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根的音樂，送給無根的靈魂

來自專欄 【旅行：走在路上的自我修行】

那天聽了一場法國鋼琴家的小型音樂會，都是原創的演奏曲，每一首的自由的旋律都試圖釋放人在現實中被禁錮的內心。演奏的效果不錯，有的聽眾甚至感動得落淚，而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如此自由的音樂不應該在這樣一個端莊的廳堂里吟唱，而是應該在一個同樣自由的地方：至少也要能夠乘得下天空中明亮的星星。

你別以為我在說夢，我最難忘的音樂會，正是在一個連屋頂都沒有的地方，只有我，鋼琴家和一座鋼琴。在那個廢棄的農場中，我聽到了世界上最曼妙的想像——無根的音樂，也是送給世界上那些無根的靈魂的吧。

是時候把此行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碼成文字，晾晒成回憶。畢竟人總會忘記，哪怕當時的悸動和心跳還在，我也不想忘記那些可愛的萍水相逢的人們。

那是我在克羅埃西亞獨自旅行的時候，一個很小眾的國家，卻有著大不同的風景，接著我選擇了一個更加不同的旅行方式。和往常一樣，我在路邊舉著目的地的牌子攔車,Pula離Ljubljana有差不多三個小時的車程。下午二點鐘才出發的我，還故作鎮定的在高速路口保持微笑。默默在路邊期待了半小時之後，我的destiny終於出現，一位看似時髦的中年大叔為我停下：我不到pula,不過是走一個方向，你要不要先搭一段路？我激動地跳上了車，畢竟哪怕只是吹吹風也是好的，而且我總相信只要找到第一個肯載我的人，接下來的路途便會更加一馬平川。我所認定的「No.1 幸運」原理，對於我個人而言是屢試不爽的，至少在這段旅途中儘管我前前後後搭了四趟車，但最後還是成功抵達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目的地——Pula廢棄農場。

喜歡豪華奢侈游的朋友們基本可以在這獻出你們的同情了，這大概是我為數不多的住過的最特別的地方：別問我怎麼找到的。農場就在一片田地的正中間，入口處有一個用鐵絲圍起的狗圈，專門照料被發現的流浪狗。中間的入住區是一個可以敞篷式的集裝箱：終於可以實現我看著星星入睡的夢想了！集裝箱外面有幾顆高高的梧桐樹，幾個綁在樹上的吊床似乎是除了集裝箱之外入睡的第二選擇，雖然我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雖然條件很是奇幻，不夠接待我的朋友們都是相當有趣：一個從瑞士逃學而來的女大學生，一個來自波蘭的瑜伽行者和一個夢想著建設社會主義社區的克羅埃西亞人，他們三個是農場的主人，住在農場外面自己的帳篷里。他們告訴我今天除了我之外，還有四個個人拜訪，一對義大利德國情侶，一個法國鋼琴家和一個美國慈善家，不過他們住在自己的房車裡。所以，是選擇在集裝箱里看星星還是在吊床上看星星，對於我來說，完全是自主選擇的。最終，我選擇了集裝箱，因為至少還有一窩七隻小貓陪著我，不會顯得那麼形單影隻。

從未如此的貼近大自然，因此我對一切都充滿著新鮮的激動感。別以為這裡是窮鄉僻壤的鄉下，要知道我們還在傍晚吃著義大利面探討科學是不是知識，如此這般深奧難辨的問題。關於這個農場的故事很長，準備在下一篇在隆重推出，這一篇我只想講講那個晚上，我和鋼琴家的故事。

入夜，朋友們互相問候晚安，都準備各自進入夢鄉了。我躺在集裝箱裡面，還是激動的難以平復：這裡的星星又閃又亮，那深邃的光芒好像帶走了我全部的夢。這時候，我聽見有人走過來，連忙起身看看，只見一個身影落在了隔間的鋼琴上，隨後夜幕下的田野就沐浴在寧靜的節奏中。

我想，這大概就是那個鋼琴家吧。我緩緩走向他，說道：thanks for your beautiful music(謝謝你美妙的音樂)。他吃了一驚，大概不知道有人今晚住在集裝箱裡面吧，然後對我說：sorry for disturbing your dream, i am going back soon（對不起打擾了你的夢鄉，我馬上就回去了）。

"You dont need to, because i am just watching the stars and it is better with your music. Please keep playing if u like"（你不用回去，我只是在看星星，有你的音樂我覺得更好了。如果你願意，你可以繼續演奏。）

鋼琴家隨後坐下來，黑暗中我們相視一笑，雖然並看不清彼此的臉，但音樂就是此刻最明亮的光芒：照進我們每個人的內心，也照進我們每個人的故事。

靜謐的夜裡，我望著頭頂的星星，他的音樂像一陣溪流一樣，溫存的浸潤我的身體，我從沒有聽過這樣的音樂，它自然的彷彿你在生命中和它多次相逢，它陌生的好像你難以猜測它下一個音階的走向。它流向田野，它飛過星空，它讓你悸動，也讓你孤獨。它是那種無根的音樂，你抓不住它，也看不到它，但你知道它就在這裡，照拂那些同樣無根的靈魂。

