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字·津門賦

來自專欄 詁經夜話

想家嗎，想。高中時是鐵了心要到外地，覺得自己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現在，雖然嘴上不說，心裡是想的。鄉音親切，早點吃上一頓豆腐腦或鍋巴菜，這份舒坦是別的城市找不到的。但是，算一算十八歲以後，吃過的鍋巴菜和豆腐腦大概有不了幾次吧。想家嗎，想，真想。於是翻出了在武漢上學時寫著玩的小文章，現在讀來很可笑，但卻是當年我腦海中家鄉的樣子。那陣子特別想家，甚至萌生過轉學的想法。所以我不會吝嗇任何讚美家鄉的詞語。現在看看，好像家鄉的發展有很多問題，但我依舊愛著她，相信她會更好。

有客來於武昌，謂彥璋子曰：「武昌之城，龜山蛇山聳焉。座山擁湖，南通瀟湘，北及長安，為九省之通衢。市井繁華，珠璣散落，是得益於碼頭也。今聞碼頭之勝景，曾不能抵津門之十一，余哂之而不信。嘗聞子為津門人士，可與陳乎？」彥璋子對曰：「同為一域之中，風景人情所去不相遠矣。且武昌歷史久遠，津門僅六百餘年耳，何足為外人道焉？今有客自遠方來，邀我陳之。不才雖木訥愚笨、口不能言，然仍請為之述：

「夫天津之地，東觀渤海，西倚京城，北坐盤山，南望江淮。觀渤海者，有始皇東巡之路，茫茫然入海，浩浩乎無涯。天水一線之際，朝有紅日生焉，夜有銀盤浮焉。波光粼粼，水影熠熠。海岸沙灘，暗礁擱淺；草木難生，多有鹽鹼。然守我海疆，海鷗翱翔，漁類富饒，得無產乎？漁民出海三月不歸，歸則滿倉魚蝦蟹貝。彼適遠海深洋，波濤立於其前而不畏懼，巨鯨出沒其側而不知反。遠洋之茫茫難測，紅日初升之後，扶桑也。夫渤海者，北海也，囿而狹者也。是莊周言曰『北冥者，天池也』，又曰『北冥有魚，其名為鯤』。是以渤海之深奧也，不能明其二三也。倚京城者，鎮東面入京之要，拱衛京師。京城繁華，煙柳參差，宮殿巍峨，琉璃明滅。都之有美景，誠如畫筆作畫，在乎遮障斷焉。若直陳於目前，蒼白而無力。故有津門為京師做遮、做障、做斷，守京師之要害，勤領袖以安寧。千里平原，海陸皆無遮攔，多此一衛則國可少此一憂也。坐盤山者，津門之冠也。凡我津門海河如帶勒其腰，盤山如冠佩其顱。帶則美其飾，冠則高且峨。余嘗容之為屈子之貌也。夫盤山者，燕山之餘脈也。其勢剛峻，其石嶙峋；其松神異，其路逶迤；其客絡繹，其泉甜洌。前清弘曆嘗游此山稱『早知有盤山，何必下江南』。其峰高聳，不知幾萬里而接天，如一柱擎之。入夜清風出於山澗，明月掛於峰巔。鳥獸安詳，鬼怪不驚。除有天籟，別無它聲。若攜二三子客游於是，忘然而不知歸。則友清風而侶明月，聽草蟲以樂秋聲。恍然乎出入於畫里畫外，沉醉不知時候。一朝醒來，雲霧生焉，如濤如海。奇石古松隱隱乎其中。躡足而登，恐驚天神之夢；緩步而行，如履仙人之境。登之至極者也，北望草原萬馬賓士，松濤陣陣，林海雪原；東望扶桑紅日如輪，巨鯨比蟒，波濤怒卷；南望市井車水馬龍，南商北客，往來途中。此遙望而假登高者也。望江淮者，千古漁鹽之利也。槳聲燈影，欸乃漁歌，此江南之形勝也。歷代繁華不衰，引英雄折腰，投鞭渡江志在取之。釣叟蓮娃，十里荷花，市羅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之家也。千騎莽蒼出乎其前，擁高衙也。此錢塘之富饒者也。至若淮河汩汩，綿延不絕。秦淮艷絕，古今誰匹？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此樂古今幾人能得？

