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未消(上)

執念未消(上)

來自專欄 吾兄弟野

(網圖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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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念未消(下)

正文開始

人物:孟先生

時間:2月1日正午

地點:畫廊

描述:

年輕人又一次來到了我的畫廊,他是這裡的常客了,每次經過這條街,就會走進來和我攀談幾句。只是我這時手頭正整改著畫作,只好索性向他一笑表示歡迎,隨後繼續低頭修改。他會意,毫不生分地走了進來,順手從桌子下抻出一把椅子坐在了我的對面。

「孟先生,在忙?」

「剛剛帶完學生,這不,屋子都來不及收拾。」我沒有抬頭看他,現在這幅畫正到了最為關鍵的部分,稍有疏忽,之前所做的鋪墊就都沒有了意義。

「收拾什麼?」他調笑道,「我喜歡你屋子裡這股油墨味兒。」

「下午還有課?」我問他。

「翹了翹了,不然也不會跑到這兒來。」他一臉無奈,「曾老頭的高等數學就好比天書,我是沒耐心繼續耗下去。其實——」

「怎麼了?」

「其實我一直有種感覺,只有在你這件畫廊裡面,我才會覺得自己是真正的自己。」

「或許是你還沒有認清你自己,」我笑道,「這畫廊裡面,存放著世界各地畫工的作品,雖然都不算是名作,但也都承載了他們的生命和意志。或許,你能夠從它們之中尋到一些共鳴吧。」

「可要我說,你擺在這裡的那些畫作全是凡品,沒有一件能讓我看得上眼。」

「那究竟是什麼讓你願意留在這裡?」我笑著反問。

「或許——」他猶豫片刻,「或許是這裡的氛圍吧。總覺得這裡有什麼東西在牽引著我,但四下張望,卻什麼都尋不到。」

「或許是受到了命運的指引?」我猜測。我沒有說笑,我在這所畫廊中也感受到了相同的牽引力。

「少裝了。」他沒有正面回答我,推開了門,「我先回去,還有點兒功課要做。」

「你不要緊嗎?」我放下手中的畫筆,抬頭看著他。

他在門前站住,門外已經響起了沙沙的雨聲。我站起身,走到門前取出一把備用的雨傘遞給他。

「這傘你就先拿去用,轉天再給我帶回來好了。」

「呃——」他結果傘去,卻站在門前猶豫了許久,始終邁不開步子,也不撐開傘。「陣雨,不一會兒就停了。」他轉過身來,把傘還給了我,「我就難得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吧。」

「招待不周。」我一邊說著一邊將畫具整理好,在水池旁統一清洗乾淨,「等我一下下吧,今天要整理的東西有點兒多。」說罷,我將改好的作品小心翼翼地抱起來,向著貯藏室走去。

「那是新作?」他有些好奇。

「學生的作品,雖然是被拋棄的失敗品,但我看著可惜,就改改看。」

「這不是煥然一新了嗎。」他遠遠地望著那幅畫,驚嘆道。

我笑了笑,抬著畫上了樓。儘管我很高興那位年輕人能夠如此賞識我,但不知為什麼,每一次他走進我的畫廊,我的心情就總是有一種複雜的感覺——隱約中總覺得,自己曾經被他所害,失去了重要的東西;但與此同時,又將他認定為自己的有緣人,相見甚歡。

畫廊的二層事實上只是一個窄小的閣樓,那裡只有一個房間——貯藏室。那裡面儲藏的原本都是一些祖上留傳下來的老舊畫作,由於年頭太久無法展出,所以被鎖在閣樓里。而在我接手這家畫廊後,它也變成了我的私人貯藏室,一些我隨手而作的塗鴉之作也會被放在這裡。

踏上老舊的閣樓,第一感覺就是——陰冷。

為了讓那些老舊的畫作減緩被氧化的速度,閣樓上並沒有安置任何的照明設備,甚至連通風的窗戶也被我用木條釘死。腳下上了年頭的木板隨著我的走動「吱呀吱呀」地響著,讓我不禁有些心裡發毛。

