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茶·拜姿:滿洲人和俄國人筆下的內亞男風
來自專欄 李碩在新疆
1860年代,沙皇俄國開始染指中亞的綠洲小國(今烏茲別克境內)。除了軍人,來自俄國的旅行者、美術家、學者也紛紛進入綠洲,遊歷塔什干、撒馬爾罕、布哈拉等中亞名城,向外界報導這片自成吉思汗征服以來長期沉寂的大陸腹地。
這些旅行者常受到本地貴族、富戶的款待。宴會有歌舞助興佐酒(齋月期間除外),在激昂的羊皮鼓、弦樂、嗩吶的伴奏之下,一位裙衣艷麗的少女歡快起舞,旋轉著靠近每一位賓主,做出挑逗的動作和媚眼。舞曲結束,這位舞女常偎依著客人坐下來。然後,來客會發現,這位舞女原來是個男孩……
這種男扮女裝的舞者,在伊朗和中亞有著悠久傳統,被稱為「巴茶·拜姿」,類似清代民國的「男旦」。他們都出身貧窮之家,從小跟「師傅」學習女式扮相和舞蹈表演,有些還會用女腔唱歌,但唱不是必備技能,舞蹈時也可由別人伴唱;除了表演,巴茶也會向有這方面癖好的客人提供有償服務。這種職業壽命較短,一般開始長鬍子發育之後就要改行了,或者自己當「師傅」收徒弟,這和清代戲劇界的男旦都很像。中國人比較熟悉的叛亂首領、浩汗人阿古柏,早年就是巴茶舞男,因為男色生涯積累下的人脈,他才得以結交浩汗汗國上層人物,逐漸發達。
一位巴茶的油畫肖像,俄國旅行畫家瓦西里·韋列夏金作品,創作於1860年代。
一位巴茶,和他的主顧們。韋列夏金作品。
一位巴茶和伴奏樂隊。可能是俄國攝影師普羅庫金·戈斯基作品,約1910年。
比俄國人更早記錄下這種風情的,是清朝派往新疆的官員。乾隆中期(1760-70年代),一位滿洲正藍旗官員在新疆庫車等地長期任職,他姓尼瑪查,名七十一,號椿園,著有《西域聞見錄》。俄國人進入中亞是在19世紀後期的所謂「維多利亞時代」,社會風氣保守,對同性戀行為頗有禁忌,所以俄國人留下來的巴茶影像雖多,但文字記載少。清朝則不同,京城中梨園男旦正盛極一時,文人官僚多有沉迷於此者,比如乾隆朝的進士、大員畢沅;再稍晚,還有一部長篇小說《品花寶鑒》,專門寫京城文人和男旦的戀情故事,所以尼瑪查對在新疆見到、聽到的這類風習頗有興趣,也不太避諱。他記載,葉爾羌城(今莎車縣)頗為繁華富庶,不僅女子有各種歌舞雜技表演,男風也頗盛,當地少年稍微俊秀的,多被成年人勾引,也有少男善於打扮梳妝,從這種交往中得到些好處:「風尚淫佚,喜男色,有閩廣之風,回童少娟秀者,輒不得免;然亦修飾姣媚,與人燕好。」
在尼瑪查的時代,新疆經濟總體很不發達,繁華的都市較少,有這種風氣的地方也不太多,但在新疆本地人的觀念里,西邊的中亞地區這種風氣更盛行,這些傳聞也被尼瑪查記錄了下來。比如西邊一個叫「敖罕」的汗國(不像是費爾干納的浩汗汗國),男人多養俊美少年「姣童」,平時要給少年穿很嚴實的褲子,褲帶上加小鎖,防止被外人佔了便宜。另一個小國巴達克山也有此風(今塔吉克境內)。當時中亞地區盛行奴隸貿易,姿色好的兒童價格很高。這種奴隸往往是被搶掠的俄國人、伊朗人、蒙古人,新疆戰亂中被掠的滿、漢兒童也會被轉賣到中亞。
韋列夏金油畫:購買童奴。
《西域聞見錄》載,中亞一個叫「轄里薩普斯」的地方,可能是撒馬爾罕或更西,「風俗淫惡,其男女皆龍陽」——女子如何「龍陽」,有點不好理解,但今日高加索、環裏海有些地區,確實有未婚女子只給情人「走後門」的遺風(可見女背包客原老未的遊記《俺心中有一頭駱駝》)。尼瑪查不僅記錄輾轉傳聞,也有他朋友的親歷,比如轄里薩普斯地方的「塔里扈魯斯城」,城中有座高丘,外人登上遊覽時多被迷惑,不省人事,醒來後發現手裡有兩枚銅錢,「下體已為人所污,西域回子皆畏而避之,而誤入被奸者,正復不少,但多諱而不言耳。」尼瑪查認識的葉爾羌大阿訇阿布都哈爾、庫車人阿瓦茲(很可能是個伯克官員),在彼城都有過這種遭遇;平時有人問起來,二人會勃然大怒,可他們喝大醉的時候又喜歡跟人講述,「聞者無不絕倒」。
經過二十世紀的現代化歷程,這些傳統中的非主流風尚大都消散、式微,或者向現代藝術形式轉型。現在中亞、新疆還常有用女聲演唱的男歌手,有些兼以舞蹈,電視節目和演唱會上都能見到,和內地逐漸復興的「男旦」藝術類似,它們已經變成了被主流接納的純粹藝術形式,和同性戀亞文化、有償私人服務分道揚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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