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大帝本紀——每周一更小故事33(下)

雪梨大帝本紀——每周一更小故事33(下)

來自專欄 紅酥手賤的小故事

下部 筆者旁述

初聞雪梨大名,猶如靈魂中彈。

好吧,其實和大多數人被雪梨大帝召喚的過程沒什麼不同——射中我的是一顆神聖的血彈,不過,那可是第一批血彈,這種榮耀依然無可比擬!在血彈進入我臉頰皮膚的那一剎,我感覺到的戰慄要遠甚於疼痛。那是一個殉道者的靈魂與我這個行屍般骯髒靈魂的碰撞。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夜晚,我正在約會,和一個很美的女孩。當然,夜色和我把她襯托得更美了。我吃著女孩推薦的三分熟牛排,肉渣卡在了我的牙縫裡。難受極了,我只好用餐巾擋著嘴巴,把一旁的飯店玻璃當鏡子,試圖將它摳出來。猛然間,我覺得窗外好像有人在盯著我。仔細一看,是一管黑黝黝的槍口。我正要細看,一顆子彈已經從槍口射了出來。子彈是鮮紅的,它穿過玻璃就像穿過空氣。我下意識地一躲,子彈射入了我的左頰。

原諒那時蒙昧的我,我的雙眼被食肉帶來的污濁感所蒙蔽,竟然恐懼得大叫起來——那時的情況還很不明朗,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製造了許多針對血彈的謠言,而我,竟然相信了。比如,他們說,血彈裡面都是病毒,比艾滋病還要厲害的病毒——請大家原諒,這樣說真是大不敬,不過,我只是在重複那些執迷不悟的傢伙的謠言。當然,我也承認,我也許正是那些謠言的來源之一。我曾經是個自由撰稿人,我們這種人就像逐臭之夫,總想著靠獵奇來吸引眼球。我……我確實罪孽深重。但是我還有希望,我會儘快寫完這部神聖的傳記,然後追隨雪梨大帝去另一個世界。

對面的女孩嘴裡含著半塊肉,圓瞪著雙眼看著我。而我,呆在那裡,有兩三秒的時間。啊,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奇妙的三秒鐘!在第一秒,我清晰地感受到了血彈在我的皮下爆開——據說這是雪梨大帝親自研發的絕密外殼材料,可以讓子彈無堅不摧,但進入皮膚到達真皮層後就自動溶解,並且不會在表皮留下任何傷口——總之,我的一切感官都被屏蔽了,只有左頰傳來的戰慄無比清晰。第二秒,一股無比強大的精神力量從我的上顎進入了大腦,猶如清涼的泉水,汩汩地流進了我乾涸的心田。與此同時,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愧疚與悲傷。這也許是因為我的牙縫裡還塞著那塊該死的肉渣——哦不,應該是神聖的肉渣。感受到肉渣的存在後,突然我口腔里的所有肌肉都自發運動起來,我的舌頭也變得前所未有地靈活,那肉渣立刻被從牙縫裡拔了出來。第三秒,我看著對面的女孩,她還睜大著眼睛,沒有回過神。於是我站起身來,輕輕吻了她一下。

女孩扇了我一巴掌,不過我並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血彈會立刻把人變成雪梨的信徒,而親吻,或者說像剛才那樣,由我的舌頭向她的口腔傳遞了微量的唾液,則大概需要三天,才能讓她沐浴在雪梨的聖光下。女孩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不過,她的喜怒哀樂已經不再重要,我已經用最大的善意拯救了她。我站起身靜靜地離開了。

腦海里的聲音指引著我,連夜來到了雪梨大帝位於呼倫貝爾草原的大本營。當然,大帝本尊並不在那裡。其實大本營也是個俗氣的叫法,所以後來在我的建議下,那地方被改叫「總部基地」了。

