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藝 | 學書法第一年
來自專欄 漢字的王國
從去年世界讀書日開始在渡口學寫字,到今年暮春,一年。在書學方面,拿速成來說,正楷的功夫至少也要三年,而這一年的進度,在沒有花太多內在驅動力和基礎的情況下,算是飛速。一年中經歷了學年論文、小半年的實習、一場病、找工作,到臨近完成畢業論文、即將告別大學,而學書法的旅程,才剛開始。
這一年寫字的時間分為兩個階段,非常短暫。
2017年4月23日至2017年9月21日;
2017年11月5日至2018年4月底 。
遣興與遊藝
開始學書法是由於巧合加疑惑。為什麼在美術館我們能輕易被西方藝術吸引並且似乎每個人都能說出三言兩語,但在博物館看到書法作品時,支支吾吾甚至打個哈欠轉身就離開呢?為什麼當我讀一本中國藝術的書籍時很難理解它在說什麼,它才是屬於我的文化我卻還是很難接近呢?什麼是好?好的標準是什麼?想不出答案,只能動手寫了。
最近有次在店裡寫字,正值新班級上第一堂課,又一次聽到去年第一堂課熟悉的開場引入「遣興與遊藝」,很安心。這個說法來自李澤厚《華夏美學》中對孔子「游於藝」的解釋,「藝」是自由的遊戲,「游」是對技能的熟練掌握,是產生自由感的基礎。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相統一的審美自由感不僅在東方美學中有所闡述,也有西方古老思想的淵源。荷蘭文化史家赫伊津哈在其著作《遊戲的人》中也提到,詩歌、音樂等藝術形式的特徵與遊戲的結構密切相關,希臘語有個詞διαΥωΥη,字面意思是「逝去」或「花費」,如果將其理解為「心智的消遣」則更符合希臘時期的自由人追求更高快樂的目的。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自身的好處,藉以度過自由時間的狀態,可以稱為「遣興」。在每個人都十分忙碌的今天,樂趣和愛好是難得之物,與自己相處是不易的事,但我們是天生的「遊戲的人」,原上一縷雲,水面數點雨,章法有致,也要有遊藝精神。這是最初的主題,也會是一直的追求。
選帖和臨寫,這一年我在寫什麼?
開始寫字最先面臨的事就是如何選帖。白蕉就這一問題寫過一篇文章。「一般老輩講到書法,總是教子弟去學顏字、柳字,大家同樣地說「顏筋柳骨」,寫字必須由顏、柳出身。他們不復顧到學習者的個性近不近?對顏柳字帖的興趣有沒有?……選帖這一件事真好比婚姻一樣,是件終身大事選擇對方應該自己有主意。(啟功也有類似的說法)……父、師、兄、長所負的指導責任,只是在指點給你們有哪幾位名家,哪幾種碑帖可以學;同一種碑帖版本的高下,哪幾種是翻刻或偽造的;學某家應該注意某種流弊,以及談些技法方面的知識等等,就是幫助解決這些問題而已。」(《白蕉論藝》)
我和一起寫字的小夥伴們基本都是從《龍門二十品》當中的一個帖開始的。魏碑是南北朝時期的北朝的碑碣、摩崖、造像、墓志銘等石刻文字的總稱,其中尤以北魏的書法水平為高。《龍門二十品》是選自龍門石窟中北魏時期的二十方造像題記,其書法藝術糅各家之長而自成一體,代表北魏時期書法藝術的極高成就。
為什麼選擇魏碑作為開始而不是唐代諸名家楷書呢?
對初步臨寫的學習者來說,第一階段需要掌握的能力是學會用筆,也就是對毛筆作為工具的熟練使用,《龍門二十品》作為魏碑的精品,同樣也作為楷書,體法多變,主方筆的佔大多數,也有方圓兼備。由於其稜角分明、大刀闊斧的筆畫特徵,初學者可以明顯從肉眼辨別其特徵,而不需要在「讀帖」上花費太多心力,可以儘管把心思專註於「用筆」這件事上。同時初學者可以自我修正,相互指正評價,快速進步。而唐楷作為入門,且不說不是那麼容易寫好,也容易陷入其中至成熟而在未來不易發展出自己的字。
我花了一小段時間(可能有一個月)選擇了《魏靈藏造像記》作為第一年主要臨摹的碑,按照傳統習字所需花費的工夫,至少要把這碑帖臨過百遍,才有根底可說,但就現實情況而言,不可能也不需要如此,因此我認為在每個階段有一個主要臨摹和能夠完整的臨摹的碑帖,其餘可以作為調劑偶爾臨寫。
上面幾張是最開始寫的,對字的筆畫、大小、字和字的間隙都不能自己控制,只有結構還能掌握一下,我覺得是成人的優勢,開始寫起來很費力,儘管這樣,成人初學者還是沒必要從格子、描、硬筆開始學書法(這個以後再解釋)。(我的黑歷史……不過可以看到轉變過程,應該也沒什麼觀眾吧,我自己留念)。秋天之後進步了不少,用筆也自如很多。有件神奇的事,就是我開始寫魏碑之前沒有覺得它特別美,寫了之後就特別喜歡,就像是,無法道與他人的美,胡慧後來和我一塊兒寫龍門的時候也發現了這個謎,希望以後我能解開它。