希望這次不要……我心中念叨著。

我擰開貯藏室的門把手,用腳將門頂開。但我並沒有著急地將畫搬進去,而是站在門口,死死地盯著屋內的黑暗。

我伸手將口袋裡的手電筒掏出來,嘗試照亮那個貯藏室。但手電筒的光卻頻頻閃爍著,像是電池即將被耗盡了一般。

千萬……別……

我將畫靠在了貯藏室外的牆上,握著不斷閃爍的手電筒仔細查看著貯藏室的內部。首先映入眼帘的畫作,上面是一大一小兩隻吊在屋檐上的晴天娃娃——那是我前些年的塗鴉之作《雙子》。而擺在《雙子》一旁的,是一副被我稱為《昏昏欲睡的美人》的畫,祖父的藏品之一。其實說是《昏昏欲睡的美人》,我卻並不知道這幅畫真正的名字,只是根據那畫中女人的姿態而臆測出來的假名。我的視線緊張地在畫作之中穿梭,划過《乘風破浪》,划過《折斷的畫筆》,最終停留在一副倒在地上的畫上。

《空白》——若不是它有著精美的畫框,我甚至會把它錯看成未經筆墨的空白畫布。而就在我看到這張畫的那一刻,我就感到貯藏室中有一道視線死死盯著我。

果然……還是如此嗎?

我立刻將貯藏室的門關上,顧不上被陳放在一旁的新作,就跌跌撞撞跑下了樓去。

「怎麼了,這麼慌張?」聽到這句話,我才反應過來,那個年輕人還在畫廊里等待著天晴。

看到他愜意地坐在窗前,我感到有些心煩意亂。「雨還沒有停么?」我像是催促地說了一句。

「這雨怕是要越下越大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孟先生,我可能要在這裡多打攪你一會兒了。」

「這樣啊……」我怔怔地喃喃道,只是我的思緒卻還停留在那間屋子裡。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我能夠看到呢?

「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他走過來,「我一直在這裡打攪你也滿不好意思的。」

「呃——有的,」我看向樓梯上的閣樓,「幫我把那幅畫搬進貯藏室吧。」

他立刻會意立刻上了樓梯。為了防止他毛手毛腳弄壞了祖父的藏品,我也跟著他返回了閣樓。年輕人的體力的確和我比起來好得多,三下五除二就扛起了那幅畫。等我追上他的腳步時,貯藏室的門已經被又一次打開了。

「這裡的畫都是先生的作品嗎?」

「不全是,還有些是祖上傳下來的。」我回答道。只是當我將視線落在貯藏室中時,我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將心思集中在他的問題上。

年輕人挪動了幾步,將那幅畫立在了一旁。隨後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向這邊問道:「放在這裡可以了嗎?」

「如果我是你,我會把這幅畫再向右挪兩米左右。」我小聲提醒他。

「可是向右挪兩米,豈不是會擋住其他的畫?」

「你看看你的腳下。」我指了指。他的腳下有一副倒在了地上的畫,剛好被他手中的畫擋住了。

「啊——不好意思,我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副畫。」他將地上那幅畫扶了起來,那空白的畫布又一次向我展露出來。

「把它放好。」

「誒,這畫上的小孩兒……」他指著畫布的中央,一時說不出話來,「這畫叫什麼啊?」

「沒有名字的破畫罷了,別管它了。」我連忙催促他將《空白》放下,「把那幅畫放好趕快出來,這屬於私人空間。」

年輕人有點失望地答應了一聲,按照我的指示擺好新畫,就被我趕出了貯藏室,催促著下了樓去。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

果然只有我能看見嗎?