清晨的草原真美。在雪梨大帝的恩澤之下,我的一切感官都更敏銳了。深深淺淺的綠色在我的視網膜上舞蹈,陽光給皮膚帶來柔和的暖意,純凈的空氣被大口吸入我的肺部。我徑直向著曾是世界最大乳製品企業牧場的那條道路深處走去。在道路的盡頭,有著大片的現代化工廠,曾經向幾乎整個中國規模化輸送各種牛乳製品。如今,那些工廠都被廢棄了,它們變成了如我一般的人類信徒的總部。

我在門口被攔住了。荷槍實彈的衛兵遞給我一杯牛乳,而我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片刻之後,我劇烈地嘔吐起來,直到痙攣倒地。大家都滿意地笑了。衛兵打了個手勢,於是兩個身穿迷彩服的人用一副擔架把我抬了進去。他們同樣對我微笑著,解釋著。我想要告訴他們不必解釋,身為雪梨大帝的信徒,牛乳當然會令我嘔吐。是敵是友,一試便知。他們還在說著,最近有不少間諜試圖混進去,不過都失敗了。衛兵不得不咬了他們,以示警告。我聽著,虛弱地笑了。

雪梨教人類總部是個非常溫暖的地方,在那裡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如果不是雪梨大帝已經將其它一切宗教廢棄了,我肯定會稱那裡為人間天堂。在休息了幾個小時後,我被要求做出選擇——成為雪梨的哪一種戰士。一共有三種選擇。第一種就是獻祭者,獻出全部的鮮血,把每一滴都製造成血彈,讓雪梨的神聖思想洗禮更多的人類。一個獻祭者可以拯救足足一千個蒙昧的人類!第二種是保衛者,獻出力量,穿上特製花紋的迷彩服,成為雪梨的衛兵,為雪梨而戰鬥。第三種是傳教者,獻出時間與生命,畢生巡遊世界,讓雪梨的聲音被更多的人聽到,讓雪梨的恩澤早日遍布整個世界。

我毫不猶豫地選了第三種。所以,現在的我,成為了一名神聖的傳教者。我走過許多地方,從車水馬龍的大都市,到窮鄉僻壤的小村莊。每到一個新的地方,我總是尋找著當地的水源。因為我發現,只需要割破手指,將一滴血滴入水庫或是水井,就能讓一整個城市或者村莊的人成為信徒。當然,濃度越高,成為信徒的速度就越快。

漸漸地,我成為了世界上最偉大的傳教者,無數人效法我,雪梨的光輝漸漸映照到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而雪梨,無所不知的雪梨,她感知到了我的苦行,在一個清晨,她傳召給我,讓我去覲見她。

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快樂的一天。雪梨派來接我的專機準時來到了大草原,帶著幸福的轟鳴聲,也帶著眾人羨嫉的目光,將我送到了她的宮殿。是的,我終於見到了她。那是午餐時分,雪梨大帝站在那個傳說中的宴會廳里,那個曾屬於張博士的宴會廳里,她在等我。兩道聖潔的光自她的雙眸發出,充盈在整個大殿里。我不敢與那目光對視,不由得跪了下來,一路膝行,匍匐到她腳下,不能自已地親吻著她的四腳。雪梨大帝慷慨地請我共享她的午餐——黑麥草。我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美味的青草吃下,雪梨大帝還體貼地賜給我一瓶小蘇打,我和我不能消化草酸的胃一起羞愧地痙攣起來。

就在那一天,我為雪梨大帝擬定了著名的《肉食動物改造方案》。鑒於世界上所有的人類都已經成為了雪梨的信徒,她把悲憫的目光投降了更多的物種。那些茹毛飲血的獸類,最先得到了她的垂愛。嶄新的血彈被製造出來,只是這一次,那些幸運的槍口對準的都是食肉的獸類。

經過雪梨大帝改造的食肉獸,開始本能地厭惡肉類,甚至厭惡蛋白質。它們變得虛弱,不過,這是必要的代價。誰讓它們曾經傷害過那麼多生命呢!這虛弱只是最輕微的懺悔。隨後,它們開始嘔吐,翻江倒海般,似乎要將畢生的罪惡都吐出體外。嘔吐會持續三天三夜。很多食肉獸在這個過程中死去了,它們是不忠誠的信徒,死亡是它們最好的懲罰。而堅持下來的那些,就會迎來美好的明天——以植物為食,以清泉為飲,美好而與世無爭——一如雪梨大帝的願景。當然,食肉獸罪惡的腸胃也許依然不願配合,它們之中的絕大部分也確實因為不能消化植物而死去了,不過,在茹素後、死去前的那段時光,它們是絕對快樂的,它們已經得到了救贖。

