芳華》有內容、有嚼頭得多。《歸來》的那種細緻入微的情感塑造，在《芳華》里是沒有的。《芳華》有什麼呢？它就有一股子提前設定好了的情緒，這種模式化的情緒也被概括進了接近片尾的一句台詞中，就是看到退伍後的劉峰被打，已成富婆的文工團女戰友撿起他的假肢，朝著聯防隊員狠狠罵的那句：操你媽的！
我覺得，這句話可以算作整部電影的中心思想，或是馮小剛電影藝術與做人態度的中心思想，乃至50、60年代出生的知青集體人生的中心思想。這種思想，或者說這種情緒，是很粗陋的。它絕不是粗獷，也不是粗野，而是粗陋。不幸的是，它幾乎控制了整整一代佔據著豐富的社會資源卻拉不出一泡好屎的老炮兒們的創作意識。
這種「操你媽的」意識，在何小萍的身上不斷閃爍，在劉峰的身上默默隱藏，再以好人沒好報的社會因果律於觀眾的心裡痛苦地攪拌，終於在那一刻的謾罵中被提煉出來，成為電影的亮點。此時，一些感受力淺薄的觀眾想必也跟著小聲罵了句，或已然潸然淚下了吧？
如果這種文化是橫空出世的，那就不能算無聊。之所以我覺得它無聊之極，是因為它已被擅於謀劃情緒的營銷者們玩過太多次了，而文藝創作如果僅僅停留在塑造臉譜化人物與煽動情緒的層面就實在太低劣了。馮小剛是最擅於玩弄低級煽動的，他特別清楚壓抑在老百姓心中的怨氣是啥，他或許也知道對這種「怨」的直陳是很低級的，但他還是願意消費它。如果馮小剛的前期電影還有那麼點新穎，這種無聊就尤其表現在其一系列後期作品裡，如《私人訂製》對中產階級的嘲弄，《集結號》對兄弟情義的呼喊，最終在他主演的《老炮兒》里被自己地道的表演推向了極致——這不就是在演他自己嗎？作為典型的既得利益者，馮小剛本來不應該有這麼大情緒的，他的情緒本可以經過沉澱後被發酵成更具人生深度的電影藝術的，但是他沒有。文如其人，這與馮小剛一貫的做人方式也有關係，他幾乎每隔一段時間或在每部片子上映前，就要找個重要場合、重要對手罵上幾句，例子太多這裡就不一一列舉了。一個在創作上既愛巴結老百姓，又擅於簡單操作大眾情緒的導演，我們還能對他有什麼太高的期待呢？
好的文學藝術創作是建立在個人經驗的基礎上的，再從中把玩出情感與思想的深度。概念化、臉譜化、情緒化是不能深入到人性與時代的細節中去的。但要想不這樣，就首先得在自己的生命體驗中有獨到之處。這顯然對馮小剛及其身後的一代「大院文化」「兵痞文化」「操你媽的」文化要求太高了。改革開放四十年了，我們還缺流氓和痞子么？我們還缺訴苦和抱怨么？我們還缺叫囂和口號么？這些文化在替誰誰誰宣洩了一下之後，除了嘴上舒服一會外，什麼也留不下來。樑上好漢的情緒與現代的公民意識沒有關係，而後者才是今天文藝創作的正確價值觀。我們需要的不再是匪氣與煽情，而是男子氣與深情，這是被欺負又欺負人的文革出生的一代人壓根不會懂的。
此外，《芳華》在電影美學及其語言上就更無可圈可點之處了，老套、平庸得一塌糊塗，馮氏電影總愛用旁白推進劇情的習慣讓人看著渾身難受，不會用鏡頭語言說話是他的主要弊病。馮小剛只會傍作家，但經過他的電影洗禮後，小說本來的深邃質感也不具備了，成為一幕幕的PPT演示或春晚小品的加長版。馮小剛美術出身，「美」在很多電影人的理解中也就是視網膜刺激，難怪這幫人不被稱作包工頭才怪呢！
第五代導演芳華已逝，他們擁有這麼好的資源，才拍成這樣，趕緊謝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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