就在剛剛年輕人擺弄著《空白》的時候,那個本應該出現在畫中的孩子,就懸浮在他的身後死死盯著他。

這孩子纏上我不知道多少年了,似乎從我第一次進入閣樓的貯藏室,他就會時不時出現在我的眼前,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

我依稀記得那幅畫在我眼中成為《空白》之前的樣子——一個孤獨的孩子,正無辜地看向畫的外面。而如今這個孩子就站在我的面前,但他的眼神卻和畫中有著極大的區別:如果說畫中他的眼神是楚楚可憐的,那麼此時他的眼神便是絕望至極的。

他似乎無處不在,但卻也並不是真正的存在。他只是時不時呈現在我的眼前,用著同等絕望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僅僅是被注視著,我就會冷汗直冒,渾身發毛。

從閣樓回來後,屋外的雨也停了下來。年輕人禮貌地和我道別,背上了自己的背包,推開門準備離開。

「彥,」我叫住了他,這還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平時沒事兒的時候就來這兒幫幫忙吧,我會按時長給你算錢。」

「樂意效勞。」他回以一個微笑,推門離去。

人物:彥

時間:2月5日正午

地點:階梯教室

描述:

第一次和她相遇,是在孟先生的畫廊里。只是那個時候我正手忙腳亂,並沒有真正的留意到她。但那一天,我離開畫廊時卻十分清晰的感受到,有什麼對我十分重要的東西就在那日與我擦肩而過。

大學的生活實際上並沒有我想像中的緊張,除去藝術史和古典文學是必須要聽的之外,其餘的課程實際上對我而言並不重要。我會選擇利用這些本就沒什麼價值的時間去孟先生的店裡打打下手,順便在藝術方面的事情上和孟先生討教一下。他的確很有學識,很多時候的見解都十分發人深思。而正是這一次次和孟先生的會面,讓我真正結識了這位讓我魂牽夢縈的女士。

自從見到她後,我就明白了,每時每刻牽引著我走進這家畫廊的神秘氣息,就是出自於她。但很可惜,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曾經問起過孟先生——這麼美麗的女士,一定要有個名字才對。但他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只是稱呼她為「昏昏欲睡的美人」。但我知道,這絕非她的本名,而是孟先生通過那幅畫中女子的姿態而聯想出來的。隱約之中我感覺到,這個女人的眼神中絕不是倦意,而是一種更為複雜的情感。像是思念,又像是猶豫。

但是她在思念誰呢?

她又在猶豫些什麼呢?

這些問題我想也得不出答案。我只是一天一天盼望著能夠早一些回到那個畫廊,能夠再有機會仔細端詳那位若有所思的女子。

人物:孟先生

時間:2月6日凌晨

地點:私人公寓

描述:

此時我像是懸在半空中,看著一切在我的眼前發生。一個人坐在畫架對面,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出現在他身邊。

「爸爸,媽媽去哪兒了?」孩子問他。

他將畫布從畫板上摘下來,撕成稀爛,又將手中的畫筆折成兩半,扔在了地上。——那一刻,我的心臟抑制不住地抽痛。

「爸爸,你不愛我了嗎?」孩子追問。

他將畫架推倒,將燈油倒在了他所有的畫作上,隨後一併點燃。火光蔓延了整個屋子,耳邊響起孩子的驚叫聲。

「爸爸,為什麼要這樣做……」孩子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越來越聽不清楚。

那人不顧眼中的淚水,將孩子推倒在地,用雙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嚨。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不是爸爸。」

這次孩子的聲音忽然清晰了不少,並且就近在耳邊,我轉身,看到那個男孩就站在我的身後,用極為絕望的眼神看著我,低聲喃喃。只是後續的內容我還沒有聽清,就立刻從睡夢中驚醒。

從床上坐起的時候,我的後背和脖子都濕透了。不知為什麼,我竟會做起這樣真實的噩夢。出現在夢中的那個孩子正是在貯藏室中注視著我的那個小孩——他在夢中似乎是我的孩子,而我卻想要掐死他。

這些畫面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我的腦海中?這究竟是我自己的臆想,還是在傳遞給我什麼訊息?