續寫者 大山

傳記這東西,最好是同一個人寫完,這樣才客觀。可是上面這個傢伙突然胃出血死掉了。不但死掉了,還正好死在他的手稿上,吐了一堆血,污染了大部分的字跡,很多地方我只好靠猜測給他補上,真是麻煩!

問我是誰?我是雪梨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我的名字叫大山,我的樣子嘛,也有點兒像一座大山。說實話,我這輩子還沒有仰頭看過誰。

對,我知道,我的情況不符合規定,也不可思議。雙胎的奶牛,不論公母,都不能為人所用,因為人類相信,我們在母體中的時候,就沒有吸收到足夠的營養。雪梨和我都活了下來,完全是拜兩個作弊的工人所賜。他們在接生時不小心弄死了另一頭母牛的小牛犢,就 想出了拿我來個狸貓換太子的把戲。是的,我就是雪梨說過的萬分之一的幸運兒——被留作基因傳承者的那一種。事實證明,我的基因好得很——當然,這完全不需要我來自吹自擂,無數的小母牛和小牛犢都可以給我作證。

說實話,我不喜歡現在的生活。在張博士不知怎地找到我之後,我的好日子就一去不返了。先是被他弄到了什麼秘密實驗室,不停地抽我的血,還不停喂我奇奇怪怪的東西。後來,他居然把他的思維跟我連接起來了,我的無數美好的獨家回憶都被迫跟他分享了——別笑我,我覺得隱私權這東西大家都應該有,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是人還是牛——並且,他腦袋裡那些奇奇怪怪的數字啊、反應式啊、名詞啊,都統統擠進了我的腦袋,簡直要把它給撐爆了!我一向不喜歡動腦筋,這下可真活受罪了,不管我怎麼放空大腦,總有一部分會趁我不注意就使勁思考起來。

比如,張博士有一天突然問我想不想長生不老,我當時沒回答上來,結果這個問題就賴在我腦子裡不走了,我只好開始思考答案。說實話,我看不出長生不老有什麼好處。大家都要死,不管是人是牛,這是造物主最公平的地方,我覺得很滿意。可是張博士聽了我的回答並不滿意,還說他真是對牛彈琴——不知道是不是我愛走神,反正我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到底什麼時候對著我彈琴了。

說到這裡,讀者們,你們喜歡音樂嗎?我老喜歡了。以前在配種站的時候,我最喜歡跟我的飼養員一起聽收音機。不管什麼曲風、什麼類型,我都喜歡。音樂的節奏總讓我想跳舞,當然,我知道像我這麼大個塊頭,也就是想想而已。

我還喜歡露水,清晨的時候,我喜歡用露水蹭濕鼻子,這會帶給我一整天的好心情。配種站的人們都很羨慕我,我那個人類夥伴就經常流露出對我的由衷羨慕。他總說,像我這樣的花花公子,才是真正被命運眷顧的寵兒。我們那個配種站真的不錯,從來不用木頭母牛來糊弄我。雖然,張博士說過,我們那兒又落後又原始,可我一點兒也不在意,日子過得是不是開心,只有自己知道,別人誰說了都不算。

哦,對了,這是雪梨的傳記,跑題了。那麼我們就繼續說雪梨吧。首先,我承認,在她好好活著的時候,我沒見過她,也從來沒感知到過她的思維。我知道如果她願意,她可以跟任何人建立思維的聯繫通道。反正她從來沒聯繫過我,至於她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敢確定。

在她病了以後,我倒是見過她好幾次。那時候,她已經拒絕跟任何人共享思維了。她身邊的人都說她得了相思病,而相思的對象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張博士。我總覺得這事兒太扯了,我要是愛上一個人類妞兒,那我一定是發了天底下最大的神經病!