「然四周之景色者，草莽之色也，非正色也。與津門本色多有不同之處，匹之不及本色之三二也。津門之色，在乎四時之美。若夫春日海河初開，寒氣未褪，暖風漸融。海鷗往返於橋樑之際，野鴨酣游乎波光之間。兩岸芳草吐嫩，姣花抱蕊，如含羞之美女，勝拜月之貂蟬。漁歌曉暢，自上而下溯游可循；關雎低吟，由古至今婉約林蔭。觀此景也，有陶然忘反之趣也。至於夏日津門，登鼓樓以望城廂之恢弘，上天塔而瞰三環之新貌。晝蟬聲鳴鳴，人來車往；高樓林立，依水成鋼。夜秋蟲屈屈，談笑漸悄；倒影淋漓，紅黃相綽。百姓清茶高談，淺斟亢哦，是民風之純樸也。至若秋之將至水靜而安詳，高歌漸離，梧桐深染。一歲之豐收節也。五穀豐登，市盈米粟。海河岸邊，蘆葦莎莎，野鷗不驚。漁翁停槳互答，樂在其中。已而寒風一過，白雪皚皚，海河冰封，此冬日之景象也。然而溫泉如蒸，不寢冰冷。是望新年之所盼也。

「美則美矣，津門之四時也。然而津門之勝在乎城廂也。鼓樓聳立，通達南北；媽祖庇佑，保我航運。晨鐘暮鼓，百舸爭渡。運河順城而過，南達蘇杭，北抵京城。此坐擁漁鹽、買斷絲綢之利，有子孫萬代不易之產也。是城廂之景也，亦先人之景也。吾輩承之，能繼往而開來者，今人之景也。觀夫濱海新區，昔日鹽鹼之地，寸草不生，打漁為業，歲不能供。今日坐地升值，一夜百萬，輕軌穿梭，勾連城間。高架快速，指時可至，外灘風貌，鹽鹼無蹤。且夫京津之際，瞬間而到，雖為兩地，實則一處。廣廈崢嶸，光怪陸離，地鐵便利，街景整齊。此今人之景也。

「津門冠佩大山，腰勒海河。還有沽澤七十二者，霧氣沼沼，水脈隱隱。另有大小河水不計其數。明清古迹，西洋建築，歷史遺風，俯仰可得也。故有萬國博覽會之號，是不出國門能品萬國建築也。

「然而津門名區，非以景名，實以史名。炎帝之女，游乎東海而不反，化而為鳥，名曰『精衛』，來去於崑崙東海之間，銜崑崙之石以填東海。炎帝葬於瀟湘，精衛耕耘燕趙，是父女之不得見也。而精衛之心，終能平海，津門之地由此出於海洋，故稱退海之地也。今仍存貝殼堤以為證。商紂無道之時，李靖守錢塘庄，制關隘。有子生焉，名為哪吒，昔日錢塘以東具為汪洋，哪吒三次鬧海之處也。此錢塘即今日之錢塘庄也。遠古無據，略述則已。北宋楊家將鎮守三關之時，陳兵於直沽寨，以拒遼兵。明成祖永樂，揮師南下，渡海河，賜名以『天津』。近代以來內憂外患，大沽炮台屢經炮火，英法聯軍在其前，八國鐵騎隨其後。西洋船堅炮利，我輩仍能奮起抗之。同治九年天津教案，法蘭西望海樓教堂付之一炬。其火凶凶，揚我民族志氣；其煙滾滾，震我積弱雄風。庚子拳亂、紅燈女流，亦能拒外夷於紫竹林內。是天能存我華夏而不亡也。平津之戰，會師金湯，遂告解放。

「久歷風霜，必有其才。能人巧匠，必出碼頭之地。泥人張氏、刻磚劉氏、風箏魏氏，三人名聲鵲起，然而可匹材而無名之人不可勝數也。絕代俠士霍元甲，震滄州武術之餘烈，奮起長纓，海內矚目。南開學者張伯苓，教書育才，為國樹人。南開學子周恩來，翱翔宇內，莫能毀者，此皆人中龍鳳也。然有名有姓者，已不可勝數，且不知其名姓者乎？

「津門風俗至純，然精究飲食。有桂發祥麻花、狗不理包子、耳朵眼炸糕，號為三絕，名揚海外。此外崩豆張、果仁張等等諸類，為人樂道經久不衰。

「此余為君所述之津門，然口無珠玉不能盡其美，故知不足津門實情之萬一也。」

客聽罷凝然，良久乃立。贊津門之繁華，而後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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