事實上,我本以為雇彥在店裡幫忙可以讓我失常的精神狀態得到調整。但那孩子的幻影卻依舊死咬著我不放,甚至連續出現在我的夢中。

除此之外,我在彥的身上也覺察到了一些異常的地方。

昨天下午三點鐘的時候,彥又一次出現在了我的門口。我知道,與其說他是來幫忙的,不如說他是來找人的,找畫中的美人。起初他表露出對這幅畫的興趣時,我還對此不以為意。但隨後他對這畫中女人的痴迷就很快達到了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程度。他會對著畫中的女子自言自語,問她的名字,問她在想什麼,似乎將畫中的人物當成了真實存在的人。

等等,真實存在的人?

難不成在彥的眼中,那幅畫中的女人的的確確是真實存在的人——就好比我眼中的那個孩子一般?

人物:彥

時間:2月8日下午

地點:二層貯藏室

描述:

看到那幅畫之後,我的人生開始改變了。有的時候,我坐在階梯教室向下看去,看身邊記著筆記的同學,講台上指點江山的教授們,總覺得這個世界開始和自己脫節開來。一些不屬於自己大腦的畫面開始在眼前呈現出來。

有的時候,我走在歸家的路上,卻彷彿行走在木板搭起的碼頭上一般;有的時候,我坐在計程車裡,耳邊響起的卻是漁船的轟鳴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畫上的女人就不再僅僅是畫中的人物了。她似乎從畫中脫離出來,站在了我的面前,而原先的畫布則在她脫離之後漸漸褪去了顏色,變成了一張空白的畫布。我湊近她的臉龐,她的愁容不改。只是這幅面孔,卻讓我的內心驚奇了層層漣漪——那是一副讓我感到無比熟悉的面孔,我十分確定自己曾經在哪裡見到過她。

「你有名字嗎?你認得我嗎?」我小聲詢問。但她卻彷彿從未聽到我的聲音一般,幽幽地站在原地,神色黯然地注視著我。

「你在思索著什麼?猶豫著什麼?」我追問,但身前的人依舊沒有回答。

而就在此時,貯藏室的門被狠狠推開了。

孟先生站在門口死死盯著獃滯的我,猶豫了片刻,隨後快步走了進來。

「告訴我,」他面色焦急地問道,「現在在這個房間里的,一共有幾個人?」

「為什麼這麼問?」我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管這些,回答我的問題!」孟先生將手拍在了那張畫上,他的胸口劇烈的起伏。

「三個。」我支支吾吾,「儘管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是現在在我面前的——」

「錯。」

「什麼?」我被孟先生突然的打斷搞的一頭霧水。

「現在在你面前的,應該就是這幅畫中的女人吧。」他竟一語道破。

「你怎麼知道……」

「因為現在,」他將領口的扣子解開,好讓自己呼吸到更多的空氣,「我也能看到她了。」

人物:孟先生

時間:2月8日凌晨

地點:地下畫室

描述:

那之後我一直在思考,那個不明所以的噩夢究竟想要傳遞給我什麼樣的訊息。我為什麼要掐死那個作為自己孩子的他,他又為什麼會是我的孩子?這些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之中,但無論我如何思索也不得其解。

但與此同時,我卻發現自己身上開始發生一些令我難以接受的事情:我似乎已經將夢中發生的事情當成了事實。——通常我們做過噩夢之後,立刻就會因為夢境的種種不合理性而將其拋擲腦後,很多時候再也不會想起。但這一次的噩夢卻不然,我深刻的感受到夢境中的內容已經開始和我的現實混為一談——它們似乎被我的記憶接納了,成為了我大腦中記憶的一部分。

那個男孩的面孔,彷彿早已深深紮根在我的記憶中,如今因為那場噩夢的澆灌,才漸漸從記憶深處被喚醒。

「憐兒。」我會在無意識間叫出這個名字,會偶然間想起這個孩子在工作室曾經說過的話,回想起來他吃飯時鐘愛的口味。

這些記憶彷彿雨後春筍一般,開始一點一點在我的腦中浮現。這個過程無疑是極為可怕的,就像是一個陌生的靈魂開始佔據了我的大腦。那一刻開始,我感覺自己已經不再是自己了,而成了我和另外一個陌生靈魂的混合體。

「爸爸,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為什麼要掐死自己的孩子?