雪梨的癌症其實在剛複發的時候,就被檢查出來了。可是沒有一個人敢給她做手術。人類太敬畏和崇拜她了。世界上最優秀的外科獸醫大夫一個個被帶到她面前,可是沒有一個人敢捉起手術刀。他們總是抖得像篩糠一樣,然後癱軟在地上。還有幾個發了狂,拿起手術刀戳瞎了自己的雙眼。

所以雪梨從能做手術一直等到了手術指征全部消失。她的癌症擴散得非常快,在她最後的日子裡,我相信她經歷了巨大的痛苦。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告訴任何人,她似乎已經失去了對人類最後的信任。

當然,在那之前,她還是幹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接著上面那個倒霉鬼的話說吧,在她把所有食肉獸都弄死之後——當然我覺得這件事她幹得挺漂亮,雖然我沒有見過獅子老虎,可從遠古流傳下來的基因記憶讓我本能地恐懼他們,這種感覺可不好,很不「大山」,所以,它們統統死光真是再合適不過了——食肉獸死光了以後,雪梨又解放了所有用於畜力的傢伙們。不論是牛馬驢還是騾子,統統都自由了。它們一部分跑進了大山、奔向了無邊無際的原野,也就是走上了用張博士的話說叫「野化」的道路,我覺得這種生活也不錯!還有一部分誤打誤撞跑到了城裡,而雪梨早就叮囑過人類,不能傷害它們。所以,經常有人類的巢穴被它們侵佔的事情傳出來,人類只能乖乖認栽,然後搬走。靠近大草原的好多城市慢慢都搬空了。

不過,這些事我真的不感興趣。最初,那些雪梨教的信徒們來找我續寫傳記的時候,我只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恢復我以前的生活。把我的飼養員找回來,讓他把我每天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帖帖。於是,信徒們把他找回來了,可是他已經知道了我就是雪梨的弟弟,他和那些中了邪的人類一樣,根本不敢站在我面前,更不要說跟我對視了。唉,我真懷念他跟我稱兄道弟的日子!

還有,信徒們給我找來的那幾頭母牛,都是些什麼貨色!以前在配種站,這樣的歪瓜裂棗我是根本不會看一眼的,我會發揚風格把它們讓給其他的夥伴。可是現在我沒得選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弄得讓人沮喪極了。這些人一點兒也不會辦事。

而且,信徒們還想讓我繼承雪梨的帝位。我可不幹!我最討厭思考了,雪梨這活兒我一分鐘也幹不了。可是他們不答應啊,一直在我耳邊聒噪,煩得我連清晨的露珠都不想去蹭了,我只好同意了。我問他們,是不是我成了大帝就什麼都聽我的,他們就點頭。

好嘛,都聽我的,那我要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雪梨身上那些管子都拔了。信徒們討論了挺久,照辦了。第二件事,我把雪梨教給解散了。這事兒幹得挺順利。反正雪梨身上的管子一被拔掉,信徒們說,雪梨的思想突然就不再統治他們的思想了。這話有點兒繞,我現在還沒想明白,不過,信徒們還是很聽話地做了鳥獸散。

對了,有個人跑來見我,說他是個什麼生物學家。他對我說,不久以後,我們都要完蛋。我問他為啥,他說什麼食物鏈斷裂了。我問,多久完蛋,他說,樂觀估計,二三十年吧。雖然我沒問他樂觀是啥意思,不過他的意思我可聽明白了,我就笑了——我哪兒活得了那麼久啊!

差不多了吧?雪梨的事兒我說完了。對了,她也幹了不少好事,比如說幾乎在一切能種黑麥草的地方,都種滿了那些美味的青草。還有苜蓿,還有其他很多種我愛吃的草——啊,我真是太愛吃草了!

就到這兒吧,我得去跟我的飼養員碰頭了,看看他今天給我安排了什麼日程!拜拜了各位!退朝退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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