不要以為腳踩著大地，身陷於忙碌就找到了自己的根，我總覺得，現代的人太難紮根：無可奈何的妥協，無法逃避的現實，無處安放的夢想，都起源於我們無根的靈魂。音樂是自由的，人的肉體卻不能，此刻的這種無根的音樂卻好像把我從現實從解放出來，我從未覺得心靈如此輕鬆。

於是我把我的感受激動的告訴鋼琴家，他驚訝的沉默了，說了一句：how do you know?(你怎麼知道的？)

「I know because I have the same confusion sometimes:whenever you are with the crowd, you can feel the lonely more; wherever you are struggling with the life, you actually feel more sophiscated; whatever you choose for yourself, you become more not yourself 」(我知道因為我也會有相同的困惑：無論何時都會在人群中發掘孤獨；無論何地都會因更加努力而感到躊躇；無論怎樣多會覺得變得更不像自己一點)

「Some music is like the comfort for human beings, but i think your music is like the story for you personally.You show your happiness and sadness in it with your incredible experience as well. I know things cant be perfect every time but I can tell you are satisfied with all the things in your life since you are enjoying them all the time」(我知道有些音樂愉悅人的內心，而你的音樂都是訴說你自己的故事。你把你的快樂和悲傷都寫在裡面，哪怕事情不是完美的你也對所有的事情有著最完美的感悟。)

這時，鋼琴家顯得很激動了，他很無厘頭的問了我一句：so, where do you come from?(所以，你是哪裡來的呢)

"China, I am a friendly Chinese"（中國，我是一個友好的中國人）

我們再次相視一笑，「Let me tell you all my stories then」(讓我現在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吧)

這位法國大叔和鋼琴已經打了近三十年的交道了，從五歲學琴展露天賦，到十五歲年輕氣盛拿到大大小小的獎項和榮譽。二十歲開始，他陷入了迷茫：鋼琴曲的練習不斷提升他演奏的技巧，但是他卻還是覺得不能與他的琴化作一體，不能說出他想表達的情緒。於是，他自己一個人閉關了三年，幾乎斷絕與外界一切的往來，嘗試讓自己忘記十幾年積累的演奏技巧，從他的心靈到身體感受鋼琴的靈魂，演奏他對生命的熱愛。23歲那年，他滿懷希冀的舉辦了一個小規模的個人演奏會，效果卻讓他大失所望，人們質疑他為什麼不展示他高超的演奏技巧，他沒有回答，自己走到了巴黎的街頭，成為了一個流浪藝人，繼續堅持自己的音樂追求。直到三十歲那年，他在火車站演奏結束後，有一個人叫住了他，並給了他一張名片，「你願不願意跟我去美國試試」，名片上引人注目的「唱片公司老闆」讓他大吃一驚。就這樣，他去了美國，由於音樂人對他的賞識，他的事業蒸蒸日上，前途無量。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也引來了前所未有的關注。有位美國女歌星邀請他給自己的新專輯編曲，他使出全身解數，直到女歌星提出和他在一起的要求。「I am a French and I am not really care who to be my next girlfriend. But at that time I just dont want anything to distract me from my music, because it is all for my life struggling」(我並不在乎她成為我下一個女朋友，但是那個時候我不想任何事情分散我對音樂的專註力，音樂對於我來說是我的所有)

And i realized success can bring me fortune but not happiness, I dont like the life to be limited in a certaion fixed place with some certain fixed people doing some certain fixed thing. As you can hear from my music, I am a man without root and I like it.(然後我意識到成功可以給我帶來財富，但不是快樂。我不希望我的生活被限制在只能做一些事情，見一些人，在一個不變的地方。就像你在音樂中感受到的，我是一個沒有根的人，並且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Some people think the technique for playing piano is the most important skills which make them ignore the skills for creating and controlling mood in the music. When the pianist plays, the techniques bring nothing to the audiene but the mood can influence everyone.(有些人認為彈鋼琴最重要的技巧是彈奏的精妙，但是我認為創造並控制音樂中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演奏時，能感染觀眾的只能是你的情緒而不是技巧)

他的話讓我想到了一部電影：《海上鋼琴師》。電影中的主人公生在船上，死在船上，一生從未離開過那艘大船。在浩瀚的大海上，他也是無根的，也有著無根的靈魂，也演奏著無根的音樂。他汲取星辰的明亮，收藏大海的低吟，保持太陽的熱情，珍惜自然的天真，他的音樂從未被記錄，因為他不需要那些功名利祿，對於一個無根的人來說，只有無根的靈魂才能聽得懂他每次對世界的頌歌。他看著那些人，演奏出他們的心，那些故事都只能在無根的音樂中體現。

音樂和繪畫都是人類描述自然中的美與內心感受的方式，應該同時賦予天性的自由，套路的技巧與限制的形式只能泯滅初心，藝術是沒法有根的，而我希望那些無根的靈魂還能在這世界上有所依附，至少我還奢望著下一次在聽到那首無根的音樂。

以上就是我的旅行中

邂逅的無根的音樂與無根的靈魂的故事

洋洋洒洒寫了很多，不適合快速閱讀的人，但希望能遇到願意聽故事的你

畢竟「只要你還有一個好故事，以及一個好聽眾，那麼你就還會繼續熱愛生活」

Youre never really done as long as you have a good story and some one to tell it 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