「爸爸,你不愛我了嗎?」

是不愛他了嗎?但我能夠深深的感受到記憶中,那人對孩子的期待和愛意,是什麼迫使他改變了對孩子的態度嗎?

「爸爸,媽媽去哪兒了?」

媽媽。

孩子的媽媽是誰?我閉上雙眼,腦海之中記憶又一次開始不受控制地翻騰起來。畫面就像到放的錄像帶一樣開始快速切換著——漸漸地,一個人影在我的腦海中成型。

烏黑亮麗的披肩長發,水潤而明亮的雙眼,令人心醉的笑容。

但那笑容並沒有持續太久,就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滿面愁容,她開始頻繁地望向窗外,時不時發出嘆息。

那個女人!我認出來,她便是那幅被我稱作《昏昏欲睡的美人》的畫中的女子,她便是孩子的母親。

按照約定,彥今日會來店裡幫忙。我會讓他先一步去貯藏室整理畫作,同時我也可以藉此確認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人物:彥

時間:2月8日下午

地點:二層貯藏室

描述:

在手中燭台微弱的照明下,我跟隨著孟先生的指示環顧著貯藏室內的四周,卻只看到雜亂陳列著的畫作。

「現在在這個房間里的,有四個人。」片刻後,孟先生說出了讓我毛骨悚然的話。

「什麼……」

「不出意料的話,」他指著那幅被稱作《昏昏欲睡的美人》的畫,看著我的眼睛,「這幅畫想必已經改變了模樣吧。」

「畫……消失了,變成了空白的畫布。」我支支吾吾。

「果然。」他從那幅畫旁邊走開,站到了我的身後,「畫中的人物從畫裡面走了出來,對吧。」

「是的。」我回答,「但你為什麼說有四個人……」

「在她之前,」這一次孟先生沒有去指那幅畫,而是指向了那個離開畫的美人本身,「這間屋子裡就存在著一個脫離了畫的角色。」

「什麼?」

「仔細想想,他從一年前就在這裡了。」他蹲下身,扶起了我腳邊一幅倒在地上的畫,「就是這孩子了。」

我突然想起來,第一次進入這個貯藏室,這幅畫就剛好倒在了我的腳邊。而就是那個時候,我和這幅畫有了第一次的接觸。畫上是一個孩子,正用著孤獨無助的眼神望著畫外的世界。那個時候我並沒有對這幅畫產生過深的印象,但如今凝視著畫中他幽幽的瞳孔,我卻突然發現他的身影越發的熟悉起來。

一種既視感開始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的雙手甚至開始了莫名的顫抖。

「不知道為什麼,你還看不到他。但在我的眼中,這幅畫早就在一年前變成了空白。」他苦笑著說道,「想起來那時正是《雙子》剛剛完成的時段,我抱著那幅畫去了貯藏室,卻看到了懸在半空中的孩子的影像。」

「《雙子》?」我問。

「就是那邊的那幅畫。」他指向了角落中的一幅畫,那是一對吊在屋檐上的晴天娃娃,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陰森可怖,娃娃的眼角似乎還隱約掛著淚水。

「你認為這幅畫的誕生和這孩子的出現有關?」

「我也說不好,但現在想想,《雙子》在誕生的時候就和其他的畫作有些不同。」他思索著什麼,「平時我在做畫的時候,都是自己去找靈感,但《雙子》卻並不是這樣。」

「是靈感自己找上門的?但這種情況也會偶爾發生,不值得奇怪。」

「那已經談不上是靈感了。」他盯著那幅畫,「而是頻繁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迫使著我將它記錄在畫中。」

「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我追問。但不等孟先生回答,我的大腦中就襲來一陣刺痛,無數的映像突然在我的腦海中閃現。