《魏靈藏造像記》作為《龍門二十品》中沉著敦厚勁重的一類,也是龍門四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現存洛陽龍門石窟古陽洞北壁。其結構極具特色,方筆為主,中宮凝聚,撇捺外放,字重心偏上,整體右上傾斜。結體或取橫勢,或取縱勢,皆極意顯示雄踞盤關之威儀,懷隱瑰玉之神采。整篇看來,嚴整肅穆,端莊雋潔。我很喜歡。
龍門二十品各有神采,一起寫字的同伴們寫過牛撅、孫秋生、北海王元祥、賀蘭汗、楊大眼、比丘、解伯達,雖然我主要寫魏靈藏,但在和大家一起寫字的過程中,也對這些碑感到比較熟悉,雖然有的我沒有寫過,有的寫不好,但也有較深印象,這也是集體學習的樂趣和收穫。
關於書學上的碑與帖的爭論,從清朝就開始有,喜歡帖的攻擊碑,反之一樣。兩者各有長短,也各有價值。碑刻書丹於石,再精細的工匠也不能不失真於原書毫釐,而翻刻的帖,好壞參差不齊。但是需要注意的一點是,很多書家都提到,學帖必須先學碑,再由碑學回到帖學,才可有所成就。也是我所認同的。前幾天看了高路推薦的台北故宮一個關於于右任的講座,非常棒,在此推薦:何炎泉:碑入帖超古邁今—略論于右任書法之成就與境界。
除了《魏靈藏造像記》,零碎也寫了一些別的碑帖作為調劑,《崔敬邕》《孫秋生造像記》《宣示表》《法華寺碑》《寒食帖》《十七帖》《王居士磚塔銘》都只寫過一兩回,基本屬於原始狀態……不過寫一個愛一個呀,各有各的美。這一年實際上花的時間對我來說總體並不多,但根據一起寫字的同伴很多寫的來看,一起「寫」這件事確實非常快能促進技法進步,這是一個人不好做到的,同伴作為鏡子因為自己是盲點,也說明在技法上,只要方法比較好就能較快掌握。但在「認知」這件事上,我們的表現和反應(比如下節課來就忘了以前學的)都說明這個事只有自己去梳理幾遍才能逐漸形成印象和理解,概念和認知不易。
書法學習的階段
和高路學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學習方法和形象比喻,就是把學習書法的過程和造房子聯繫在一起,「築礎—建造—潤飾—住留|馳游」對應寫字的各個階段。
默默對照了下每個階段的目標,「築礎」階段的「以一種字帖為主,完整臨摹至熟練」還算做到,但讀帖的習慣還沒有養成,實踐證明認知的進步比技法的進步更需要主動的學習和參與,過程必然是孤獨的,但組成學習小組共同探索技法的過程或可以幫助這段孤獨的旅程成為怡然自得的遣興,需要時間和主動改變。
另外有一個比較形象的是在看啟功講書法視頻的時候,這個視頻也曾好幾次推薦。啟功講到怎樣寫好字時,把寫字比作車經過「車站」。「寫練楷書,好比軌道的路線,一個車站必須蓋好了,必須走過了,快也好,慢也好,把站找准了,車走得快慢,就是行書或楷書的區別。」但是,就是再快也不能錯過該有的車站。這就很形象地說明了高路教我們寫字的時候提到的「節奏」問題,《十七帖》作為草書,其勻稱、秩序井然的節奏讓我們可以用楷書的寫法去寫草書。
于右任,白蕉,都說過類似「取法乎上」的話,就是說,「學我勿先摹我,須臨我學之各種碑帖,方可學好。」取法乎上也不是一蹴而就,只是標準定得高,但也要行遠自邇,登高自卑,是比較紮實的路子。沒寫字之前知道很多人喜歡宋徽宗的瘦金體,那時候不能夠從理性上分析這種喜歡作為學習的不合適,現在可以了,單從個人風格的喜歡來說,各有所好沒有問題,可從學習的角度,一定不是合適的對象,需要從前尋去,也就是瘦金何以成為瘦金,字的骨肉如何分離至只剩骨的蛻變過程,學習者一定不能只學了形。這就不是取法乎上。
功夫不是時間加數量,而是準確性的重複。
這句話是寫字這一年在技法上最大的感觸,啟功爺爺在視頻里講的。寫字和其他,道理都類似。
第二年做什麼?
哎。第一件事就是不能一年寫一篇文章,有很多想說的,說也說不完。第二年自我預期應該會好很多,至少這件事不單純作為打發時間,逐漸能夠感受到樂趣;
技法方面,楷書要把《王居士磚塔銘》練穩了,草書《十七帖》寫熟;
(當我定下第二年目標的時候,高路給出了建議說魏靈藏和王居士之間還需要幾個龍門以後的魏碑作為過渡。我也覺得目標可能定得過高。修改如下:主要寫崔敬邕和十七帖,同時練一下龍門中喜歡的幾個帖。如果可以找到其他喜歡的魏碑,也可以寫一下。)
按風格史梳理歷代書跡全貌,熟悉風格特徵;
訓練欣賞能力。
欣賞是一種能力
但是我只有一點點,下一年再說,嘻嘻!
看這篇吧,展覽結束了,思路是適用的:
詩書畫境|魚往雁返,巧由熟生:「遺我雙鯉魚」上博館藏明代信札展觀看建議
另外,今晚在看書格網站的時候,留意到做網站的未曾將網站上所有的文件做了整理:PDF文件目錄,以方便大家下載。相比國外藝術類網站的美觀和資源豐富,中國書法作為一種悠久的藝術形式在互聯網世界卻幾乎沒有好的網站,令人汗顏,以及這種個人力量的推動尤其艱難,令人發自內心感謝和尊敬。
歡迎對書法和學習方法有興趣的朋友們一起在漢字的王國遊藝!
推薦閱讀:
※學書法的人最關注的的四大筆法關係!
※上海曌豐文化講述先秦書法藝術
※文化書法與書法文化
※青年書法家黃俊作品精選
※答熙載九問<3>
TAG:書法 |