——焦黑的房門,地上的灰燼。

「是啊,那幅畫面是自下而上的。一間屋子裡,從冰冷的地面向上看去,橫樑上懸掛著兩個焦黑的人影。」

——橫樑上兩根麻繩,末端被燒斷了,折斷的畫筆,燒成黑炭的木質畫框。

「那些幻影不停地在我腦海中重現,似乎有一種無形中的力量迫使著我將腦海中的這一畫面記錄下來。」他嘆了口氣,「於是就有了這一對晴天娃娃。」

——地上兩具焦黑的屍體,未燒凈的衣物和皮肉粘連在一起。他們似乎先是被弔死,隨後被淹沒在火海中。其中稍顯嬌小的一具屍體,給了我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是——那幅畫中的小男孩兒。

「夠了!」我猛地睜開雙眼大喊,意圖驅散這些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幻影。

「你還好吧。」孟先生被我突然的叫喊嚇了一跳。

「我想這個狀態應該……不算太好。」汗水從我的額頭流到了臉頰,「我現在似乎也看到那個孩子了。」

此時孟先生手中的畫已經褪去了顏色,變成了完全空白的畫布。而與此同時,我感到我的身後傳來一道陰冷的視線。

人物:孟先生

時間:2月8日晚

地點:一層會客室

描述:

我和彥回到了平時交談所在的會客室,為我們兩個人各倒了一杯熱茶。屋子裡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死寂,我和彥互相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唯一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我們身上發生的這些詭異的事情一定和這些畫有著關聯。仔細想來,儘管這些畫大多是由祖父傳下來的,但祖父卻從沒有跟我提起過這些畫的由來,只是叫我好好保存,不要賣掉。

如今發生在我們身上的這一系列怪異現象,也在祖父的預料中么?又或者說他也只不過是受他人所託,保存這些不知名的畫作?我不得而知。

在貯藏室中,當那個女子真正從畫中走出來的時候,她帶給我的衝擊是翻天覆地的。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就有著一股無名的衝動,想要將她摟在懷裡。但與此同時胸中又有著一股怒火,不知源自何處,也不知向誰去宣洩。

——曾經那麼和諧的家庭,因為這個女人,變成了那幅慘狀。

「之前也是如此。」彥的話將我拉回了現實,「之前你早早就看到了這個孩子從畫中走出來,但他在我眼中還只是一幅畫。而現在,原本看不到這女子的你,又突然看到她走了出來。」

「的確如此。」我猜測,「或許他們早早就離開了畫,只是我們一開始還看不到。」

「那究竟是什麼,讓我們突然就看到了這樣的影像呢?」

「對了,」我問道,「你在看到這個孩子之前,好像狀態很不妙啊。」

「怎麼說呢,」他皺眉,「剛剛的狀態很微妙。」

「說說看。」

「剛剛聽你提起《雙子》這幅畫,我也就一邊盯著它看,一邊聽你說明。」他撓了撓頭,「但是就在我盯著這幅畫看的過程中,很多畫面就一股腦的在我的腦海中閃現。」

「你看到了什麼?」我心中有了些猜測。

「破舊的屋子,燒焦的屋門,橫樑上的繩索,地上的屍體。」他不停地列舉著,「還有好多好多……我說不清楚,那些畫面很雜亂,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對於這些,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我追問。

「感覺……他們並不像是我憑空想像出來的,而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

「就像是記憶中存在過的影像?」

「沒錯!就是這樣。」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果然如此。」我說出了自己的推測,「我們在見到這些影像之前,都會在腦中突然浮現出一些畫面,而這些畫面似乎都源自於我們未知的記憶。」

「未知的記憶。」他頓悟,「沒錯,雖然像是自己的記憶,但卻又對這些畫面的存在缺乏實感。」

一個念頭從我的腦中閃過。

「熟悉感!」我驚覺,「似乎我們對於這些畫中的影像都有著一種難以理解的熟悉感,就彷彿畫中描繪的故事就曾經發生在眼前一般。而正是那些記憶蘇醒的時候,我們才會看到這些畫中暗藏著的影像。」

「但是為什麼——」

「今天太晚了,」我打斷了彥的發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思考這些天來發生的種種。」

「也好。我也需要理一理各種思緒。」彥答應了我的提議。

將茶飲凈後,我便目送他離開了畫廊,屋子裡便只剩下我一個人——也是三個人。我將茶杯沖洗乾淨放回壁櫥後,便提著燭台去了閣樓。

倘若我記憶中的畫面是可信的,我必然和著畫中走出的兩個人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那種感覺像是家人一般——但又似乎少了些什麼。

人物:彥

時間:2月9日下午

地點:二層貯藏室

描述:

再一次回到貯藏室的時候,那裡已經大變了樣子,而孟先生已經先我一步站在那裡等著了。屋裡一些畫已經被收了起來,只剩下幾幅看起來十分老舊的畫被單獨擺放了起來,其中就包括了那兩幅已經變成空白的畫。

我環顧四周,除卻身邊的孟先生,我沒有看到任何的人影,無論是那個孩子,還是我最開始看到的那位女子,似乎都已經離開了貯藏室。

「你來了?」孟先生開口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貯藏室里的氣氛有點凝重。

「這是……」

「昨天晚上我整理了一下這件貯藏室,也整理了一下我的思路。」他將一盞燭台遞給我,「發生具像化的兩幅畫作都是由我的祖父傳下來的,因此我就將當初祖父傳給我的這幾幅畫單獨拿了出來,想要找到其中的奧秘。」

「就是這些?」我指著那排被單獨陳列的畫作。

「沒錯,都是些熟悉的面孔。」他攤手。

我在畫廊打工的這些日子,孟先生也會時不時給我展示貯藏室里的作品。擺在最右側的,是一副被稱作《乘風破浪》的畫,畫中是一對情侶乘著漁船在大海中航行,而他們的面前是海上掀起的滔天巨浪。而一旁的則是《折斷的畫筆》——畫如其名,畫的正是一桿折斷的竹竿畫筆。而在《乘風破浪》和《折斷的畫筆》旁邊的,則是發生了具象化的兩幅《空白》。

「那麼,你這兩幅畫里得到了什麼玄機?」我指了指畫中的小船和筆桿。

「那隻筆,我此前在自己的記憶中見到過。」他答道,「但關於這幅《乘風破浪》,我卻始終沒有頭緒。」

說起那被折斷的畫筆,我也的確感到十分熟悉——昨日在我腦海中閃現的畫面中,似乎也出現了形似的畫筆,只是那時它已經被燒得焦黑。

我將注意力集中到一旁的《乘風破浪》上,極力想像著畫面上海浪翻湧的樣子,但顯然這幅畫並不會如我所願地動起來。只是我卻在短暫的凝視之中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畫中那對情侶中的女子,正是此前具象化的那個女子。直覺告訴我,這幾幅畫之間很可能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它們很可能在描繪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說起來,你是怎麼看到那個女人的呢?」我提出了自己的一個疑問。

「我只是偶然間發現了一個事實。」他的聲音壓的很低,「她是那個孩子的母親。」

我怔住了。

而就在此時,我感到整個貯藏室都發生了劇烈的震動,面前的畫作也在震動中紛紛倒在了地上。我和孟先生手中燭台上的火焰正劇烈地晃動著,忽明忽暗。這一震動持續了大約三十秒左右才停止,隨後燭台的火焰也恢復了正常。我從驚愕之中緩過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後心早已濕透,額頭的汗水已經淌到了脖頸。

「剛剛怎麼了?」我的聲音還在顫抖。

「不知道,地震了?」孟先生看起來心不在焉,「你出去看看?」說罷,孟先生彎腰扶起倒在地上的畫。

「等一等,你有聽見聲音嗎?」我的腳步一頓,「是我耳鳴了嗎?」

「什麼聲音?」

「水聲,嘩嘩——的聲音。」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就像是……」

我立刻邁開腳步沖向門口,用力將門頂開。看著門外的風景,我獃滯地站在門口說不出話來。

「就像是……在船上。」

門外不再是狹小的閣樓,而變成了寬闊的甲板。我四下望去,看到在四周嘩嘩作響的,正是翻滾著浪花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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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念未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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